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答案(一一四)
114 密歇根湖
上了飞机后,一位空姐看了我和王桦的登机牌,微笑着说我们的位子已经从普通经济舱座位免费升到了豪华经济舱,比普通座位要宽大舒适许多。
我心中一喜,按耐不住激动的问:“是张鹏给我们换的吗?”
“张鹏?是谁啊?” 漂亮的空姐摇摇头说,“我不认识。”
“他是这里的飞行员啊,你怎么会不认识?” 我觉得她一定在骗我,使劲儿朝驾驶室看。
“我刚从别的航空公司调过来的,我真的不认识他。今天的飞行员里也都没有姓张的。”
“那为什么我们可以升级座位?” 我有点失望,但仍然契而不舍的追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是我们的系统上面自动显示的。” 空姐礼貌的回答,“在座位宽裕的情况下,我们会给有贵宾卡的客人自动升级。”
爸爸有贵宾卡,可以携带一名家属享受贵宾待遇,因为妈妈自己也有贵宾卡,所以他把副卡写了我的名字。可是王桦为啥也能连带着一起升级呢?这解释不通啊。我本想再继续问个明白,找出一点证明跟张鹏有关联的蛛丝马迹,但看到空姐忙着接待其他乘客,我没好意思再占用她的时间。
王桦第一次坐飞机,听说还能升级座位,兴奋得手舞足蹈,催促我快点过去坐下来。我把窗口位置让给了他。他好奇的东张西望,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直到吃过第二顿飞机餐时他才安静下来准备睡觉。他这时才发现那套笔挺合身的西装不容许他东倒西歪,腿抬不起来,胳膊也不好活动,如果想要找个舒服的姿势睡觉怕会“露馅”。王桦只好端端正正的坐了十几个小时,羡慕的看着穿着毛衣运动裤的我换着各种姿势一路睡到了芝加哥。
不过他也没有亏,飞机上有自己任意可以取的零食饮料,他一路吃得肚饱腹圆。还顺带在我睡觉时“帮”我吃掉了一份飞机餐。他说不吃也得扔掉的,不能浪费。以至于等到下飞机的时候他的皮带扣子已经快要崩开了。
我想起上次在医院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盒饭,他毫不犹豫的吃了杨豆豆扒拉完的剩饭。王桦这个人吧,有时候爱算计,处处精打细算,长得像二师兄,精明得像大师兄。谈恋爱时这样的行为看起来抠抠索索的不够潇洒,但将来放到婚姻里应该是能“勤俭持家”的楷模,至少家里剩饭剩菜肯定会全包。豆豆表面总是一百个看不上王桦,但离了他不也照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们两个的关系里谁更吃定谁还真不好说呢。
经过十四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终于要开始降落了。透过云层,越过冰雪覆盖的大地,一汪蔚蓝色印入眼帘,那一定就是密歇根湖。中学地理课学习北美五大湖时,我最先记住的就是密歇根湖,地理老师说它的形状像一只茄子。我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茄子”的胖头部分,像一只大口袋似的张开着,迎接容纳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色人群。
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密歇根湖是我出国的第一站,也从此成为我生活中绕不开的一站。
冰蓝色的湖水,在阳光下仍旧清冷凛冽,但是它浩瀚磅礴的气势没有被冰雪冻住,震撼着我的视觉,也让我暂时抛开了国内那些不开心的事,信心满满的准备开启梦想第一步。下飞机后,我和王桦沿着指示牌一路走一路张望,第一次到美国来的我们俩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一系列填表、过海关、领行李都进行得很顺利。
王桦得意的说:“我的英语也不赖嘛,刚才海关那个人说话比VOA还快,我都听懂了呢。”
本以为拿完行李就可以出去了,走到门口才发现乌泱泱的人群在排队等待开箱检查。每个人的箱子都被打开翻看了一遍,有的还让警犬闻。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轮到我们俩,警犬一闻到王桦的箱子就旺旺乱叫。
安检人员熟练的开箱从警犬指示的地方翻出两包牛肉干,准备扔到集中放违禁物品的大箱子里,王桦突然上前阻拦说:“Can I eat them now?”
安检的黑大妈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大声说:“No! Step back!”
王桦被对方洪亮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讪讪的退后一步。过了一会儿满脸心痛的说:“这两包牛肉干是我妈特意给我带的,要八十多块钱呢。就算不准带入境,总该允许我吃掉吧,真是太糟蹋粮食了。”
从机场出来到学校去的一路上,王桦都在念叨着那两包牛肉干的去处,一会儿猜安检人员会不会中饱私囊,一会儿又猜会不会留着喂警犬。最后他得出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结论,无论牛肉干是被人吃了还是被狗吃了,只要没有被当作垃圾掩埋了就不算浪费。
看着他皱了一路的大圆脸好不容易从花卷又变回了馒头,我没忍心告诉他,张鹏跟我说过海关没收的违禁品都是会被集中统一销毁的。
冬天的芝加哥天黑得早,我们出机场的时候外面已经黑漆漆一片了。我和王桦被学院接待人员安顿在了MBA的宿舍楼里,等把箱子整理完,已经是芝加哥当地时间晚上十点多了。我在飞机上睡够了,再加上时差,一点睡意也没有。离跟谭天告别还不到48小时,我却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出发前,学院借给我和王桦各一台笔记本电脑,谭天帮我在电脑上装了QQ。胖乎乎的企鹅现在在我眼里就成了谭天的象征,它转啊转的仿佛就会把谭天带到我跟前。
冰糖葫芦给开花的树发了第一条信息:我到了。
开花的树现在不在线,于是冰糖葫芦絮絮叨叨的讲了她初来乍到的见闻:
“我们跟Kellogg的MBA住在一个楼里,他们的宿舍楼堪比星级宾馆,大厅铺地毯,四面全是大落地玻璃窗。楼下还有洗衣房,健身房,娱乐室,电脑房,全是免费的。
我和一个马来西亚女孩儿住在一起,她放寒假还没回来。不过她知道有我这个新房客来,特意给我写了张欢迎卡,还说让我随便用她的东西。房子是两室一厅,带厨房和卫生间,厨房里炉子烤箱冰箱什么都有,跟在家里一样方便。羡慕不?嘻嘻。
王桦房间被分在我们的隔壁。我现在跟你差十四个小时,你是不是在吃午饭呢?我可到了睡觉时间了。”
随后我打了一串代表呼噜声的符号,本来想在最后加一句“我很想你”,打了好几遍,又删了好几遍。最后我还是决定等着谭天主动说想我。
异国他乡的第一个晚上,我烙了很久的饼,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恍惚中我梦见自己身着一袭缥碧色的长裙站在水天相接的湖边,天空蓝得如透明一般,没有一丝云彩。我被反射在湖面上的阳光晃得眯上了眼睛,隐约的我看见谭天从远处向我走来。等他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时,阳光不偏不斜的刚好罩住了我的眼睛,我什么也看不清。我握着他的手觉得他好像是谭天,又好像不是,当我拼命挣扎着想要看清他的脸时,突然响起一阵门铃声,把我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我套上衣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王桦。哎,我现在在美国,哪里来的谭天,果然是黄粱一梦。
“现在才几点钟啊?你这么早来敲门?” 我很不爽王桦打断了我的梦,让我没看清谭天的脸,一看手表才早晨4点多。
“嘿嘿,时差睡不着,我猜你大概也睡不着,所以来找你聊聊天。” 王桦不好意思的腆着脸笑笑。
“聊天?” 我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这离新年可不远了。我嘴上没说什么把王桦让进了屋,心里却犯着嘀咕,这大清早的,他跟我有什么天可聊的?平时除了给我传达系里的旨意,做我的思想工作,有事说事,闲聊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难道到了美国还要给我做政治思想工作?
王桦很自在的把自己整个人安放到客厅的双人沙发上,看到我一副不爱搭理他的眼神,才不好意思的直起身,把屁股往外挪了一半。
“我这儿杯子、热水都没有,没法上招待你。” 迎接黄鼠狼不用笑脸。
沙发被他独占,空荡的客厅无处落座,我只好从卧室里拖出一把椅子,放在距离沙发最远的对角线另一端,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坐下去。
“林溪,” 我哈欠还没打完,王桦清了清嗓子开口到,“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我警觉的坐直了身体,硬生生把剩下的四分之一个哈欠给逼了回去。我用被哈欠憋得泪汪汪的双眼盯着王桦,心想:这话怎么听着像是相亲结束后等待对方给评语?
我把王桦的大圆脸打量了720度后,没侦查出有轨迹外的位移,四平八稳的说:“你是个好班长。”
“在国内我是你的班长,在这里咱们就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王桦抖动了一下他的腮帮子舒缓面部肌肉以示平易近人,“我刚认识你时,就觉得咱俩志同道合,现在我们俩个又被同时选拔出国,来到这世界一流的高等学府深造,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一流学府,战友?勉强算是吧。亲密无间,缘分?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们俩个各有强项弱项,优势互补,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和能力,你是我见过的女生中少有的能让我钦佩的人。跟你在一起我总是能获得很多启发,受益匪浅。我觉得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我们在一起面对,一起加油克服,就会前途光明。我们可以结合起来形成……”
王桦的话越听越不着边际,如太空漫步般不知什么时候落地。而且他明明有点儿不好意思却又装得高高在上,我决定逗他一逗,谁让他打扰我梦见谭天呢。
“王桦,你可打住了啊,临走前杨桐嘱咐我帮她看着你的。我这人朋友第一,就算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也不会监守自盗的。”
王桦先是一愣,随即涨红了脸,连忙摆手说:“不……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到这里来学习咱们得互相帮助。”
看着他被我吓懵的表情,我心里乐不可支,不过仍旧故意皱着眉头不悦的看着他,他有点儿慌了神,求救般的脱口而出:“我是说……我怕我上课听不懂, 你得帮着我,不能撇下我不管。”
我为他终于从外太空回到了地球松了口气。精明如王桦,表扬人的话从来都不是白说的,每个字可都是要以货易货的,车轱辘绕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
“你为啥就认为我能听懂呢?我估计也不能全听懂。”
“你听懂的肯定比我多,我不会的地方你得让我抄笔记,就像你让杨桐抄笔记一样。” 王桦不依不饶,好像非要我签订条约一般。
“你太抬举我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记得下笔记呢,咱们互通有无,互相帮助呗。再说了,你难道就觉得我这么小气,有知道的东西不告诉你?还是因为你自己小气,所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我哪里会是小气的人,我怎么说也是班长,肯定要做好带头作用的。我保证,我有什么信息肯定跟你分享,我说过了在这里咱们是战友,是……” 王桦又要开始绕车轱辘,我丢给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他讪讪的收住了嘴,改口说,“要不咱们击掌为誓,在美国读书这段时间,保证互相帮助,有任何学习生活的信息都互相分享,无论是学业上的挑战还是适应新环境的困难,我们都要成为对方最坚实的后盾……”
没等王桦继续绕车轱辘,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步流星的穿过客厅对角线,抓起他的手拍了一巴掌,施施然朝他笑笑说:“好了,我同意了,你说什么我都同意,不用继续讲了。你刚才不是问我觉得你这人怎么样吗?你其他都还行,就是有点啰嗦。以后有话直说行不?不要绕那么多弯子。”
“行,行,有话直说。” 王桦一脸喜上眉梢,摩挲了一下被我击得有点红的巴掌说,“那我可就直说了,我觉得你这人也挺好的,挺热心,挺大方的。就是吧,有时候有点个人主义,欠缺点集体精神。我们出了国,是共同代表咱们学校的形象和荣誉,每个人的行为和表现都会影响到整个团队的形象,谁也不能拉下。光一个人优秀不是真优秀,真正的优秀是能够带动和鼓励周围的人一起进步,共同成长。我们两个都应该意识到,我们的每一步行动都不仅关乎个人,还关乎我们所代表的集体。我们需要更多地沟通和协作,共同面对挑战,分享成功。我知道改变不容易,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和潜力。我们可以一起努力,相互学习,相互支持……”
我的妈呀……我在心里一声惨叫。别人的话是绕车轱辘,他的话是绕地球的,一圈又一圈,他给人做思想教育的基因是刻在骨髓里的。我悻悻的咧了一下嘴,逃回到对角线另一端。我很想收回刚才自己说的话,有话直说的啰嗦还不如绕弯子的啰嗦听着来得舒坦。
方才被王桦打断的那四分之一个哈欠,又不甘心的跑出来提醒我,我很乐意的把它完全释放出来。我睡眼迷朦的半靠在椅子上听王桦从对角线那头传来叨叨的催眠曲,想着之前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