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遭羞辱佛州初试工 囊羞涩犹吟空腹诗
1. 佛州试工
话说路生联系好了佛州的工作,告别了好友回到住处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孙彦还没有回来,他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据说佛州那边很热,几乎是夏天的样子,这边却是冰天雪地,因此这行装还真的不好准备。况且这次是去打工,又不是旅游,所以简单实用即可。再说行李箱的轮子也坏了,不能装太多的物品。于是他决定,除了身上所穿的御寒的衣服外,就只带夏天的服装了。 其他的服装和用品就暂且寄存在孙彦这里,待以后有机会回来取。也许没有机会回来,那就只好丢弃了。 来美国的这几个月他丢弃物品的太多了,还有那辆车。。。唉,一想到车路生心里就隐隐作痛。
不一会儿孙彦就回来了,得知路生明天要去佛州打工他也有点吃惊,没想到会这么快。查了一下路生的机票是明天上午九点左右的,早晨七点钟前必须赶到机场。他说正好可以送他去,还耽误不了去餐馆上班。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孙彦冒着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开车送路生到纽约肯尼迪机场。路上他风趣地说:“去佛州好啊,那里没有冬天,还有迪斯尼乐园。”他还不忘叮嘱说:“如果去那边有什么变故,请及时来电联系。”路生十分抱歉这些天给他添的麻烦,更十分感谢他对自己的帮助!可孙彦不以为然地说:“哎-,都是天涯沦落人,咱们就不必客气了!”
在机场一切顺利。路生登上美国“塔沃尔航空公司(Tower Air )的班机,中午12:55抵达美国南方的最大城市迈阿密。 一下飞机路生就感到灼灼热浪迎面扑来,可他找不到可以更衣的地方,只好把厚厚的羽绒服脱下提在手上,快步走出机场。只见一位瘦瘦的高个年轻人在门外高举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纽约,路生” 几个大字,断定这就是前来接他的托尼了, 于是急步上前询问,果然是他。
托尼姓郑,福建人,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高高的个子,很精干的样子。 “这么年轻就当老板了。”路生心里充满了敬意。在去餐馆的路上,路生试图地跟托尼说话,可他始终板着个面孔,不太愿意搭腔,车内的气氛跟外面的天气一样又闷又热。
从车窗往外看,迈阿密风光秀丽,到处绿郁葱葱,棕榈树,芭蕉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铺天盖地,一派南国景色。若不是为了谋生,路生哪能有机会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 闻名世界的迪斯尼乐园不就是在迈阿密吗?那里可是米老鼠和唐老鸭诞生的地方。如果太太和女儿哪天能来美国的话,一定要带她们来这里看看,她们一定会喜欢的。路生此刻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年来自己到处跑,很少在家里陪她,更很少带她出去玩,路生感到愧对女儿!
没想到托尼的餐馆离迈阿密很远,离开机场后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到,原来它位于佛罗里达州最南端的一座小岛上。实际上这座小岛是一长串小岛中的一个,它们通过一座座桥梁与陆地连接起来。 如果从地图上看佛州,南北长长的很一根大肠,位于最南端的这一串小岛就像它的盲肠,据说海对面就是古巴了。
到了住处,托尼让路生放下行李,立即换好衣服去餐馆。路生急忙脱下了毛衣,衬衣衬裤,还没穿上衬衣呢,托尼就进来催他赶紧走。“ 唉!怎么连个喘气的机会都不给,看来这位老板非善良之辈呢,要提防一点。”路生不禁这样想。
路生跟托尼来到了餐馆,见店面很小,也就二十几个座位的样子。托尼带路生去厨房看了一眼,那里大约有七八个员工在紧张地忙碌着。然后他让路生去前台跟他太太学接电话,因为这是一个以外卖为主的餐馆,接单很重要。托尼的太太叫‘茜茜’,个子不高,皮肤白白净净,相貌不错,说起话细声慢气的。 她简单地跟路生介绍了一下前台的情况,就让路生试着接电话,她拿着另一个听筒在一旁监督。
可惜的是,路生的英语水平看懂菜单没问题,可要一点不错地听懂订餐者的要求,并熟练地输入电脑却并非易事。你道为何?路生原本英语是不错的,还通过了国家出国人员英语测试。可后来为了去德国进修,早已把英语阁下,又在德国待了几年,因此英语,尤其是口语已经变得陌生,满脑子装的几乎都是德语了。这突然要他听懂并用英语跟客户交谈,一时半会还转不过这个弯来。而且一旦路生听不懂,或者记错了,茜茜就在一旁给予更正,弄得路生更加紧张,处于手忙脚乱的状态。还没接几个订单呢,茜茜就不耐烦了,把接单的事交由她的另外两个做招待的表亲,路生除了在一帮观察和背背菜单之外,就是帮他们收盘及摆桌,连熟悉和练习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小岛是佛罗里达的旅游胜地,有很多的旅馆和度假屋,这个季节餐饮业务火爆,托尼的小餐馆一直忙到夜里十点多才关张。虽然路生前前后后忙的一身汗,茜茜依然对他表露出很不满意的神情。路生听到托尼夫妇为此而吵架,女的坚持要赶他走,让她的表弟干前台,男的则坚持再试一天,不想抹掉舅舅的面子。其实路生觉得很委屈,因为他在前天的通话中强调过自己是新手,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当时他们是同意了的,而且“奔达”的陈先生也讲他们可以从头教路生学做前台,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局面。
路生跟着餐馆的员工怏怏地回到处住,这是一栋很简陋的住房,跟德克萨斯那边的房子有点类似。由于没有冬天,房子的墙壁仅仅是一层薄薄的木板。这间房子里住了两位厨师,两位帮厨,再加上路生共五人。由于没有多余的床,路生只能睡在一张铺在地板上的床垫上。晚上睡觉时铺下去,早晨起床后就要掀起来,放到一边,免得影响其他人通过。 路生想从这些厨师那里多了解一点餐馆的情况,可他们却明显表现出不敢多讲的样子,刻意与路生保持距离。他们只是说,过几天就要搬去新的地方了,那里的条件会比这里好些。这些对路生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适应工作,能否留下来,做下去。
海岛的夜很静,隐隐地有海涛声传来,房间里的温度也不高,可路生有心事,这一夜睡的很不好。他预感到前景不妙,又不知会怎样收场?
上工的第二天,路生仍然竭尽全力去熟悉菜单,认真听电话,争取尽快适应工作。他什么都去做,只要有空就去帮着招呼客人,摆盘,收桌。即使如此,托尼还是不满意,他太太茜茜也在一旁直摇头,说他们上了当,找错了人。路生无可奈何,只好声辩说:“你们答应要给予培训,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才同意过来的。你们要求我在一天之内就达到一名熟手的程度是不可能的,再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
托尼根本不提陈先生的承诺,茜茜也不想给路生更多的时间,甚至毫不客气地说:“全美国所有的中餐馆都不会接受生手的,除非自己推不掉的亲戚。” 路生见不好坚持了,只好退一步请求他们让自己留下去做其他的工作,比如帮厨或者刷碗之类。哪知他们也不答应,说是已经有人了,不需要更多的帮手。
经过一番讨论,傍晚的时候托尼夫妇最终决定让路生离开。到了这种地步路生也不客气了,坚决要求他们支付回程的机票和一天的工钱,可他俩仅仅同意购买机票,却不愿付给工钱,理由是84美元的机票比一天的工钱要高得多。路生说这是两码事,请不要混淆了,如不给工钱就不走了,因为他没有足够的钱购买去迈阿密机场的长途车票,总不能让他流落街头吧?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托尼答应另付20美元小费。
接着,托尼给路生预定了第二天下午回纽约的机票,路生也给“奔达”的陈先生去了电话,告诉他自己被辞退的事。陈先生答应退还介绍费,并承诺另行给他介绍工作。
最后,路生又用餐馆的传真机给张彦去了封简短的传真,上写道:“试工失败,明晚8时返回纽约,可否接机?请回复。”很快,接到了张彦的回复:“因10:30下班,请在机场候三小时。见面谈。”
就这样,路生在佛州的试工以失败结束。他无言地回到住处,默默地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2. 囊中羞涩
蓝天上的白云慢悠悠地飘着,南国的阳光格外刺眼,海鸥展开它那雪白的双翼无声地滑过芭蕉树高大的树冠。炽热的马路上,一个年轻人身穿牛仔裤和旅游鞋,白衬衣,左右提着一只黑皮箱,右手拖着一只大行李箱,艰难地往前走着。他就是路生。
路生觉着自己的形象一定很狼狈。托尼以没时间为由拒绝送他去车站,其他人都忙着去上工,也没人理他,他自己拖着行李一路打听,向长途车站走去。一辆出租车迎面而来,司机停下车问他是否要搭车?路生苦笑着遥遥头,因为他没钱坐出租了。
不到五百米的路,累了他一身的汗。阳光下又等了半个多小时,长途车来了,一问,去迈阿密车费13美元。路生上了车,沿途风光如画,可他已无心观看,思绪如麻,不停地问自己:“偌大一个美国,我的位置在哪儿?”
迈阿密到了,去机场还有一段距离,必须要坐出租车才能抵达,一问价格;天哪,16美元!路生翻看了一下钱包,自己从纽约带来了10美元,加上昨天争取到的20美元,除去两次车费,还剩下1美元!
路生在机场办完了行李托运及登机手续才中午十二点左右,班机下午5点起飞,还有五个多小时。他有很多的时间,甚至到市区兜一圈都来得及。可是他哪里也去不成,因为没有钱买车票。他多想给家里去个电话,那也是幻想罢了,因为国际长途可是天价。他感到肚子咕咕叫了,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任何东西呢,可这里最便宜的饭—一个汉堡包也要4美元,他只有忍耐的份了。
既然什么也做不成,他只好来到候机处,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耗时间。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前面繁忙的机场,平均每一分钟就有一架飞机起降,“好一个现代化的航空港!”路生从心里赞叹。
眼下的景象,让他回忆起几年前类似的一段经历。那是1990年8月的一天,路生跟十几位同学一起赴联邦德国进修。飞机抵达法兰克福机场后才明白,转往终点的班机要等到第二天下午才能起飞,期间他们需要等待二十多个小时!怎么办呢?就这么等下去吗?有人提议把行李寄存起来,一起到法兰克福市区去转转,再回来候机。可担任领队的那位同学却不同意,因为他们的经费是有定额的,没有预先批准就不能乱花钱。嚯!即使来到了‘自由的欧洲’,这些人还是不敢“自由”。 无奈何,这一群初出国门的学子就这样“窝”在机场的沙发上,眼睁睁地熬了二十多个小时!
说起来跟笑话似的,那就是在计划经济的束缚下,循规蹈矩的“路生们”做事的方法。时间过去了四年多,如今倒是更开放了,没有那么多的约束了,路生也“自由地”地来到了美国,可“自由”在哪里呢?怎样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当兜里仅有一美元的时候,还有什么资格谈“自由”?
回想到这里,路生怨气全消,甚至连饥饿感也没有了,他开始深深地反省自己;从德州仓促买车开始,到“千里走单骑”失败,再到佛州试工被逐,造成这一连串困境的原因是什么?怪他人吗?怪运气吗? 都不能。怪就怪自己急于求成的心理,没有预想到事情多方面的复杂性,如此匆忙地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跑来跑去碰运气,岂有不碰壁,不失败的道理?
因此,他坐在候机厅的长椅上,静下心来开始补写近几天因忙碌而耽搁的日记,仔细地记录下这些天所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感悟。虽然这些天的损失很大,可以说把自己几个月来的所得都折进去了,可是,记住这些教训,使得自己在以后的生活中不至于重蹈覆辙,比单纯地怨天尤人更有益处。也许很久很久以后的某天,当自己满头白发且闲得无聊的时候,翻开自己尘封的日记,读到自己在迈阿密机场孤立无援的故事,一定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路生饥肠辘辘欲睡而不能,突然忆起很久以前读过孟郊的一首诗《秋怀》,诗中描绘了了老诗人年老体弱穷愁潦倒的景象,与自己目前的状态何曾相似?于是打起精神来,铺开笔记本,写下了下面这篇《空腹吟》:
腹空身亦轻,几闻肠中鸣,屏息扣腕脉,脉动似归零,闭目欲凝神,又恐坠入梦,梦迷不足虑,意恐不复醒,难归故土去,异域独飘零。。。
郁郁不得志,愤而独远行,他乡思创业,怎奈两手空。弱虎遭犬戏,落凤受禽凌,柴扉已扣遍,腹饥仍难平,状如丧家犬,角落独嘤嘤,瘦坐形欲折,弱心脆将崩。
后退已无路,前行山几重,踌躇环四顾,何处柳岸明? 面壁图破壁,莫论输与赢,凿釜沉舟去,死地而后生。
落款是“1996年 1月X日”。
写完了诗,感到心情好多了,似睡非睡地坐在长椅上,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五点,才登上返回纽约的飞机。
美国国内的短途航班是不提供食品的,路生只好跟客服人员要了杯放糖加牛奶的咖啡,以防止自己出现低血糖症状。到了纽约肯尼迪机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出关后路生迅速取出箱子里的厚衣服换上,透过窗户可看到外面依然是冰天雪地。
又等了两个多小时,张彦才前来机场接他。难得有这样的好朋友,在举目无亲的美国,无私地向他伸出援手,让路生冰冷的心感到无限的温暖。
在开车前往皇后区的路上,张彦问路生吃饭了没有?路生不好意思摇摇头:“不瞒你说,已经一整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张彦一听,二话没说,带着他来到了一个麦当劳店,在外卖窗口买了一份麦当劳,外带一包炸土豆条和一杯可乐塞给路生,路生也来不及道谢,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是路生永远难忘的一次晚餐。
2018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