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岁还是恋爱脑,好意思么?|第十一、十二章
第十一章
31岁还是恋爱脑,好意思么?
方琪最近改变了作息,每天早上9点出门。这让她妈品珍觉得很奇怪,怎么这么早出去?
方琪的理由是,她最近接了很多插画的活,要早点去干活。
品珍想想,真辛苦,每天9点出门,晚上9点回来。每天早上,她都会拿个保鲜袋,装好早餐递给女儿。削皮切块的苹果,白煮蛋,自己做的鸡蛋饼。
方琪接过来,放在自己的帆布袋里,坐上一辆快车,地点并不是工作室,而是地铁站。
31岁了,她像高中生一样,瞒着父母跟人谈恋爱,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的的确确,让她梦回16岁。
16岁那年,方琪收到男生递来的纸条,偷偷谈了第一场恋爱。
周五放学时,她打开自行车锁准备回家,男生出现在自行车车棚里,两人一起慢慢从学校里走出去。
她那时曾经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初恋无疾而终,刚刚开始谈没多久,一场模拟测验她没考好。
当时的老师很严厉,专门在上课时点了她,“有些同学只要一谈恋爱,就没方向了,什么都搞不好。”
后来,她听说初恋赚了很多钱,再后来,又听说初恋因为金融诈骗坐牢了。
这跌宕起伏的人生,让方琪多少有点感谢当年的高中老师,要不是老师这么严厉,没准她就一头扎了进去,这年纪正在勤勤恳恳给老公送牢饭。
她在地铁站下车,冬天早晨很冷,路边站着一个铁塔一样高的人,文杰。
初次见面时文杰问她去不去看展览,她下意识托辞说太忙不去。
因为感觉有点离谱,朋友的弟弟,还这么年轻,一起去,多尴尬。
第二天她自己去了展览,在一幅巨大的画像前,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回头一看,正是文杰。
在这种情况下,好像也没有办法假装不认识。
文杰问她:“今天不忙了?”
方琪点点头。
两人在画展里逛来逛去,方琪喜欢的那幅画并没有来展出,不过看卡茨的画总是令人心情愉悦,一气呵成,好像生活就该那么简洁明快,没有任何烦恼。
实话实说,她喜欢一个人看展,不用配合任何人的时间和安排,在喜欢的画面前多停留一会,看看笔触,欣赏欣赏意境。
文敏曾经直言不讳地表示,嗳,搞不懂,一幅画,到底有什么可以值得看来看去的呢?
因为有时候看着美好的东西,就是会情不自禁看很久嘛。
文杰和文敏完全不一样,文杰话很少,虽然人很高大,倒是安安静静地转来转去。
在一幅绿色的风景画像前,两人同时痴痴地看了一会,也没说什么。
这幅画的绿色,让她想起春天里树长新叶子,那种丰盈的绿色,一团团的,生命力极强。
听说卡茨为了保持色彩的纯净,每张画都有结结实实五层打底。
如果文敏来,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现代艺术到底是什么啊,画一团绿色就行吗?
这时文杰在旁边说:“如果我姐来,肯定觉得这团绿色是骗钱的。”
方琪因为这心有灵犀的吐槽,忍不住笑了。
走出展览馆时,她问文杰,还有没有什么安排,是不是约了朋友去玩。她得回松江准备晚上的课了。
文杰表示没有,他想跟着一起回松江。
展览馆离地铁站有大概一公里多的距离,方琪提议,扫辆共享单车吧,比较快。
但是那天太冷了,她忘了带手套,刚骑没多久,手就冻麻了。刺骨的寒风吹过来两分钟,她已经非常后悔,这不是骑车的好天气。
寒冷是种很具体的痛苦,头会发胀,太阳穴两边痛得厉害,一圈圈发散着寒冷带来的疼痛,久久不散。
手被冻得又红又肿,像是菜场里粗糙的小根胡萝卜,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会长冻疮吧。
方琪很为冻麻的右手担心,可千万不能长冻疮啊。
下车后她一直不停甩着手。
走在旁边的文杰问她怎么了?她说,手有点麻。
这个小孩竟然自说自话把她的手拿过来,塞在他的外套口袋里。
她下意识想把手拿出来,但那只拽住她的手很坚定,口袋很温暖,一个犹豫,这事就这么发生了。
就像那个成语,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虽然荒谬,还是发生了。
感觉就像方琪本来还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屏幕里呱噪的婆媳剧婚姻剧,陷入到一片又一片的金钱算计和道德审判之中,忽然她调了一个台,这个台只有校园恋情,单车,男孩,地铁,大衣口袋……
也是很奇怪,上了地铁,一切又恢复正常。
两人没有身体接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出地铁站时,她听到小朋友问她,明天还要不要去看展。
“啊?”
“下周我就回家了,想把所有的展览看完。”
“好啊。”
为什么要答应呢?她不知道,就是觉得只是一个礼拜,一起看看展,有什么呢?
人生不能换台,但方琪觉得,偷偷换一礼拜台,没什么吧?只是两个爱好艺术的朋友,结伴同行而已。
小孩告别的时候说,“方老师,明天见。”
在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在上海的每一个展览里闲逛。
像那种古早年代不允许早恋的高中生,保持着一米间距,友好而拘谨。
到饭点的时候,方琪会主动提出,请你吃饭吧。
有时是泰式麻辣烫,有时是越南河粉,有时是日式烧肉饭。市区商场地下一层,在打工人的食堂里,也有着看展的姐姐和弟弟。
方琪想起一部韩剧,叫《经常请吃饭的姐姐》,不过她一直觉得这韩剧真是莫名其妙,规矩大到姐姐找了弟弟,就像不伦之恋一样,有必要么?
国内不至于,但方琪没办法跟任何人讲这件事,什么?跟一个20出头的男孩约会?又没有未来,图什么?跟小男生没话聊吧?他是不是图你的钱?现在这种喜欢姐姐的男生很多的,都是不想负责任的……
大体而言,这就是谈到姐弟恋会接受到的评论。
她一度犹豫要不要跟文敏汇报一下:嗯,是这样,我带你弟弟出来看展了。没事,放心,蛮好的,不麻烦。
又觉得反正只是几天而已,不要紧。
其实她也很好奇,文杰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他接近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上次抓住她的手,又是为了什么?
撇开这些迷雾不谈,展览是货真价实都看了。
文杰是看展的好搭档,因为他话不多,没有任何干扰角度,也不会好为人师,跟她叨叨自己的见解是什么。
他日常会带一个黑皮面小笔记本,经常会在看展时写写画画。
方琪有时问,你画的是什么。
他很不好意思,立刻收起来,说,没什么,记点资料。
一次在商场吃饭,餐馆外面有个屋顶花园,顺其自然地,他们一起走出去,打算在冬日阳光下,稍稍散个步。
天气依然很冷,这回方琪把手插在自己口袋里。没想到花园很大,做了很大一圈健步道。
两人走着走着,方琪看到在某个角落里,一对穿着校服的小情侣,正在忘乎所以地吻着。
那角落里多出两个人,就像多出两个庞然大物。
方琪立刻转身,仿佛自己私闯禁地,文杰跟在后面,往前看了一眼,也转身走回来。
如果跟文敏在一起,方琪就会说,现在的小朋友啊。然后互相八卦八卦,在这个房价不菲的地区,什么样的学生会从学校跑出来谈恋爱。
或许是不在乎考试成绩,也不在乎未来前途?又或许是两个学霸的狂奔,谁知道呢?
撞到这一幕后,两个成年男女的沉默显得更加诡异。
方琪感慨了一句,“他俩的年龄加起来,是不是还没有我大?”
文杰没有回话,他们就在午后的冬日阳光里潦草地散着步,一种说不上来的尴尬笼罩着他们。
那么,就到这里结束了吧?一星期的时间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展览都看过了。
有一些甚至是让他俩同时怀疑是不是在洗钱的展览,大大小小,好的坏的,都看过了。
这好像也谈不上是在恋爱,双方都有点懵懂,身体接触仅限于牵一次手而已。
最共同的话题是谈论文敏,方琪说,文敏真的厉害。文杰也说,对,我姐从小就很厉害。
“你不会恨你姐吗?她来争夺你的家产啊,你们不是应该姐弟反目才对吗?”
“你没见过我爸,见过你就知道了,他送你一套房子,是为了买断你,以后你什么都要听他的。”
“所以你才来上海?”
“对啊,来见识见识。”
“现在打算回去了?”
“对,在姐姐家住超过一个星期不太好。我姐看我的眼神,已经就差直说什么时候滚了。”
方琪笑了。
文敏很少提她弟弟,方琪一直以为,重男轻女家庭长大的男孩,应该跟她的很多表哥表弟一样,从小因为是个男人感到万分骄傲,长大只要不违法犯罪就是绝世好男人。
在文敏提过几句的描述里,文杰一直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这种存在。
既然他要走了,她忍不住问他:“干嘛不做个简简单单的富二代?在你们家那边,应该过得很舒服吧?”
文杰两手插兜,两只睫毛很长的眼睛盯着方琪,“因为更喜欢画画啊,你不也是这样吗?离了婚,辞了工作在画画,我为什么不行?”
“我离婚是因为婚姻不行。”
文杰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方琪有点难受。
文杰告诉她,他初二的时候辍学了一个学期,因为觉得什么事都没有意义。
“你明白吗?从小就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姐姐,别人都觉得弟弟哪里哪里都不行,不过还好是个男的,那就行了。
好像我的作用就是给我们家传宗接代一样。
我小时候还不懂,初中的时候就懂了,因为成绩不好,我爸有一年春节的时候跟我说,你满23岁给我生个儿子就行。别人听到这话可能很高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觉得很糟糕,为什么我毫无价值,为什么我就这么没用?
不去上学那半年,我妈天天哭,我爸说,不行就出去读个书搞个文凭。后来我姐回来了,我姐拍我肩膀说,做点自己高兴的事情,不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你虽然一米八几,也只是个小孩。
我爸妈怕我学坏,给我钱抠得要命,我姐呢,一边给我钱,一边还要被我爸骂,扔这种钱干嘛?将来他又不可能真的画画,能挣几个钱啊。”
方琪听着小朋友的成长史,有点感慨。
她下意识觉得他什么苦都没吃过,一切只是为了好玩。也或许每一个想走文艺路线的小孩,都会先被爸妈呲一顿冷水吧。
你可以把文艺当成人生的点缀,但不能真的当成一辈子的事业来做。
就像她妈一直强调的,能当生意做吗?
她在寒冷的北风中感慨:“你说我们爸妈奇怪不奇怪,明明也是很辛苦才把我们生下来又养大的吧,为什么小孩做什么,都要否定一百万遍?对了,那你画画到底画得怎么样呢?”
文杰没回答。
方琪心想,也对,如果是天才画家,干嘛要来跟她闲逛呢。
“你姐知道你天天跟我出来逛画展吗?”
文杰答非所问,“要不要去外滩?去一趟外滩再回松江吧。”
“你没去过外滩吗?”
“小时候去过。”
外滩啊,方琪不喜欢去,但既然人家要走了,那就去一趟吧。
外滩真冷,江面的风吹过来,让方琪其实一步都不想多走。然而外滩就是外滩,不管多冷,都有人在那里合影留念。
他们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方琪冷得牙齿打架,但文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还在继续往前走。
“喂,要走到哪里啊?”
文杰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回去吧。”
方琪觉得很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但是没有下。”
是为了来外滩一起看雪吗?怎么这么傻啊,上海哪会有什么雪……
可是她莫名其妙地被感动到了,为了一场并不存在的雪。
妈呀,可能这是30岁后最浪漫的一件事吧,有个人带她去外滩看雪。好像有点悲伤,好像又有点幸运。
她努力整合着这些小男生传递给她的信息,觉得这人不会是什么暧昧高手吧,怎么能把一个成熟女性搞得有点晕头转向。
坐了漫长的地铁回松江,从地铁站出来,天更冷了。
“啊,下雪了。”
他们在地铁站门口,看到冬天飘舞着的第一场雪,两人都定定地看了一会。
就在那个时候,他再次牵了她的手。
后来文杰说,那天的事情是这样,他想如果下雪的话,他就表白。
方琪说,如果不下呢?
“等到下雪那天。”
“干嘛要那么执着下雪那一天?”
“这样以后你都会记得那一天。”
“先不要告诉你姐吧?”
“嗯。”
“没准过几天就分手了?”
“好。”
第十二章
你为什么不化妆?
文敏最近春风得意起来,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霾。倒不是说回老家闹一场,立刻到账500万。
文振华是绝不会那么爽快的。文敏觉得这就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只是她率先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有一天她在网上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民事新闻,一对夫妻有两个儿子,最近老房拆迁,夫妻把拆迁房都给了小儿子。
大儿子不服,直接上诉法院。镜头里老母亲正在喊冤,说她对大儿子有多好,以前做生意买的房子都给了大儿子,但是他们连旅游都不带我们去。
这时小儿子带着一副谦卑的表情出现,老母亲感恩道,他做什么好吃的,都想到要端一碗来给我。
对于这种典型的家庭矛盾,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耗费精力与金钱,请律师上诉?
后来一个评论提醒她,这种程度的闹翻,是方便一刀了断,再也不见。
不像她和她爸,嘴上说闹翻,但中间依然有着许多可以谈判的空间。她不着急,她爸估计也不着急。
文敏带着妈妈和弟弟,顺便去了趟苏州。没想到弟弟说,想跟着来上海。
来就来吧,都23了,但当文杰提出,他有创业的想法时,文敏沉默了。
之后跟文杰说,“有句话你听过没,真正的败家是创业。”
文杰当然不服,“姐,你也是创业发家的。”
“时代不同了,几年前跟现在完全两码事,你看我现在……”
话不投机半句多。文敏带着弟弟去大学城参观方琪的工作室,主要是让他见识下,文体艺术,最终都走向了靠小孩赚钱这条路。
弟弟没说什么,他说住几天,把上海的展览都看看。
文敏说,你要不要去市区住个民宿,毕竟这样比较方便。
弟弟拒绝了,他觉得大学城挺好,是上海少见的消费洼地。
他去市区看展览,路过一家咖啡厅,发现咖啡88块一杯,文杰很震惊,回来跟老姐说:“都是什么样的有钱人在上海?”
文敏对这句话很同意,她说她也经常想这个问题,就像探索宇宙到底有没有尽头一样,又神秘又混杂着痛苦的气息。
后来她就没空管文杰了,她在浦东分部的房东,有一天问文敏,有没有兴趣过来聊聊?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空间。
房东比文敏大,不太好判断年龄,因为她是那种跟法国女人一样,觉得年龄是大忌的女人。
文敏一开始迟疑怎么称呼,房东看出了她要不要叫姐的犹疑,说你叫我简妮就行。
后来文敏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房东,因为签合同的时候,来了一个老男人。
女人的年龄不太好判断,男人是实打实比她爸年纪都大多了。
签下五年合约,那是生意还是风生水起的时候。
文敏对别人的八卦没多大兴趣,只是隐约听说,简妮很厉害,管好几栋商务楼,不管客户多么麻烦,她都能搞定。还说她非常有钱,住在可以看豪华江景的高级公寓。
文敏加了对方的朋友圈,每次刷到,都觉得另一个世界,仿若电视剧里演的上海阔太日常,米其林三星餐厅,半岛下午茶,头等舱座位上的一杯香槟,拍卖会拍下一幅画作……
简妮来找她,她自然很高兴。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魅力所在,一听到被伊翻牌子,热血已经开始沸腾起来,情不自禁也幻想起了擎着红酒杯,对着浦东三件套喝酒的模样。
简妮让文敏直接到她公司,参观参观。
文敏这天开车过浦江,商务楼地下车库竖着一张“车位已满”牌子。一个保安过来问她,到几号?她报上简妮公司大名,保安又问她,您贵姓?
听到姓文章的文,保安立刻恭敬地说,“没事没事,您开下去,位置留好了,下去会有人带您的。”
文敏忽然懂了,简妮无与伦比的办事能力,她如果可以让手下人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打点到,那的确有点了不起。
公司并不大,简妮带着她草草参观了一圈,之后走进她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有舒服的双人沙发,还有许多精巧摆设。
文敏认出墙上的画,好像是某个名画家的,也曾经出现在简妮朋友圈。
就这么挂在墙上吗?文敏不敢相信,应该很贵吧?
简妮好像不怎么当回事,她看起来很注重风水,除了画之外,还有一个精巧的流水装置。
文敏家里做生意,多少懂点,生意人遇水则发,还讲究要来块镇山石,不然根基不稳等等。
她爸在这上面没少花钱,不过在家看着蠢,在浦东的著名商务楼里看见,就变得很亲切,很有道理。
简妮用功夫茶具,给文敏泡上茶,说她其实关注她很久了。
这话听起来有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口吻,文敏有点受宠若惊。
下面又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好多实体都不行。文敏当然也只能点头,岂止不好做,她愁得要命,不知道该怎么办。
简妮好像看出她的难处,立刻告诉她,去年她亏了上千万。
“怎么办,还不是要继续硬挺着?”
文敏听了踏实了,毕竟她还没亏,她只是不赚了。
一番话听下来,是简妮想找文敏合作一起做电商带货,主打三十岁以下女性市场。简妮说,“你的员工和场地都可以用起来呀,不是蛮好。我这边资源是非常好的,现在入场,还不算太晚。”
文敏很感兴趣,两人在办公室聊了一下午,主要是听简妮聊她庞大复杂的关系网,她很有信心,文敏这么年轻,这么有执行力,她俩合作,肯定能闯出一片新天地。
晚高峰前,文敏一路开回松江,胸中激荡着无限的热情。
她在徐浦大桥上,看到冬日的夕阳缓缓落下,原来上海也有这么美的自然景观,着实令人惊喜。
也或许是心中重新点燃的希望,让世界一下又美好起来。
回家看到地主家的傻儿子文杰,这么大个子在家晃来晃去,文敏不觉得心烦了,还问他今天去看了什么展,有什么收获。
等小宋回来,三个人一起去大学城吃部队火锅,文敏和老公走在前面,弟弟跟着。
这一刻她觉得很幸福。
因为幸福掌握在她手上,不需要靠谁来给。
她心想,如果做大了,原来的计划还是可行的,花10个月生个小孩,然后出门继续她的事业,现在不是很多女老板在月子中心开会吗?她也可以啊。
小宋问文敏:“你怎么了,今天看起来很高兴,中彩票啦?”
文敏懒得回答,如果彩票只是500万的话,可覆盖不了她的梦想。
不过她不喜欢在事情还没成功之前,就开始大肆炫耀。
她喜欢默默制造惊喜,当年她和小宋确定恋爱关系没多久,路过这家人均200块的韩国料理店。
小宋的消费观念向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无奈月底囊中羞涩,小宋说,下个月等他生活费和奖学金都到账了再来吃吧。
文敏说,就这家吧,今天她请。
实际上从这顿部队火锅开始,文敏就觉得没必要再让小宋付钱了,就你那1500块的生活费,留着自己塞牙缝吧。
小宋说不行不行,哪有女朋友请客的道理。
于是文敏迫不得已,暴露了她当月收入20万块的秘密。小宋惊讶不已,那天晚上吃饭好比十万个为什么。怎么赚的,怎么回事?违法吗?交税吗?
等到知道一切都是合法收入,小宋跟文敏分析:这是命运的安排,命里我就会认识一个富婆。
那时他们年纪还轻,20万还是很大一笔钱,现在就算文敏忽然赚20万,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惊喜感了。因为不管20万还是500万,都没办法彻底改变在上海的人生。
文敏听方琪说起婚姻中的种种,她后来才发现,对于陆士衡一家,不管方琪还是文敏,都是杂草,你年入百万又如何?
干上十年,不吃不喝不过市区一套两室一厅,怎么跟人家比?你要从爷爷那辈开始努力,才能跟人家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不过反过来说,这又是上海的魔力,即便房价物价如此高昂,还是吸引了两千多万人在这里生存。
而且常常就会燃起一种巨大的希望,让人不自觉做起一个又一个华丽的梦。
一顿火锅吃完,文敏回家打开电脑,开始查询各种数据和资料,顺手也查了简妮的公司和关联企业。没什么问题,数据很好,一切看起来很有希望。简妮的资源主要在女装,文敏初步筹划,是批量打造女生账号的人设,清晰的人设就能带来清晰的卖点。她以前经常找大学生批量写小作文,只要安排下去,五十块一篇有血有肉真的不得了。
跟以前一样,她筹划起了各种人员设置安排,这事如果真的上轨道,她将又一次站在风口上。
过了两天,简妮问她考虑得怎么样,文敏这回心里已经有了很多具体的想法。两人再次碰头,畅聊一下午,文敏坦言,她觉得可以做,小成本创业,就算失败了也没多什么损失。
简妮说那太好了,她一直觉得文敏是非常有能力的女孩,如果能一起合作,肯定会大有市场。她说各方面我们都可以先合作起来,试一试,跑一跑。
“哦,对了,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到时候我介绍个大师给你。哈哈,我这个人有一点其实蛮迷信的,选择要深度合作的人,都会先让马大师看一看。他很有名的,以前都是明星找他看。你不介意这一点吧?”
“不介意不介意。”
“你放心吧,马大师人很好的,到时候你叫他帮你看看,他算得还是挺准的。”
文敏对这忽然的走向感到神奇,以她对她爸的了解,国内这些有钱人热衷算命,都是因为钱挣得太意外了。
她爸每年年头年尾都会为了风水大搞一番迷信活动,有次回来告诉大家,他今年收成惨淡,是因为家门口没有摆镇宅石狮子,现在买了,钱以后不会流出去了。
那对淘宝上最多200块的石狮子,她爸花了28888块请回家,毕竟是大师加持过的。
文敏不理解,或许这就是中国人的心灵疗愈吧。
和大师的会面约在一个私房菜馆。那天她实在不应该开车,7点钟的聚会,5点钟她从松江出发,好不容易经历一个半小时的堵车,抵达目的地后,发现停不到车。
绕着那地方好几圈,终于在一公里外的高架桥下,找到一个停车位。位置非常狭窄,相当难停,文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着方向盘倒车,倒来倒去都倒不进去,几度想要放弃这位置。
有的事情,一开始不顺,后面就会一直不顺。
车内暖气开得太足,她因为停车过度紧张,出了不少汗。好不容易停进去,她在临下车前,就着驾驶座上方的化妆镜看了看。
文敏平常几乎不化妆,她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很多女孩会在自己脸上花两个小时,就为了看起来好看一点?
没必要啊。
不过在这种日子,她扑了几下气垫粉饼,稍微抹了点口红。不幸的是,这时上海的冬雨下了起来,车里并没有伞。
在所有初次见面的礼仪中,她最在乎的是不能迟到。
细雨之中,她加紧步伐,几乎一路小跑,找到了那间隐藏在老洋房里的私房餐厅。
餐厅非常昏暗,推门进去,一位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站在门口,问她是否有预订。文敏报上简妮的名字,年轻女孩款款前行,引导她进去。
她打量着餐厅的陈设,说不出什么路数。一进去,圆桌上已经坐了三个人。
简妮招呼她进来落座,跟她介绍另两位来宾,一位是简妮的朋友,陈小姐。跟简妮一样,散发着一股富家太太的成熟风度,一身浅色装扮,大颗珍珠项链,仿佛这辈子没有用心工作过。
简妮穿着一件白色羊绒衫,没戴什么首饰,只戴了一只钻表。
唯一的男士,应该就是简妮所说的大师了。果然,简妮跟文敏介绍,“这是马老师。昨天刚到上海,好不容易来一次。”
文敏看到马老师,略略放松些,就是个秃头中年男人,穿着中年男人最喜欢的暗色上衣。
如果马老师也是那种身材一流名牌加身的精英,她会紧张。但他在外表上这么马虎,让文敏瞬间安心了。
完全没料到,文敏落座后,坐在马老师旁边,对方第一句话就问她:“你为什么没化妆?”
尽管文敏已经30岁,听到一个中年男人问她这个问题,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她轻轻啊了一声,想假装自己没听到,含糊过去这个问题。
大师没有放过她,笑眯眯地教化她:“我是说,你怎么没化妆呢?初次见面,第一印象总是很要紧的。”
文敏懵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半秃头,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感到了十二万分的不理解。
大叔你不看看你自己长啥模样吗?如果我要化妆,你为什么不戴个假发,做做身材管理?
她困惑的表情或许给了大师一种错觉,激起了他传道授业解惑的冲动,开始点化文敏:
“女孩子嘛,要柔和一点,是吧?穿穿裙子,化个漂亮的妆,这样出门跟人做生意,才能以柔克刚,对吧?”
大师正说着,房间门开了,进来的人是这间私房餐厅的老板娘。文敏发现她虽然年过半百,但依然有着一身上下一丝不苟的行头,精心吹过的卷发,上面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固定好的。
无可挑剔的妆容,大红唇应该刚刚补过妆,穿着一件十分合宜的中式盘扣上衣,上面是一块翡翠,手上戴着一只红彤彤的红宝石戒指,让人想起老上海电影。
老板娘一来,大师显得格外高兴。简妮介绍了房间中每一个人,到文敏这里,老板娘满脸含着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文敏,没说什么话,走了。
文敏这才明白,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她脱掉大衣后,里面穿着方便活动的卫衣牛仔裤。而这里每个人,好像都活在另一个体系里。
她想起了她爸,偶尔有几次,她跟她爸说,要不我去你厂里看看。她爸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五金配件厂你一个小姑娘进去干吗?”
这是你搞不定的领域。
文敏在这个饭局上,过得有点艰难,因为马大师的到场,每个人都在聊命,命里有还是命里无。
他们口中谈论的某某,非富即贵,文敏听了一圈,感觉人人都挂在胡润富豪榜上。
但是跟她有什么关系?
一直浅笑吟吟的陈小姐,没忍住还是问了马大师一个问题:“大师,你说我这辈子到底还有没有飞黄腾达的命了?”
大师说了句客气话,“今天能到这里来的,说明都不是一般人。”
文敏笑了笑,心想,她要变成他口中的非一般人,可能要经过一个形象改造工程。
果然,之后简妮并没有再找她,看来文敏没过马大师的终面。她一个海归同学,找到一份心仪工作,面了五六次才迎来终面。
当时这同学担心得不行,文敏还安慰她,没事的,最后一面无非是老板过一眼,看看你是不是合眼缘。
这也是老板权力的一个延伸,总不能他都没见过,你就进来了。放心吧,终面只要你不离谱,都会过的。
没想到她竟然被一个算命先生咔擦了。
整个过程有点像恋爱,刚开始如火如荼,忽然一下全部冷却,让人回不过神来。
女性力量深度合作,怎么能被一个算命大师搅黄了?
文敏把整件事说给小宋听,问他,是不是很离谱?
小宋想了想,“你不是这个圈子的,也不离谱,你想的是靠个人能力赚钱,这些人早就过了这个阶段,想的是靠资源靠关系,你得合他们的眼缘嘛。”
文敏头一次问小宋:“那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化妆?”
小宋:“不需要,我就喜欢看你横行霸道,有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
文敏:“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之后文敏打量自己的衣橱,认真考虑了一番穿着问题。
在她赚钱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这么多。
衣着是另一种语言,她只想体现自己是个很雷厉风行的人,从来不喜欢各类花边,阔腿裤这种设计。
后来她得出一个结论,规则是由成功者制定的。
当你成功,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理由。当你不成功,所有的一切又会变成原因。
心灰意冷之余,她又看一切不顺眼起来,特别是家里大个子的弟弟,到底什么时候走啊?总不能在这一直住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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