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后,与一首“黄色歌曲”在西班牙重逢
钢琴家和歌曲作家Consuelo Velázquez
在我去马德里的皇宫游玩的时候,一个本地的老人悠闲地抱着手风琴坐在广场的围栏边上,他不象在卖艺,倒像在自娱自乐,顺便给匆匆而过的游客们即兴演奏。我不经意地从他身边走过,心思早跑到那辉煌的皇宫去了。
可是,当一首新的曲子奏响时,我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下来,这旋律怎么似曾相识呢?
天啊,听出来了,这不就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那首“黄色歌曲”歌吗!我以为这首默默无闻的歌早就“死”了,怎么今天在西班牙还魂了?!
我猛地转过身来,朝着拉琴的老人大步奔去......
******
我小时候经常唱歌。
小学每周都上音乐课,过节的时候宣传队要表演小组唱,班级要表演大合唱,平时开大会拉歌也是免不了的。唱红歌的技术要领非常简单,只要大声,整齐,再配上挥舞红宝书和弓箭步的动作,就很能打了。比如这首: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
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
马列主义大普及上层建筑红旗飘革命大字报(嘿)烈火遍地烧
胜利凯歌冲云霄七亿人民团结战斗红色江山牢又牢
(白:文化大革命好! 文化大革命好!)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就是好……就是好……
就是好!!!
回到家里唱的歌就完全不同了。爸爸藏了一本《外国名曲三百首》,他一边给我讲简谱,一边打着拍子一首首往下唱,到后来我差不多把整个歌本都唱会了。这些外国名曲和学校唱的全不一样,唱多了真象毒草一样把人薰得四肢发软,熏得心中的含羞草都盛开了。
哥哥比我大七岁,他的中学老是罢课,他和那些半大小子除了打鸟放风筝和游泳外,就是偷偷凑在一起弹吉它唱黄色歌曲。他们身体的荷尔蒙分泌过剩,但青春的年华却很是压抑,这也算是一种释放的途径吧。
和哥哥在园子里弹唱
我忘了是我要跟他学琴,还是他非要教我的。有张翻拍多次的照片保留了下来,是我和哥哥在园子的番石榴树下弹琴唱歌。我依然记得,琴弦很硬,把我细嫩的手指头硌出深深的凹痕,但当我用疼痛的指头拨动那从粗到细的六根琴弦时,它们一边震动成模糊的影子,一边发出从低沉到清脆的悦耳颤音——这是值得用疼痛的手指头换取的。
有一天哥哥开始苦练一首新歌,歌曲的旋律很特别,很吸引人,他刚唱完我就把他手抄的歌词抢了过来。一看之下,哎呀,这种歌词真是......太黄了!
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你的爱象烈火燃烧着我的心
你就是幸福
我要把这欢乐秘密地藏在心里
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们永远不分离
你是我唯一
我绝不能让别人来夺去你
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能忘记你
你就是幸福
我要把这欢乐秘密地藏在心里
这首黄歌没收录在《外国名曲三百首》里,也不知道是谁编的,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靠着吉他青年的口口相传,它传到这座城市的很多角落,也传到了我的家里。记得哥哥经常在那发出昏暗黄光的灯泡下,一边想着暗恋的女孩子(这是我想象的),一边一遍遍地练习着,到后来我自然也加入了弹唱的行列。尽管我年少无知,但那浪漫又忧伤的曲调,那让我听了就脸红的歌词还是莫名地拨动了我的心弦,也深深地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中......
******
老人很自豪地告诉我,这首歌可是西班牙无人不晓的名曲啊! 四十多年前它就传到国门大关的中国了?还配了中文歌词?呵呵,也许上帝助了一臂之力吧!
我在网上搜索,终于知道歌曲的名字叫《Bésame Mucho》,终于知道作者的名字叫Consuelo Velázquez。在1940年二战的背景下,未满16岁的墨西哥小姑娘写下这首歌时,她还从来没有被吻过,可她已被出征前夜爱人之间的缠绵和哀痛深深地触动了。
想不到记性不好的我竟然能把中文的歌词全部回忆起来,对照了一下它并不是翻译过来的,不知当年哪一位热爱音乐的中国人在红色噪音的包围之下,悄悄地为这首世界名曲重新注入了爱情的声音,让我们有幸能在那精神贫乏的年代尝到更多音乐禁果的味道。
《Bésame Mucho》真不愧为西班牙人热爱的名曲,流行曲版本的、歌剧版本的、合唱版本的、乐器版本的应有尽有,但这些都代替不了哥哥和我弹唱的版本,那是我童年的音乐印记,也是我对哥哥永恒的纪念……
我把播放器调到单曲巡环一遍遍地听着,我好像看到那个音乐的精灵轻歌曼舞倏然而至,踏着我童年细碎的记忆,舞进已是中年的我的世界,它在暗红色的背景下腰肢轻摆,缓缓舞动,它还是那么风姿绰约,一点也没有和我一样变老,是啊,谁说音乐之神是会变老的呢?
歌曲视频链接
https://youtu.be/RbkbxcuTILA?si=RwK9xhmqQAT-6fy9
附录:《深深地吻我吧》歌词大意
請你親吻我,繼續深情地親吻我吧
今晚彷彿是我們最後一次的相聚
請你親吻我,繼續深情地親吻我吧
我害怕失去你,害怕自此永遠失去你
我想緊緊地擁你入懷
請用你的雙眼注視著我
請你依偎在我身旁好讓我端詳著你
請你想一想也許明天,
我將遠離你,我將遠赴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