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明的产生和发展 （1）

第二章 文明的产生和发展

人类社会，是超大规模的群体合作。动物群体合作最直接的障碍，是个体极端利己的行为法则。群聚协作，大家一起做事，如果人人自私自利，指望别人辛苦劳作，自己偷懒得便宜，事情肯定就做不好做不成。群体越大，这个障碍就越大。

但是自私为我，是自然法则，是动物世界井然有序的根本。所以群体合作的这个障碍，除不掉也除不得。不过除不掉不等于越不过。要越过这个障碍，一种办法是个体自我约束妥协。动物世界里，雌雄两性因为护卫亲子的行为本能生出来的共同利益，走到一起，是普遍现象。不过群聚协作，规模一大，利己本能形成的这个障碍，靠从护卫亲子的行为法则里衍生出来的约束妥协，还是越不过。

人类社会之所以能够形成，是因为人找到了另一种约束个体利己本能的方法。人类有从整体上约束个人利己本能的智慧。不过人类的这一种智慧，不是个人自己约束自己，无私忘我的智慧，而是少数人约束多数人，人杀人人征服人人奴役人的智慧，是人类文明。

这一章和下一章，我们讲科学兴起前的旧文明。人类社会的形成发展，是一个持续了过万年的漫长血腥的过程。 英雄人物通过战争，通过杀戮征服， 通过宗教道德伦理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将分工合作的社会秩序，强加在全体大众身上。人类文明古今中外，治国平天下人征服人，是无上荣耀伟大辉煌的事业。几千年的文明史，是少数人征服多数人的历史，是人奴役人的历史，是用社会大众的尸山血海垒成的血泪史。

这一章讲人类社会的形成和发展。第一节讲形成，讲人类从起初的小群体发展到具有一定规模的人类社会的过程。 第二节讲政府公权力和社会秩序。第三节讲人类社会的宗教道德伦理，意识形态。

 1.人类社会的形成

动物求生存，越是处在生物链的高处，越是艰难。水草遍地都是，牛羊吃草，今天在这里，明天到那儿，容易。老虎狮子要生存，必须吃牛羊。 但是牛羊不是到处有，要去找；好不容易找着了，他们能跑，还跑得贼快，要用尽全力，才能追上。老虎狮子弄口吃的，真实不容易。但是没吃的，就活不下去，所以不管有多难，都必须不停地找，玩命地追。

万物霜天的生存竞争，同种的个体谋求合作，形成有一定规模的群体，是因为群聚合作，有一加一大于二的优势。一只狼碰到一只老虎，没有生还的机会，但是一群狼对一只老虎，结果就不好说。 一只老虎扑向羊群牛群，和几只老虎前后包抄，效果没法比。

无论是人是老虎狮子，个体在独自面对挑战的时候，会尽全力迎接挑战。偷懒不尽全力，就死得快了。但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两个人一起面对挑战的时候，个人就有了自私自利的算计。结果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事，两个人反倒解决不了。处在生物链底层吃草的动物，群聚没有谁偷懒谁坐享其成这样的问题。一只羊，只要有水草丰盛的环境，和其他羊发生利益冲突的可能不大。两性群聚共处，雌雄交配，省去了满世界找寻异性的麻烦危险。当然群聚目标大，也不是没有坏处，但是总体上，利远大于弊。

食肉类动物不一样。群聚协作，就有了人人算计偷懒不出全力这样的问题。两个和尚，都指望别人挑水，自己不劳而获。但是都不挑，没水喝也不行，所以就抬水。聚三为群。三个和尚该如何协调妥协，是人类智慧都无法轻易解答的难题。所以三个和尚没水吃。三个没水吃的和尚，结局自然就是散伙。

与两个和尚的情形不同，护卫亲子的责任，赋予了个体超越自身的共同利益。 这样的两个异性，要达成类似抬水的合作不难。不单是人类，动物世界，老虎狮子，都有这样的合作。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小型群体合作，难度大一些。但是血缘关系是亲子关系的自然延伸，以人类的智慧，大家做些不大不小的妥协，合作共存也不为难。 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小型群体，是人类社会形成的第一步。 通过这样的群聚协作，人类有了整合语音和思维的机会。前一章里讲过了，语音和思维整合生出来的力量，神都怕。结果就有了农业畜牧业，人类完成了从被动觅食，到主动向大自然索取生存物资的革命。

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和安全的居所，就有了人口的快速增长。人口增长，反过来挤压了人类的生存空间。以前人不多，找个避风遮雨的地方安身，相对容易。种吃的，也有不少旱涝保收的地界。人多了，好地方相对少了，大家就来争来抢。小群体内部，以前吃的不够填饱肚子，血缘近亲合作，大家同意分一分，都别把谁饿死，没问题。现在吃的东西，不单是数量，花样也多了，于是就有了谁多谁少的问题。不由自主，大家都本能地被卷进了个人利益的争斗之中。 自己的命当然要紧，但是别人的命，一旦利益相关，就没什么要紧。看到别人手里的东西想要，简单直接的办法，是杀人越货。这个是本能，是根植在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行为法则之中的人性的邪恶。于是个人与个人之间，小群体与小群体之间，我抢你你杀我，弱肉强食，血腥残酷。

成吉思汗，是从一个这样的世界里杀出来的。他妈是他爸抢来的，他的名字叫铁木真，是因为他出生的那天，他爸杀了一个叫铁木真的对头。他刚过十岁，就杀了同父异母的兄长，少年时期，在草原上颠沛流离，躲避仇人的追杀。到了成年，自己的老婆，也被别人抢走了。他是好男子，真性情，费了不少力气，才又把老婆抢了回来。不过这么一折腾，大儿子术赤是不是他的种，就成了悬案。要传位给老大，老二察合台说哥哥是野种，坚决不服。不服，大汗的位置老二也就不能坐，所以最后传给了老三窝阔台。 他是一代天骄，无师自通的超天才的政治家，军事家。居然一路上杀义父王罕，杀义弟扎木合，整合统一了原来是一盘散沙的蒙古社会。接下来，他和他的儿子们带着蒙古人杀向了全世界，一直杀到维也纳，杀到基普，杀到巴格达，杀到西湖杭州。

在杀人越货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里，有人居然发明了一种全新的自我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发明这种方案的人，意识到了人的劳动，有剩余价值。什么意思呢？就是人劳动的产出，除了维持自身的生存繁衍，可以有剩余。比方说一个人种地，一年下来收获的粮食，除了自己吃，饿不死，会有些余粮。既然人的劳动有剩余价值，杀人越货，就可惜了。聪明的办法，是用武力去胁迫奴役他人，长期占有他们的劳动。人类社会开始的时候，是母系社会，所以想出这种办法来的，大概率是女人。但是渐渐地，女人打不过男人，男人就当家做主了。

这一种新方案，开启了规模越来越大，一群人用武力征服另一群人的战争。这种征服性质的战争，无比野蛮血腥，也并不遥远。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的战争中，或者更近一些，在努尔哈赤统一后金的过程中，整合被征服的部落，第一步，是杀光这个部落的全部成年男性。回到上面三个和尚的问题。这种新思维提供的解决办案，是一个和尚以杀害另一个和尚为手段去胁迫第三个和尚为自己挑水。

马克思《资本论》里有名的一句话，是资本的每一只毛孔里，都浸透着劳工阶层的血泪。这话本身没毛病，但是单着讲，是误导读者。他没有讲的，是资本主义兴起前的人类文明，每一只毛孔里浸透的，远不止是劳动大众的血泪，而是他们的尸山血海，累累白骨。什么人是英雄？能杀人的，是英雄，杀人如麻，就成了大英雄。被千古传诵的荷马史诗里的英雄，都是杀人如麻的魔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彪炳史册的功业，都是无数鲜活的生命垒成的。

但是野蛮血腥归野蛮血腥，这种新方案的实施，将互不统属，相互争斗不休的小群体，整合成了有系统分工合作的人类社会。渐渐地，通过战争和征服，人类形成了具有强烈的胁迫色彩，在极不公平的劳动分配原则指导之下的分工合作。 在人人杀人越货的丛林世界里，可怕的，不是被抢被杀，而是每时每刻提心吊胆，担心被抢被杀。人类社会形成了，一大群人，有了大家认同的行为规范，即使是在社会最底层被奴役受压迫的群体，也没有了朝不保夕的不确定。奴隶被主人压榨欺凌，但是主人一般不会要你的命，你饭不一定能吃饱，但是不会被饿死。

奴役就是强迫劳动。有分工合作的人类社会，一小部分人拿着刀，逼迫大多数人从事生产劳动。结果，人类生存物资的产出，从数量到质量，都有了空前的提升。人类文明的诞生，人征服人奴役人，野蛮血腥，极不公平，但是是革命性的进步。

人类社会从起初类似于家庭的小群体，发展演变到有明显的结构组织的过程，由于年代久远，现在很难有切实准确的知识，很多事大家都是一半知道一半猜。不过，在起初的家庭和社会组织中，女性占据了主导地位，是确定无疑的事。山海经里造人补天的女娲，是人面蛇身的女神。希腊神话中原始的神，也是女神，世界要么是她和蛇交配的结果，要么是她和也是她造的另一位男神一起折腾出来的。这位男神，是众神之王宙斯 (Zeus）的爷爷。

人征服人，重要的一步，是男性对女性的主导地位完全彻底的否定，是男性对女性的征服。 梅蒂斯 (Metis) 是智慧女神，怀了雅典娜 (Athene) 之后，被宙斯活吞了，她的女儿，后来从宙斯的脑袋里蹦出来，成了新的智慧女神，但也就成了宙斯的附庸。象征男权的宙斯和梅蒂斯，雅典娜的前后关联，智慧女神从梅蒂斯到雅典娜的蜕变，是古希腊人用神话的方式，对人类社会从母系到父权的转变的概括总结。

从母系社会到父权社会的转变，是进步还是退步？事实上是大进步。埃及巴比伦印度中国的母系社会是什么样子，不好说。 比如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从黄帝开始，就已经不是母系社会了。不过读希腊神话，还是多多少少能看到女人主导的社会的真实模样。现代主张女权的人们，说女人比男人心软，仁慈有爱心，所以女人主导的社会，不会像男人的一样野蛮残暴，其实是大不然。种植谷物，大概率是女人发明的。 怎么才能让土地肥沃，谷物增产？女人想出来的办法，是选一个肌肉男，先封他做一年的王，给他些特权。一年以后，开耕前让他和女祭司在田里交配，完了，把这男的活撕了，血撒在田里。这个被撕的男人，是 sacred king，做牺牲品的王。 英文sacred 的本意，不是神圣，是牺牲。男人做牺牲品的好处，是死后魂归极乐，拿着王后给他的金苹果作门票，进到天后赫拉 (Hera) 的花园里。谁来得这个成神的好处荣誉，做这个牺牲品？搞体育比赛。这样的选拔赛，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前身。这些事，我是从罗伯特格雷夫斯 (Robert Graves) 的《希腊神话大全》(The Greek Myths) 里看来的。

希腊神话里，众神之王宙斯，是第三代，他是父权社会的象征。宙斯的权，是从他爸那儿抢来的，他爸算是过渡，权是从他爷爷那儿抢来的。宙斯的奶奶，就是那位原始的女神，和他爸合谋，把他爷爷的生殖器割下来扔到海里去了。这位男神的结局，是母系社会做牺牲品的男人们的写照。把他的生殖器扔到海里，是鼓励鱼类生长，促进渔业生产；扔到田里，是让来年五谷丰登的手段。 爱神阿芙罗狄蒂( Aphrodite), 是从宙斯的爷爷被扔到海里的生殖器里孵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