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一盘双六棋 (图)
在年轻的时候跟在中年的时候阅读同一篇小说,那感觉和激情是绝对不一样的。这就好像我年轻时偏好唐诗,而在步入中年后,却更喜好宋诗的理性一样:成熟即意味着激情的退潮。
我是在十八岁的时候,为法国作家普洛斯贝·梅里美(Prosper Merimee
1803-1870)的小说所倾倒的。梅里美这人用时下的话来说,算是驴族。他酷爱旅游,身兼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戏剧家,小说家的身份,就像是19世纪法国的一个愤青。他以写作中、短篇小说见长,像《马铁奥.法尔科奈》、《塔门戈》、《古瓶恨》、《炼狱里的灵魂》、《卡隆巴》、《卡门》、《一盘双六棋》等小说,都是让年轻人怦然心动的名篇。大家可以不知道他的人生,但是一提起《卡门(CAR?MEN)》这部作品,你的眼前,一定会出现一朵罂粟花般的奇葩。跟他的小说相比,莫泊桑和契柯夫的短篇小说,只能算是大路货了。
《卡门》充分体现了梅里美选材的别出心裁。从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一种粗犷、强烈、勇敢然而又有自律的个性的追求。女主人公卡门是个吉普赛人,长得非常漂亮,但是无法无天,道德败坏堕落,她因为以刀伤人,而遭到逮捕。有个叫何塞的士兵爱上了她,把她放走了,他自己却因此入狱。卡门后来参加了走私
活动。何塞出狱后,找到了卡门,并把她的新的情人杀死了,他自己也参加了走私活动。何塞要卡门和自己一起到美洲新大陆去,而卡门却不愿受他的约束节制,她
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后来何塞以死相逼,卡门宁死不从。
最后,何塞终于忍受不了卡门的不忠实,就把她给杀了,随后去自首。他最后因为杀人以及其它罪过,被判处绞刑。
卡门作为法国文学中一个最为鲜明突出的女性形象,如异军突起。她有着强烈的个性,以及自我设计的道德标准。她比《巴黎圣母院》中的艾斯梅拉达更有魅力。她虽然邪
恶堕落,却又独立自由,宁肯付出生命为代价,也要坚持个性自由和自我价值观,这使她不能忍受社会的任何束缚。即便是在今天,她也仍然魅力四射。19世纪法国著名文艺理论家泰纳(Taine),曾经说过梅里美的作品:“全是用经过一番小心翼翼地挑选的石料砌成的,并不是用胶漆或其他流行的材料建筑成的。”泰纳的话,让我想到了Sunset
Blvd上的Getty center,于是不免微微而笑了。
下面来谈谈《一盘双六棋》。这篇小说说的是海军上尉罗勒和蹩脚的女喜剧演员加贝丽爱热的爱情故事。小说先是从我的视角切入:“在我乘的那艘军舰上,军官们都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人,一个个都是好小子,像兄弟般相亲相爱,可是却一个比一个更加感到无聊。”这最后一句话,于我心有戚戚焉。
然而,这里面的“我”只是个冷静的旁观者,或者说是目击者,真正的主角却是罗勒和加贝丽爱热。“我”在只起到旁敲侧击的作用。但是如果没有我的目击,故事就很难
发展下去。这是梅里美小说叙述中的一个艺术特色:比如《卡门》中的“我”,也是这样介入故事的。注意,这里提到的“我”只是故事的旁观者,而不是第一人称
的叙述者。这个加贝丽爱热虽然有个性,但是她不同于卡门,她热爱金钱,曾经给一个参议员做过二奶。“她的美并不很匀称,可是她有苗条的身材,美丽的眼睛,纤细的脚,相当大胆的风度,这一切很能讨那些处在20到25岁之间的小伙子们的欢喜”。这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些激情的年轻人,他们喜欢的,就是这种夹生的牛排。加贝丽爱热酷爱面子,她曾经因为她的包公参议员到她住所不脱帽,就甩了他一个巴掌:这个巴掌实际上是甩给她的自信心的。然而这个巴掌和参议员的帽子,同样的龌龊。
而罗勒则是“我们队里优秀军官之一,而且他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有机智,有教养,有才华,总之,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可惜他有一点傲慢和容易生气,我想这是因为他是私生子的缘故,他总害怕他的出身会让人看不起”。加贝丽爱热就是因此离开了他。于是,金钱对他来说,就显得很重要了。
一个晚上,罗勒参与了一场双六棋赌博,当大家都无精打彩的时候,他却精神焕发:他在赌博中耍了手脚,结果身上只揣着25拿破仑金币的他,最后却从一个荷兰人那里赢了4万法郎:用罗勒自己的话说,“我只是个小偷,但不是个大盗”。结果那个荷兰人自杀了。而加贝丽爱热却再次与他投怀送抱:但是罗勒却一直愧疚在心,他通过一切手段,想摆脱自己那个晚上龌龊的灵魂,然而他失去了任何重新洗礼的机会。最后“我”“没有能够知道,可怜的罗勒上尉是怎样死的”。
这个小
说的视角是双重的:一是“我”做为冷眼旁观的切入者,本身并不介入故事的主心骨;“我”貌似也在故事之中,其实更像个看客,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对人物的命
运、哪怕是在最后船坚炮利的英军追来的时候,起到影响作用。二是小说叙述的中心,是在我之外的第三者身上。这跟一般的第一人称做为主人公的叙述手法,大不
一样。但是又因为“我”的存在,使故事读起来让人觉得更为亲切,好像作者的叙述,是真实的经历一般。
我想,这也正是梅里美小说的高超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