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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故事《定风波》卷二(1):惊梦

战国故事《定风波》卷二(1):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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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故事发生在战国末年,秦、楚、越、赵、齐五国争霸。楚国疆土辽阔却制度陈旧,如何在强邻的虎视眈眈之中自救、自强?又如何结束弱肉强食的残酷战争游戏,开创一个新的格局?我们拭目以待。】

公元前三百一十一年,年初七。

吹了一夜的北风,凌晨时果然降起了大雪。楚国郢都南城门外的甬道上,一队人马借着刚破晓的微光,在漫天柳絮般的雪片中缓缓前行。

突然,领队的黄骠马发出一声警告似的低鸣,只见拉车的两匹黑骝脚下打起滑来,一侧的车轮无助地往松软的雪堆里深陷了进去。片刻之间,马车的车身便向雪堆里颓然倾倒了下去。

车身与黑骝一齐倒地的一刹那,一个白色的身影“嗖”的一声从车里跃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白雪之中。此人二十七八模样,身形稳健俊逸,一袭白衣只在腰间配着把玄铁短剑,宛如雪野中的一只鹞鹰,既赏心悦目又暗藏杀气。

穿着犀皮软甲的车夫在他身前跪下道:“小的该死,请将军在黄盖下面稍歇片刻。” 早有两个胡服短袄的步行兵士在身旁撑起了一把大大的龙骨伞来,将风雪挡在华盖之外。

那白衣人眉头微微蹙了蹙,一个兵士马上会意地给他戴上了软甲、皮冠,披上翻毛的大氅。就见那被称作将军的年轻人飞身跃上了领头的黄骠马。一人一马在漫天飞雪中绝尘而去。

 

黄骠马轻车熟路,悄然来到了位于郢都城正中,坐北面南的楚王宫。

在南门等候多时的内侍总管廖秋把来人迎进了一辆暗红色的单乘马车,自己则骑着一匹稳重的青毛,不紧不慢地在旁边跟着。

“廖总管,陛下可还在安歇着?” 车里的人撩起车帘来,他的皮甲和大氅皆已经卸下,露出一张被风雪打得微微发红的鹅蛋形脸庞来,竟是武将里少有的标致清俊。

廖秋摇了摇头,面有难色:“裨将军有所不知,陛下近来醒的早,常常是不到四更便起身操劳国事了。”

车中人轻轻的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棉布车帘。

这年轻的将军正是郢都四大家族里面景氏一族,长安侯景皓的嫡长公子,景阳。

数年前,三军统领、白虎大将军屈远率领彼时还是王卒卒长的景阳,还有偏将军景恤、大夫昭党,在西北边关一战成名,从秦人手中一举夺回了丹阳和武关,浓墨重彩地为楚国写下了扬眉吐气的一笔。屈远和昭党在丹阳一役中以身殉国,景家却是从此崛起了 —— 景阳和远房堂兄景恤双双提升为裨将军,景恤留守西北门户武关,而景阳则接手中部重镇南阳。

不多时,马车在王宫东北角的一间偏殿前停了下来。十几株花苞茂盛的红梅将殿门遮掩了起来,仿佛大雪之中红妆素裹的娇艳门神。

廖秋亲自服侍景阳下车,如同知晓他心思似的解释说:“陛下连日里无法安眠,观休占卜过了,说是这向阳殿于陛下有所裨益,所以除了内外朝在正殿,饮食起居皆在这里。”

景阳点头谢过廖秋,快走几步,在殿门前的金砖地上跪下,沉声道:“臣景阳见架来迟,请陛下赐罪。”

里面并无声息。

景阳一动不动地跪着,一股寒气从地上直刺进他的膝盖,丹阳一战的旧伤隐隐作痛。

他和楚王熊岚可谓是正真的知己。熊岚五岁上学时,三岁的景阳便在宫中陪读,这一读就读到了两人的少年时代。之后熊岚成为太子,景阳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太子的入幕之宾。

然而一夕之间改弦更张,知己变成了君主。君臣之礼,景阳还是懂得的。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殿里传来一个略带疲惫的男人声音:“世明来了?进来吧。”

甫一推开殿门,一股青茅、蒿草的清香,混杂着葱蒜的辛辣味道扑面而来。明晃晃的火烛摇曳着,把殿内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烛火中,一个身形修长瘦削的男子端坐在躺椅之上。他一身素淡的青色深衣,腰带处松松的以一条镶着青玉的带子束着,显得腰身极其纤细。这男子脸上的五官硬朗而突出,而目光却疲惫飘忽,眼下两团乌青的阴影,脸色也隐隐的泛着青黄,好像已经多日没有能够安枕了。

“世明,” 楚王熊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然而这欣喜如同雷雨天里的晴空,很快就被一种近似于惊恐的神色取代了,“你能看见吗?” 他经络突出的右手往空气里奋力一抓,却扑了个空。

“陛下看见的是什么?” 景阳顺着熊岚的手势,定睛往对面看去。

熊岚突然恐慌起来,一把扯住景阳的衣袖:“你看他的半截身体就盘桓在那边书案之上,身上都是血,腰里有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 说着低下头去凝望着自己的双手,将指尖放在鼻子下面嗅了溴,自言自语道,“怪了,这手上的血腥气怎么也洗不去......”

景阳望向熊岚微微颤抖的手,这双苍白的手骨节分明,指腹上蚯蚓般地爬附着许多丑陋的皱痕,显然是过度洗浴所造成的。

景阳心里暗暗吸了口气 —— 原来那些气味浓郁的青茅、蒿草,和葱蒜是洗浴时添加的香料,用来遮掩某些莫须有的气味。这时他心里如同明镜:登基不过半年的熊岚,已经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走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然而,这弑君弑父的丑陋真相一旦败露,便是人人得以诛之,身败名裂、满族连坐的无底深渊。

景阳的面色暗沉下来,掀起素白的裙裾来在熊岚面前跪下,缓缓道:“青云,你如此已经多久了?可曾同其他人说过?”

熊岚听见有人直呼其字,愣了愣,低下头来把目光收拢在最亲近的人身上,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世明,他这样折磨我,可是怨我,憎我?你我难道做错了么?他老迈昏庸,意欲废嫡立宠,这,难道不是倒行逆施,违背了上天的旨意?”

景阳一步上前,握住熊岚微微颤抖的双手,语气坚定地说:“青云,你何曾有错。我占卜过,你是命定的天子,你将带领我大楚重登霸主宝座,一统中原,” 顿了顿,又问,“你见到他的事,可曾和其他人说过吗?”

熊岚此时好似打碎了花瓶被发现的孩子,表情开始局促起来,“我写信给你的时候就搬到这向阳殿来独居了,之前癔症初发,不知道睡梦中可曾胡言乱语过?”

 

三日后的內朝因为楚王身体不适而取消,与此同时,卜尹观休进宫,开始为一场秘而不宣的祭祀做准备。

冷清了多日的勤政殿里突然热闹起来,大殿中央的炭火铜炉子烧得哔哔噗噗的,向四周散发着融融的暖意。七个身着素色宫服的孩子们以个子高矮为序一字排开。东边站着最年长的,将近十岁的长公主熊熙,而西边最小的熊岳才刚刚学会走路,在乳母的搀扶下勉强站住,嘴边不断地流出些乳白色的液体来。

数日后,卜尹观休将在停凤高台之上为新卒的楚灵王熊瑜进行一场祭祀。为了招引熊瑜的魂魄降临,祭祀台上需要一个被巫医们称为“尸”的至关重要的人物。尸,是祭祀时可以引来神灵魂魄附身的活体。如果祭祀对象是死去的先人,那么,“尸”就要在死者的孙辈当中选取。

能被选中,以“尸”的身份参与祭祀典礼,既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同时又是一个危机暗藏的任务。祭祀时被魂魄附体,通常就像喝得伶仃大醉,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仪式结束后也就与常人无异了。可是偶尔也有突发情况,被附体后就此疯癫甚至死亡的,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形,一般被理解为,是“尸”被先祖享用了,被献祭了。

卜尹观休手捧十二根点燃的香火,在列成一排的王子公主们面前缓缓走动。孩子们都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火光,凝神屏气。

当他走到东边第三个人面前时,香火中的一支突然折断,香灰落在了七岁的大王子熊琪脚上。

在一旁默默观看的裨将军景阳心里松了口气:楚王没有嫡子,熊琪虽然是长子,却是庶出,且其生母没有背景身份卑微,在王子中算是比较内敛,稳重不出风头的一个。由他来辅助祭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七岁大的王子熊琪弯下腰去,不紧不慢地弹了弹履上的灰炽,落落大方的出列,向观休躬身一鞠:“天神选中了我来为祭祀助力,这是我的荣幸。有什么要学习和准备的,还请大卜尹知无不言。”

观休似乎被面前幼子与年龄不符的沉着所触动了,轻轻的在熊琪的肩头拍了拍,目光穿越过众人,与站在大殿西北角里的景阳做了一个匆匆的交流,两人脸上都露出满意的,如释重负的神色。

祭祀当天,并没有兴师动众。

大卜尹观休、两名助理巫师、楚王熊岚、裨将军景阳、内侍总管廖秋,和大王子熊琪一行七人来到了位于寿春城正北的停凤台上。观休和两名助理皆身着暗红色滚黑边的巫服,熊岚、景阳、廖秋因为还在丧期,都穿着素白色的深衣,楚王熊岚的裙摆上滚了一条金边以示庄重。只有七岁的王子熊琪一人穿着色彩鲜艳、绣有禽鸟猛兽的朝服,在素衣素服的队伍里尤为显眼。

七人刚刚在观休的指引下站成了一个七角形的阵列,原本晴朗的天空中忽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几片硕大的乌云,厚重的云层背后橙光闪烁,如同九天之上恶龙翻滚,让人心中凛然。于此同时,停凤台背靠的大桐河和大巫山也突然锵声大作,大桐河水白浪滔天、呜咽不止,巫山山林阴风阵阵、簌簌有声。九层高的停凤台似乎接通了天灵和鬼魅,台上众人衣袂飘动,无不动容。

观休见天惊地动,不由得暗暗心惊,不动声色地给两个助手使了个颜色。两个巫医快步来到王子熊琪的身边,用一根粗大的麻绳把他五花大绑在身后的木头柱子之上。那柱子足有两人高,柱顶的铜杆上一展鲜红的旌旗飘然欲飞,上面赫然是楚国的国徽——一只翩翩起舞的不死鸟。

小王子熊琪任由巫医捆绑,脸上的神色泰然自若。观休心里称奇:如此乌云压顶、天地变色的场景,就算是见过世面的大人们也难免心神焦躁、忧虑不安,他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却能做到既来之则安之,即使明知可能会被“献祭”,也视死如归。如此的胸襟和胆识,难道不该是固我大楚河山的国之栋梁吗?难道也可以被拿到祭祀台上随意牺牲吗?

观休虽然心思不定,手下的两个巫师却已经开始按计划走起了行程。他们表演完一段载歌载舞的巫舞之后,辅佐着楚王熊岚献灵茅、进鬯酒,拜祭了楚国境内的名山大川,和三位远祖、五位先祖。这才轮到观休吟诵祈语,祈求先王熊瑜的魂魄降临。

不知道是不是对小王子熊琪心有不忍,观休的祈语念的不太顺畅,以至于他的两个助手纷纷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祈语的大意是,我仁慈而贤能的先王啊,请你收起你雷霆般的威仪,接受你后人的献礼,将你未完的心愿传递给你的子孙,安心的飞升吧。

刚刚念到第三段,远处的大地上传来微微的震动,一串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迅速地向停凤台逼来。忽然,头顶上电光火石大作,一个万钧之力的惊雷直愣愣的砸了下来。

观休趴在停凤台的金砖之上,只觉得耳朵眼里余音不绝,全身的五脏六腑都被震荡得挪了个地儿。抬起头来,只见铜柱上的旌旗被巨雷击中,那鲜红色的不死鸟已然烧成了个黑窟窿,在熊熊烈焰中摇摇欲坠。而旌旗之下的木头桩子也是乌黑不堪,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焦糊味儿,让人不忍入目。

观休正想上前查看王子熊琪的伤势,一股冷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一只近三尺长的雕尾箭如同长了翅膀的大雕一般在空中发出“簌簌”的怪叫。转瞬间,箭头便擦着熊琪的头顶,死死咬进了上方半寸的木桩之中。熊琪头上的玉簪应声而裂,一头多而细软的青丝如同瀑布般披散在他苍白娇嫩的脸庞上,盛装之下的幼小身躯显得悲壮而妖异。

而那原本就烧得焦黑一片的木头柱子从箭头处生出一道裂纹来,裂纹迅速地朝左上和右下蔓延开来,伴随着爆米花般噼噼啪啪的声响,硕大的柱子一分为二地裂做了两半。

众人七手八脚地从倒塌的木块之中打捞起小王子,而观休则扶起了颤悠悠的楚王。手持弓箭的裨将军景阳在惊魂未定的二人面前拱手跪地,朗声道:“陛下!惊扰陛下的妖孽已经被臣送走,陛下从此当高枕无忧。”

熊岚胆战心惊地望向轰然倒塌的柱子、深深钉入木桩的雕尾箭,和昏迷不醒的幼子,将信将疑道:“这鬼魂果然已经升天离去了?”

景阳并无半点犹豫:“千真万确。若陛下再被梦魇纠缠,臣愿提头来见。”

 

本文深受吕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华史》的启发,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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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Anthropolo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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