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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天京突围 崔阳春隐居菱塘

第01章 天京突围 崔阳春隐居菱塘

博客

01章 天京突围 崔阳春隐居菱塘

 

 

1 梦乡的色彩

 

      我原先并不叫崔小农。我出生的那年闹饥荒,全国各地都缺少粮食,政府正在提倡大办农业,因此我六岁以前都叫崔大农。到了江苏高邮以后,母亲嫌“崔大农”三个字在苏北话里听起来像是“吹大牛”,她不是太喜欢。送我到机关保育院报到的时候,她随口就为我改了名字,从此大农变成了小农。不管是大农还是小农,其实无所谓,周围的大多数人(比如我的岳父母大人)一直都叫我小崔。直到我年纪大了,忽然有人不再喊我小崔了。说了半天,现在到底该怎么称呼我呢?

      封面上不是有吗?崔哥呀!

      不知算不算是一个特点,我从记事开始到现在,只要一睡着就立即做梦,不会停顿,到醒方休,从无例外。

      自从18岁离开高邮以后,我在梦中最常见到的是故乡的运河,还有河那边一望无际的湖水。

     我曾经问过朋友,老家在他们的梦境里是否有色彩,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反正我的从来都没有。做别的梦时,常有彩色出现,只要是在梦中回到家乡,家乡一定是黑白两色的,且带着淡灰色的基调,透着一丝忧伤。难道是因为离别得太久远吗?

     梦里的家乡虽无彩色,但却非常清晰,仿佛是我的现实亲历,又好似我曾经的过往,也像是从小听过的传说。时间一长,我已经难以分清,它们只是梦中的虚幻,还是现实在梦里的延伸。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搞明白。或许我并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到我上了岁数,梦里似乎多了一个花蕾。在我的期盼中,花蕾有一次终于开放,我竟然发现,哦!原来这不是一朵小花,而是一个愿望,想要把那些做过的旧梦全都串连起来,并记录在册。

     于是有了我要讲的这个故事。

 

2 家乡高邮                          

 

     我的故事,要从我的家乡讲起。

     尽管我出生在千里之外的乌苏里江畔,但大运河边的江苏高邮才是我的家乡。

     在海外,向华人朋友说起高邮时,许多人并不了解这个城市。我须特别介绍这片富饶的鱼米之乡,有中国最早的秦代邮政、特产双黄鸭蛋、古时只产于高邮,唯皇家独享的血糯米,还有紧挨着城西的大运河流淌不息。跨越运河西河堤就能看见高邮湖,那里水波连绵、苍天浩渺。

     当然,也有人知道高邮,甚至非常了解。何以见得?你看他们,尤其是她们,一听说我是高邮人,思考片刻,突然扭过头去,想忍住笑,但脸上却泛起红晕。旁边若有率性的朋友,会挥手笑着说:“哈哈!高邮黑屁股。” 说实话,大部分高邮人并不会因为听到这话而不高兴,因为口出此言的人一定知道,这个典故对高邮人并无恶意。

     但在高邮本地,一些稍显敏感的话语却会让人不悦。比如在2000年,我们全家回国探亲。某日午,崔哥突发肾结石,母亲陪我去了高邮人民医院。张大夫是我们家的老朋友,他笑呵呵地说:“小农,你看起来不太像患有肾结石,肾结石是很疼的,应该疼得在地上打滚才对啊。”天地良心,我不是不想滚,只是在拼命忍。张医生开了处方,我们去划价、缴费、取药,然后进了注射室。止疼剂推进 “高邮黑什么”已有半小时,疼痛仍然无法忍受。母亲焦急地拿起小药瓶递给我,说: “药效好像有些慢,你看看是哪里生产的?”我接过来一看,大概是钻心的疼痛让我口不择言:“是高邮生产的,难怪···” 这本来不是什么伤人的话,高邮人拿自家产品自嘲一番并不算太过份。不幸的是,整个注射室内只有我和母亲不操本地方言。我话没说完,五位护士中的一位提高了嗓门:“你们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高邮吗?”

     我们高邮人是很有自尊的。

     幸好我随后的话成功地化解了先前略显敌意的氛围:“请别误会!我是高邮人,我母亲也是高邮人。在你出生以前,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如果有冒犯之处,我向你道歉!” 注射室里恢复了平静。

      当天晚上,我腹中的疼痛就逐渐消失了。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位年轻漂亮的护士,想知道她是否能够理解我们。如果不能,她又会有怎样的疑问呢?

      有时连我都很难理清,我们本从远方来,又到远方去,是什么让我的这些故事,总是出自这方土,又归于这汪湖呢?假设我们生命里那些匆忙的过客们只是剧中人,在一部电视连续剧中轮番出场,情节时而平静安稳,时而扣人心弦,时而又充满悬疑,观众或许会发表评价或感叹。但我的问题是,有人觉得奇妙吗?老实说,对于这样的疑问,我没有答案。我故事里的一切,的确就是这样发生的。

 

     这个故事起源于1981年的一个夏夜。当时我20岁,在扬州市无线电总厂上班。按规定,身为一个还未娶妻的外地职工,每年可享受15天的探亲假。于是那年夏天我回到了高邮家中。

      不久之前,我的祖父从上海搬到高邮来与我父母同住。国务院和统战部刚刚促成了祖父的平反,摘掉了他“反革命”的“帽子”,并得到“落实政策”的待遇。随即,他加入政协,并被聘为江苏省文史馆员。我记得当时他的月薪好像有三百多元,而且我的小姑妈每个季度还会从美国寄给他四百美元。你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吗?那时候,我的月薪只有区区三十元,我父亲的工资算是挺高的,但也只有一百多元。另外,南京军区还给他送来了上万块,只求他别再讨要他(准确说是祖母)在镇江的一处房产。南京军区一位副司令的一大家子,真不想搬出那套带花园的洋楼。

     长期被管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老人家自然很开心。他每日忙着参加各种会议、撰写文史资料,接待各地来的访客,还定期给来家中学画的学生们授课,精神好,兴致高。

     那天晚饭后,在运河畔新落成的庭院里,我和年届八十的祖父坐在一起纳凉。

     我一时心血来潮,问道:“爷爷!能给我讲讲我们家以前的事吗?”

     爷爷问:“你想听哪一段的事体呢?”

     “从头开始,我是说从爷爷知道的最早的往事开始,可以吗?”

     “好吧。···。”

     那时的夏天,夜还很静,天上的星星还很多,月还很亮。

 

3 崔阳春入太平军

 

      我爷爷的祖父名叫崔阳春,道光14年出生于广东,从小跟他的父亲崔福学习诗文、武术和医术。崔阳春刚满13岁时,就随他父亲一起在药店里坐堂诊病了。

      这崔记药店开在广州市一条热闹的街面上。崔氏一门在广东世代为医,不仅生活殷实安定,且因医术超群,又乐善好施,方圆百里是声名远扬。世代相传到了崔福执掌药店以后,中国跨入了一个动荡的年代,处在社会中的每个人都无法避免时代大潮的冲击。有些人甚至被浪潮卷走,无可奈何地改变了生命的轨迹。

      道光25年前后,广州出了一档新鲜事。离崔记药店不远的南关石角地新近建成了一座西洋教堂,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和热议。在当时的广州,这个教堂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天上午,崔记药店里照往常一样忙碌的时候,有一个洋人跨进门来向崔福行礼,自我介绍说他名叫罗孝全,是花旗国的田纳西人氏,时下正于那新盖的基督教堂,也就是广州人称为西洋庙的地方礼拜布道,特来邀请崔大夫一家人大驾光临云云。崔福对洋教已有耳闻,听说这些外国传教士不仅教授圣经、劝导人向善,还医好了当地市民不少的疑难病患。今日遇见,方知这洋人穿的是华服、说的是粤语、取了个中国名字还叫孝全,怎么看都感觉良好,他便答应下个礼拜天带领一家人前去教堂一试。

     此一去而不可收,崔家人全都心门洞开,一年内,举家由罗孝全施洗礼,信奉了基督教。

     道光27年,即公元1847年,一个重量级人物,突如其来地登上历史舞台。他的意外出现,极大地震动了近代中国,也将崔阳春的命运彻底改变。

            南关教会的正式名称是“粤东浸信会福音堂”。那年初,当地的一股排外势力煽动一大群人去闹事,砸毁了这座教堂和罗孝全的住所,“粤东浸信会”只得带着信徒迁往联兴街,与那里的“第一浸信会”合并,继续聚会。崔福一家也跟着众人来到了这里。

      在“第一浸信会”里,原先有两位慕道友,叫洪仁坤和洪仁玕。他们是堂房兄弟,都是广州附近的花县人,来到广州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但他们考了几次都未考中。洪仁坤也略通医术,自然和崔家父子成了朋友。某日,洪仁坤自己得了重病,可能是发烧导致幻觉,醒来后便说自己是造万物上帝的次子,也就是耶稣的弟弟。这件事在教会里引起了很大争议,因为明显违背了基督教义。罗孝全护教心切,不仅拒绝为洪仁坤施洗礼,还一一指出他言论的错误。这人听不进劝告,见罗孝全不肯为其出力,干脆就退出“第一浸信会,另创立了一个新的教派,叫“拜上帝教”,并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洪秀全。这个名字后来响彻云霄,成为百年来备受关注的人物之一。

      洪秀全在广东传教极不顺利,跟从他的人寥寥无几。正值他在难以为继之时,他的几个信徒中有个叫冯云山的人,跑到天高皇帝远的广西西江流域,为“拜上帝教”打开了局面。那里的农人和矿工也说粤语,但他们不像经历过鸦片战争之后的广东人那么的见多识广,因而太容易被忽悠,冯云山一鼓动,众人纷纷加入“拜上帝教”,他们的教派迅速发展壮大。

      咸丰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冬天,国内遭遇大饥荒,洪秀全趁势在广西桂平的金田村宣布编团营。邻近数省的信徒事前收到了洪天王的召集令,凭着“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口号,居然在金田呼啦啦地集结了上万人马,“拜上帝教”开始打造兵器,操练人马,渐渐形成了军队的雏形。

      有一些广州“天地会”和“三合会”的人被官兵打得无处藏身,也到广西去投奔了洪秀全。洪秀全打发他们中的两个人立刻回广州,给“第一浸信会”的传教士罗孝全送去一封书信。

      此时正值夏季,随着他的信众越聚越多,各营中突发疟疾和痢疾,使得军事训练受到很大影响。金田当地医疗资源匮乏,他写信请求基督教会派遣医生前来协助治疗。

      罗孝全当然知道洪秀全的教会是何种组织,他当年几乎就要把洪秀全赶出教会。但接到信后,他还是决定伸出援手。“拜上帝教”至少能让人知道上帝的存在,总不是一件坏事。救死扶伤、医治疾病更是理所当然,而且他还希望有朝一日能说服洪秀全回归基督教正统。

      他找了几个懂医术的教友带着一批药品前往广西解救燃眉之急,待情况稳定后即刻返回。

      崔阳春加入去广西的行动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崔福一开始并不赞成,但儿子真心想去,也就随他吧。好在朝廷和“天地会”一直打得昏天黑地的,却不曾和“拜上帝会”起过冲突。儿子的医术也学得八九不离十,对付一些常见病症更是绰绰有余。广西桂平虽说不近,但也不算太远,料想他此一去,短可一月,长则不出半年,出门长点见识回来,也许对他有好处。

    容不得崔福多想,崔阳春一行说走就要启程了。出门前,一家人围着他,不舍他离去。崔福关照他说:“你到广西后,要少说话,多做事,慎交友,远刀剑,事毕返家,不可因贪玩而延误归期,免得家人挂念。我的话,你都记下了吗?”

    崔阳春回说:“我都记下了。父亲,母亲,还有姐姐,你们放心,那边的事情一结束,我马上就回来。你们在家也多多保重!”

    妈妈不停地抹眼泪。姐姐见状,自己擦了泪水,过来安慰母亲:“妈,你看阳春长这么大的个头,又有一身武艺,还是个大夫,不要紧的,放心让他走吧!”

    妈妈默默地点点头,含着泪送走了崔阳春。

    崔阳春他们几位大夫别了家人,经佛山,过梧州,时而行水路,时而走旱道,最后从浔江登船进入其支流南渌江,顺风顺水,停船靠岸,眼前的村子便是金田。

    洪秀全随即召见。他见到旧日相识崔阳春来到,格外高兴,找人把几位大夫安顿好,还特意在当天晚上,把崔阳春请到他府上用餐。虽然洪教主素来禁酒,但在席间他们依然聊得十分愉快。洪秀全一再劝说崔阳春留在金田,别回广州了。说现在是他急需用人之时,像崔阳春这般年轻有为之人才,跟着他干,前程远大!崔阳春不停地摇手说:“请恕阳春万难从命。家中二老年事已高,还等着我回去帮着打理药店的生意。此趟临行前,老父一再叮嘱我早去早回,不许我在外多耽搁一日。还恳请天王海涵见谅!”

    见他态度坚决,洪秀全也就没有多劝,只是惋惜地摇摇头。

      他们接连忙碌了三个月,营中疫情已经被基本控制住,崔阳春给家里写信,报告说此地的医病事宜行将结束,他在本月底即可回家。一家人见信,喜笑颜开,就等着他回来,全家人一起过年了。

      他们等到崔阳春了吗?

    没有,永远没有。

    崔阳春的一生,算得上是高寿,但他此生再也没有回过在广州老家。

    嗨!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凭你是谁,怎能逃得过天命的安排?

    就在崔阳春和几个大夫行将离开金田的三天之前,各人分别到不同的营区去打招呼告别,过后崔阳春又来找洪秀全辞行,但洪秀全不在。问去哪里了,答说好像是去了山人村的胡以晃家。崔阳春笑笑,心想刚才回来时还从山人村旁边经过,早知道他在那里,我就不必花时间绕回来了,直接进山人村不就行了嘛!再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再去山人村太晚了,明天吧。

      次日中午,他在山人村找到了胡以晃的家。洪秀全和冯云山都在。见到崔阳春,洪秀全高兴地招呼他坐下喝茶。冯云山以前在广州时也见过崔阳春,便过来一起聊天。崔阳春告诉洪秀全自己是来辞行的,后天一早,他们从广州来的几位大夫就要回返。洪秀全马上表示谢意说:“这次的疫情这么快就被扑灭,你们几位大夫功不可没。辛苦你们了!也要感谢···!”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营长狂奔而至,气喘吁吁,手指着外面,半天才说出话来:“大事不好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朝廷得知你们二位在此,派那浔州营副将李殿元前来进剿。他们已经把村子包围了,送进来劝降信,叫我们未时前务必出村投降。否则,他们就要杀进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信递给洪秀全。

    洪秀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到广西以后,只想在金田传教,做个威风的教主,过他的好日子,对其它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提出的口号也以不主动刺激朝廷为考量,尽量避免和官府起冲突。这段时间,大家一直过得蛮安稳,朝廷怎么突然间就翻脸了呢?再一看手中的信,上面列着他的罪状,这一下就明白了。原来是他们新近接纳了“天地会”和“三合会”这样的一些对抗朝廷的人,朝廷就忍不了啦,着广西巡抚劳崇光即刻派兵围剿“拜上帝会”。劳崇光的手下正好探得那洪、冯二匪首皆在山人村,擒贼先擒王,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于是,劳崇光急命李殿元为先锋,带着兵马突袭到此,为的是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洪、冯二人终究不是平泛之辈,一度惊惶失色之后,很快就镇定下来,马上找来胡以晃,问他手中的人马能抵挡官兵多久。

    这位胡以晃可不一般,他不仅是个家财万贯的财主,同时还是武秀才出身,人高马大,武功超群,若非他在考场之上用力过猛,拉断了弓弦,考中武举人应该没有悬念。

    此时在山人村,除了洪、冯二人的卫队,就只有胡以晃手下一支兵马可用。胡以晃想想回答说:“就凭李殿元那个区区副将,抵挡他十天半月不成问题,怕就怕时间拖久了,官兵的援军一到,就不好说了。而且硬冲也不是办法,我们这里还住着不少家眷,因此我们无法从这里突围而出。”

    冯云山一听,说:“这倒不要紧,只要能扛上个两三日,我们也可以去搬救兵啊。”

    洪秀全说:“这是个办法。我们只能这么办了。”

    胡以晃说道:“好!我即刻就去安排人马守卫。不过需要有人尽快冲出去找援军,派谁去好呢?”

    洪秀全和冯云山商量出几个人选,胡以晃听了都摇头说没有把握。

    这时,就听到有人低声说道:“那就让我去吧!”

    大家回头看,原来发话者是崔阳春。危情突如其来,竟然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胡以晃先行开口:“这不是崔大夫吗?你是说你要冲出去?你可知道这是要命的事?切不可儿戏呀!”

    洪秀全一拍自己额头,转身对胡以晃说:“哎!你别看他是个大夫,可他的武艺好着呐。”又问崔阳春:“你真的愿意去犯险吗?你要是袖手旁观,我不会怪你。你可要想仔细了。”

      崔阳春回答道:“除了我,有旁人可去吗?你们好像并没有合适的人。我若留在这里,他们杀进来,会因为我是个大夫而放过我吗?显然不会。所以我别无选择,只好赌上一把。”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各位信得过我,我今晚就试着往外冲,如果明天天黑之前援军未到,就证明我没有成功,你们再作其他安排,怎么样?”

    “好!”,“好!”

    胡以晃问崔阳春用什么兵器趁手,崔阳春说:“我的目的是去搬救兵,并不想取人性命,随便找根棍子防身就行。”

      天一擦黑,胡以晃带着一批人,齐声呐喊,佯装要从村东头往外冲。

    再说那清兵的头目李殿元,把招降书送进村,指望把里头的人吓得乖乖出来投降,兵不血刃就能回去交差。可是未时早过了,村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眼见天快黑了,虚实不明,他也没敢贸然进村,只能把村子包围住,准备次日一早再进攻。

    谁知天一黑透,就听村东头杀声响起,李殿元赶紧带人往东面赶。等到了一看,两边人马已经打作一团。他不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光看那架势,自己的人好像快顶不住了。于是他忙传令,叫西面路口的人拨一大半出来,到东边来增援。

    不大一会儿,他的人大多聚在村东口,仗着人多,终于把突围而出的人又压回村里。随后,村庄重新恢复了平静。他派人去村四边查看情况,回来的人报告说,其它地方都没事,只有村西口那边,有一人冲出了村。李殿元一听火了,亲自跑到村西面,问是怎么回事,放走何人,谁让他逃脱的。

    他的手下回答说:“天黑,没看清人脸,他跑得太快了,哥几个还没回过神,他就到了跟前。而且他的手段真是不一般,手中一根短棍舞得飞快,专打我们的小腿,没几下就把我们都打翻了,人也跑了。”

    “往哪儿跑了?”

    “小的没,没,没看清。”

    “···。”

    崔阳春成功冲出村子,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金田,把洪秀全所写的救援信交在萧朝贵的手中。萧朝贵急忙找来杨秀清,略一商议后决定,大军立刻出发,直扑山人村。

    山人村里的人看见救兵已到,随即掩杀出来,前后夹攻,清军一败涂地。

    此战之后,洪秀全以及其他几个金田的首领好几次表达过,这场“迎主之战”的头功,当属崔阳春。各营中也在流传崔阳春是如何如何的英勇,以至于越传越神,说那广州来的小崔大夫刀枪不入,赤手空拳打得清军人仰马翻,护得教主平安。

      崔阳春根本没想到,这件事会给自己招来多大的麻烦。本来,他们几位大夫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即日启程回广州,可在他们出发前,听闻一个坏消息,巡抚劳崇光获知清军在山人村吃了败仗,恼羞成怒,随即调派贵州镇远总兵周凤岐率绿营军分路杀来,并已切断了金田的水路和旱路。他们已经走不掉了。

    崔阳春连忙去找洪秀全,想核实这一情况的真伪。洪秀全告诉他:“阳春老弟,我知道你一心想回家侍奉父母,可是,清军确实把我们的出路都堵死了。如不出我所料,一场大战也就是这两三天以内的事。此时让你们离开金田,便是等同送你们赴死无疑。再说,即便你能回到广州,也并非安全。现今清妖对我“ 拜上帝教”是欲除之而后快,你不但来过金田,还在“迎主之战”里立了大功,这话要是传到广州,清妖定不会饶你罢休。”

    崔阳春一听这话,傻了!

    洪秀全接着说:“周凤歧此次前来,指派悍将伊克坦布为先锋,素闻此人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他在剿灭‘天地会’时,便是心狠手辣,斩尽杀绝。今番杀来,同样说要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我等教友眼下只剩下起义造反这一条路了。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时,阳春啊!留下吧,你既能文又能武,我们义军若有了你,便是如虎添翼。怎么样?答应我,别再犹豫啦!”

    崔阳春不再犹豫,点头答应。遂被编进萧朝贵军中,任一营之长,并立即率领全营人马到蔡江村埋伏迎敌。他加入太平军的这一年,刚满十八岁。

    蔡江村一役再次大败清军,斩杀了包括从二品官伊克坦布在内的八名清将。“拜上帝教”乘热打铁,在教主洪秀全三十八岁寿辰之时,正式发动“万寿起义”。拉开了太平天国运动大戏的序幕。

    崔阳春从此跟随太平军出广西,战长沙,克武昌,定都金陵。其间,萧朝贵战亡,崔阳春碾转成为忠王李秀成的部下。

    戎马倥偬、出生入死,转眼之间,十余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至咸丰11年,崔阳春已是李秀成麾下的一名师帅,并随忠王二次西征武昌。西征最终失利,崔阳春返回天京城内的第二天,在洪仁玕的干王府偶遇了一位故人,美国传教士罗孝全。

    洪秀全想请这位洋传教士在太平天国任职,罗孝全也想来太平天国传教、纠正这里的错误教义和异端,所以来到了天京。见到崔阳春,他很高兴,但是一说到太平天国,脸上便浮起了愁云。他告诉崔阳春,他对太平天国的情形很担忧且失望,如今洪秀全的“拜上帝教”,已经更远地偏离了基督教的正统,他不想与之为伍,打算即日离开此处回广州。

    崔阳春向他打听自己家里的情况,罗孝全说道:“当年,你们几位一起到广西去,其他大夫都回来了,你却跟太平军走了,我和你家里人都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也十分担心你的安危。”

    崔阳春便把当时的处境和难处讲了。

    罗孝全:“哦!原来如此。你们家的情况你一直都不清楚吗?”

    崔阳春摇摇头说:“自从离开广州去广西,就再也没有家人的消息。他们还好吗?”

    “你们家的药店还开着,不过生意不如以前了,是你姐夫在店里管事。你父亲几年前去世了。”

    崔阳春一听,仰天长叹,眼泪止不住地淌。

    过后,崔阳春邀请罗孝全来到自己的住处,等他修得家书一封,连些银锭子,请求罗孝全捎给广州家中自己的母亲,罗欣然应允。

    罗孝全的后事如何,他是否见到了在广州的家人,以及崔家人后来的状况,崔阳春一概不知。

    崔哥本人在网上查了有关罗孝全的资料,所得信息并不多,只说此人:

 

    “离开金陵后就回广州继续传道行医。1866年回到美国时已是年老多病。因早先在澳门服务麻疯病患者时染疫,1871年,他终因麻疯病并发症去世于伊利诺伊州其侄子的家中”。

4 天京突围

      罗孝全离开天京后没多久,崔阳春随忠王进攻上海,未取胜,继而再次退守天京。此时,忠王已成为太平天国最重要的军事主帅。李秀成是广西人,贫苦出生,凭战功从普通兵士中脱颖而出,逐步成为太平天国的军事统帅。他不仅英勇善战,也兼有谋略,曾数次上奏,试图改变当下的战略颓势,怎耐天王皆不纳。加之义军内部相互厮杀内斗,既使是此时的忠王,也根本无法组织有效力量杀出城去,与那些团团围困天京的湘军再次决一高下。不管是李秀成还是崔阳春都清楚地知道,太平天国苦撑到这个地步,气数已到尽头。

      天京在持久的围困之下终成一座孤城,城内已到马无草、军无粮的绝境。天王洪秀全用野草充饥数日后病亡,其子幼天王即位。不可再耽延,忠王李秀成和干王洪仁玕商议后决定,与其在城内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突围,也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这天傍晚,崔阳春正在城墙上指挥守卫,忽有传令,忠王召见。崔阳春不敢怠慢,随即前往忠王府。忠王在天京的府邸原在明瓦廊,进入权力最高层以后,又新近在江宁府衙里另造一处,甚是辉煌宏大,可惜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眼看就要人去楼空了。

      崔阳春在门前下马,一随护已在等候,领他穿过花园和曲桥,来到一偏厅等候。随护前去禀报。

      忠王府里很安静,静得出奇。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长廊那边传来脚步声,忠王进门而来。李秀成今年四十出头,身材瘦高,气质非凡,但面带倦意。崔阳春正准备行礼,忠王拦住他,说道:“军情紧急,不必拘礼!我刚刚从太平门赶过来,今天湘军挖掘地道,埋了炸药,炸塌了太平门旁的城墙。现在我们的人正在那里抵挡,但全城能战斗的兵力已经不到三四千人,湘军明天早晨冲进来是不可避免了。因此,今晚四更,我们要冲出城去”。

      “敬请忠王下令,阳春愿作先锋,只要一口气在,便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崔阳春话音未落,就见李秀成摇头道:“非也,非也,出城后我向南,你则要奔北。”

      “这是为何?出城的路如此凶险,阳春岂可离开忠王半步?”

      “阳春,我是另有一事相托啊!”

      “忠王有令,尽管吩咐,属下在所不辞!”

    李秀成略微沉吟了一下,缓慢低声说:“阳春,自从攻打汉口开始,你就一直跟随我冲锋陷阵。你的忠勇,我都看在眼里。今夜突围定是一场恶战,我母亲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她不愿意离开王府,决定留下来自己了结。她说要做忠臣,就难为孝子,叫我不要管她,只要全心保护幼天王的安危。但她吩咐我务必要将她的孙女,也就是我的女儿带出去。我前后想了一下,只能把这件事托付给你,你要仔细听。突围时,我和所有可以战斗的人马必须护送幼天王向南突围。而你则要单独带着小姐冲出城后掉头向北,一路上尽量不要停留,等到了安全地带再歇息。城外已被大军包围,你们两人能否平安离开并甩掉追兵,就全凭你的本事了。如果突围成功,我会前往江西寻找侍王李世贤的部队,以图东山再起。”

      “我一定全力保护小姐的安全,把她安置好之后,立即到江西去继续追随忠王。”

      “我要你往北的意图就是不让你再来找我···。”忠王提高了些音调,却欲言又止,递过来一红布包,接着说:“这是一些银子和珠宝,你带着,出去以后用得上。时间不多了,其它的事我会交代给小姐,我们太平门前见吧”。

      军情紧迫,崔阳春没再多问,接过布包,直接奔那太平门而去。

      夜深了,李秀成把人马集结在太平门里,将小姐托付给崔阳春,然后简单地安排突围行动计划。将士们由于连日的饥饿已经没有了交谈的力气,他们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准备奋力一战。门外一片寂静,估计这是明日总攻前的平静。

      幼天王被安置在马队中央,左右是忠王和干王守护着。崔阳春突然发现忠王的坐骑有异,询问亲兵才知道,忠王看到幼天王骑着一匹民马,就用自己的军马交换了。他走上前,要把自己的马让给忠王。忠王说:“你的马也饿了多时,不一定好到哪去,况且,小姐还要靠你送出去,你的军马还是留给你们吧。”崔阳春说了“遵命”二字就要带小姐到队伍的后面去。这时,李秀成叫住他们,摘下自己的佩剑递给崔阳春说:“阳春,拜托!谢谢!”,崔阳春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见忠王的目光在女儿的身上略作停留,便扭头上马,下令出发。

      湘军虽有防备,但还是没能挡住冒死突围的太平军,他们只能跟在后面追击。大家往南冲到城外一处松树林时,崔阳春猛地一拨马头,他的马驮着他和小姐悄悄离队,先向西后向北。上帝保佑!他们在夜色中转向,身后的追兵竟然没有发现。天亮前,他们二人已经来到了长江边。

    马再也不肯走了,他们弃马步行来到江边的一个小村镇。崔阳春曾经带着队伍在这一带活动过,有认识他的村民悄悄地接待了他们。吃过饭,崔阳春剃了头发,二人换了民服,告别乡民,继续沿江往北走。天黑时,他们已是疲惫不堪,便在一旅店留宿,小姐睡床,崔阳春睡在地上,他们皆和衣而卧。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歇一歇,但不知忠王和其他人是否平安,也不知下一步路该怎么走,心绪繁杂的崔阳春几乎整夜无眠。旁边的小姐也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像是睡着了。

 

5 菱塘

 

      时在七月中旬,天亮得早。崔阳春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还未醒的小姐。她中等个头,体态健康丰满,五官分明精致,面容安祥平和,看不出她刚经历了如此剧烈的变故。一直听说忠王女儿是个大美人,果不其然,确实漂亮。以前在苏州偶遇过她,但没敢用眼看。后来忠王将她许配给手下大将黄金爱,不曾想,黄将军艳福太浅,未等到迎娶小姐过门,战无锡时,随一位英国人赴上海采购舰船,竟然一去未返,再无音讯。如今受李秀成所托,崔阳春打定主意,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李小姐醒后,崔阳春到街边买了烧饼、油条,请小姐将就当作早餐。她让他坐下一起吃,崔阳春推说不合礼数,仍旧站在一旁,脸朝着窗外,啃了两个烧饼。吃完,小姐开口道:“此地虽无追兵,但绝非久留之地,湘军占了天京后很快会在周边一带抓捕我们的人,不知崔将军有何万全之策。”

      “前天晚上在忠王府的时候,忠王只交代我护卫小姐出城,并且让我带着小姐一路北上。当时情况紧急,忠王也没细说,脱险以后的事让我都听你的。现在请小姐吩咐,阳春必听令而行。”

      李小姐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声说:“事已至此,我不妨就直说了,父王早知道黄将军是回不来的。前天晚上父亲对我说,我们父女不得不分开出城,以后怕是再难相见,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依靠 ,说是若能一起冲出重围,便是我和崔将军的缘分。你也知道,我并非生来就是什么小姐郡主,小时候在藤县老家也是清贫人家的乡村丫头。父王在苏州建好王府,才把我们接来过上了好日子。怎知好景不长,许配的夫君又下落不明,如今更是骨肉分离。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到了这步田地,你就别跟我讲什么上下尊卑、高低贵贱了。父亲说崔将军能文能武,又有好人品,让我今生今世都跟着将军,往后一切都听你的。只是父亲交代切不要再去找他,让我们找个安全隐秘的地方平安度日。崔将军,现在天京城里的忠王府是个什么情景,你应该很清楚,父王的情况也不明了。到了这份田地,我只好放下脸面,跟你把话挑明,还请将军不要介意我有过婚约。将军放心,我虽识字不多,但今后一定守好妇道本份,望将军不要嫌弃小女子才是。”

    生在乱世的人就是不一样,小姐竟然能如此平静、如此直白地讲出这番话。     

    而崔阳春听罢却是大吃一惊!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怎么会是如此这般!

    “啊?我,我···,让我想一,一···想,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在这混乱世道中也经历了许多人和事,但从来不曾这般慌张过。

    “将军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还好,小姐的镇定使他理清了思绪,这才对李小姐说道:“谢谢忠王和小姐的抬爱和信任!就凭忠王托付、小姐的尊贵和人品,阳春何德何能,怎会有嫌弃之心?可是,忠王下落不明,黄将军生死未卜,无论是按教义教规,还是孔孟之道,属下都万难承受啊!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这就过江,向北去安徽天长,那里是黄将军当初起兵的地方,如能找到黄家人,把你安置好,我就掉头去江西找忠王,再图大业。”

      李小姐听着听着流下两行清泪:“父亲赠你宝剑,又让你背道而驰,难道说将军还不明白父亲的心意吗?也罢,我既然说过一切听从将军,便不失言,按你说的做就是。但为防不测,从此我们改换称呼,我叫你老爷,你唤我夫人。”崔阳春点头表示遵从,他们离开旅店,来到渡口渡江。

      天长虽在安徽境内,距此渡口北岸也就一百来里路程。二人雇了马车,当天夜晚就到,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次日清晨,用了当地特色糕点“进贡甘露饼”以后,崔阳春请“夫人”暂且歇着,自己出去打探,在街面上一打听便问到了黄家的住处。

      找到黄家大门楼子的时候尚未到中午,巷子里前后无人。他上前叩门却没人应,正在犹豫间,背后响起开门声,回头看见一老翁从对门探出头来。崔阳春转身施礼:“有劳老先生大驾,晚辈有事请教。请问这黄家是否有人在?”老者正要说话,忽见巷口一队乡勇路过,急忙招手让他进了自家门,关上大门后说:“公子不像是本地人,你找黄家人所为何事?”

      “我受人所托,带黄家的一位亲眷前来投奔。”

      “哦,那就不巧了,他们黄家人上两个月就搬走了。他们家的大公子在长毛军里可是个大将军,湘军打过来,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所以就逃了。他们是黑夜里走的,连我们几十年的邻居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听公子南方口音,莫非是黄大公子的朋友?听说他已不在人世了,是真的吗?你是不是也落难了呀?这两天官府四处抓人,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谢谢前辈!请问前辈贵姓?”   

      “本人免贵姓马。”

      “看来马前辈是位善人,愿意出手相助。实不相瞒,在下姓崔,从天京城里逃难到贵宝地,本想到黄家落脚,不曾想来晚了。崔某在此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该往何处藏身,恳请马前辈指路。晚辈这边有礼。”崔阳春说完下拜。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几分。你们一行几人?”老翁搀起他坐下后问道。

崔阳春回答:“就两人。”

    “噢。” 老者想了一下接着说:“人不多便好办。这去处倒是有一个,只要你不嫌那地方小。从这里往东走二十里路有个菱塘镇,也叫菱塘桥,处在安徽和江苏的交界处,归江苏的高邮州管辖。说是属高邮,却隔着高邮湖的六十里水路。从旱地去高邮城就要取道邗江、扬州,再经江都、邵伯,绕着走好几天才能到,所以离各地官府都很远。加上菱塘还是回民之乡,一半人口信奉伊斯兰教,民风淳朴,是个再好不过的藏身之处。”

    崔阳春听后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忙问当地是否有马爷可引见之人。老者说有并让他稍等,当即写就一封书信让他带着,去见菱塘马姓的族长马五爷。崔阳春伸手接过信,心中感激,当下给马爷磕头谢过,回到客栈。

    “夫人”也认为去菱塘躲避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夜长怕梦多,说走就走,第二天两人就从天长赶到了菱塘,在校场边的一个小客栈住下后,立即去拜访马族长。不巧马族长去扬州办事,不在家,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二人只得在客栈等候。

    这一天,他们从客栈出来,到街边的面馆吃饭。看天气很好,不冷又不热,就在店外头的桌子边坐下,要了两碗面条。正在吃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谈话。扭头一看,原来是面馆边上的空地上来了一个剃头师傅,正在给一个人刮脸,他的剃头挑子就放在崔阳春他们桌子的边上,有另外两个人正坐在一边等着剃头。剃头挑子的一头是一个小型的煤炉,炉子上有个铜盆,盛着热水。剃头师傅从热水里捞起毛巾挤干,敷在顾客的脸上,转身取出剃刀,在皮质的磨刀布上来回荡上几下,掀开热毛巾的一边,开始刮这半边脸。旁边等候的人和剃头师傅挺熟悉,他们一直都在聊天。崔阳春并没在意他们讲的是什么,但忽然听到他们说起一个熟悉的名字。

    有一个人在说:“···。他们从天京闯出来以后的第三天,就被湘军给追上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据说是忠王李秀成的马有毛病,跑不快,在天京城外的方山上,湘军抓住了李秀成。前两天他已经被砍了头。”

    另一个说:“不但李秀成死了,长毛军的最后一支人马也在江西被打败了。太平天国彻底完了。”

    崔阳春听到这话大吃一惊,转眼发现小姐脸色煞白,拿筷子的手不停地颤抖,眼看筷子就要掉落。他怕小姐露出破绽,一手赶紧接过小姐的筷子,另一只手扶住小姐的手说:“吃不完不要紧,我正好还没吃饱,给我吧。”说完将小姐的半碗面倒进自己碗中,把面吃完后才和小姐一同回客栈。

     小姐不吃不喝,倒在客栈的床上哭了数日,却不敢戴孝。崔阳春一边好生安慰小姐,一边也是思绪万千,眼见除了他自己,小姐在世上再无依靠,他唯有守护小姐一生,方能不辜负忠王之托。况且自己也是逃犯,改变身份并隐藏在菱塘这个偏远小镇,不失为上上策。于是便和“夫人”商量,争取在这里长期住下来,“夫人”说一切由“老爷”做作主,别无多语。

    立秋的那天,马五爷回到家,二人一同前往拜见。马五爷是个慈祥的族长,性格爽朗,看了信后请他们两位在堂屋坐下用茶,然后问他们作何打算。崔阳春站起来说;“禀马族长,我夫妇二人打广东来,因为南边的水患加上战乱,一路逃难到了贵地。因我祖上世代行医,就想在菱塘镇开个药铺,维持生计。斗胆请马族长成全。”

    马五爷一听很高兴:“好事呀!崔大夫开药店治病,造福乡里,这个忙我一定帮,明天我就去给你们看地方。只是开药店需要不少资金,你们考虑过没有?”

    崔阳春回答:“我们虽不富有,但只要价格公道就不会有大问题。我们从家里出来时,倒是带了些本金。”

      “那就好办。在我们菱塘,别的好处也许谈不上,价钱一定公道。你们常住客栈也不是个事,此事宜早不宜迟,后天中午你再来,我给你信。”马五爷嘘寒问暖一番,将他们送出家门。

    第三天中午,崔阳春再度现身时,马五爷说事情可以办了。他在镇北边的桥头找到一块地,可以用来盖药店。只要再和木匠和瓦匠师傅谈好工钱料钱,马上可以开工建房,最多十来天就可完工。事情竟然是这般顺利,崔阳春再三表示感谢。马五爷笑着说,只要能让乡民在家门口就能求医问药,应该感谢崔大夫才是!

 

6 李氏

 

      房子很快就建好了。两排屋,中间是庭院,前排朝南临街的一大间做药店,崔大夫在柜台外的墙边摆了一张桌,替病人号脉、诊病、开药方。雇了一位学徒在柜内抓药、包扎、收银。崔家夫妇住在后一排屋里。外人并不知晓,崔大夫卧于西房,崔太太睡在东厢。

      又经过一年的时间,太平天国的尘埃完全落定,崔家药店的主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从此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药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店里又多雇了两个伙计。附近的村民都来此看病,崔大夫的医术在四邻八乡逐渐有了名气,甚至有高邮城的病人也坐船过来求医。崔大夫注重医德,关怀病患,受到了当地居民的爱戴。

      崔阳春每天收工回到后院,“夫人”总是问寒问暖,酒菜伺候。她平日里洗衣做饭、洒扫庭除,俨然一副贤良内当家的模样。

    族长马五爷觉着自己办了一件大好事,脸上有光,常常会送些双黄鸭蛋过来,崔家夫妇便请他留下喝酒。马五爷从不推辞,只要桌上没猪肉就行,崔家太太还专门学了一些清真菜的做法,马族长古道热肠,崔家人记恩于心。有次吃饭聊天时,崔阳春问为何这高邮的鸭子生蛋,会有两个蛋黄。马五爷说:“北方的鸭长于旱地,吃些青草、糠皮当作饲料;而高邮的麻鸭生长在水里,一般不用多喂,早起放出去,到河网里或湖水中自行觅食,吃的是小鱼小虾和螺蛳,营养丰富,第一枚蛋还没长好壳,又长出第二枚蛋黄来,所以这里的双黄鸭蛋个头大,味道美,尤其适合做咸鸭蛋和松花蛋。”

    现在看来,马五爷的解释并不科学,但当时的高邮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转眼到了年尾。除夕这天下午,药店早早上了门板,要等到年初六才再开业。一人发给一个大红包,打发走三个伙计回家过年,崔阳春拴上药店前后门,回到后院。

    天上飘着雪花,西墙根的腊梅正在怒放,两条哈趴狗,一个身上白,一个身上肿,引人发笑。李氏在厨房忙碌,袅袅炊烟从厨房的烟囱升起,融化在飞雪中。家的感觉真好,让人心旷神怡。

    隔着窗,崔阳春对李氏问候道:“夫人辛苦了!”

    李氏抬起头,微笑答道:“回来啦?饭菜马上好,你去洗洗手坐下吧。”

    他乖乖地洗了手,在桌旁坐下。不一会,菜齐了:咸鸭蛋、炒安菜、炒虾仁、醋血鸭、清蒸桂鱼、茨菇烧肉、汽锅山药母鸡汤,外加大杂烩。这些菜当中,醋血鸭和清蒸桂鱼乃是两广一带的名菜,其它都是李氏到江苏以后学会的。虾仁用的是高邮湖里特有的白米虾,挤出的虾仁似黄豆一般大,煞是鲜美;安菜其实是豌豆苗,高邮方言叫安菜头子,每家过年必吃,为了讨个平安顺利的彩头;茨菇和山药都是崔阳春的偏爱;大杂烩更是苏北一带嫁娶节庆宴里不可或缺的一道菜,里面烩了猪肉圆、鱼圆、虾圆,另加入青菜头、油炸肉皮、豆腐果、金针菜、香菇木耳。家境富裕的人家还加入海参、鱼翅。高邮有个规矩,这大杂烩又叫头菜,是节日或喜宴、寿宴必备的一道主菜。宴客主家掌握着上菜的节奏,等到酒喝得心满意足,头菜端上来往桌上这么一放,就可以找个青年后生,带着孩子们出去放鞭炮。不想再喝酒的说声:“得罪了!我就不陪了!”方可请主人“带饭”。主人家一定做好了米饭,有时还有面食可取舍。最后上汤,宴会进入尾声。

      崔阳春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想想除了鞭炮没买,其余都有了。然而,两个人过年,还是有点冷清。李氏给崔阳春倒满一杯米酒,给自己也倒了小半杯,举起来说:“老爷,这是今生第二次和老爷一起吃年夜饭,再次谢谢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不离不弃,我定是和祖母一起去了,哪有现在的安稳日子过啊!”

    “夫人言重了,你父亲对我素有恩惠,护着夫人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福气,我当谢谢夫人平日里的照料才对。来来来,夫人请!”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李氏放下酒杯,取过一个小碗,夹了菜递给崔阳春,看着他吃起来方才动筷子。他酒喝了三杯,肚子也有八分饱了,见李氏的半杯酒还没动,就劝她也喝。她说不急,马上再喝。直到崔阳春说吃好了,她才喝了那半杯酒。以前从没见她喝过酒,以后也没见过,独一次。

    崔阳春站起来,正待像往常一样,举步向西屋去,只听她说:“老爷且慢,我有话想说。”

    “夫人请说。”他停下脚步,回过身。

    “那我就乘着大年三十,说说心里话。打从出了天京太平门,这话就在我心里了,今晚容我把话都说出来,再请老爷回个准话。我还记得当年在苏州王府第一次见到你,就一直把你放在心中。那时你还年少,已是旅帅,不但文武双全,还生得一表人才。我当时心里就想着,要嫁就嫁这样的人。后来父亲把我许给黄将军,我无法违抗父命,但心中不甘,所以才一再借故推迟婚期。不知是我前世修了功德,还是你我今生就是有缘,父亲最终还是把我交给你,嘱咐我好生与你相依为命,平安度日。现在, 你无须再上战场拼命,我们可以安稳地过日子了,我知道我该知足的,可我的心里却总是空荡荡的。你我夫妇相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你每次往那西厢去,我心里都不是滋味。是老爷救了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何不从今以后,我们做真正的夫妻?这样一来,祖母和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等明年过年,我们也放挂鞭炮,不至像今晚这样冷清。”

    见他低下头不言语,李氏又接着说:“也对,我不是被你用八抬大轿给抬进门的,可我真的不在意,谁让我们是逃命的两个人呢?再说你一个大男人,不能没有个女人,不能不生儿育女吧?若你还为我以前的婚事妨碍着,那可谈不上一个男子汉的胸襟了。要是真的嫌弃我,那就请老爷直说,我从此不会再提这件事。老爷你回房好好想看,要是想开了就过来,我给你留门。”

    不愧是忠王之后,这番话说得崔阳春顿感无地自容,自己心里明明有意,却没敢如此明白地吐露心声,竟自辜负了她的一片柔情。他不自主地回到西屋坐下来,魂不守舍。忽然间,似乎听见断续的“嗡嗡”声,轻轻地从墙上传来。顺声看去,是那把忠王所赐的宝剑。他起身将它取下,抽剑出鞘,剑身却并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在油灯下闪着银光。

    崔阳春持剑来到院中央的雪地里舞了好一阵,然后收剑入鞘,在院子里跪下来,先向上帝祈祷保佑他们夫妇,又在心里向南边的亲人求原谅,这辈子他要在这高邮湖边扎根,回不去了。

    他跪在地上的时间一久,便觉得有些寒冷,再抬头看看身边,四下一片漆黑,唯有东厢房的窗户亮着灯火。三十多岁的崔阳春忽然发现,这窗、这灯光是那样美,那样有引力,仿佛有根线把他的心和这窗连在一起,不管走多远,再也不会断开。

    当然,那天夜里他的发现还不止这一点。原来,一个女人的爱能让她的男人陷入如此温暖、如此柔和的境地。

    来年秋,李氏诞下一男婴,崔阳春别提有多高兴,给孩子起名为瑞亭。孩子满月时, 崔家在镇上的清真饭店望湖楼办了十桌酒席,请来马五爷以及其他乡绅和邻里。大家伙热闹庆贺,都夸崔家一门是有福之人。

 

7 行医

 

    自有了儿子,崔大夫看病就更有精神。关于他医术的美谈,愈传愈广,有些一直流传到我住在高邮的年代。这里只说一个好笑的故事。

    话说,那望湖楼的掌柜名叫沙如海,三十岁左右,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生意做得好,和崔家常有来往。崔瑞亭的满月酒办完后不久,沙掌柜一天上午急切地走进药店来找崔大夫,说他“家里的”得了病,不能过来看,想请崔大夫出诊一趟。作为大夫,到病人家中诊病是崔阳春的常事,他和伙计交代了几句,便背起药箱,随沙掌柜一道去沙家。

    大家都住在一条街上,沙家一会儿就到。崔大夫被引进后房里屋,只见沙太太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她得了个怪病,昨夜枕着双臂睡下,贪凉没关窗,晚秋的凉风一吹,坏了,两条胳膊背在脑后放不下来,一动就疼。年轻的沙太太不好意思为上门就诊而举着双手招摇过市,便把大夫请到家里来。崔大夫看完对沙太太说:“无大碍,你这是气血凝滞,筋络痹阻,和落枕同理,只需向下使劲一扳就过来了。”

    沙太太一听都快哭了,忙说:“不行不行,太疼了,我哪块忍得住啊。”高邮说“哪块”就是“哪里”的意思。

    “那···。要不然我开一副药你试试?”崔大夫见她怕疼,便这样问病人。

    “这药贵吗?”沙如海在一旁问。

    “不贵,很便宜。”药方写好,沙掌柜接过来一看,不免满脸都是疑问,因为药方上只写了一味药:“黄草纸二两八钱。”

    崔大夫接着说:“这药府上就有,拿来用就可以。此乃我祖上传下来的秘方,需心诚才灵验。我们全都出屋回避,里屋只留下两位妇人帮忙。沙夫人起床后,双脚并拢而立。我在门外教你们怎样行。”于是大家按他说的,取来草纸放在床边,只在里屋留下两位妇人陪着沙太太。崔大夫在外面吩咐里面帮忙的妇人,把草纸卷起并首尾相结编成绳状,四尺长就够。里面说弄好了,他又让帮忙的人抽出沙夫人的裙带,小心换上草纸带,刚好能扎住裙子就好,里面说停当了。他在外面问:“沙太太,你听见我说话吗?”

    “很清楚。”

    “现在请你慢慢地吸一口长气,然后憋住。好!沙太太,你现在用力咳嗽一声!”

    只听到里面一声咳嗽,随后又是轻轻的“啊”一声,立刻便听到里面喊道:“好了,好了,她的膀子放下来啦!”

    沙掌柜一听见里面喊好了,喜不自禁:“哎呦!崔大夫,太谢谢你了!你的医术真的是不得了。来,给你行谢礼。”

    崔大夫拦住:“唉!不用谢,我们一条街上的邻居,别见外了。其实你太太只是受了凉风,不是什么难症,有空给她用热毛巾敷肩膀,两三天便可痊愈。假如还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那好,我也不多说了,等瑞亭过百露,我们再凑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一言为定!”

 

8 崔瑞亭娶妻

 

      高邮湖的水清澈且平静。

      湖畔的大多数人家都是靠水吃水,或捕鱼捉蟹,或养鸭收蛋,亦有行船卖劳力的。当然也有农人,湖边的田地平坦肥沃,冬天整片麦苗的墨绿,到初夏换成了油菜花的嫩黄,配上湖面上的白帆,无不在人们心底唤起对明天的希望。

      在菱塘,过半数的居民信伊斯兰教,大家在镇上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日问候着,有事照应着。小镇不大,每个人都能当作自家亲戚一样相待。崔家的日子就更没话说,乡民们有的称崔阳春为大夫,也有人称其先生,总透着敬意。崔阳春夫妇从战火中冲杀出来,没想到能在这秀丽的湖湾小镇落脚,不但有了家业,还添了儿子,二人有时甚至觉得这哪里是菱塘,分明一个世外桃花源。想起以前的金戈铁马、烽火狼烟,真可谓是白云苍狗、东海桑田。

    温馨的生活固然好,但平顺的日子里发生的故事,不多且平淡。我就不在此多讲了。

      时光在这湖天一色间悄悄地流逝,崔家的独生儿子也渐渐长大成人。崔阳春按照祖传的方法向他传授诗书、医术和武术。到光绪爷登基坐皇位的第二年,崔瑞亭满十三岁,正式跟着父亲坐堂,边学徒,边打下手,用现今的说法叫做基因强大,崔瑞亭很快显露出聪慧的天资,不但书读得好,医术学得也快,竟连他父亲也常常暗自惊奇:“这孩子,莫非是个人物?”

      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崔瑞亭十六岁时,他父亲发觉,在这菱塘镇上已经没人能够教得了儿子读书,就把他送到九十里以外的扬州府,进入官学书院。数年后,崔瑞亭在扬州参加乡试,中举得了功名,来年春天进京殿试又高中三榜进士,吏部堂下掣签,外放浙江省布政司任都事。虽只是从七品小官,但在许多考生还在等待候补官缺的情形下,他已属幸运。而且,浙江好山好水,是个美满的去处。

    待儿子载誉而归,崔阳春又在望湖楼摆了三天酒席,宴请菱塘乡邻。年过七旬的马五爷也来了,被推到首席坐下,看着同一桌笑逐颜开的崔家父子,他说:“感谢真神把你们一家送到我们镇上来,不但让我们有了好大夫,现在还出了一个进士官老爷。这是我们菱塘桥的福分啊!”

    崔阳春也有些激动,端起酒杯敬马五爷:“五爷言重!若非当年五爷收留,若无乡邻相帮,哪有我崔家今日?”转脸又道:“瑞亭,不管你当什么官,也不管你走多远,菱塘才是家。这里的乡亲们都是你的亲人,这里的恩情,你永不可忘!”

    “是!瑞亭谨记在心。”

    崔瑞亭去做官,李氏自然高兴,但想到儿子要远走高飞,心里又是百般地不舍,每每在崔阳春面前流下泪来。崔阳春好言相劝,说儿子大了,理当施展抱负,我们不能耽误了他的锦绣前程。况且他谙晓医道,相信他能照顾好自己。

    李氏说这些道理很好明白,只是他此一去山高路远,不知何日才是归期,怎能让人不牵挂?其实崔阳春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口子商量了一阵,决定在儿子行前给他娶个媳妇。是呀,崔瑞亭的确到了娶妻的岁数,他日后有了孩子,家里的老两口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再说,去浙江赴任要到来年秋天,路途虽要耗时良久,可离启程之日还有几个月,利用这段时间办儿子的婚姻大事,正好。

    这边刚透出一丝口风,说媒的人便蜂拥而至。谁不知,谁不晓,那崔家药房的小先生,不仅人才一表,又有功名在身,前途无量。通常都是男方遣媒使登女方家门下达提亲。这倒好,女方的媒人们纷至踏来,最远的能来自扬州府。崔阳春对这种事毫无经验,都交李氏定夺。李氏左挑右挑,最后看中的姑娘是湖对面高邮镇上吴孝廉家的小姐。双方父母满意,三媒六证齐全,过年前,崔家用婚船、花轿把吴家小姐迎娶进门。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齐全了。

    崔瑞亭大婚之后,仍去药店和父亲一起坐堂。自从崔瑞亭高中,有病没病的都来看小先生,许多人见着就要下跪,都被小先生拉起来,说道:“请起、请起!还未到任,不必行礼。”

    到了夏末,崔瑞亭该启程去浙江了。全家人和邻居们将他送至码头,挥泪相别。崔阳春想掩饰离愁,找个空只身回了药店。

    还有一个人,也要强忍泪水,因为不能让人看到离别的痛楚,难为情。当然也不愿崔瑞亭增添牵挂,为官也不易。

    这个人就是崔瑞亭的新娘吴氏。此刻,她已经有孕在身。

    吴氏是吴老爷的幼女。吴老爷是何许人,前面一笔带过,你万不可认定此人在我的故事里不甚重要,恰恰相反是太重要了。这么说吧,若无此人,便没有我后面故事的精彩,至少结局会完全不一样。也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写下这些文字的冲动。

    请你听我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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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Cui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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