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23)
刘婶先开了口:“他孙婶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受人之托上门来提亲的,你家有大喜事了。”
周蕙闻言一愣,脸上的笑意被打了劫似的停在了半路。她心中暗忖:镇上来的?来提亲的?都说低娶高嫁,莫不是给孙琳来说媒的?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没想到我这大丫头,竟被镇上的人家相中,终于能飞出这小山沟子了,还好没跟后山那小憨子摆酒。总算是不白耽搁到现在,到底等到了个好归处。她美美地掂量完,便笑盈盈地有些明知故问道:“她刘婶,我前面有一儿一女,都到了年纪,不知道这是提的哪一个?”
刘婶笑的很规矩,态度也不卑不亢,“我都替你高兴,真真儿的天大的喜事!是这,这次你二姑娘去县里体检,被镇长儿子相中了,特意托我来说媒。”
周蕙的耳朵眼儿只捞住个镇长儿子,心中便立刻犹如钻进了一只大兔子,砰砰砰,砰砰砰,左冲右突,剧烈地乱撞起来,心说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巴上了土皇帝,那自己家还不得横着滚躺着走?哎呀妈呀,我是不是听错了?我是不是恍惚了?我是不是迷瞪了?
“镇长家?她刘婶,咱这山村野地的,可不敢开这个玩笑。”周蕙强压着内心的急切,说道。
刘婶脸上的真诚占了上风,“我哪有那个吃熊心的豹子胆,敢拿镇长家的亲事开玩笑?千真万确!镇长夫人亲自托的我,让我上你家来提亲。说是儿子送你家孙凤去县上体检,一眼就看中了。你说现在这些年轻人,都是讲究个眼缘。这眼缘来了,啥也挡不住,咱做长辈的,除了成全,没别的招儿。”
这回周蕙算是把这件天大的喜事和孙凤联系在了一起,心里便有了那么一瞬间的下沉,但随即又欢天喜地热腾腾地浪了回来,孙凤就孙凤,孙凤也是我生我养的,总归这件天大的喜事是砸在了我老孙家房顶上了。
但她又不想表现得太见不得世面,那样就先在气势上输了阵,遂强压着狂喜拽了起来,“这是怎么说?我那二姑娘才十五岁,岁数小了些吧。”
赵婶认了真,赶紧帮衬着表妹说项,“小什么小,咱这地方规矩就这样,村头老李家的姑娘去年就定了亲,才十四。前几天老黄家的三丫头也定了亲,跟你家二丫头一个班的。再说,定亲又不是结婚,岁数小点不碍事的。”
周蕙心里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也当然知道本地的这些风俗,她只是想要表现的矜持一些,有分量些,才这样装模作样地讲七讲八。“那孩子几岁?人才怎么样?”她问。
刘婶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孩子叫齐啸,十九岁冒头。咱本地小伙典型的身材,又高又壮实,身高有一米八八。说到长相,那可真是万里挑一,没有不夸的,那脸长得,电视上都找不着,小姑娘见了都走不动道。”
周蕙细细地听在耳朵里,心下不禁暗叹,这孙凤可真是个有福的,啥好事都让她摊上了,看来以后还真得沾她的光。早知道她有这好造化,应该一回来就好好培养,给她买点护肤品,做几身能见人的像样衣服。
周蕙想着,便想出了些许紧迫感,这让她的脑子略微清醒了些,于是她故作深沉地问道:“那孩子有工作吗?”
其实,周蕙哪里在乎那个齐啸是否有工作?镇长儿子就是他最好的工作。她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是要人觉得她不是趋炎附势的势利眼,而是看重小伙本人。
刘婶笑意盈盈地说道:“人家爸爸是镇长,工作当然是随便挑了。那孩子在镇高中毕业后,就在镇政府上班,可有才了,会开车,会画画,会刻木头。那木头刻的,随便烂糟的一块木头,到他手里,咔咔那么几刀,就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的,你说这样的好小伙儿好亲事上哪里去找?”
周蕙的脑子从来没有这样超负荷地忙活过,她一路听着刘婶说话,一路在心里掂量:可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但不知道这小子为啥看上了孙凤。自己还有个孙琳,虽说定了亲,但全家都不满意,断了可惜留着没意思,不上不下的才耽误到现在。不知道这镇长儿子的亲事能不能换成大女儿?若是那样,就不是天大的好事了,是是是,是什么?反正是更大的好事。
词汇有限的周蕙暂时放弃了对自己的挑战,赶紧谄笑着试探,“我那二姑娘委实太小,况且她上面还有个姐姐,哪有姐姐还没人家,妹妹就先定下来的理?我那大女儿,你们刚才也看见了,身材高挑,长相不比二的差,年龄也相当,不知道那小伙子为啥原由看上了我二姑娘?”周蕙信口胡说道。
周蕙的心思是:如果那小子只是看中孙凤的相貌,那自然也能看中孙琳,何况孙琳的个头比孙凤高很多,而且年纪到了,随时可以成婚,不用再等好几年。怎么看都是孙琳更好更合适。若是能把孙凤换成孙琳,那就是严丝合缝,圆圆满满了。
刘婶心说,这才说到关键处,还好自己临来时跟表姐把情况都摸了个清清楚楚,看来镇长真是远见卓识,打蛇打七寸,不怕她不同意。否则这个周蕙就是死咬着非要先嫁大的,还真不好办。 刘婶呵呵一笑,“要不怎么说是天大的喜事!人家除了孩子优秀,还有你想不到的大礼。”刘婶故意停下嘴皮,不急不徐地喝口水,卖个关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周蕙笑。
果然那周蕙听了,心立刻痒得象一整窝的猫崽子在抓,脖子探向对方,追问:“那是个啥?咋个大礼?你看看这是咋说的。”
刘婶又滋滋地喝了两口水,仿佛喝的是玉露琼浆,需要仔细地品咂一番。周蕙把一颗心分作两半,分别放进两只眼睛里,然后把心里的热烈和急切粗鲁地喷射给刘婶。
胃里的水几乎翻腾完了,刘婶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悠悠开口,“齐镇长说了,孙凤哥哥为了妹妹,夜骑山路十小时,不但是离岭镇的一号壮举,也可见兄妹情深,让人感动。所以齐镇长说:如果定了这门亲,孙凤上学的所有学杂费、生活费全是婆家出,将来还把你全家迁到镇上,不过户口暂时还是农村户口,但孙凤哥哥可以马上转成城镇户口,而且立刻安排进镇机修厂工作,其他人的户口等孙凤十八岁摆酒成婚后,就慢慢都给转成城镇的。你看,这不是天大的喜事?”
咔嚓!一声巨雷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劈在了周蕙身上,她瞬间被震地目瞪口呆,白眼仁儿翻了几翻,好悬没晕过去。在心里念遍了八方神仙,四府妖怪,再加上历朝厉代的各路好汉,她才好算缓过神来,心中的狂喜实在压不住,此刻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笑话没见过世面了,只梗着脖子一叠声地叫:“孙琳,孙琳,快沏茶,再把柜里的糖拿出来,她刘婶,抽烟吗?哎呀妈呀,这真是天上掉个大元宝,咣叽砸我头上了,这把我砸的,好悬没死过去。这,这,这让我咋说好呢?这是咋说的呢?这亲事咋地也得应下不是,我们一千一万个愿意,双手双脚全举起来愿意。妈呀!这是咋说的呢?我那二丫头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哎呀妈呀,老天爷呀!她刘婶她赵婶,今天得留下吃饭。等着,我抓鸡去!”语无伦次的周蕙哆嗦着跳下了炕。
刘婶朝赵婶使个眼色,赵婶忙伸手拉住周蕙,“她孙婶子,千万别忙,咱就是为了孩子的事来的,不是来吃饭的。你看这婚事要不要等你当家的回来再商量商量?也还得再问问孩子愿意不愿意不是?”
周蕙激动得满脸紫溜溜的,连雀斑都不见了踪影,她用力伸直了脖子,“还商量啥?这还问啥?都不用,我一家子都同意。放心,这事没有反悔的。今天你们必须留下吃饭,一个也不许走,等着,我得去抓鸡。”周蕙一生都没有这么真诚过,这次绝对是真心实意地留饭。她蛮横地撕扯赵婶的手,努力地往门口挣去。
孙琳应母亲召唤,翻箱倒柜找出珍藏的奶糖,然后又给客人倒了茶。她见周蕙脸色紫红,双眼象两盏矿灯一样锃亮,也不弄不清楚自己母亲为啥这么激动,这么热情大方。又见母亲与赵婶撕扯着非要去抓鸡,也假模假式地跟着挽留赵刘二人留下吃鸡。还是那刘婶算是个见过世面的,清清喉咙笑着婉拒,“大事已经定了,我这任务就算完成了,往后你们是镇长亲家,我可不敢叨扰。真的,她孙婶子,我确实得走了,还得赶火车回去给镇长回信呢,估摸一个星期后,人家就会正式来定亲,咱可说好,这事千万可不能禿噜反账的。”
周蕙急得指天发誓,“那不会,绝对不会,要是反悔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尿壶。”她心里暗笑,尽嘱咐些没用的,我脑袋被驴踢了要反悔?上渣滓洞的大刑我都不会反悔!
孙琳先是恍惚听到刘婶赵婶说什么镇长亲家,又见母亲激情万丈地把两人送出去老远,一直到坡下还不肯回转,恨不能要跟到赵家去,总之实在反常,遂心里泛起了嘀咕:难不成自己的美貌传到镇长耳朵里去了?然后他们家看上了自己,托人来提亲了?难怪母亲一遍一遍招呼自己又倒水又递茶的,原来是给人相看。
想到这里,孙琳不禁欣喜若狂,她倚在大门框上,心急火燎地等母亲回来,好问个清楚心里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