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即是色：Amundsen 里的肉及其它

Amundsen 里几次提到吃肉，专门开篇谈谈。

食即是色，更准确地说，肉就是色，所谓 “偷腥”，“荤段子”。埃利斯特两次请客的主菜都是肉，猪排。想起《活着》里的家珍，为了劝丈夫戒嫖，特意做四个菜给他，每个菜上面是各式蔬菜，但下面都是一块猪肉。福贵吃到最后一个菜悟出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门罗的写法隐晦得多，但我认为也有这层含义。

    疗养院食堂外出采买的员工（即玛丽的妈妈）在火车站候车时，引起维维安注意，因为她闻到了大小包裹里散发出的的肉味。(Meat - raw meat.  You could smell it. p.31) 她当时冷又饿，加上肉食等紧俏商品在二战时凭票供应，格外引人注目。是什么肉？没有明说，但应该不是土拨鼠肉吧？年轻护工好心警告维维安不要吃学校里的牧羊人派，因为里边放了土拨鼠肉。土拨鼠肉从何处来？

    维维安感到当地人礼貌的距离，听到她们背地里的窃窃私语。（“There’s the teacher? What’s she up to?” p.36）孤单和不自觉的孤立令人窒息，维维安偶尔会逃到镇上吃午饭。外食对她来说是奢侈，因为一日三餐已经包括在微薄的薪水里。此外，咖啡馆里的鸡肉沙拉并不美味，鸡肉有时连皮带骨。

    埃利斯特请维维安吃了两次饭就成功地 “took me to bed”(p.56)，但撮合他们的诱因是孤独，虽然也有背景和经历因素起作用。书里对埃利斯特诸多语焉不详，薄情寡义或者优柔寡断都留给读者填空。也许他有伤心过往，也许他是情场老手唯这次动了真情，但最终临时反悔不愿承诺。。。维维安跟着祖父母长大，家境清寒，缺爱，涉世未深，没有恋爱经验。学校里女人都佩服埃利斯特读书多，维维安对此不以为然，认为他的藏书多但芜杂。但赴宴归来，她发现旁人的态度显著改善。(Their tone was friendly, they seemed to approve. p.52) 羡慕也好嫉妒也罢，她们开始接受她 (It looked as if my particular oddity had joined up with the doctor’s familiar and respected oddity, and that was all to the good. p.52) 维维安有小得意，自嘲行情见长。(My stock had risen. p.52) 旁人的反应消解了她之前不被接纳的困扰，也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因为男尊女卑的潜意识，也因为爱情，她开始自觉不自觉发掘他身上值得爱的地方，他的职业，他做饭的动作，甚至连他开车的样子 (“his casual skill as a driver” p.59) 都帅极了。所有热恋中的或是热恋过的女人读到这里，多少都会觉得心有戚戚焉吧。

    上了床就算把关系定下来了，他说还是在学校吃吧，因为她的肉食补贴跟了学校，他一个人的补贴不够买两个人的量。无独有偶，想起张爱玲《桂花蒸 阿小悲秋》，男主人请女客吃饭，菜品逐次递减，“客人要是第一次来的，还有一样甜菜，第二次就没有了”。二战时的上海也是物资短缺，公寓供水定时，受限。

    两人开车去办结婚证，填了表以后下午可以领证，出来找地方吃午饭。她不满意他提议的咖啡馆，因为看起来实在太像她之前常去的镇上那一家。于是去了另外一家，端上来冷冰冰的豌豆和半熟的鸡肉。。。不祥之兆。回想来小镇的第一天，她路上只吃了一个奶酪三明治。食色相联，阿蒙德森小镇留给她的没有美食记忆，只有情伤和无尽的痛苦追问：为什么？为什么？

    小说里还有零食，比如维维安发现的 “赃物”：枣子和无花果。为什么偏偏是干果，不是面包或者牧羊人派？干果零食合女孩子口味，不求饱肚，只图消闲。既不是主食，无油盐柴米之忧；也不是肉食，不关性和欲。玛丽带来的情人节饼干属同类，厚厚的红糖霜满载了少女的真诚和情怀。然而埃利斯特不屑一顾，扔了喂鸟。在物资匮乏的当时，这是浪费。但埃利斯特不是第一次如此豪举，他曾带女孩子们扔吃不完的生日蛋糕喂海鸥，逗得她们大笑。跟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褒姒的千金一笑，是百步笑五十步的差别。

    又想起一点，餐桌上女孩子递给她的黄油，因为是油，也可算是润滑剂 (lubricant)，社交润滑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