母亲的故事 （十六） —— 在甘露的日子（下）

后妈听到母亲语气很强硬，害怕自己说不过她，马上就开始诉苦叫穷：“我生完小孩后，家里又添了人口，靠她爸爸那点工资，糊一家人的口粮都不够，哪里有钱供她读书啊？”

“你不让碧仙上学有两个原因：一是要她帮你带小孩，放学后她可以带小孩；二是没有钱，我来付她的学费和书本费。”母亲尽量把话说得缓和一些，希望得到她的允许。

后妈听了以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好吧。”

母亲听后舒了一口气，起身对在院子里的碧仙姐说：“把书包准备好，明天就去学校。”

碧仙姐跑过来对母亲说：“谢谢舅妈，”说完眼圈就红了，她是多么渴望上学啊！

母亲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若释重负。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跟着父亲到这个家，临别时姑妈送给她一对晶莹剔透、翠绿欲滴的翡翠手镯。当时她不明白：姑妈为什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还未过门的弟妹而不留给女儿？母亲走着走着仿佛懂了姑妈的心：姑妈是要把小女碧仙托付给她。嗨！“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事后母亲把这事告诉了父亲，他对后妈不让碧仙姐上学一事很生气，要去找姑父理论，被母亲劝阻了，不管怎样，碧仙姐最终回到了学校。父亲感激母亲对他家人的关心，也很敬佩她的果敢和魄力。当时她每月工资只有十九元，父亲是中学老师，工资比她多一点，父母的工资加起来，除了要维持他们各自在学校的生活外，还要养活家里的一老三小，所以经济并不宽裕。为了碧仙姐能继续上学，母亲毫不犹豫地承担起她上学的费用。母亲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到缩减开支，实在不行就少吃点，全家勒紧裤腰带，也要让碧仙姐回到学校。 

碧仙姐在母亲的关照下又读了两年直到六年级结束。她从母亲那所小学毕业后，没有继续上初中，在家帮助后妈做家务事带弟弟。几年后在服装厂找到一份工作，因为她识字会算，被分配到调配室，没有去缝纫组。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铁路局的技术员，他们结婚了，育有两儿一女。丈夫体贴入微，儿女乖巧可爱，小日子过得和睦温馨。她永远也忘不了母亲坚持和资助她读完小学的事，一直认为她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

母亲在甘露寺和金带场两点一线的忙碌着，父亲一般每月回一次金带场，父母也是聚少离多，在1954年初春，母亲又怀孕了。他们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还想有一个女儿。他们商量好了：如果是女儿，就生下来；如果是儿子，就不生下来了。

外婆对父母的想法十分恼火，她训斥道：“怀上了不管是男是女都要生下来，生下了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养起来。生命是崇高和伟大的，需要尊重和呵护的，不是被想儿要女的父母随便挑三拣四的！”

父母在外婆面前自愧不如，答应她不管男女一定好生好养，母亲笑着对她说：“生个女儿是我们的千金(斤)，生个儿子是我们的三吨（大哥二哥已经两吨了）。”

在父母向她发誓保证后，外婆才把心放肚子里。

那时的临床医学还不发达，胎儿在母体内要到五个月大才能知道是男是女，既使这个时候知道了不想要的性别的胎儿，最好是把孩子生下来。因为要放弃五个月大的成形胎儿是很残忍的，对母亲也危险。外婆说得对，既然母亲有了小宝宝，就要把她或他生下来。如果决定不再添丁，就要采取措施不怀孕，而不是怀上后根据性别来决定胎儿的生或死。

在这一年里，母亲怀着小宝宝，教书上课、下乡家访、弹琴唱歌、步行回家等全不耽误。转眼就到了冬月，一晃怀孕整九个月了，掐指一算，哇，快到生产的日子了。在一个周六散会后，她跟校长打了一个招呼，说她可能要生产了，请他尽快安排代课老师替她。然后就快快当当地往金带场走，她可不能把孩子生在甘露寺，外婆不在身边，她要生小孩可心里没底啊；再说，这里什么也没有,所有小孩出生后准备的东西都在后房子。她一步一小跑地走得太急了，隆起的腹部有些隐隐作痛，她用手捂着腹部，放慢了脚步。她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她更不能把孩子生在路上。想着想着没有看见脚下有一块石头，“噗咚”的一声摔倒了。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地上爬起来，上下左右摸了摸腹部，感觉宝宝在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孩子没有摔坏。多亏是冬天，衣服穿得多，保护了胎儿。等她站直往前走时，腹部痛得更厉害了，还有下坠感。

母亲己经生过两个孩子了，生大哥的时候，她一直喊腹痛，孩子就是不出来，把父亲吓坏了，以为是难产，心急如焚地把她送到医院。其实是时候不到，后来在护士正确引导下，她顺利生下大哥。女人生孩子，经产妇比初产妇容易多了。她生二哥时在蔡宅，是大舅婆、刘妈和外婆为她接生的，连接生婆都没有请。当时父亲不在家，后来他知道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母亲看他那么焦虑，宽慰他说：“你看，母子平安，你担心什么啊！”

自那以后，她对自己生孩子似乎懂一点，也不害怕。这次也一样，她坚信不会有事，孩子一定会顺顺当当地出生。她试着扶住腹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痛得急的时候就在路边的土包上坐一会儿，然后接着走。就这样一走一歇，平时只需一小时就到家，今天她走了近三小时，在昏昏暗暗的夜幕中隐约见到了金带场的影子。

一进门就躺在大房间的床上，她对外婆说：“妈，我可能要生了。”

外婆马上叫西仁去找刘妈来，吩咐大哥二哥在小房间里呆着别乱跑，她把接生孩子要用的毛巾、脸盆、油灯、剪刀、小孩的抱裙、小被子等准备好后，就去灶台烧了一大锅热水。刘妈和西仁一路着急忙慌地到了后房子，外婆也叫西仁留在小房间里，不让她看生孩子，怕把她吓着了。外婆和刘妈守在母亲的床边，一会儿，母亲疼痛发作越来越密，两三小时后，一个大胖小子出生了，他就是我的三哥，叫钟信大。

（修改于2018年3月15日从原创发表在: http://mp.weixin.qq.com/s/bl1tf7V9wXvlKvzfz9OJH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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