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性：黑夜里的狐媚

老一辈的就不说了，60-70年代出生的中国人似乎都不敢在公共场合大谈特谈有关性的话题。性，那是一个禁区。

记得我的大学时代，那是 90年代初，晚上宿舍被灭了灯，生活老师一楼一楼地吆喝：熄灯了，睡觉啦，大家该睡觉啦！我们先是闭嘴 ，静听，等到脚步声远去，便一个个从被子里蚊帐里探出头来，开始卧谈会。

大一刚刚入校，我们寝室就有两个姐妹开始谈恋爱了。由她们先牵出对接吻的探讨，包括中式的接吻还是法国式的接吻。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我们当时怎么会集中讨论法国式接吻， 而法国式的接吻到底是啥玩意的接吻也没有弄清楚。我下铺的艳梅 ，是我们班的班花，生的娇小玲珑，皮肤黝黑。我们后来封她狐媚，她也欣然接受。狐媚最早跟政治系高我们一届的师兄谈上了。她属于敢说敢为之人，说话张口即来，是口无遮拦的直肠子。有一天晚上狐媚问我们七姐妹，有谁看到过自己的父母爱爱的场面。这一问，弄得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做声。狐媚说，“哈，我就看见过我父母做爱。他们以为我和妹妹睡着了，我其实根本没有睡着。结果他们做的一切，我都看见了。”  狐媚的父母是一偏僻矿区里的老师，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哎，那样的年月，有一间免费的大房子住，狐媚的父母已经很满足啦。马上有姐妹问，那时你多大呀？读小学吧，或者初中？ 你都看见了听见了什么？？姐妹们甚为好奇。狐媚便开始生动地给我们描述她看见过的场面和听到过的那些父母说的情话。。。万万没有想到，我的第一堂性教育课，不是来自神圣的课堂来自专业的老师，而是来自下铺的姐妹。狐媚好像是在描述别人家的故事，讲的是眉飞色舞。而我们这些情窦初开的女大学生，听的是热血沸腾，在被子里红了脸。

我不知道在读小学亦或初中的年纪看见父母爱爱的场面或者听过父母私密的情话对狐媚的婚姻爱情观以及人生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我只知道，狐媚在大学谈了无数次恋爱，最后跟当地一个有钱有势的混混在一起。大三那年我们去西安实习，狐媚脚穿一双高帮的耐克运动鞋，据她说，那双鞋价值好几千元。90年代初的几千元啊，有概念吗？狐媚有时也不回宿舍过夜。我那时是班长，总是想着法子给她打掩护，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睁眼，狐媚也平安无事度过了大学四年。而她的高中同学，就读于另外一个系同年级的来自同一个矿区的女孩儿，就没有她那么幸运了。这姐们在公园里跟男朋友尽情享受云雨巫山时，被晨练的太婆太爷们逮了个正着，扭送回学校，最后的下场是被学校开除。那时距离毕业就一个学期了啊。当我从我那当辅导员的闺蜜师姐处听得这个消息时，我们无不为之扼腕叹息，当然还有对她的不齿和不屑。那是一个极具才华的文艺女青年，得过当年校园诗歌大赛第一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 ，是在中文系那个被誉为疯子诗人的宿舍里，那个疯子诗人收留了她。我们在巴掌大的屋子里席地而坐，看她用蜂窝煤炉子烧水给我泡茶，到口的问询都被我一一收回。我们只是闲聊了一会儿诗歌，回忆曾经有3个女孩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大衣踩一模一样的红色棉靴在雪地里奔跑，追逐嘉陵江的细浪。嘉陵江水一定还记得她们那时无忧无虑的青春和纯洁如水的情意。

来到这一片陌生的土地，在我参观了美国大学生的宿舍之后，好生感概：看看人家的宿舍是怎么设计的，人家的学生住的是什么样的宿舍啊。我们当年小小的寝室，住了7个姐妹。大家都在里面的时候，转身都转不过来。那时的中国大学，哪里想得到要给学生们提供一个私人空间啊。只能让这些被情所困为情折磨的人儿冒着重重危险，甚至丢失文凭和生命。当我在N年以后对隐私，自由，爱这些高贵的字眼有了更多的认识和理解之后，再回头看狐媚的高中同学我的诗友的遭遇时，包括她的所谓的违纪行为，很想跟她说声对不起。因为我曾经也跟众人一样在同情她的同时也有恨铁不成钢的心里鄙视。而我也是当年悄然围观的同犯，虽然我也真心的惦记她希望能为她做一点什么事情帮她度过难关。。。。。。

那些禁锢年轻人身体的精神的枷锁啊，今天是不是还存在于世界各地的各个角落里。。。悲哉，痛哉！

扯远了，回到狐媚吧。 狐媚毕业留在了当地，跟混混结婚生女。我们都以为狐媚跟混混一直会过着有钱有势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直到老去。女儿不到两岁，狐媚有一天朝混混坐的人力三轮车扔了石头，让混混和他的新女友的头出了血，流了一地。然后狐媚跳上了一辆去成都的客车，从此没有回头。狐媚也换过很多工作，最后做到了一家大公司人力总监的位置。狐媚后来也把女儿接到了身边，据说女儿没有继承妈妈的美貌。女儿自小因为缺失妈妈的关爱，变得胆小孤僻焦虑。奶奶便让这个孩子练书法。幸运的是，女儿爱上了安静的书法练习。书法最终也治愈了女儿的焦虑症。两年前，那个正值中年的混混前夫因为中风去世了，狐媚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就像是说一个陌生人，不带半点感情色彩。我们寝室的姐妹因为曾经顺带吃过他送来的众多零食，还有冬日的火锅，想起混混的各种好处来，都有些感伤。唯独狐媚说他活该，到死也没有原谅混混的意思，可见当年被混混伤的有多深多痛。

狐媚一直折腾着，每次回去都听说她又交了各种男朋友，有各种圈子里的。几个知己的同窗朋友也为她的婚姻操过不少的心。狐媚还是不改其我行我素的做派，高兴则在一起，不和也绝不将就。此后狐媚又结过两次婚，前年回去得知她嫁给了一座豪宅。豪宅的主人应该比狐媚大出许多，狐媚也毫不在乎。去年在40多岁的鼎盛年纪 ，狐媚就过上了人人羡慕的退休生活 。狐媚的朋友圈，天天晒的是她豪宅后花园里各样的花花草草，全国各地的网红打卡点，以及图文并茂的美食美味，日子似乎过得红红火火，春意盎然。我知道有朋友受不了她的各种晒幸福，把她的朋友圈拉黑了。我还是时不时的给她点个赞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我下铺的姐妹，是我青春岁月的一个重要的见证人。

狐媚其实活得比我们很多人都坦诚：她敢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话，敢追求别人不敢追求的物质生活。她在逐梦的过程中，也不在乎别人是否认同她的梦。我有时想，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潇洒活一回吧。放弃道德的绑架，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着，快乐着，幸福着，这是需要勇气的呀 ！

当然 ，说一点不在乎，也是不恰当的。就像我们当年的那些卧谈会，尤其跟性有关的话题，都是在黑夜里悄悄进行的。因为内心里还是担心的在乎的。即使胆大包天的狐媚儿，在人前也永远是一枚娇羞而玲珑的女子，在明媚的阳光里也绝口不提半个跟性有关的字眼。如果有一天，接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中国女性，都敢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大胆地谈论和探讨关于性的话题，就如谈论我们餐桌上的美食一样平常和淡然，不用躲在黑夜里说悄悄话 ，那女性的解放度和自由度就真的有所提高啦。但愿00后的女孩子们是敢在阳光下谈论性的一代新女性！

想起我们当年去西安考察的时候，站在一代女皇武则天的无字碑下面，震撼至极：一生的功过，留与世人评说。我当年还写了一首打油诗《无字碑》，发表于校报副刊。而平民百姓的芸芸众生，如你如我如狐媚，世人那里有得空去评说。而能够评说的，大约也只有我这样的同窗故交，嬉说一下其人及其黑夜里偷偷摸摸卧谈的性也；而且选择在虚无飘渺的网络，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徒有悲哀。。。。。。

5/29/2021 圣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