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一年(9)大山深处的“圆形剧场”
从大峡谷到Bryce Canyon国家公园,参照谷歌地图,开车需要两个多小时。
不过,那是从大峡谷的北门出发。如果从南门出发,那就需要五个多小时。
我们在南门。
当初制定行程路线时,我想当然以为,一个公园内,总该有一条路,从南门贯穿到北门吧?目测南北入口的距离,顶多一个小时。就算山路崎岖,开慢点,两个小时肯定搞定,顺道还能看看沿途风景。
Smart!我给自己点了个赞,不假思索就把这两天的行程敲定下来。
早上收拾好帐篷,我问大峡谷的管理员:怎样在公园内部从南门开到北门?
管理员说:没有这样的路。你得从外围绕过去,开三四个钟头就到了。
感觉自己的聪明才智,猝不及防撞上了现实的铁板。
从Grand Canyon到Bryce Canyon,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再加一个小时的时差,冲吧!
我得说,其实路途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漫长,我们紧赶慢赶,下午四点多就赶到了Bryce Canyon内的North Campbround。只是,蒋小诗抱怨长途坐车,让她的bum hurt。蒋大核早已一脸生无可恋。蒋先生在烈日下行军五六个小时,也开出了一张扑克脸,我就不好意思再指手划脚,告诉他们要去哪哪哪了。坐车的开车的都挺辛苦,让他们自由发挥吧。
距离公园北门十几分钟车程,有个小城Byrce Canyon City,城里有不少受孩子们欢迎的小店。蒋先生带着孩子们进进出出,买买冰激凌,吃吃披萨,逛逛纪念品店,再回营地转悠几圈,一直折腾到晚上七点多,才问:要不,咱们去逛逛公园?
本来嘛,你以为咱们来国家公园干啥来的?
话说下午扎营时,两个Ranger开个小车过来巡逻,看到有小孩,就给了他们每人一本”Junior Ranger”的小册子。Ranger说,孩子们根据各自的年龄,完成对应年龄数的几项任务,就可以去游客中心领个徽章,成为国家公园的小小护园者。
孩子们对这个提议很是上心。活儿没干,先嚷嚷着要去领徽章。所以,游园的第一站,就是去游客中心,询问怎样换取徽章。
对孩子们来说,游客中心就很好玩。花$0.51自制一分钱纪念币的地方,自然不能错过。话说这一路,我们已经制造了不知多少个纪念币。孩子们就像玉米地里掰棒子的猴子,拿到一个新的,之前的老纪念币自动丢失。
供小孩钻来钻去的土拨鼠式迷宫,太投蒋小诗所好了。瞧她在里面钻来钻去的劲道,哪里看得出bum被长途坐车hurt到了?
看他们玩得起劲,一时半会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就翻开公园地图,简单了解了一下公园特色:Hoodoo的形成历史:
大约五千万年前,现如今的犹他州地区,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盆地。雨水把大量已溶解的石灰石冲入盆地的湖泊中。大约两千万年前,那一带地质板块运动频繁,把地层推高了将近两英里,形成了著名的科罗拉多高原。原先的盆地湖泊干涸,原先的沉积物转化成了泥泞的石灰石层,也叫克莱伦岩层(the Claron Formation)。在数万年风霜雨雪的合力作用下,一堵堵细瘦的石灰石墙从悬崖上被分解出来,形成了Fins。
雨雪渗透到Fins的缝隙中,冷冻成冰。在冻融作用之下,那些缝隙处逐渐断裂,形成一扇扇小窗式的洞。经年累月,小洞变成了大洞,顶部最终坍塌,一樽樽石柱就此独自站立。
那些石柱,被称作Hoodoos。
然而,这种风化,雨雪,冰霜的交互作用,在Bryce Canyon从未停止过。Hoodoos也会被侵蚀,最终回归尘土。所以,公园的景观,是一副动态的图案,昨天看到的,与今天不同,今天看到的,更不会就此静固。Hoodoo们,也在以它们特有的方式送来迎往,生生不息。
眼看太阳西斜,余晖已经把游客中心外围染成了金色,孩子们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擒贼先擒王,我掰过蒋先生的肩膀,说:“今天的日落时间是8:39PM。离这里不远,有个地方叫日落点(Sunset Point),咱们就去那里,现在,马上!”
谅我们这般快马加鞭,赶到Sunset Point停车场时,也已是8:20PM。
已经有人陆续退场。我就纳闷儿了,也就十几分钟的事,那些人怎么不坚持坚持,等到太阳落山再走呢?走到观景台一看,原来太阳在我们身后,所谓的Sunset Point,看的是太阳照耀在山头上的余晖,而不是看太阳本身西沉。
近八点半,余晖将尽,只剩山顶最高处那层金色的辉煌。但是,我在观景台看到的美,用“一见钟情”来形容,也不为过。Bryce Canyon的美,与我之前所经历见证的种种,似乎都不太一样。只觉得心里揣着一张琴,被轻轻撩拨了一下。丝丝扣扣的乐音,带着盈动的喜悦,一点一点沁入心扉,又散开到指尖发梢,通体舒泰。
整个日落观景地,就像一个庞大的圆弧剧场,镶嵌在大山石壁之中。一樽樽橘黄粉白的hoodoos,就是端坐在剧场观戏的石化先辈。他们隔着亿万年的时空,与看台上的游客静静对望。那份大气而又精致的美,让我目光不想离开,身体不想离开,灵魂更是不想离开。
我趴在栏杆边上,看看眼前,又望望远方,只觉得Hoodoos都是有生命的个体,他们既是风景,又是观客。他们微笑静默,认真审视着观景台上的我们。也许夜半时分,看客们悉数散去,他们就会活动起来,三五成群,嘈嘈切切,交流白天看到的趣闻与访客百态。
我忍不住直起身,正了正衣冠。
这应该是Hoodoo的前身,Fins。假以时日,一樽樽Hoodoos,会在风,水,冰的合力之下,从这一排排石壁中脱颖而出。
而Hoodoos,则如静默无争的石人,日复一日站在这片盆地中,沐骄阳,听风吟,观看人来人往。然后,在持续的冻融之下,某一天轰然回归尘土,开启新一个轮回。
看台上站满了人,大家都静悄悄站立着。平常,我们会说,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与身边人倾谈所见之美,会给目光添色。然而,在林立的Hoodoos面前,只是站立于前,微笑不语,已是一种福至心灵的交流。
我用目光捕捉着落日挥洒在这片神奇土地上的最后一抹辉煌,内心里充满了对自然之美的敬畏。金色的余晖快速退出天际,我的心里不免遗憾:要早来半小时,这变幻的光影,不知会将这片圆形剧场装点得有多美丽。
蒋小诗突然石破天惊地大喊,让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她。
她用小手指向观景台下的石林小径,说:“看!那里有个男人正在脱光光!“(”Look!That guy is getting naked!“)
她把这句话连说了两遍,语调急促,嗓门宏亮,声音响彻了整个原本寂静的看台。
我想阻止,却是禁不住对她传递出的信息的好奇,朝她手指的方向看下去:一个在谷底石林徒步的男人,大概是嫌热,正脱掉上衣,把它系在腰间。如此而已。
周围的人好奇心大概与我一致,收到了蒋小诗的情报,也看到了那个男人,然后,这份落差,让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被看台上这么多观客行注目礼,不知石林里那个半裸的徒步者有没有感觉两耳发烧。希望Hoodoo们月光夜谈时,会因为这个小姑娘和这个小插曲,会心一笑。
入夜,天气飞速转凉。布莱斯峡谷地势高,平均海拔八千英尺,昼夜温差极大,可以达到二三十摄氏度。用“早穿棉袄午穿纱”来形容,实在贴切不过。我们一身短打进的公园,等回到营地,气温已经下降到严寒状态。根据天气预报,夜里最低温度,大概在四五摄氏度左右。一家人被冻缩在睡袋里,跟之前一个星期身上热到出盐,那体验,真是冰火两重天。
蒋小诗很早就醒了,不知是不是被冻醒的。她一意孤行钻出帐篷,说要完成junior ranger小册子上的挑战,早日别上那枚徽章。
如愿以偿的小姑娘。
退营后,我们照着地图小圈内的景点,快速把公园走了一遍。发现Bryce Canyon挺适合我们这种坐车族,也不用走什么trail,每到一地,直接上观景台。而每个看台上的风景,又都一流。
只是,与昨夜雷同。
一度,我以为各个不同的观景台,只是同一个景点的不同角度。蒋先生说,应该不是,你看每个观景台的周边,并没有其他的台子。
最后一站,是Bryce Canyon Point。这里有270度的大回环,各种姿态的Hoodoos and Fins,应该算是国家公园的高潮部分了。只是白天的气温升腾得如此之高,光线也百分百打足,反倒丧失了昨晚夕阳下看到的那份灵动与层次。只觉得BCP的Hoodoo们在日照之下,像是被脱去了一层水,黄黄瘦瘦,有些营养不良。不像昨晚在日落观景台,那里的“小人儿”粉白粉白的,只需施展一个咒语,它们就能变回鲜活的真人。
我也明白,其实都是美的,只是我有些审美疲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