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代表的故事 5 穷则思变

现在陈浩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钱。单靠工资和奖金，只能勉强糊口。别说买房买车，就连结婚的钱都拿不出来。

一般选择学医的人，都是没有什么大的抱负，只是想过安稳日子的人。所以，一般都挣不了什么大钱。但作为医生，挣小钱还是很容易的。

陈浩接触的第一个福建老板叫潘德龙。

潘德龙是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人，虽然镶着金牙，戴着硕大的金戒指，但还是摆脱不了他地道的农民气质。

一天潘德龙的小儿子摔了，头皮上鼓起了一个大包。老潘吓坏了，抱着孩子来看病。

医生和护士对这种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农民态度都不好。老潘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的样子，但搂着心爱的小儿子的时候，还是显得很温柔的。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医生和护士。

陈浩看了一眼小孩，只是一个头皮血肿，无大碍。于是拿了针头将积血抽干净，压迫包扎，就处理完了。

本来不想搭理老潘的，但见到老潘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就多说了一句：“小孩子头皮血肿，很常见，没事”。

老潘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连声道谢。看左右无人，悄悄将一百块钱，塞进陈浩白大褂的衣兜里。

有时候投入和产出太不成比例。陈浩值夜班抢救病人的时候，做整整一晚上手术，救下一条性命，只能得到5毛钱的加班费。现在抽个头皮血肿，居然得到了100块。

陈浩说了声谢谢，也告诉老潘，今后有事情可随时过来找他。

潘德龙在京郊做木材生意，赚到钱以后，同其他的福建老板一样，第一件事情就是嫖，但也付出了代价。一开始老潘都是找的一些江湖医生，一个简单的淋病越治越重。后来他又找到陈浩，陈浩手到病除。这让老潘佩服得五体投地，也非常感激。陈浩告诉老潘，以后看病，不用挂号，直接找他就可以，这样可以免掉老潘五毛钱的挂号费。

老潘见陈浩医术高且为人和气，而且也收了自己的红包，也就成了自己的朋友，于是将他认识的福建老板都介绍过来。而且告诉这些福建老板，陈浩是收红包的，大家找他看了病，都得送红包才行。

自此以后，陈浩看的病，也逐渐不限于淋病，内外妇儿都看，有一点私人行医的味道。

对于关系好的病人，在病人出院的时候，陈浩就问病人能否帮他带几盒常用药。病人想，反正不用自己花钱，又可以结交一个医生，就答应了。这样，一些公费医疗的患者，在出院的时候，就送给陈浩带两盒药。陈浩再将药卖给熟悉的福建老板。

福建老板都是自费买药，去医院买也是一样的花钱，就很愿意直接从陈浩这里买。陈浩本意是想卖便宜一些，但福建老板本来就有给红包的习惯。如果两盒药是160元，福建老板给陈浩200元，陈浩要找回40元给他的时候，福建老板肯定是坚决不收的。所以，福建老板在陈浩这里买药，往往比在医院买药药贵很多，但是他们也愿意。

陈浩终于有了知识得到尊重的感觉。有一天早晨陈浩到了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门口有一大堆人，一问才知道，都是来找他看病的福建人。

陈浩偶然还可以收到一些红包。外科医生收红包，一直都被认为是缺乏医德的行为。一次开会的时候，金主任说：“如果是手术前收红包，那是不行的，查到几个就处理几个。如果是手术后，患者出院的时候给的红包，这是患者的真心感谢，可以收”。

金主任也得过日子啊，不是吗？

但患者康复以后再给医生红包的情况，其实是很少的。有一次陈浩值班的时候，门诊转过来一位病人，诊断为阑尾炎，需要立刻做手术。陈浩看了看，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涂脂抹粉的样子。

陈浩给她检查了一下，觉得右下腹的压痛不是很典型，而且肚皮发热，显然是在发烧。如果是阑尾炎，有这么高的发热，应该是已经穿孔了，症状应该比这个重。所以请妇科会诊。

会诊后，妇科的吕主任过来说：“幸亏你让我们看看，不是你们的事情。那个女孩下面烂的一塌糊涂，转我们那边去吧”。

于是陈浩就将女孩转到了妇科。过了一会，那个女孩又过来了，问陈浩：“我给那个主任红包，那个主任怎么不收”？

陈浩说：“你出院的时候给，她才收”。

那个女孩说：“出院的时候，我为什么还给”？

陈浩一时语噻。

所以，手术之前不收红包的话，手术之后就收不到了。所以，患者手术前给红包的时候，陈浩还是收下，但会认真地对患者讲清楚：“我本来不收你这红包，但是我不收的话，怕你心里不踏实。所以，我暂且收下，等手术后再还给你”。

术后呢，陈浩就对患者多关照一下。多问候几句，勤一点换药。等患者临近出院的时候，就说：“有空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将红包退还给你”。一般患者也不会真去办公室要，悄悄收拾东西就走了。

收红包的当然不止陈浩一个。有的医生只对送了红包的患者关照，对没有送红包的都是恶狠狠的态度，这就很容易产生问题。陈浩不是这样。陈浩知道，对于那些送了红包的患者，往往不会给医生找茬。那些没有送红包的，才是危险的。他们可能认为自己的手术没有做好，是因为没有送红包，就会对医生非常有意见。所以，对没有送红包的也是要关照的。

送红包的患者绝对不会为医生保守秘密，都会在病房里面议论。其他的患者也喜欢打听，送多少，送给谁，怎么送。这样陈浩在病房转一圈，白大褂的口袋就满了。而且送了红包的病人，下次看病还找陈浩。他们自己的亲戚朋友看病，也找陈浩，也都送红包。

有一个从内蒙来的患者，长得十分高大强壮，他有大隐静脉曲张，很多年了，没有治好。现在到北京来治疗。陈浩看了一下，也是觉得很不容易治好，但可以试试。

陈浩是同宋医生一起给他开的刀，陈浩觉得那次开刀很失败，所以心里一直很忐忑。患者第二天就要出院了。晚上值班的时候，陈浩独自在办公室给患者写出院记录。突然一只大手压在陈浩的肩膀上，如泰山压顶一般让陈浩动惮不得，几乎将陈浩吓尿。另一直大手伸进了陈浩白大褂的上衣口袋，塞进去50元钱，然后那位蒙古大汉头也不回的走了。那是陈浩经历的最粗暴的一次收红包。陈浩赶紧赶上去，要将红包退回。那位患者很生气，意思是陈浩不收的话，就是瞧不起他。陈浩只好收下了。当时大家工资只有几百块的情况下，50块钱其实也不少。

这次收红包，陈浩觉得很愧疚，但最终还是没有将钱还回去。

金主任在会上说：“收钱是不行的，但是收礼物是可以的。给病人忙半天，抽病人一颗烟是没有问题的”。当时最贵的烟是三五和万宝路。所以，陈浩也就开始抽烟了。

患者家属看到陈浩抽烟，就给陈浩送烟。陈浩拿到了整条的烟，就便宜一些卖给医院门口的小卖部，小卖部再用原价卖给病人家属，这可能是最原始的洗钱方法。虽然都是点点滴滴的小本经营，但是在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的年代，这种灰色收入加起来早已远远超过工资了。

陈浩看到护士长在算奖金，几十块几十块的加。陈浩说：“怎么你们护士的奖金比医生高出那么多”？护士长将眼睛一瞪：“你们还在乎这个”？

陈浩一想，也是。

护士对医生收红包的事情一清二楚，因为很多病人的家属同护士也是亲戚关系。

尚主任是老学究，这家医院的外科是他创立起来的。他很看不惯陈浩做的这些事情。在一次会上，不点名的批评陈浩这些年轻医生：“你们是当医生的还是做生意的？为什么你们的电话号码本上有那么多患者的名字？年轻人要钻研业务。你们对病人态度那么好有什么用，很多患者是在医生的微笑中死去的”。

但最先死去的是尚主任。

张育新是比陈浩低两届的医生，他对当医生根本就没有兴趣，也不知道他当时为啥报考了医学院。一次会议上，为一点小事，尚主任严厉地批评了他，但他不急不躁地一句一句的同尚主任顶。

尚主任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怔住了。

也许他感到时代已经变了，医生不再以自己的职业为骄傲了，他想将协和医院的学风带到这里，是不可能的了。

第二天尚主任因脑溢血去世了。他给别人开了一辈子颅，最后也被别人开了颅。

给尚主任开颅的事呼医生。呼医生是尚主任的得意门生，重点培养对象。呼医生的女朋友是护士张萍。按理说呼医生哪个方面都比张育新强，后来张萍居然嫁给了张育新。但后来两人又离婚了，后来张萍做了院长的情人，带着孩子去了美国。在杨医生被杀之后不久，院长被双规了。呼医生娶了个有钱的太太，他太太不在乎他挣多少钱，主要看上了他的才气。其实他天赋不高，只是很努力而已。他们的故事，可以专门写一个故事。

有人说尚主任是被张育新气死的，这让张育新也感到很难受。于是张育新成了科室里面第一个辞职去做医药代表的。由于下海早，张育新很快就成了一家跨国公司的销售经理，后来自己代理医疗器械的生意，的确是比在医院工作强多了。

虽然通过各种灰色收入，陈浩可以赚点小钱，但陈浩并不是收益最好的。陈浩有个朋友，是一个同他一起练八卦掌的帅小伙，叫王远震。王远震是中专卫校毕业，年龄也比陈浩小很多，陈浩当时也给卫校讲讲课，也算是王远震的老师了。王远震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医院药房当采购，很快气质上同以前就完全不一样了。有一天陈浩看到王远震在擦洗一辆枣红色的桑塔纳轿车，陈浩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

但总的来讲，陈浩还是逐渐从贫困中走出，进入自认为的小康水平了。想挣钱，靠工资和奖金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