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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母的娃娃亲

我父母的娃娃亲

博客
  1.  

我的父母是娃娃亲,起因是因为一担油。

那时我的外公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挑着一担油去我曾祖父的村里叫卖,村里的无赖说要买油,我外公把油倒入了他的油罐之后,他又说不要了,再倒回去,他的罐子里就沾了那么一点儿油,而我外公的油罐就浅了。我外公当然是不答应,他不过是个孤儿长工,这样回去是要挨打的,要对方赔钱。 那无赖仗着是本村人,互不相让,我外公一气之下,抓了把土,撒进对方的油罐里,让他们也吃不成那被揩去的油。 那无赖见便宜没占成,于是就拉着我外公要打他。在众人拉扯的时候,我曾祖父正好经过,问清了情况,批评了那同村的无赖,给我外公了一点钱作为补偿,化解了这件事。

我外公,从此就一直记着我曾祖父的这“滴”油之恩。后来他参加了革命,再后来成了当地的乡长。 不知道是我曾祖父主动巴结我外公,还是我外公主动报恩。他们为襁褓之中的我的父母定下了这娃娃亲。

在那所我二爷一手创建后来主动上缴给政府的学校里, 我爸跟我舅舅打架,围观的同学会鼓掌喊“ 姑爷和小舅子打架哦!” 。

我父亲以全县第一的成绩上了中专,为此他的一位潘姓同学痛批他没有志向,应该立志去考大学。 我父亲深知家里的成分不好负担重,只一心想赶紧读完书工作为家里减轻负担。结果,等到潘同学高考的那年,取消了高考,潘同学因为成分问题,留在农村成了一名民办教师。多年以后,他带着礼物来到我家找我爸拖人找关系转公办教师。两人坐在一起回首往事,一阵唏嘘。

我父亲还曾被“招飞”选中,历经层层筛选直到最后,全省两个人之一,也是因为成分问题被刷了下来。 小时候,听父亲提起,我说,太遗憾了,否则我就有个飞行员爸爸, 那多么威风啊。父亲笑着说:小傻瓜,如果我当了飞行员,就没有你了,飞行员的婚姻都是组织安排的,都是高干的女儿。 我说: 我还是要做你的女儿呀。 爸爸大笑,换了妈妈,就不是你了。我说:怎么不是我了, 只要不换爸爸,我同意换个妈妈。 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妈应该不在场吧。

这样优秀的父亲,去了中专,很快当上了学生会干部。在寒暑假,他陪着同学去河南,安徽等地,以组织的身份,帮助同学解除封建婚姻。而他也在学校谈了一个女朋友。我差一点就真的来不到这个世界上了。

  1.  

命运又一次展示了它不可动摇的权威,我多病的奶奶去世了,我的小叔当时才6-7岁,我爷爷常年在水库上工,小叔没人照顾。我爸被从学校招回来,奉命和我妈成婚。

我妈那时在乡里的宣传队工作,就是每天在样板戏里跑跑龙套,轻松,好玩,走到哪里都是好吃好喝招待。不知道她那时是否有过喜欢的对象,毕竟,在宣传队里,基本都是多才多艺,能说会道的青年, 十多岁的小姑娘怎么会不动心。

我爸的不苟言笑,在我妈眼里是“榆木疙瘩 ”, 我爸温和的读书人气质,在她眼里是“说话有气无力”, 就连我姑姑拉着她的手亲切的喊她“小妹”,都被她嫌弃说“肉麻”(姑姑已经随夫去了艰苦的青海,也没有办法照顾我小叔)。总之,在她嘴里, 我爸一无是处。她跟我外公闹过,但是外公坚持说,这家人是好人。 我舅舅也说这个人值得嫁。 就是那个和我爸打架的舅舅, 因为根正苗红,成了工农兵大学生。 他去找我爸一起上北京闹学潮,我爸见他脚上的鞋子破的不成样子,就脱下自己的鞋,套在我舅舅脚上,说:穿双好鞋去北京吧。

就这样,不情不愿的和迫不得已的两个人,结了婚。我爸只请了三天假,路上来回要花两天。

从此,我妈在宣传队里每天蹦蹦跳跳的快乐生活,戛然而止,她不仅需要照顾一个6-7岁的小叔子,还需要下地干活挣工分。 而我父亲每次写回来的家书,都是寄给我爷爷的,开头总是“父亲大人膝下“,只在信的末尾,提一句 “问好小蓉” (我母亲的小名),他寄回家的钱也都是寄给我爷爷的,而我爷爷并没有主动给我妈。二奶奶对我妈深表同情,把小叔过继到她和二爷名下,帮我妈减轻点负担,我小叔在我妈的幽怨中和我二爷的戒尺下,小心翼翼地长大。 这些艰苦岁月,在日后几十年里,经常被我妈挂在嘴上,稍有不满,就拿出来历数她在邵家经历的剥削和苦难。

我姐出生是在他们结婚3年之后,而我比我姐小了5岁。 我一出生,就赶上新的户口政策,我妈终于进城了,而我爸把他对我姐亏欠的父爱,都给了我。

我妈拿到城市户口接收函后,老家的干部还曾故意刁难不放人,是我舅舅打了电话,他们才盖了章,算是给了我舅舅一个人情,日后可以去讨回点什么。 二十年后,当我拿着深圳的户口接收函去武汉办理时也曾受过阻挠(跑三次每次都差个什么文件),受下面科员的点拨,我出门买了条烟转头送回去,就什么都不差了。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有没有一点进步。

大概是在我读中学的时候,我妈又跟我爸大闹了一场,楼上的阿姨来劝解,我竖着耳朵听到是因为我妈无意中发现我爸偷偷藏起来的一对儿绣着鸳鸯的枕套,是我爸的前女友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 估计我妈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我爸的这段过去。 闹罢,日子继续过下去,她再也不提这件事,写到这儿, 我非常好奇楼上阿姨究竟是说了什么,能让她对这件事如此克制,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会被她挂在嘴边,唯独此事她从此绝口不提。

 

3.

我上高中时,我爸一路顺畅的事业, 意外中断,他被明升暗降调离了他经营了十多年的工厂,那时,这个工厂持续多年是全市效益最好的,各个部门的领导都会给我爸写条子,安插他们的亲戚。 这一切发生的毫无征兆。

我们家从每天都有几波人来谈工作,到门庭冷落, 不过是一纸调令。称呼由“邵厂长”到“老邵”或“小邵”的转变,不过是一夜之间。人情淡漠, 人走茶凉,对一直有些理想主义的父亲,是当头一棒。这个濒临倒闭的小厂,是在他手里一点点扭亏为盈;是他挤着火车硬座,到处找生意,讨债,一点点成长起来的; 不懂英语的他,找到物资局求人找指标,进了广交会,拉来了外单,成了市里少有的能赚外汇的工厂。

负责干部人事的局长(我忘了什么局了,那时不叫人事局)是我父亲的老师,是他一手提拔了我父亲,但是他居然也没有提前给我爸一丁点提醒。他退休后,我爸每年去拜年,我妈就跟他吵架,说:人在位上的时候不拜,现在拜什么…… 我爸总说:这个时候才更显诚意。后来这个老师跟我爸说, 当他知道我爸调令的时候已无回天之力,是上面的意思,人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更是不便多说,请我父亲原谅。 这位老师临去世前,我父亲也有在现场,他点名要我父亲扶棺,而非他的儿子,以次表达对这段师生情的珍重。那以后,我妈才不再怪罪这位老师,也才继续陪着我爸去看望师母。

 在那段我爸最需要支持和安慰的时候,我妈把她在外面经历的落差,全部归罪到我爸身上,每天回到家就发火,谁谁谁和她说话态度如何不好,然后数落我爸:迂腐,过年不给领导拜年,领导写的条子置之不理….. 她说的也许没错,但是,我心里想,我爸在外面经历更大的落差,回来还要忍受这样的抱怨。 而且你已经享受了不属于你的特殊待遇这么多年,现在只是回归平头百姓的正常待遇而已,并没有什么损失。 在我妈无休止的抱怨中, 我找我爸谈了几次,建议他们离婚,我跟他, 我姐跟我妈(她一向都站在我妈那边的)。 我爸只是笑笑:你不懂,我们这代人的婚姻不是那么简单,家庭最重要的是责任。

失势的时候,也是最能看清人心的时候。之前从不主动结交我家,住在我家对门的李伯伯(他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一家开始主动跟我们来往了,感激当年我爸顶着压力给他们家属和孩子解决户口问题(其实晚了一年,他们家成绩优秀的二儿子因为没有户口没有上重点中学,我爸才意识到他们家的刚需,非常懊恼自己的失察,第二年就赶紧优先解决了)。有些叔叔阿姨,也还像之前一样。 就是那些个之前最谄媚,最巴结,经常各种理由要来找我爸谈工作的人,变脸最快。 这些人中的一些,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眼里,他们是狐狸,豺狼,老鼠,…… 有时候会跟我爸讲我不喜欢这个人,但是,没敢跟任何人讲我看到的幻像。

接任我爸的那个人,是我爸的前任,曾经担任过这个厂的书记,后来调走了,他到了58岁的年纪,急切的想要找个效益好的地方,捞两年,并安排好他两个儿子的未来。 于是他给各级领导送礼,并拍胸脯打保票会把这个厂经营的更好。 结果,两年的时间,工厂被掏空,他的两个儿子在深圳开了办事处,涉事,被抓,一个死刑,一个被黑社会干掉了,他60岁退休即入狱了,后来因为身体问题,办了保外就医。报应来的又快又狠。

续任他的下一届领导,受了他的启发,更是5个人因为贪污入狱。

再下一任,正好遇到私有化改制,不光老板被抓,还牵连到机械局的局长也被抓了。

一个曾经辉煌的厂子,改制时工人们被以极便宜的金额买断,现在已经不知花落谁家了。

在我刚刚成人的阶段,经历这些世态炎凉, 让我对做官一点欲望都没有。大学时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清楚知道不想要什么, 坚决不入党,不参加学生会。那些官瘾很大的同学也都在30岁左右以不同的姿式,纷纷落马,…… 说偏题了,这个话题以后另写一篇。

 

4.

说回我爸妈, 重新认识他们的婚姻, 是在我工作之后,参加“九型人格”的培训课程, 单位安排的,我不过是去打个卡,结果,让我一生难忘。

培训老师是学心理学的,他们正在推广“家族序列” 这个项目,因为太像迷信,不好推广,就免费插入到了我们的“九型人格”的培训课程里。 当我看到学员在台上声泪俱下的表现时,我有点懵,有点半信半疑。没想到,后面发现,我竟是那种很容易被“附体”的人。

老师让每个学员, 指定一个女生是他的母亲,一个男生是他的父亲。 不需要跟这对“父母”做任何讲解说明,只是简单的指着他们说: 你是我的母亲, 你是我的父亲。 然后让这对临时指派的父母,闭上眼睛, 入定,他们的“儿子“”女儿“ 旁观就好,不做任何打扰。  

有部分人完全无感,以男生居多。 而有些人就能有强烈的感应。比如一个男生腿就跛了,果然他感应的那个”父亲“就是跛脚。(别担心,回到正常状态,这个症状就消失了)

拥有易感体质的我,当了两回“母亲“。 两次都哭的泣不成声,但是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扮演第一个母亲,我是害怕的瑟瑟发抖,压抑着,低声啜泣,似有百般的委屈。扮演第二个母亲,我是愤恨的大声哭泣,一步一步往后退,尽力远离那位父亲。我的两个搭档,都没什么感觉。

而我的“父母“,父亲向前走一步,母亲就跟上来,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极其罕见的恩爱夫妻,是那次培训课程50来号学员里,唯一的一对儿。那代人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扭曲的婚姻, 制造了多少需要疗愈的灵魂呀!

像我的那两个“儿子”反反复复跟我了解我的感受想要探寻更多,我反反复复跟我的‘父母“确认他们的感受,父亲说: 我就感觉眼前有一道光,吸引着我向前走。 母亲说:我就被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牵引着跟着他走,靠在他肩上感觉很安全很舒服。

做为唯一的一对儿幸福父母的孩子,我被请到中间,分享我的感受,我觉得不可思议,太颠覆我的认知了,他们吵了一辈子,准确的说是我妈找了我爸一辈子茬儿。 老师说,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每个人爱的语言是不同的。老一辈不懂表达,骂也是一种爱的方式。

于是,我开始搜索记忆,寻找他们“真爱”的蛛丝马迹。小时候,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我一定要去厂门口等出差归来的父亲,我妈一边抱怨我不听话一边陪着我,也许实则是她也想等吧;还有一次,我买了彩票,问我妈如果中了五百万她想怎么花,她说再给你爸找个年轻女人的生个儿子,全场哗然, 这是真爱呀!(我的内心旁白: 没有儿子是她毕生的遗憾,而她没有儿子,可能是我和我姐最大的幸运。)

 …嗯… 我继续搜寻,实在是想不到更多的例子了。

注:

关于家族序列,这是个有争议的话题。此文,只讲真实经历,不推广, 也无意诋毁。信则信,不信则不信,大家自便,勿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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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邵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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