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识(三)
毛笔,是笔中尬的极品。尬谁?几十年间炎黄子孙,至清,一个民族的识字人,被尬成帮孙子样。
研究者说,笔至东汉,定型。
东汉,佛始入。就没一人注意到西天里的人不用毛笔?也不带根回来玩玩?
没有,唐大和尚玄奘也这样。
唉!
研究者反复论证了该民族的不懈努力:没桌子,站着,悬肘,转笔而书。“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那诗就是这样写成的。“煮豆燃豆萁..”也是,《前后出师表》《兰亭序》都是。
每读晋书,一面赞它的品质,另一面也可怜它。笔握得能写出《黄庭经》那样的精妙,那妈绝对是虎妈,那爸十倍狠于朗朗那爸才行啊!
这笔怎么难,就怎么造;这笔,怎么难用,偏偏就用它做笔法规则,还秘而不宣;它们加在一块儿,成了这个民族不二的书写工具,一气用了二十个世纪还长出许多!
这是智慧族裔所为?
“然而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中国书法史,溜溜地延伸。
尬笔之外,一定有这样的发生:用手蘸水写字;用未燃尽的碳棒划画。不需要鲁班那样的灵光,就可以就势造出硬笔来。
可,听说过吗?
二
一绺绺毛,柔软而自在。突然要担负起文化载体的伟业!
一片片殷殷学子,很能吃苦,就碰上了这个使苦馊了的主。
总在想,悬肘腕,指捻笔,站或跪着写,这不是存心整人嘛!
可,异口同声:“这才是学问!” “这里面学问大了去!”
祖宗,说啥好呢?
循古人的规矩,立而书,悬肘腕,行转笔。体会有二:写字是个体力活;气韵是写生,不是形容。
控制心跳,控制呼吸,使捧纸的左手稳稳的,在介乎摒气与轻呼吸中走笔,百分百地聚精会神于笔端。最多三四个字,得舔墨,歇口气。再。
有这经历,再读《宣示表》《出师颂》《黄庭经》等,那个佩服。一,身体真棒,一天这样来它个一两钟头,健身房,没必要!二, 怪不得晋书不花俏,这苦活,谁愿意多干哪怕一分钟?
再往下想的,就只是自己嘀咕了:话说“穷则思变”“苦则”,啥呢?苦成这样则啥呢?怎么就变成了个两千多年的吃苦比赛俱乐部了呢?什么夏练三伏冬练数九;笔比肩担重;“笔冢”… 这不是“墓志铭”,也不是“通行证”,而是呆头鹅。
哦,也怪不得太多,唐以后有了案桌,可以伏案疾书了。所以书写一下从力气活变成office 白领活了。
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同这同那,忘了同一不用毛笔。方块字是中国人的另一座长城,毛笔字呢,起码称得上“中国读书人年华耽误剂”。
三
一听“童子功”,有小仇恨于怀。自己是没玩的,没读的,才写毛笔字的。写上了后,添了点啥:装。童子功,二分实锤,五分强装,剩下来的是周围人起哄“装得好”。
笔法这技术,有人指教,百日初见成效,半年成熟手;常用的清以往,一手好字的人像找工作的大学生满街走。清末民初的尺牍账簿,那字,笔法惊目,肩架宜人者,那个多!
字,就是用来写的。用上正确的笔法,写出易识看着舒服的字,不难。可是,没得别的玩,没玩头的当有玩头,还真弄成了玩艺儿的晋书;玩的却当正经的去弄,弄进颜如玉,弄得黄金屋的唐书;玩得又瘦又弱的宋书;玩成精的明清高手;趁着cgpt 没空,还在“弘扬”什么的中国书协…….
铅笔钢笔圆珠笔一来,键盘敲,毛笔歇菜。本来就应该的嘛!
四
白话文之后,古诗词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宋人写诗写不过唐人,明清人写不出元曲,那是因为文言千古一贯,文风因时而异。而白话文以后的人写古诗填古词,是陆家嘴兴汉服,长安街办私塾,于人于己添堵。
诗词是文言语境下的。文言,读得溜吗?就是文言专家,你信他的语感好于范进?
书法,一样的事。说书法的上乘好话之一是“有古意”。有晋意比“写到唐”中听;有几分郑板桥味”能把人赞成傻乐。可,也就是个“像”。
民国人的字跡比共和国的,“书法”得不能比;非大陆人的华人,写起汉字来,都有点汉字的原味。原因:他们由清里走出,没被“解放”。
毛主席写古诗词,语文课里才有诗词知识的,毛主席爱耍两笔,文革里才有书法一席地的。回头看看范曾字,启功体,知道了,汉字的稗子长成这样子了。一个没有文言语境,只有老三篇天天读的天下,书法能指望长成什么样?
丑书,一下子想起了大字报。之外,无感。至于其他的,也就是个在和大字报体渐行渐远,一不小心,就露怯。
按笔法写字,倒不失为离开大字报体的方法。笔法讲规矩。(启功说“执笔只要舒服就是正确的笔法”,可以当作文革语言看。)一当真地讲规矩,大字报体就一点点地露馅。
近日里,有写了五十余年的潇湘浪子在书画论坛上贴其字迹。自己觉得可看的是蛮浓的“旧”味。其实可以更“旧”。昨天读到黄宾虹尺牍,明显得比潇湘浪子的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