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大杂院(八)可怕的女人
神秘的大杂院(八)可怕的女人
在大杂院里,朝南的正房前有一个花坛,奶奶种的是花。朝北的正房前也有一个花坛,种的是一棵的桂花树,树很小,它为什么没有长大?也许这就是一棵没法长大的桂花树吧。
天井里的青石板,已经被掀掉了一大半,花坛边的青石板没有了,幸好花坛还在。我在北屋往南看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桂花树,正好掩盖着对面那间朝北的正屋,那屋就是殷老师和她妹妹的家。
我们小孩子常常玩“躲猫猫” ,几乎钻进过大院所有人的屋子。大杂院人家,有这样的习惯,只要屋里有人,夏天房门都是开着的,因为太热了,小孩子到处乱窜,也是常事。
我从来没有去过殷老师家,即使窜到她家门口碰见了她,我也会低下头,尽量不看她。她的样子很可怕,即使我们习惯了这种可怕,还是不敢抬头看她,小孩子要是第一次见到,肯定会躲在妈妈的怀里。
殷老师全身几乎没有肌肉,那样的瘦,应该是极限了,就是骨架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粉红色的。她慢慢地走的时候,仿佛是衣服包了骨头架在移动。殷老师脸上的肉也很少了,眼睛突突的。偶尔余光瞟见了她,真见了,倒不怎么害怕了,殷老师的样子其实很安静,很和气。
南方很热也很长,那时住家是没有电风扇的,抗暑只有弄堂里的风,手里的扇子和水井的水。殷老师家的门当然也是开着的,她可以走到门口,但没有力气走过天井,到我们北屋这边来。我们小孩子间流传这样的说法:殷老师得的是怪病,全世界只有2个人得了这种病,其中一个人殷老师,第二个在哪里,我们就不知道了。
殷老师病成这个样子了,没办法再去当老师了,大杂院大人小孩都还叫她殷老师。殷老师是姐姐,云霞是她的妹妹。我六岁的时候,云霞应该是十七八岁了,她没有上学,也没有下放农村,云霞要照顾殷老师。
在大杂院里,年纪和我妈妈相仿的,我叫xx孃嬢,如七妹孃嬢,玉梅孃嬢。但我不愿意叫云霞为孃嬢,云霞看起来还是个中学生的样子,只要是上学的,我都不会叫孃嬢,而是直呼她们的名字。我也不能叫她云霞姐,要是叫云霞为姐,那殷老师也是姐了,乱套了,殷老师肯定比我妈妈大。
那正是知识青年下方农村的年代,大杂院的中学毕业生,都去了农村挣工分了。云霞没有下放,被安排到在居委会的蔬菜队种菜。记忆中,云霞没有来大杂院卖过菜,她的职业我却记得牢牢的,因为几年后,云霞出嫁,更准确地说是招郎上门,他们夫妻是很门当户对的。
云霞的头发乌黑乌黑的,眼睛很大,眉毛也很浓,就是李铁梅式的美。常年在蔬菜队做事,又要照顾姐姐,她平日里是少言寡语的。
大约在我小学毕业的那年,云霞结婚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是云霞不能离开姐姐,新郎就住进了我们的大杂院。男方个子高高的,皮肤也很白净,他在篾器社工作,这样的单位虽不是国营的,当时也算是稳定的工作,正经手艺人。我们那里山上都有竹子,破成篾条,可以做箩筐、篮子、斗笠、晒垫,这是都是做农活必须用的。
婚后第二年,云霞的儿子就降生了,取名叫河清。这样,我家对门的南屋,就成了充满人间烟火的4口之家,以及后来的5口之家:殷老师、云霞、河清爸爸、河清和河清弟弟。
殷老师是我离开大杂院以后去世的,没有人再向我提及她的离去,到底是哪年走,我真的不知道。殷老师安安静静地病,安安静静地走,倒是成了人世间悲欢离合中,不那么特别悲的事了。
好几位大杂院的老邻居,却不约而同地很认真地对我说起了云霞后来的事: 87年,海峡两岸刚开始走动,台湾那边就来人寻找这两姐妹,找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云霞一家建房子,那是一栋别墅带独家小院,80年代末县城顶级豪宅。
殷老师云霞姐妹应该出自民国的一个大家族,姐姐殷老师受过很好的教育,与妹妹年龄相差20岁左右,很可能不是同一母亲所生。病中的殷老师得到妹妹多年的细心照顾,虽重病缠身,也算是病有所依。云霞虽然得到正常的学校教育,但她淳朴善良,海峡对岸的亲人没有忘记她,得到很好的福报。
我在大杂院生活10年,从来没有听到“她们是台属”的半点风声。常言道, 大隐隐于市,我想,这不单单是“隐藏”,苦难中,应该有神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