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疯人院(三)： J医生的眼泪为谁流

第二天，护士长K七点准时来的她的办公室里。一口气开了5个关于Molly 的会。我7点半来到K的办公室，看见平时里笑容可掬的K，一脸严肃。K示意我坐下，她正在开重要的会。我摘下口罩，跟她保持6 feet 距离，开始跟着她听会。我这个夏天跟着K实习for my DNP，所以才有这个现代版的逃离疯人院的故事。

Emily，J医生，C 护士，Sitter，Security people，以及上上下下的相关头儿们，在不同的会议里出现，陈述事实，讨论各种对策，deep discussions and debriefings。。。总之，气氛一派紧张。

24小时是底线。24小时找不到Molly， 医院必须上报州里。昨天J医生和Emily 看见的警车，的确是去追Molly的。一路追到了跨边界的印第安人的保护区里，无果；警察叔叔们还在继续追查。医院还在继续联系Molly的家人。 而更多的人加入了祈祷的队伍，祈祷Molly 平安。

距离24小时还有一上午时间。护士们依然忙碌，一如既往。护士站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穿梭其间。置身其中，我看到过去的自己忙碌的影子，脑子里掠过无数画面，有欢喜有悲伤，自己忽然感动起来：我居然是蓝衣天使（护士现在都是穿蓝色的制服）中的一员啊，救死扶伤，不仅要救治人的身体 ，更多时候，我们还需要拯救人的灵魂。 医者，仁心啊 ！

快到12点了，K还在继续开会。我决定下楼去买午餐给K吃 ；不然，看这样子，她一天也吃不上东西的 。

“K， 想吃点什么呢，午餐？我去买。” K头也没抬，说什么都行 ，对食物一点都不挑剔。估计也没有心情吃饭，更没有心情挑剔啦。哎 。。。对食物挑剔的人，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肯定是我极嫉妒羡慕的闲人！大约只有闲人才有时间挑剔食物吧。  

在医院的食堂里转了几圈，给自己买了份沙拉，给K买了pork ribs 外加两份小青菜，一杯水果。回到15楼，推开她半掩的门，听见K的笑声，“Great，GREAT news!”

我把午餐放在小圆桌上面，坐下来，等K。“什么Great News 呀， 莫非。。。” K转过身，跳了起来，“Yes, Molly找到了 ！Molly 找到了！！！” K冲上来，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此刻我俩都没有带口罩，紧紧的拥抱着，眼里有泪。。。。。。

知道什么是喜极而泣吗？体会过喜极而泣的滋味吗？为一个我素不相识的人啊 。。。当然，K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她的助理护士长们和护士们。Emily是第一个被通知的。我相信Emily一定在电话那头泪眼婆娑，虽然我看不见她。

Molly找到了，是在她的男朋友的家里找到的。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符合逻辑的，Molly是在她的男朋友协助下逃跑的。至于万能的警察叔叔们如何找到Molly的男朋友家的 ，如何找到Molly 的，我们都无从知道，这对我们也不重要。重要的是，Molly 平平安安的，毫发无伤的，找到啦！！！不过，Molly坚决拒绝回到医院。

终算是有惊无险，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医院上上下下还有一系列的工作要做，有关部门都在开会，反思讨论如何改进各项工作以确保每一个病人的安全。还有一列的东西需要重新学习再学习。那个看护也应该可以保住她的工作，如果她愿意改过重新做好她份内的事肩负起自己该担的责任来 。原来哪一行都不容易呀，都重要呀 ！看来千万不要去小瞧任何一个人，任何 一份工作; 说不定你普通平凡且卑微的工作 ，就是攸关生死的大事呢！

三点钟，跟着K去三楼新成立的observation unit 。这是一个ER的延展，把一些需要临床监控的病人放在这里观察24小时，再决定是否discharge home或者收治入院 。恰恰这个科的护士长修产假去了，K帮忙兼职他们的代理护士长。来到护士站，K看见J医生也在这里。马上给J医生打招呼 ：“听说您昨天chasing Molly 的时候摔跤了，伤着了吗？” K关切地问J医生。于是 ，J医生又详详细细把昨天的经过讲了一遍 。

场景是这样的： J医生先跟K碰肘相庆Molly的平安，然后来到K和我的跟前 ，起先半蹲在地上给我们讲，然后干脆双膝跪在地上，一点也不顾惜他那绿色的uniform，把前前后后chasing Molly的细节又给我们播放了一遍。一个护士给他搬了张椅子来，他又讲了好一会才抓过椅子坐下。后来听人说，J医生从来都是半蹲着跟他的病人说话，因为他觉得他站着说话，给人以居高临下之感，他一定要平视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以示尊重。所以， 很多时候，J医生在病房里，先半蹲着跟病人说话；时间长一点，干脆跪在病人的床前握着病人的手跟病人交流的。你能想象这样的场景吗？这是怎样的一颗心灵才能做到如此对待他的病人啊？ J医生还说，他的一个病人今天上午刚刚死了，他有些难过。 

这时候，有一个护士说，J医生，很抱歉您失去了您的太太。J医生哽咽，眼泪点点。啊，J医生失去了他的太太？？ 我是第一次见到J医生，当然不知道实情。一个47岁的医生，大帅哥，在一众小护士跟前，泪流满面。。。。。。

原来，J医生的太太三年前就去世了，因为主动脉的血管瘤破裂，J医生的朋友们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抢救她，还是回天无术。那个他在哈佛医学院做最后一年住院医的时候一见钟情的“娇小玲珑聪明绝顶”的伊朗女子，他的灵魂伴侣，他最好的朋友，永远离开了他。

J医生说，他把家里几千张太太的照片全部藏起来；可是，一回到他们共同建立的家，屋子里都是太太的音容笑貌。尤其看到 11岁大的女儿，女儿简直就是太太的翻版呀。J医生说一刻也不能忘记他深深爱恋的太太 。 细水长流的青梅竹马和轰轰烈烈的一见钟情，是最触动我心灵的两种爱情。J医生和他的太太属于后者。

这一页翻不过去呀。不是翻不过去，是J医生压根儿不想翻过去，他想一直徜徉在跟太太营造的世界里的，爱和被爱着，不出来！

“我不要忘了她，不想忘了她，不要也不想！ 她是我的灵魂伴侣，我最好的朋友。她一直陪伴着我，住在我的心里，一刻也没有离开。” 重复这话的时候，J医生微笑着 ，两行清泪滴落下来，在他绿色的 uniform上，清晰明了。

敢问人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以身相许。。。不是吗 ？

7/3/21 于圣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