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八十九)雨荷
无言独上西楼 (八十九)雨荷
惊闻母亲自缢,应雨荷疯了一样地跑到出事地点。应母已经被平放在树下的土地上。雨荷抚尸痛苦失声。
几天的功夫,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小盒子里的一撮灰,应雨荷的心痛,孤独,寂寞让她感到天地颠倒,一片灰暗。
母亲的自杀并没有使应雨荷逃出厄运。抄家时小将们翻出了她收集的世界名画册,里面有裸体的雕塑,油画和素描。这些东西被送到她工作的中学,那里的革命小将们自然不会放过她。从这些画册里,他们认为得到了应雨荷崇拜资产阶级,欣赏黄色下流东西的铁证。另外,学校里有个男教师,以前追求应雨荷被拒绝,如今他向红卫兵们透露,应雨荷过去的男朋友如今在台湾。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应雨荷在学校里被毒打,被羞辱。她的长发被剪的长短不齐,散散乱乱。她被人用红蓝墨水涂了一脸。她辛苦教育的学生们对她拳打脚踢。他们把椅子放在桌子上,让她站上去。立足未稳,椅子被人掀翻,她一头栽了下去,摔得不省人事。
带着一脸的墨水,扶着摔断的左臂,应雨荷一步一挨地往家走。她的家门被大字报封死,上面有她被打了红叉的名字。有生四十年,她品尝了被男友抛弃,失去父母弟弟的种种痛苦。如今,为了那个薄情的男友,她要承受更大的打击。她不明白,自己是个受害者,为什么还要受到惩罚?美术是她的专业,那些画册里收集的都是世界级大师的传世之作,跟资产阶级,黄色下流有什么关系?
回了家的应雨荷在床上仰面朝天地躺在。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进她杂乱的头发。她感到非常疲劳,万念俱灰。周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痛苦和无望。绝望中,她想到了死。她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买过一瓶杀虫的敌敌畏。她爬起来,把那个小瓶找出来,紧紧地握在手里。
看着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打算把自己收拾一番再上路。她用暖瓶里仅剩的的半瓶水洗了脸,打开箱子找衣服。左臂痛的钻心,抬都抬不起来。她的动作比以前缓慢了许多。她不着急,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在意她的死活。想到此,泪水又一次打湿了她的面孔。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应雨荷没有兴趣理会,那一定是什么人敲错门了。自己不答应,那人自会离去。但是她错了,敲门声虽然不大,但是一直不断。无奈,她回头问了一句:“谁啊?” 没有人说话,回答她的是持续的敲门声。
应雨荷没办法,只好把敌敌畏药瓶收进橱柜,将门打开了一道缝。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是后院的冷太太。不等应雨荷说话,冷太太端着一碗面挤进了她的家门。
“姑娘,你还没吃饭吧?我煮了一碗面,你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看到雨荷洗净的面孔,床上摊开的衣服,冷太太心里一阵发紧。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冷尚梅。尚梅走之前也是梳洗打扮,沐浴更衣。这姑娘不会也这么傻吧?
过去的十年,她们虽然是邻居,但是很少来往。冷清泉意外死亡的时候,应太太曾经特意来安慰过奎云。之后,两位太太的来往多了一些。她们在一起探讨过做饭的心得。应太太对北京饮食的品种单调,各种食品的新鲜程度多有评论。冷太太也回忆过在重庆时吃的蔬菜瓜果是如何新鲜多样。
这一段时间,应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下水道里的房契,后来是被抄家,挨打。接着是应太太自缢,现在应雨荷又遭到批斗。孙子冷俊告诉奶奶,应老师一瘸一拐地蹭回家,头发乱糟糟,满脸红一道子,蓝一道子的,像个鬼一样。于是奎云一直注意着应家的动静。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一直没见有人出来。冷太太煮了一碗挂面,又炸了一个荷包蛋,放在了面条的下面。敲门无人应答,但是冷太太知道雨荷就在屋里。她不想惊动其他邻居,坚持把门敲开了。
应雨荷木呆呆地看着满脸笑容的冷太太。自从下水道被堵了以后,没有人给过她笑脸。这个时候,她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冷太太上前把她扶到椅子上,查看了她左臂上的伤。冷太太建议她先吃饭,然后带她去医院。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您难道不知道我是个有问题,有麻烦的女人?”应雨荷不解地问道。
“姑娘,谁人没有问题,那个没有麻烦?天下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哪儿有一帆风顺的人生?老天爷让我们来到人间并不是让我们来每天享福的,人生总会遇到一些沟沟坎坎,千万别太放在心上。”
“我的家人都没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忍气吞声地苟活下去还有意义吗?”应雨荷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不能这么说。让你故去的父母听见了该多么伤心啊!别忘了,他们是怎么千辛万苦地把你养大的。”冷太太拿起桌子上的梳子,给雨荷姑娘梳理着她凌乱的头发。
在冷太太的坚持下,应雨荷勉强吃下了鸡蛋面条。之后冷太太陪着雨荷去医院看了急诊。医生给雨荷上了夹板,开了止痛药。
回到家后,冷太太安排雨荷吃了药睡下。她悄悄地检查了一下雨荷的家。那瓶敌敌畏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从此,冷太太观察着应雨荷的动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给她送些吃的。看见她灰头土脸地从学校回来时去跟她聊几句,安慰一下。
就在冷太太关心和照顾孤苦伶仃的应雨荷的时候,她全然不知道,一场巨大的灾祸正在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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