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多伦多（十四）冬天来了，春天依然很远
对于单纯的人，永远没有主动去思考表象后面究竟是什么实质的习惯。陶然虽然也在脑子里闪过一个问号：方凌宇为什么要用那么不择手段的方式和自己离婚？但她也就在这个问号上停留了不到10秒，完全没有想到在问号后，往往有个大大的惊叹号！
单纯善良让陶然失去了很多，经历了常人不曾体会的苦难，不过人生终究是公平的，就如拿破仑* 希尔所说的那样：每一种逆境中都隐藏着相同的优势。钻石的璀璨来自于地下亿万年的的高温高压；每一种贵重金属都源自一颗比太阳更大恒星的死亡。自然界如此，人心亦如此。
在陶然心里，一些东西沉入了黑暗，正孕育着光芒；一些什么开始死去，而另一些因此生长。生生不息的生命与思想，在不知不觉中从蛮荒的远古到遥不可及的未来。
不过才十月，天空中居然开始飘雪。
陶然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借来的书。加拿大的公共图书馆真的很好，所有的书籍报纸期刊对公众免费开放，而且还没有借书上限，所以陶然一借，就是一堆。
抱着书，沿着背街的小巷，陶然走在飘雪的黄昏，心里如此的安宁，脸上也不由有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才读小学五年级，也是在飘雪的傍晚，她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绕过一个街角，总会看到隔壁班那个男生在街边的宣传栏下面等她，她从来不敢直视那个男生，就匆匆走过了；而那个男生也似乎没有勇气和她打招呼。终于有一天，那个男生在背后叫住她，她回过头，男生难为情地递给她一个棒棒糖，然后看着她，很真诚地笑了笑，就跑开了。 陶然拿着那支粉红色的棒棒糖，心里一下子也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飘雪的阴沉黄昏，而心里却有一种粉红色甜甜的光晕。
那个男孩，他现在在哪里呢？是否有着快乐安宁的心？陶然想着，不由感慨地笑了。
回到家，陶然赶快做饭。明天要去咖啡店打工，晚饭得多做一些，留出一些明天带去上班。陶然打开冰箱，看着冰箱里的菜发愁，做什么呢？她就会那么两个菜，西红柿炒鸡蛋和蚝油生菜——她做的其他菜，用杨萧的说法，那就是吃完几乎食物中毒。所以从来都是杨萧做饭，她洗碗。可三天前，杨萧请假去古巴玩去了，她的一个同学买车中了个奖，双人豪华古巴七日游，便叫上了杨萧，两个女生一起跷课跑到南美享受阳光海滩去了。杨萧因此还专程去买了比基尼、宽沿草帽和高强防晒霜，乐呵呵地自在去了，根本不管什么功课和考试。
陶然兀自对着冰箱寻思，实在不行，煮面条吧，放上青菜和水饺，也可以对付一顿了。至于明天，带两个苹果、一根黄瓜，营养又健康。
煮好了面条，陶然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吃着。一层楼里，静悄悄的，只有暖气出风口偶尔发出一点声响。顶上一盏灯，并不昏黄，但因为空间太大，那点灯光稀释得也只是雾蒙蒙的一片。陶然喝着汤，觉得好暖和，甚至感觉到了幸福。看看窗外，暮色四合，对面的人家开始亮起了灯火，空气冷而润湿，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那种意境，如一幅水墨画，而自己正在这画里。
宁静的夜晚，陶然坐在灯下看书。她借了一些会计专业一年级课程的相关书籍，现在就开始努力，以后学习轻松一些，甚至可以提前毕业。她已经得知，这里的公司请人往往在一月份，而那个时候，因为大多学生还没毕业，所以职位更多而竞争更小。她决定提前半年完成学业，所以现在她就得开始着手自学大专课程了。
最开始，红姐知道自己要改会计专业，非常不理解：“你不能因为好找工作就学那个呀。你根本没基础——会计对数学要求很高的，而且现在读的中国人那么多，都是理工科出生的，你拼得过他们？再说呢，学出来的工资也不怎么高，就十二三块钱一小时……”一席话，苦口婆心，连连感叹。陶然只是笑，她很感激红姐的热心，但她做这样的决定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只是不好和红姐理论。虽然中国人学会计的很多，导致华人市场会计工资下降，但她本来就没打算进华人公司。她的英语还不错，算是自己的一个优势，所以一开始，她就决定进入西人的公司，她查了查网上的招聘信息，西人公司开出的工资比华人要高出30%-50%。至于自己的文科背景，陶然从来不认为那是个缺陷，因为成就一个人的只有15%的专业，而另外的85%靠的是情商。这是她以前开导学生用的话，现在用来规划自己的人生，才知道不管智者的话多么有道理，实际使用时，还是心虚的。
陶然正看着书，手机传来一声“叮呤”，有短信来了。陶然打开一看，是妈妈发过来的，上面写着：天气预报说多伦多明天大降温，注意穿多点。近来妈妈还开办了国际短信，有什么事情就给她发消息。有次给她发了一行字：没事，只是想你。陶然看着想笑，却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她的手机里存了几十条妈妈的消息，内存不够要删时，哪怕把短信内容抄下来后再删，心里还是很难过。
什么时候才可以把爸爸妈妈接过来呢？陶然寻思着，那样妈妈就会放心很多了吧。自己的人生是在这里的，陶然安心地想着，总有一天，她会好的，会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房子，爸爸妈妈也会在自己身边的。
多伦多的冬天已经降临了，但人们的穿着依然很简练，因为到处都有暖气，而且法律规定室内温度不可以低于20°C。陶然带了一些厚的毛衣，开始时她还穿着去上课，可一个小时不到就开始流汗了。英语班同班的还有另两个中国女生，看了便告诉陶然，外面的大衣或羽绒服要防水保暖，而里面却要穿少一点，还热心地告诉她哪里可以买到便宜实用的羽绒服。
这两个女生，一个四十几了，叫于爱华，她也在一家咖啡店里打工，不过是Tim Hortons 的连锁店；另一个是很年轻的Monica, 二十四五，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Monica的老公是早期随父母移民出来的，他五年前经人介绍回中国娶了Monica。老公有一份自己的生意，所以Monica完全不用工作，到成人高中读书，也权当散心。而爱华就很不同，她在中国做的是妇产医生，来了想读护士，但英语不好，所以无法入学，只有先到成人高中学习，她选的课程全部是英语的听说读写。爱华随身带着一本英语词汇，上面加圈画点，破损不堪，想必爱华背了不知多少遍。
“没办法啊，背了忘，忘了又得背啊！”爱华无奈地说着，Monica在一边翻着她的词汇书：“中国人学英语的方法就是不对，老是背词汇，背了不会用，还不是一样！”
“哦？”爱华立刻谦虚地问，“那应该怎么学？”
“怎么学？很简单啊。你听广播、看电视，在生活中学呀。”Monica指指点点，“你看你在这上面做了那么多的笔记，有什么用啊？”
陶然在一边笑了笑：“还是有用的，词汇就像盖房子的砖，没有砖，你再好的设计也不能实现啊。”
Monica看了看陶然不以为然：“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就觉得背词汇，是最笨的方法。”
三个人坐在学校的餐厅里吃午饭，陶然和爱华都是自己带饭，Monica买了份炸鸡翅薯条，分量很多，于是热情地分给爱华和陶然：“你们都吃，别客气。”
回到家，因为爱华说读护士英语要求比较高，陶然不由有些担心Jane，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Jane 一听到陶然的声音就很开心，乐呵呵地问：“想我了？”
陶然也笑了起来，便问了问Jane是否入学。Jane说已经上学了，陶然才松了一口气，告诉她爱华说读护士英语要求很高。Jane听了笑起来：“我还不是考了好几次。其实每个学校都是自己出题，我们学校考英语就三套卷子，考一次，你就背一次考题，回来再找答案。下次再考，命好就抽到一样的考卷。再有，我们学校的中国人多，大家都考过，都是一样的方法过关的。而且互相帮忙，互通有无，三套考卷的题目90%都弄出来了。”
陶然讶然。怪不得Jane的英语并不好却也能入读护士学校，原来里面是有玄机的。Jane也很感慨：“其实也是作弊啊，但没办法，总不能听天由命地打一辈子的labour吧。作弊得了个入学资格，但那么多东西，还不是要自己学。我看一页书就要20分钟，我原来是做护士的，有基础，还才看个半懂——老师一堂课讲三四十页，我急得都要我老公女儿给我帮忙看，看了翻译给我听。”她说着哈哈大笑：“我不是一个人读护士，我是一家子在读呢。”
陶然听了也笑了起来，苦中作乐的Jane，只是听到她的声音，自己就突然轻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