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语文教语文的一生(49)
我学语文教语文的一生(49)
第一次在北京过国庆节
王连云老师遵照国正先生的嘱咐,准备安排我们去慕田峪游览长城。但考虑到国庆节游客太多太多,于是安排在节后再去。这时,张必锟老师表示,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请我们都去他家过节。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北京过国庆节,那年国家没有大型庆祝活动。我们几个外地来京的老师,吃完早餐就急急忙忙去天安门广场。沿途只见川流不息的人群,热热闹闹都朝天安门广场奔去,整个北京城都沉浸在节日气氛里。
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人们都穿着节日盛装,在广场摆放的花丛中徜徉,手拿相机的在人挨人的缝隙中,为自己的亲朋好友抢拍家人美颜美景。
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天安门广场……
那时,也是人山人海,我站在观礼台上,满眼看到的全是与我同龄的青年学生,身着绿军装,左臂上绔着“红卫兵”袖章,右手拿着《毛主席语录》,像潮水一样涌向天安门。
我本是平民之子,家中没有一个人在军队,哪来的军装呢?那是在1962年读高二时,台海局势紧张,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次征召高中适龄青年入伍。经过体检、政审之后,我与同班的杨克卡、周振志三人被批准入伍。学校开了欢送会。第二天就穿上了新军装,去火车站乘坐闷罐车南下。临上车前,接兵部队负责人集合新兵,宣布部分新兵要接受体检“复查”后再南下。
复查结果,认定我患有“侵润型肺结核”,退回学校。学校教导处立即按“因病休学”处理。留下了一套军装,自嘲当兵一天就复原了。
参军不成,还休学一年,再读高二,成了文革前的最后一届高中生,参加1965年高考,名落孙山……
现如今,当我身着一套咖啡色毛料西服与几位老师,好不容易从景山公园,穿过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到前门找到5路公交车站,乘车到张老师家时,差不多是中午了。
我们先到他家,在等候王连云老师时,张老师请我们欣赏钢琴名曲,每弹一曲之前,他都要讲解名曲之名的由来。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娓娓道来,生动再现了名曲诞生的背景,故事中的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讲得津津有味,我们听得兴趣盎然。还记得,他演奏肖邦的《黑狗》时讲的故事,那是肖邦去看他的情妇时,因情妇未起床,肖邦在客厅等候,无聊至极。恰好,一只小黑狗也无聊,自个儿打转,想用嘴咬住自己的尾巴,转了许多圈都咬不到。肖邦见此,突发灵感,谱了这首曲。由此,我们不仅看到了语文教育家必锟先生多彩多艺的人生,更了解他这位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高材生的非凡记忆力,也完全理解他在教学生文言文诵读时,为什么不必看课本就可以指导学生诵读。
张老师的女儿,为我们做了一桌丰盛的节日宴宴席,美味佳肴葡萄酒,欢聚一堂庆佳节。
饭后,张老师带我们到他的书房小坐喝茶。
走进张老师的书房,只见靠墙左右两边分列两个大书柜,靠窗的办公桌上还铺着一篇没有写完的稿件,旁边整整齐齐摞着新到的语文刊物,有北京的《人民教育》、《中学语文教学》、上海的《语文学习》、武汉的《语文教学与研究》等。一看就知道,全是这些刊物的编辑部按时“赠阅”给张老师的;一看就知道,书房的主人是著名的语文老师。
张老师的北京大学的师弟,人教社中学语文编辑室张厚感主任,在《师兄张必锟》一文中写道:“必锟,粗西辰溪张氏,名片上没有头衔,只写“五溪布衣”(五溪,指湘西的辰溪等五条溪水)。祖上曾阔过。其高祖母因贞洁而闻名;而立牌坊,请皇上赐良田千亩。曾祖父是异姓养子,随族中改姓张。以后三代人入北京大学,张家成了书香门第。”
张厚感谈起写《师兄张必锟》的缘由,也非常有意思。他说,北京教育学院张彬福君给他打电话,说要编一本关于北京中学语文名师的书。先由各传主自述一番,然后请人分别写个评介之类。想请他写评介文章。他一听,脱口而出“太忙。不写了”。刚放下电话,猛然觉得对不起朋友。随即操起电话来,问入选的有哪些名师。彬福约略数了三五位特级教师的名字,最后说,还有张必锟!并加以解释——张先生虽然不是特级,但我们认为他够格。张厚感又脱口而出:“是的!我写必锟。”
浏览一下张老师的藏书,大量的文史哲书籍,分门别类整齐地摆在书柜中;书柜中有一层放着先生参与编写的语文课本和教学参考;其中还有一层收藏了许多英文原版典籍,钢琴世界名曲的老式唱片等。
张老师藏书之多定是中学教师之最,张老师学识渊博,尤以文言功底扎实深厚。
1983年洛阳会议,我坐在大礼堂第一排听先生讲《初中文言文教学》,先生在报告中讲课文中的例句,信手拈来脱口而出;1986年秋季开学,他在我们高中实验班上的《子鱼论战》诵读教学示范课,从上课走上讲台背诵全文,到下课,始终都不看课本一眼,挥洒自如地指导学生诵读课文。《北京大观园铭》是上世纪电视剧《红楼梦》播出之后不久,北京大观园落成,镌刻在入口处的,用文言文撰写的。集中展示了必琨先生的文言功底和文采,所有到此游园的人读后无不赞叹!
必锟先生的文言文教学方法就是诵读、积累和领悟。他特别强调要通过诵读培养学生的“语感”。
下面几段文字,是我1990届高中学生刘锡安写的课外练笔文:
张老师说:“现代人在语文方面的水平普遍下降了。好多研究生就连议论文也写不通。这是什么原因呢?恐怕是由于教学不得法。古文学习是学习中文的难点,如果通晓了古文,现代文的掌握基本上是没有多大困难的。如会读古文了,所培养出来的语感比现代文的学习效果显著。有了较强的语感,写文章不用去探讨什么主谓宾,听得耳顺的就可行,听得不顺的则是病句。”
“语感”是个常用词了,可又有几个人能像张老师那样真正地理解和阐释它呢?其实,张老师的英语也很好,整个课堂竟背出了几首英文诗歌,更有趣的是,他在课堂上当场请了几个同学来翻译一个词组“从1点58到2点2分”。那同学回答:“From one fifty-eight to two two.”这个答案并没错,但张老师给出了一个迵然不同的幽默译法,即from two to two to two two。刚一听,惹得我们哄堂大笑,不是别的,是六个[tu:]音,如不会诵读,断句就会出错,那可是要闹笑话的。其正确的断句为from /two to two/ to/ two two。我们真感激张老师深入浅出地讲解,这个典型例子让我们受益无穷、牢记终生。它引导我们真正地体会到学语文的方法和目的。这其中运用是目的,读都读不通谈何运用啊!
张老师说:“学习古文与学习英语的确有些相似,要多读,培养语感。我记得我当时学外语,外语老师是个外国人。他不懂中文,于是我们要想同他讲话就得用外语,也就是英语。我读高一时,胆子小,不常说,也是不敢说!有一次,我回老家给爷爷扫墓,两天后回来。老师就找我,问我干嘛不上学。我当时想到回答说,回家给爷爷扫墓,可‘扫墓’这个单词不会说。我就说:‘I visited my granpa’s tomb.(我拜访爷爷的墓)’。外语老师听懂了我的意思,其实按语法和语言习惯都是错的。然后他又问我,怎样拜访。我想说跪在地上烧纸撒酒,可跪的单词没学过。虽然用动作也可以表示出来,可我心里想,怎么能随便就给洋人跪下呢!于是我说:‘Put my head and knee on the groud,Then burnt the paper and dropped the wine on the earth.(将膝盖和头放在地上,然后向地上烧纸和撒酒)’这个老外又听明白我的意思了,不过他很好奇,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烧纸呀!我就随口说:‘The paper is the money of genie(这纸是鬼钱).’……”一个过去的故事生动讲出来,我们边听边笑。他这种随心所欲的表达方式,真让我们心悦诚服。我们在平常学习中对外语表述,总想到这样那样的规则、词意句意的准确性等,一说就感觉这样不符合语法、那样找不准单词,自然就难于顺畅表达了。
“学英语也有点像学古文,我的观点自始至终是:但求读懂不求翻译。语感强了,对于熟练地掌握一门语言是非常重要的。学生主要是明理,就古文而言,如果只求一字一句的翻译,那你就只能停留在那篇文章上,面对新的一篇文章就可能策手无策了。”
从文中可以看出,我的学生比我的感受更深刻!
第一次在北京过国庆节,也是第一次到张必锟老师家,所见所闻,终生难忘,受益终生。我更要珍惜这次在一起修订教材的日子。
必琨先生一生教语文,永远都是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