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着血写的故事

流着血写的故事：

天之骄子落平阳，加州荒野人断肠。

自古高处不胜寒，来世谈笑牌桌上。

最近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复旦天才‘流浪博士’ 悲惨的故事。其实与学长乐博士相比孙博士只能算是小巫了。差不多四十年了，一直尘封在记忆中，不愿意写出乐博士的故事，因为这是心中永远的一块伤疤。

在复旦大学，乐博士比孙博士高三届。复旦大学物理系82级二班的名单上可以查到他的名字。87年以高居李政道教授卡斯比亚CUSPEA 考试第十二名(共取前100)的成绩进入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深造。这个成绩是历届哥大卡斯比亚考生中的第五名（应届毕业生)。89年第六十九名的孙卫东（布鲁克林学院)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

哥大中国留学生众多。谁与谁玩到一起全凭缘分。77年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中有一个时髦爱好-桥牌。连平同学当然也不能免俗，也好这一口。所以，在牌桌上结交了。清贫二字用来形容留学生是最恰当不过。没钱当然没法腐败，唯一的娱乐就是每周星期六的桥牌。

牌局开在116街阿姆斯特丹大道的学生宿舍。主要在连平搭档的公寓，有时也在隔壁连平的公寓。四人中除了我这个学教育的，其他三个都是学物理的。连平同学是搞理论的，另外两位是做实验的。连平搭档是复旦大学高三届的学长。我与姑爷(老婆与我同姓)搭档。两个上海人对两个四川人的牌局(姑爷来自清华出自四川唐家)。

从87年到89年的两年基本上都是每周六一次。后来连平的搭档周末忙于私事经常不在纽约，就逐渐打得少了。三个学物理的烟瘾非常大，基本上是一根接一根。把我这个不吸烟的熏得够呛，后来心一横，干脆互相熏吧！

93到94年期间八十年代中来的留学生逐渐毕业找工作。因为都有绿卡，身份不是问题。两个做实验的先后去了加州的应用材料公司。我搬到皇后区森林小丘。接着，不少哥大同学也先先后后搬来皇后区，也包括连平。

与其他同学不同的是，连平毕了业没有工作，所以失业了。通常情况下，他应该是去新墨西哥州的拉什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不知道为什么没去成。这让人非常吃惊。虽然皇后区有不少哥大同学，但是与他相熟的不多，大概就是我一个。搞理论平时不需要与他人有太多交集。如果不是桥牌，我俩大概也不会结识。

95年夏天，连平从爱姆赫斯特开车来我家，捎上我和儿子然后去长滩(Long Beach) 海滩晒太阳。去过好几次。十来岁的儿子非常喜欢他，老是问他这样那样的问题。他也耐心的解答。所以，儿子总是问乐叔叔什么时候再来。

闲谈中发现他比较苦闷，主要是前途渺茫，不知道何去何从。十年寒窗，到头来还是两袖清风，啥都没有。毕竟三十左右，很多同学都成家了。他却是悠然一身，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年长许多，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但是，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安慰说 ‘面包会有的’。其实，很多哥大理科博士都转了行。有去华尔街和各大银行的。也有转做网络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纯理科在美国不好找工作。不过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人的性格也不一样，不好一概而论。

在教育局做了好几年老师。知道学校缺物理老师。但是，叫一个哥大物理博士去教中学，特别是卡斯比亚考试87年排名第十二的，真是开不了口。这个心理落差可是巨大的呀。另外，对留学生背景的人来说，纽约的中学也不是人人能够拿得下来的。

大约95年年底或者是96年初，多次打电话给他都无人接听了。那时网络刚刚起步又没有手机。唯一的连系方式就是家里的电话。电话线就像风筝线一样，一旦断了风筝就不知道飞到何处了。后来不断地四处打听，均无人知晓。彻彻底底的人间蒸发了。成为了一个不解之迷。

二十一世纪初的某年，一个哥大同学打电话来说找连平了，跟着差一点蹦了起来，但下一秒却彻彻底底的掉进了冰窟，从头冷到了脚。是找到连平了。但是，物是人非，找到的不是人而是骨灰。

有些年了，故事也有些模糊。大概某个与哥大有关的人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偶然去了加州某个小地方。在一家小旅馆发现了他的骨灰盒。据旅馆经理说骨灰盒已经在那里若干年。一直没人认领。除了名字，旅馆没有任何相关信息，只好一直存放起来。客死他乡，无人知晓，惨呀！什么感觉？吃惊，心痛，无言。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上帝大概无人知道。有若干猜测：有人说去过了拉什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后来失踪了。也有人说一直在加州游荡，最后对人生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人生也就没有意义了，就...。

也许，哥大同学中我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与他相识多年(87-95), 特别是95年夏天的相处，本人认为是第二种情况。在国家实验室找到工作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应该告诉我，然后高高兴兴地去上班。我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会不辞而别。

到是倾向于对人生失去希望的猜测。95年去海滩晒太阳时，感觉他很困惑心理压力不小。当时并没有发现有厌世的倾向。也许已经有了，只是没有察觉而已。

与乐博士相比，孙博士真的不算什么，起码还活着。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的，好死不如赖活。孙博士有过工作，有过家庭，可能还有过赌场，而乐博士的人生中有过什么呢？除了十年寒窗，两袖清风。人生意义何在？

无人会料到如此结果。为了不让连平受到心灵大师们的糟蹋，先谈谈我的看法，毕竟与那些所谓的心灵大师相比，我更有发言权。

家庭环境对人成长的影响是巨大的。连平是上海人，据说上面有两个姐姐。好像与二姐比较亲近。一直与二姐有书信往来。姐姐是不是护弟魔不得而知了。但是，姐姐或多或少地会关心小弟弟。这是一样天然的母性，所以说长姐为母。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男孩，心理素质应该相对的差一点。

除家庭环境外，人生的道路对个人成长也有极其重要的影响。人生道路各式各样，即有崎岖的，也有平平坦坦的。通常来说，能够从崎岖道路上走过来的人经得起暴风骤雨。如果人生过于一帆风顺，猛然遇到重大挫折，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坎就不好说了。

连平应该是一直都很顺的。从学校到学校没有社会经历。学业上也一直是天之骄子。三十左右哥大毕业没有工作：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个挫折可能就是致命的。

俗话说，家是人的避风港，可留学生在异国他乡是没家的，一般都比较孤独，特别是博士生。上个世纪不像现在，可以通过网络来发泄情绪。所以，留学生大多找个女朋友结婚，也有个人说话。

哥大留学生找老婆有三种途径。有回中国与原女友结婚再带过来的。有回中国让人介绍一个，暑假期间结婚带来。还有就地取材找一个女留学生。据说，连平也追过有一个在美国的复旦同班同学。但是，她选择了连平的桥牌搭档。因为是证婚人，我见过这个女孩。文文静静的看起来不错。

其实，也有不少外面的女孩来哥大舞会找男朋友。可是，连平个子比较矮小，又戴眼镜，又不会跳舞。所以，此路不通。不是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吗？怎么两者皆无呢？

心灵鸡汤大师们最喜欢用‘智商高情商低’ 来解释理科博士们的故事，从卢刚到齐太磊再到孙卫东都是如此。好像智商高的情商就一定会低。在哥大与我熟识的大多是理科学生，其中卡斯比亚考生就有7个。中间有李政道的韩姓关门弟子和国内互联网张姓大佬及钱姓妹夫。除了个别人有点傲气外，大多平易近人，情商并不低。

不认识以上卢齐孙三人，顾不做评论，但我认为连平绝对不属于这个范畴。其实，直到写这篇文章，我才知道连平是高居87年卡斯比亚12名的考生。牌桌上大家谈笑风生，争论不休，哪里有高低之分呀！

95年与他有更多的个人接触后，更没有感觉到他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事实上，他与儿子和内子都相处得不错。儿子还特别喜欢他。要知道童言无忌呀。

提笔写出这篇文章是因为上个星期坐地铁时内子误把手机上孙卫东的视频看成是乐连平了。抓住我问画面中是不是他。差不多三十年了，哥大那么多同学，内子竟然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连平能够得到内子的认可，还能说情商低吗！

世界上当然是没有‘如果的’。如果找到工作？如果抱得美人归？如果多关心一下？那？任何一个如果，故事就不一样了。写到这里心不流血了，因为已经流干。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慰。下一辈子大家还能在牌桌上谈笑风生！

2024.1.11完稿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