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南欧遊记（之三）· 意大利的皮靴
图文作者/逍遥君（本博主的夫君）
初秋的清晨。意大利国铁 (Trenitalia) 的利奥纳多号捷运列车载着我们离开罗马，向西郊的 Civitavecchia 港驶去。城外是一马平川，列车在无边的田野中行进。为了减少嘈杂，整洁精致的列车车厢被有意地隔成诸多小间，每间只容十来人。从罗马上车的人不多，甚为清静。但车行两站后上来三位衣着鲜艳，极为健谈的 Italian 妈妈，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上车伊始，她们就不停地叨叨，表情丰富，手势夸张，一直聊到各自分别下车。从她们抑扬顿挫的交谈声中，我居然听懂了’si’、’ciao’, 和’oh la la’几个词。算是没白来趟意大利。
图1. 罗马列车总站 Termini 的第27号月台
图2. 邻座健谈的Italian妈妈们
Civitavecchia 港内停泊着公主皇冠号遊轮。她将载我们遊览特瑞连海 (Tyrrhenian Sea)、伊奥尼亚海 (Ionian Sea)、亚得里亚海 (Adriatic Sea) 和克里特海 (Cretan Sea)，以及其中的几座岛屿，最终抵达希腊首都雅典。这些海域虽然各有其名，但都在地中海范围内。晴空历历，我缓步登上遊轮高处的瞭望台。白云下的海面呈现出幽深的蓝色，在微风吹拂下泛起一道道白色涟漪，像是给水兵穿的“海军蓝”制服镶了白边。
极目海天。禁不住想眺望一下西南方向的西西里 (Sicily) 和撒丁岛 (Sardinia)。从地图上看，它们像是被意大利半岛这只皮靴盘弄的两枚足球。但毕竟离船太远，目不能及。思绪未断，遂又掉头北望。那里有座小岛厄尔巴 (Elba)，曾经是流放自冕的法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特的地方。当年岛上三百天的优厚软禁待遇未能磨灭废帝复辟的野心，反而让他有机可乘，溜过英法舰队的严密封锁，偷偷登陆法国南部海岸，最后堂而皇之的杀回巴黎。可惜时运不济，战败滑铁卢绝了皇帝最后的一丝念想…… “此天亡我也，非战之罪“，波拿巴特或许也像当年西楚霸王那样哀叹过。汽笛一声长鸣，将我从暇想中唤回。船起航了。迎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遊轮驶入了暮色中的地中海。
图3. 罗马西郊的 Civitavecchia 海港
图4. 公主皇冠号轮出港驶入地中海
图5. 独自莫凭阑
清早醒来。船已抵达南部海港城市萨莱诺 (Salerno)。该城位于意大利皮靴靴筒和脚背交界处，脚背下就是 Calabria 地区。这里曾经是该半岛人类居住最早的地方，也曾是南部最富饶之地。阳光充足，雨量丰沛，物产丰富，商业繁荣。千百年来王公贵族，商贾渔夫都纷纷在此定居。尽管也曾经是战火纷飞，你争我夺，都未能影响它盛极一时。不过，近代的发展则有些滞后。说是因为当地政府的腐败和黑手黨的兴起。离船登岸。我们准备换乘沿海渡轮，去一睹大名鼎鼎的阿玛菲海岸 (Amalfi Coast)。
图6. 曾经捍卫过萨莱诺港口的要塞古堡。阿玛菲海岸位于意大利南部的小半岛索莲托 (Sorrento) 南侧 。全長约五十公里，东起萨莱诺，经阿玛菲，波斯塔诺 (Positano) 等几座风景优美的小镇，西止马萨·卢布仁斯 (Massa Lubrense) 和索莲托。是的，就是大师帕瓦罗蒂在民歌《Torna A Surriento · 重归索莲托》中所咏唱的那地界儿。昔日僻静的小渔村如今已发展成热闹的大城市，遊人如织。但我们这次因时间关系，来不及造访，留待下回吧。
渡轮迎风破浪，向着迷人的阿玛菲海岸驶去。海岸上小镇和渔村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由于历史原因，这里曾经是东西方文明碰撞交融之处。各式房屋和古堡依山傍海而建，琳琅满目，真可谓是希腊罗马拜占庭、巴洛克哥特穆斯林。呵呵。从海上望去，远近高低的亭台楼阁像是用彩色粉笔描绘出的一般。即或是笼罩在晨雾浓云之下，仍然透射出绚丽光彩，让人赞叹不已。从海岸线抬眼向上看，只见山峦起伏，怪石嶙峋。层层梯田里种植着葡萄，橄榄树及其他果树。再往上还有绿草如茵的牧场和逍遥自在的牛羊。真的是佳境处处，令人陶醉。难怪米国国家地理杂志将它誉为地球上五十个最美丽的必访地之一。
图7. 浓云密布的阿玛菲外海
图8. 远眺阿玛菲海岸线
图9～14. 景色迷人的阿玛菲海岸
渡轮驶回萨莱诺时，日已中天。我们赶紧雇了一辆出租车去参观庞贝城遗址。汽车向西上了高速公路。看到指向拿波里 (Napoli，即‘那不勒斯’) 的路标时，心中一动。耳边好像响起法国小号吹奏的《拿波里民歌》，嘹亮而悠扬：“索拉多西拉索西西，拉西多西拉西拉索......” 司机能说英文，喜玩篮球。听说我们来自芝加哥，立刻与我聊起当年麦可·乔丹如何了得，并感叹公牛队今不如昔。车行约一小时后，北方出现了一座白云缭绕的高山，挺拔巍峨。“看，那就是维苏威“，司机告诉我们。世上几乎无人不知晓的古城庞贝到了。
呜呼哀哉，庞贝。那是公元79年十月的一天。维苏威火山突然猛烈爆发！从天而降的炽热火山灰和燃烧的溶岩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庞贝城彻底掩埋。城中的神殿与民房尽毁，成百上千来不及脱逃的市民们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埋葬在数公尺深的火山灰和岩浆之下。这个飞来横祸所造成的物质损失和精神创痛是如此之巨大，以至于人们在此后的一千六百多年中，都把被毁灭的庞贝视为天谴之地，不敢直视。一直到十八世纪，人们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慢慢发掘出来。
踏着撒落满地的千年火山灰，我走过了废墟中的大街小巷和竞技场。断壁残垣内的民居陈设和装饰，包括那清晰可见的彩色壁画、地面上镶嵌的精美马赛克、庭院里的花园水池，以及广场上被毁的神殿商铺，都让人感慨，浮想联翩.......
古希腊和古罗马人都崇拜众神偶像。但他们也崇拜另一非神偶像。它既不像土地爷一样立在路边小亭中，也不像送子观音那样被供奉在庙里，而是雄赳赳地站在民居的房基石上。面对着维苏威火山，它直指蓝天。那是一座巨大的石刻男性器官。这样一目了然的生殖崇拜偶像在遗址中有不止一处，反映了信仰众神的古希腊罗马人对延续家族血脉的强烈渴望。当你了解到那时候人们的平均寿命仅有三十多岁时，还能不理解他们如此急切而又夸张的梦想吗？
废墟城区很大，一整天都不能看遍。我们的时间更短，仅仅参观了一小部分。偶然间碰到一位佩戴着工作ID的疑似遗址工作人员。他颇为热情地为我们指点了几处重要但又容易错过的景点。看到那些由石膏灌注出的人和动物遗体，特别是那一家十三口人保留完整的遗骸铸像时，心中隐隐作痛。这些场景让人想起了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焚化炉。我收起了相机，不忍拍摄。接下来我开始纳闷为何这位乐于为人指点迷津的仁兄如此热心？他笑嘻嘻地亮出了底牌: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请君随意。此事不难打理，三欧解决问题。这位当班不忘揽私活的勤劳仁兄随即高兴地转身离去。皆大欢喜。
图15. 庞贝古城民居遗址室内观
图16. 在庞贝城里农牧神之家发现的著名地板镶嵌画《亚历山大大帝血战波斯国王大琉士三世》。亚历山大是公元前三百多年时希腊北部的马其顿国王，十七岁以前受教于希腊哲人亚里斯多德，十七岁以后率军征服世界，兵锋远及印度。鏖战一生却从无败绩，三十岁时就建立了横跨欧亚的大帝国。三十二岁时病逝于回师途中。图中左一为未戴头盔的亚历山大，右边战车上惊慌回头的是大琉士。
图17. 遗址内的残垣断壁
图18. 庞贝遗址内重见天日的街道
图19. 两千年前修建的庞贝竞技场
过去的两千年里，虎视庞贝的维苏威不仅毁灭过这座古城，也还孕育过古罗马奴隶社会的大动荡。共和国末期 (公元前73年) 的某天夜晚，火山脚下不远处的一所角斗士学校里发出阵阵怒吼，杀出了七十多条拿着菜刀和铁叉等厨具做武器的好汉。领头的是一位优秀的奴隶角斗士斯巴达克斯。奴隶们为了争取自由，反抗暴政，举起了义旗。霎时间一呼百应，烽火遍地。当地执政官迅即领兵围剿，将缺乏武器的起义军驱赶到火山上。官军切断了下山的唯一通道，把座维苏威围得似铁桶一般，只待缺粮缺水的奴隶们快快投降。不料斯巴达克斯率领勇士们以夜幕为掩护，从绝壁上垂藤而下，出其不意，全歼围剿之敌。此后义军又接连打了多次大胜仗，逐渐壮大到二十万人之众。除奴隶以外，还有许多农人牧人和小手工业者等自由民加入。起义军纵横驰骋于意大利半岛南北达两年之久。声势浩大，震动罗马！
原来以为只是几个盗贼劫掠的贵族元老们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匆忙授权罗马统帅独裁官克拉苏调集八个精锐罗马军团，外加大批当地民团，全力围剿义军。还将刚刚平定了西班牙奴隶起义的庞培军团也调回增援。起义军最后被重兵包围，压制在南部海边 (靴底) 的狭小地区。斯巴达克斯本欲求助于海盗，将义军用船撤往西西里岛，以图日后东山再起。但狡诈的海盗们在骗取了义军的金银财宝后，撕毁协定，偷偷扯帆遁去。义军无路可退，但拒绝投降。破釜沉舟！斯巴达克斯挥剑刺死自己心爱的战马，率义军与官军决死一战。不幸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大起义失败了。但这次起义本身，以及其失败之后在古罗马奴隶社会中所引起的广泛而巨大的变革，在世界史上留下了一笔重彩。虽败犹荣，壮哉！
图20. 卢浮宫内手握断剑的斯巴达克斯大理石雕像
图21. 从遗址遥望云雾缭绕的维苏威火山
古遗址旁是新生的庞贝城。适逢周日，城内熙熙攘攘。在一家餐馆里我巧遇了一个当地人家族的生日聚会。几十位老少亲友围坐在长桌两边，正给一位似乎年近百岁的老太太祝寿。众人欢呼，齐唱拿波里船歌《桑塔·露琪亚》。我停下脚步，随声附和。虽然一句意大利歌词都不会，但也还能像模像样地哼出调调，并在曲末随众人一起唱出叠句 “桑塔·露琪亚，桑塔···露琪亚···“ 没想到我这个唯一的外人居然引起了老人家的注意。歌声未落，寿星老人高兴异常，从上座起身向我点头微笑，频频挥手致意。众亲属也继而随她起身，给予我热烈掌声。这个场面实在是出乎于我的意料之外，搞得我手忙脚乱。只好不断地向老人鞠躬致意，向众亲友合十，忙不迭地口称 “Thanks! Oops…… Grazie，grazie!”
突然意识到时间紧迫，不容久留。谢过众人后，我疾步走出餐馆，司机已在外等候多时。可不能误了上船，要不麻烦就大了。善良友好的庞贝公民们，美丽的皮靴意大利，下回见！
后记于10/31/2018，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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