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相遇的日子(4)
房屋拍卖安排在开放日结束后的一个星期六。这天是大晴天,风和日丽,有点像春秋季节里那种晴好的天气。
我提前一个小时来到林女士家,准备拍卖前所有要做的事情,并预留半个小时的开放时间,供人们最后的检查。当然不光是我来的早,那些有意参加竞标的人同样也早早来到现场,他们需要再确认一下房子,熟悉周围的环境,进行拍卖登记,惟有领取登记号码的牌子,才可进入拍卖程序。现场共有八个人参加了拍卖登记,其中三个是我们华人。
看热闹本属人的天性,更何况又碰上的是一个晴好天气,参加拍卖会的人非常踊跃。他们中有一心想成为这幢房子新主人的;有住在附近的居民;有专为参加拍卖的家人、朋友呐喊助威的;也有开车路经此地的。拍卖还未举行,人群就已经挤满屋子的前院,连人行道上都挤着看热闹的人。我们为此还专门租来一辆流动咖啡车,为所有的客人提供免费的咖啡饮品。
为了让这场房屋拍卖顺利进行,公司还增派了三名同事支援我们,我们对每位参与竞标的人都进行归类,经验丰富的销售人员都安排在重要的客户身边,随时提供帮助,我专门负责为11号客户提供咨询,他们是一对从维州来的中年夫妇,因工作上的调动升迁,准备来悉尼安家落户。这对夫妇看上去非常的普通,一身休闲打扮,说话热情也不高,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来"打酱油"的。拍卖开始前,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拍卖师先是介绍了这栋房子,其实根本用不着他的介绍,购房的人个个都是猴精,其掌握的信息一点都不比他少。拍卖正式开始,第一个出价的是一个8号的华人,他的底价是三百三十万,然后就有人陆续加入了竞争,竞拍价格一路快速走高,现场的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没过多久,已有七位竞拍者入场。只剩下我的那位客户老神在在的按兵不动,像是眼前的房屋拍卖跟他没一毛钱关系似的。我偏过头去看了他们一眼,只见男的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脸轻松自在的神情,女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块11号拍卖牌子还夹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中间。他们一声不吭,我只能呆在一旁静观其变。依我的经验有时越是最后入局的人,往往都是些经验老道的竞争者,但他是不是个例外,我还无从判断。
经过几轮你来我往的竞价,场内只剩下三对竞争者,出价也已达三百八十万。这时拍卖被暂时叫停,拍卖师与房主商谈十来分钟后,拍卖又继续进行。我知道这个价格已经过了林女士的底价,也意味着超过这个价,拍卖师有权接受最高的报价而成交。三对人马依然在竞相出价,这让我很开心,说明拍卖的价格还有进一步上升的空间。
价格飙到四百万,又有一个竞拍者退出了争夺,剩下的二个开始变得越来越磨人,每次出价的时间越拖越长,有时竟能拖上好几分钟。从经验来判断,价格快要接近市场的天花板。现在要是有一个新的入局者参加,或许能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想到这里,我转过身去与我的客户小声交谈了起来,他们对我的建议不置可否,只是说再等等,但我从他们的眼神中读懂了些什么,那就是看清对手的所有底牌再亮剑,所谓的"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只要是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古今中外的智慧都是相通的。
我的那位客户在四百二十万入局,房屋最后以四百五十万成交,足足高于市场溢价的15%售出。拍卖师落槌之后,林女士露出喜气洋洋的神色,一扫刚才的紧张与焦虑,几个星期的忙碌有了个圆满结局,总算让她可以松了一口气。林女士用香槟和点心招待我们,嘉宾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我和我的同事也被留在了现场,我们站在户外平台的一个角落里,一边喝着香槟,一边议论今晚将要举行的橄榄球比赛。这种时候,我觉的还是离林女士远一点为好,让她好好享受那份值得拥有的快乐。正当我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站在我对面的Lisa悄声地对我说:"林女士正朝我们这边走来。"我转过头去,正好与林女士四目相对。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让我到她那里去,我跟着她走进客厅。她说她想把我引见给她的家人和前来助阵的朋友们。本来我想喝完这杯香槟就准备告辞,现在不仅脱不了身,反而被推到众目睽睽之下,这让我有点尴尬,在这么多的客人中间,我并不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充其量只是一个帮手。
我与客人们一一握手寒喧,林女士则在一旁对我的表现大加赞美,还一个劲的帮我招揽生意,说我们公司的服务好,市场人脉广,员工尽心尽责,收取的佣金也低。被人赞美总是开心的,不仅能与他人建立起初步的信任,也可以给公司增加潜在的客源,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还是被夸的很不好意思。等我与林女士单独相处时,我开口道:"现在悉尼房市非常的火爆,所以你的房子能顺利的售出,我们的功劳有限。"
"话虽如此,但你们的努力同样功不可没。"林女士笑了笑,举起香槟,浅浅的呡了一口,接着又说:"这附近的中介公司少说也有十来家,你们的公司总是门庭若市,一年忙到头,而其他的却特别冷清,这又作何解释呢?"
我被说的哑口无言,不得不????认林女士这话没错,于是我点头称是,说:"这次非常谢谢你的关照!"我觉得拍卖师"一锤定音"之后,林女士的脸上就挂满了招牌式的微笑,再加上香槟助兴,使她的笑容更加灿烂迷人。还是趁她兴高采烈,无话不谈的时候,问一些她个人的问题,于是我对她说:"房子卖了,心里有没有依依不舍的感觉?"
"依依不舍那是自然的。我来到澳洲的第一天,就与这所房子特别有缘,后来经历过了几次搬进搬出,总的来说这么多年,有一大半时间是住在这里:"她见我一脸不解的样子,又补充说:"这栋房子在这次大装修之前,经常是拿来出租的,最初是租给我们这批刚来的留学生。"
"你一个房客竟然成了这幢房子的主人,这里面的故事既传奇,又让人难以置信,是不是有一段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
"啥王子,他就是个爱尔兰小老头。"林女士笑嬉嬉回答道。
我觉的刚才一番话说得不妥,于是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说:"不提你那爱尔兰的小老头。这次房子卖掉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先搬回原来的地方住,等明年把生意卖了,我准备在北部海边买一栋房子,好好享受退休后的生活。"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事的,要我跟她去隔壁的书房。
进了书房,林女士关上房门。她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只厚厚的信封,然后开门见山地对我说:"这次多亏你的尽心尽力,这里面有五千元现金,算是我的感激之情。"
从林女士拿出信封的那一刻,我便猜到她的用意,于是我不假思索的说:"这可使不得,除了公司给的绩效奖励,客户的钱我可一概不收。"
"公司给的是奖励你的工作表现,而这完全代表了我的心意,如果你拒收,我会很难过的。"
看看林女士投来的恳求目光,我心里一阵慌乱,连忙说:"这钱我绝对不能收,除了公司规定和我们从业操守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林女士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于是我把照片一事跟她和盘托出。她惊讶之余,更是喜出望外,一个劲的说:"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挺亲切的,我也不知这份亲切感是从哪冒出来的,原来我们还有这么一段不寻常的关系。"说完之后,她又用嗔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早知道这样,我刚才还能在朋友面前介绍一番。"
"不想过早的告诉你,是为了让我们之间的合作更加自然平稳,如今的结果不正说明我当初的先见之明。"我见林女士没吱声,停了一会又说:"说实话,如果你早知道我们这层关系,再给我送钱,恐怕我们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现在我们这样相处不是很好吗。"
当然林女士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正当理由,但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让我接受这笔钱,经过我的反复谢绝,最后林女士无奈的说:"这样吧!我提一个折中办法,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除了金钱之外,什么都可以商量。"
林女士把右手放在了下颌,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说:"买一样东西送给你,算是留作纪念,你看怎么样?"
"何必劳师动众的去花那冤枉钱,还不如家里挑一件现成的,只怕挑上了你不乐意。"其实,我并不想要林女士的任何馈赠,挑一件现成的东西,只是想引出这东西背后的故事,我当然指眼前的那幅画。
"不乐意?哪儿的话,家里东西尽管挑,你不拿走,搬家之前我也会把很多东西处理掉。"林女士十分爽快地答应道。
"那好吧,我喜欢这幅画。"我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那幅《紫楹下的安琪儿》。
这时我发现林女士刚才标志性的笑容不见了,面露难色的看着我,那意思好像是在说,除了这幅画之外,其他一切都好说。她停顿一会儿,见我没开口,接着解释道:"这幅画是我代为保管的,找到画中的主人,便要物归原主,也算是了却我心中最大的一件憾事。"
"那画画的人是谁?画中的主人又是谁?"
林女士拿起桌上的照相架,指着那张我们班同学圣诞聚会的合影照,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班里的男同学?"。
"女同学倒是全忘光了,男的倒还有点印象。"
她问我说:"你知不知道我们班里有个会画画的人?"
"当然记得,他以前好像是教育学院的老师。"我接过林女士手中的相架,用右手的食指指着站在右边一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说:"那不就是他吗,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可能认不岀来,但他当时那张帅气的脸我还是有点印象。"
林女士点点头,说:"过去我们俩都是教育学院的同事,后来一起申请澳洲留学,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是啊,当初我们很多同学都羡慕他会画画。记得那时他在唐人街摆摊画画,我在那儿碰到过他几次,我们还聊了几句。当时我看到他身边有个女孩子,我还跟他开玩笑说,你真是艳福不浅啊。"说到这里,我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呀地说:"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就是这幅画的画中人。"当然我还有一句没说出口,那个女孩就是年轻时的Mary。
林女士点点头,算是作为回答。
"那我们的画家同学现在在哪儿?"
"他死了!去了天堂。"
"死——了!"我差点叫出声来,他的年龄跟我们差不多,怎么就……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震惊之余,我又回到刚才的问题,说:"那画中的姑娘呢?"其实我这是明知故问,我现在百分之百的确定画中的姑娘就是Mary,不仅是因为我见过当年的Mary,更与现在的Mary打过交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最后的拼图竟然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在又惊又喜之余,只想听听林女士是怎么个说法。
"这正是我寻找她的原因"林女士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理一理自己的思绪,然后又开口说道:"她是我来到澳洲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算是今生最铭心刻骨的一段友情。因为人在异乡我们有缘相遇,又因为投缘我们成为知己,最后也是因为爱我们变成了路人——二十多年前那个晚上,她就是从这里出走的,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这时我忽然心生一个念头,连忙说:"早知这幅画背后有那么多故事,我真不该提这个要求,真不好意思!"我看了林女士一眼,她的脸上还挂着淡淡忧伤的神情,于是我接着又说:"卖房这件大事终于尘埃落定,接下来几个月也够你忙的,整理,打包,搬家,还有新家的布置,事无巨细,肯定忙得不可开交。能否先把这幅画放在我这里。圣诞节我家的客人来往多,或许阴差阳错的能帮你找到画中人。如果到时还是了无音讯,过完春节,我再把这幅画送还给你。"
林女士脸上露出了一丝开心的神情,说:"耍滑头是吧!到时你把画奉还给我,然后说声没找到,所谓的折中办法也就不了了之。"
"哈哈——耍滑头却被你一眼识破,还是你厉害。"我的一席话夸得林女士咯咯笑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我说:"其实,找不找得到画中人倒是次要,节日给我的客厅增添一份浪漫那倒是个事实。期限三个月,要是不成,我再来跟你换一样东西不就得了。"
这个主意好!可今天不行,外面还有这么多的客人,改天我们约时间碰个面,我把画带来,我们还能坐下来叙叙旧。"
"只怕酒逢故旧三杯少。"
"哈哈,到时只要你不嫌我啰嗦,我就烧高香了。"说完她又露出她那迷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