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欧洲到郑州：一个平常人的生死和荣辱

接连几天你都在关注欧洲的洪水，洪水淹没了很多城镇和市区，卷走了很多人。你终于觉得所谓文明发达的国家也不过如此，你分析出N种欧洲之所以发大水的原因，你庆幸自己所在的这片土地，通过对比，你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你甚至开起玩笑说圣经里的大洪水再一次来临，会将欧洲压入水底，那时我们就是人类的主宰。这种幻觉让你飘飘然，让你如在云端，让你有了上帝的感觉。虽然出门仍需乘地铁挤公交，偶尔乘一次飞机，恨不得在朋友圈刷屏，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乘过飞机，通过乘飞机你感受到了脱离地面飞翔的感觉，又感受到了飞机的安稳，进而联想到了祖国的伟大，最终自我感动热泪盈眶。

你曾经在心里恶毒地咒骂过你的一位朋友，只因为他批评过某航班提供的午餐极其糊弄人，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让你感到什么不妥，你也有过如此的经历，只是当时自我感动热泪盈眶之余，不好意思对简单的机餐说三道四，但是当你朋友提起国际航班的机餐如何丰盛时，你立即火了：你这不是扬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你这不是明显地崇洋媚外么？你这卖国贼恨国党，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张口闭口外国这文明外国那文明，既然外国文明又发达，你怎么不滚到哪里去？你怎么还死乞白赖地待在你看不上眼的地方。当然这些话你都是骂在心里，你虽然讨厌他，但觉得没有必要翻脸。你的朋友也从你的脸色上看出了你的情绪和态度。不再说什么。

只因为如此小的一点事情，你自觉地疏远了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也自觉地疏远了你，但在同一个城市，又有共同的朋友，偶尔也免不了碰上一面。有一次你们聚会讨论的是房子，你说如果将来再买，一定要买一套门市房，这样以租养贷，甚至租金还有盈余，再拿来还第一套房子的贷款。你的如意算盘被你的朋友否定了，他说现在电子商务这么发达，买门市房获利几率不大，而且房价也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上升。你直接白了他一眼，你是从心底看不起他的，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你高瞻远瞩，你选的楼盘虽然离市区有点远，但是将来会有地铁，升值的几率大，果然你购房的第二年地铁开通了，房价直线上升，而你朋友买的房子，虽然离市区近一点，除了贵，没有别的优点，离地铁和公交站都有一段距离。你朋友自我安慰说，可以利用走路的这段时间看看风景，路上都是老树垂柳。你说你朋友具有诗人的酸腐味。

你觉得你朋友又蠢又笨，还想指导你买房，简直就是草鸡教雄鹰怎么飞翔，乌龟教兔子怎么跑步。你朋友的建议你听不进去，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喝面前的那杯龙井。你觉得你更讨厌他了，在你买门市房后不久的庆祝宴上，所有的朋友你都请来了，除了让你讨厌的他。

因为你再也忍受不了他，对他讨厌到了极点。在另一次的聚会上，你说通往你家的地铁是如何的方便快捷，去市中心只需转一次站就能到达，说的时候你声量出奇的大，也许是酒后豪情所致，反正你觉得你已经达到了人生的顶峰。可是那天晚上你朋友好像故意和你作对。他说其实有些地铁路线根本不需要修，私家车、公共汽车和出租车足够运转这一个城市的人，但是我们为了赶时髦，为了建设国际大都市，一切都得上。可是急急的修建起来的东西很滑稽很可笑，就像一个乞丐，啥宝贵东西也没有，就有一条金丝内裤，为了显摆不时地揪出金丝内裤告诉别人，我穿着金丝呢。地铁就是一个城市的金丝内裤，而与之配套的西服衬衫和皮鞋都还没有着落呢。我们只知道修地铁，可是与之相配的安全设施我们准备的并不周全，甚至完全没有，一旦发生危险…… 你简直气炸了，你直接敬他一杯酒，严肃地说，请闭上你的嘴，留着这些话请到你美爹那里去说。

你虽然没有邀请你朋友来参加庆祝宴会，但他并没有怀恨在心。他仍然保持着批评一切的生活态度，人家朋友圈里都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他朋友圈里偏偏居安思危，甚至是杞人忧天。你曾经在朋友们面前说他天生长着反骨，像美国的弃儿，儿子想认爹，却被爹拒之门外。不管你如何糟践反骨，反骨却还关心着朋友，在七月十九号那天出差在外的反骨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接连几天看到你在朋友圈转发欧洲大洪水，你把你的目光从遥远的欧洲转移到你所在的城市吧，这几天预报有大雨，记住不要乘坐地铁。我是研究道路交通的，我知道里面的隐患，但是却又无能为力去改变，只能提醒一下认识的朋友。你冷冷地回了一句，知道。连声谢谢都不想回。你觉得他是在心底暗暗的嫉妒你，把你畅达幸福美满的生活说成是危机四伏的陷阱，看来人心扭曲了，怎么也纠正不过来了，你于是又想了历次聚会他对你的反驳和攻击，更是气愤不已。

七月二十号那天下午你照旧乘五号线出门，洪水倒灌，你和一车厢的人被困在里面，水位逐渐升高，由膝到腰又到胸腹，你感到气闷，恐惧和绝望，你举着手机发求救信息，当然你不好意思发朋友圈。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反骨又发来短信，你还好吧，此刻你应该在家里吧，祝你平安。你头一次在朋友的问候前感到无地自容，只好撒谎说，我在家，挺好谢谢关心。

水位快没到脖子，你和整车的人在绝望中等待外面救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