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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18(尾声):从出走到坠落

出走18(尾声):从出走到坠落

博客

咨询公司项目经理权丹洁用了足足两个小时报告完,坐满了总行行长室全部成员和总行部门一把手的董事长会议室鸦雀无声,权丹洁看看东南北,东南北看看牛董,牛董看看大家,挪动了下身体,清了清嗓子说:“这个……这个……权经理辛苦了,先休会吧,十分钟之后继续。”

牛董说完站起来,示意东南北和权丹洁和他一起离开。

 

走进办公室,牛董边走向大班台边说:“东南,这个报告你预先看了吗?”

“看了,我给牛董也打印了一份。”东南北说。

 

坐下后,牛董问权丹洁:“你的意见呢?”

“我们都是根据东南总监的意见修订的。”权丹洁说。

东南北看了一眼权丹洁说:“权经理他们一周前就提供了最终报告,我和潘部长等人沟通了一下准备向牛董汇报。牛董授权我负责,我就直接反馈意见给了权经理。牛董觉得哪些方面有问题需要改进?”

“我之前说过,我们这次人力资源改革的目的是激起总行干部和员工的危机感和竞争意识,改变以往的官僚作风、提高工作效率。”牛董说,“可能会涉及到一些干部、员工的岗位变动,但从刚才报告内容来看,组织结构都会发生变革,岗位、薪酬、考核激励方案几乎是全新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可能带来的震动和对员工心态的影响以及善后的麻烦?”

“都考虑过。”东南北说,“总是无可避免,任何改革都会有代价,不改也有代价。”

“东南总监和我们商讨过各种预案。”权洁说,“包括是否保持保留的部门负责人岗位不变,涉及到分拆、合并的部门,也暂时并存两名负责人过渡,或者将冗余干部都暂时放到人力资源部储备,半年内原薪酬、待遇不变。”

 

牛董坐在大班椅里沉默着,东南北看了一下时间说:“牛董的顾虑是?”牛董站了起来。

 

牛董、东南北和权丹洁回到会议室时,所有与会人员正在热烈地议论着,看到牛董进来后瞬时止住了声音,默默看着牛董等三人坐下。

“这半年多来,东南总监和潘部长携人力资源部和咨询公司密切配合,迎着阻力,克服种种困难,终于出台了这份人力资源改革报告,我认为非常好。”牛董说,“近几年来我不断接到各种反馈,关于我们的‘大企业病’问题,就是官僚作风。我们不是政府机构,刚刚进入世界‘五百家大银行’队伍,我想这就是一个危险信号。深行的命运和在座的每一位高管、每一位优秀员工的家庭都息息相关,也和就业率和社会稳定息息相关,所以我们必须改变。‘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只有‘变’才是我们永远不变的主题。”

 

牛董又把他对报告内容的理解和认识阐述了一下,然后说:“那么,我们就以这份报告为准,各部门一把手严格按照报告中的部门和岗位设定及人数要求在一周内提交落实方案直接报送给东南总监,抄送给分管领导和我。”牛董说完看看看赵副行长等人说:“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注意到报告中没提分管部门的调整。”赵副行长说,“我们是不是还按照以前的分管系列落实方案?”

牛董看向东南北,东南北点点头。

“好,暂时按照以前的分管条线落实,分拆、合并后的部门按照主要职能归属分管领导。”牛董说,“东南总监还有什么问题?”

东南北沉吟了一下说:“这是大家第一次接触这份完整报告,可能一时还消化不了,这份报告是从深行的使命、愿景及中长期规划衍生出来的,将我们针对目标达成所要执行的任务以一种最高效的流程完成。在每个重要节点设置关键岗位,对不同岗位的上岗人员学历、资历、工作能力都做出了相应要求,也明确了薪资标准、考核标准和晋升路径。所以我建议各部门将整个报告内容向员工透明,便于诸位部长和员工的双向选择,可能也会化解一些直接冲突、避免人事纠纷。”

“还有……”东南北看着牛董说,“等我会后和牛董请示一下再说。”

“你现在就说。”牛董说。

“我想可不可以把处长及以下岗位向总行和深圳分行全部员工开放申请?”东南北说。

会场内立即响起了轻微的骚动。

“没有问题!”牛董提高声音说,“这是个重要姿态。不用担心大面积的人员流动,各岗位都对专业性有要求,倒是处长岗位可能变动很大,给中层管理干部造成些危机感也好。这个,东南总监要做出方案来,人力资源部要介入,哪怕通过竞争上岗,但要保证申请人享受同等待遇。”

 

散会后牛董又把东南北叫到办公室。

“这个开放申请你是怎么考虑的?”牛董说。

“首先我想打破部门壁垒,也想树立突破层级、从士兵直升团长的典型,用来激励年轻人的士气。打天下还是靠年轻人,需要让他们看到希望。”东南北说,“我们模拟过,这样的人选不多,但只要有一两个理想的案例就好。”

“嗯嗯。”牛董不住地点头。

“感谢牛董大力支持我们工作。”东南北说。

 

东南北刚走出牛董办公室碰到了芳姐,他热情地打招呼,和芳姐说着话回到了办公室,坐下后芳姐说:“东南总监……”随后立即改口为“大兄弟”。

“我想打听一下,我听说我们行政部只保留了一个副部长的职位,大兄弟觉得可能是谁?”

东南北笑了一下说:“芳姐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不是啊,大兄弟。”芳姐说,“算了,大姐就直说了吧。因为我看新方案中把原办公室的部分职能划到了董事长办公室,新行政部的职能大体划成了两半,主内和对外,我发现绝大部分工作和责任都落副部长头上了,大兄弟你说句公平话,到底谁应该是一把手啊?”

东南北大笑着说:“芳姐,你大兄弟真没那么大能耐搞掂你做一把手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和大兄弟说几句体己的话。”芳姐说,“我只希望牛董能公平对我,毕竟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

“那你最好和牛董自告奋勇或者暗示一下,我相信你能胜任一把手。”东南北说。

“我想想再说。”芳姐转着眼睛说,“还有个事儿啊,你说你大外甥一直在开班车,这次有没有机会转干小车司机?不一定为牛董开,赵行、柳行都行啊,或者转到采购岗也行,不是说要赚回扣什么的,就是要他社会接触面宽一点,能和高人在一起,可以学到些东西啊。”

“应该趁机转,这次改革也是给优秀的年轻人提供机会。”东南北说,“但是怎么能转成功还得看他自己,我可以帮他改改竞岗报告、教教他表达技巧,展现他自己有竞争性的一面。如果你怕这样还不妥当,你就得和陈主任沟通,毕竟这是你们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采购岗应该完全是陈主任做主,但是小车司机岗得听行长们意见,我可以打听下哪个行长对自己司机不满意,我趁机建议一下。”

“哎呀!就是要大兄弟这句话!”芳姐五官绽开说,“你一来总行大姐就觉得没看错你,确实不是一般人。难怪牛董都这么看重你、大家都传你是牛董接班人,你分分钟把赵行踩在脚底下。”芳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东南北苦笑着说:“我越来越相信有关芳姐的传说了,只要芳姐出马,没有搞不掂的人,没有搞不掂的事儿。”

“那我也没搞掂你。”芳姐说完迅速转口说,“咱姐弟俩不是谁搞掂谁的事情,咱俩本来就亲。对了,弟妹怎么样?我一直想请你们俩吃顿饭,都说弟妹是大美人,音乐家,也让我儿子长长见识,我还可以传授她很多做女人的技巧。”

东南北大笑着说:“我一定让她向你请教,不过她现在安心保胎,时装店都不管了,成天在家看书、写字、听音乐、弹琴。”

“真好。”芳姐说,“那你孩子满月一定要办酒席啊,到时大姐送你一份大礼。”

“好的,谢谢芳姐。”东南北说。

 

东南北看到总行行政部人员清单上没有李茉莉的名字,立即传呼了她,她很快复机。

“你现在在哪?”东南北问。

“什么我现在在哪?我在上班啊。”李茉莉说,“哦,你还记得有个妹啊?我现在资产公司,在地王大厦上班。”

“哦?你这么厉害?”东南北说,“哥请你吃顿饭吧?庆祝一下,想吃啥?”

“真的?哥是不是公款报销?”李茉莉说,“我可挑最贵的饭店了?”

“妹不用管我能不能报销,随你挑,还能贵到哪去?”东南北说。

 

下班后东南北驱车到地王大厦接到李茉莉,她一上车就说:“哥的跑车呢?这是啥车啊?不如跑车漂亮。”

“管那么多事。”东南北说,“妹怎么样啊?”

“挺好的啊。”李茉莉说。

“妹从哪儿听说这个饭店?我都没去过,也不知道在哪儿,好一顿打听,位置和菜单都得提前订。”东南北说。

“我听牛董说的啊。”李茉莉说。

“哦。”东南北应了一声。

 

东南北驾车在华侨城里转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几乎完全被紫藤掩盖的原木大门,嵌在门侧墙上的白色荧光招牌只有两本杂志大小,“柔石料理”四个字清晰可辩。

 

坐在板前,李茉莉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男性师傅在捏寿司,师傅年纪估计有五十岁以上,有明显的眼袋,但是五官很端正,面部皮肤很清爽、细腻,细长的手指灵巧地转动着。

 

吃到小肌鱼寿司的时候,东南北和茉莉两个人都被酸得咧着嘴,李茉莉把盘子推给东南北说:“哥,你帮我吃了吧。”

“必须吃掉,又死不了人,这是对寿司大师的尊重。”东南北说,”这个寿司最能体会出地道的顶级日本料理味道。

“反正今晚这些海鲜都不如莱城的好吃。”李茉莉说,“就是吃个噱头。”

“别总提莱城、莱城的,不然你一辈子都走不出小县城的格局。”东南北说,“饮食到这种级别就不是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境界了,而是有自己的理念甚至信仰,从食材的选择,什么鱼、哪块部位、什么刀法包括饭团使用的米、水和火候及捏饭团都有很多讲究,一丝不苟,不然你绝对吃不出那种味道。我特意订了板前位置,一晚上你白看了?”

李茉莉撇了撇嘴。

 

东南北结完账后站了起来,李茉莉大声说:“哥你不开发票?”

东南北瞪了李茉莉一眼,她缩了下脖子跟着东南北走出了餐厅。

“这么贵!你不报销?”李茉莉说。

“你都从哪学的这套?”东南北说。

 

刚上车,响起了电话铃声,茉莉从包里拿出手机大声说:“啥事儿?”

听筒里隐约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在哪儿?打电话也不接。”

“我在哪还得时时和你报告啊,我和我表哥吃日本料理呢,一个人两千多块钱,你能请得起吗?”李茉莉说。

“男的?你哪里突然冒出个表哥?”男声说。

“表哥当然是男的,我有七个表哥呢,俩在深圳,都比你强。”李茉莉说,“没啥事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茉莉抱着包,手里拿着手机转来转去。

“摩托罗拉掌中宝?GUCCI的包?真的假的?”东南北看了一下李茉莉的手机和包说,“你自己买的?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

“当然是真的,手机是别人送的。”李茉莉说,“包也是。”

“你这不到一年变化挺大的。”东南北说,“你可别乱来啊,脚踏几只船容易翻的,小心淹死。”

 

几天后,东南北正陪秦弦在商场买婴儿用品,突然接到李茉莉的电话,她惊恐地说:“表哥快过来救我,我男朋友发疯了。”电话里传来清晰的拍门声和大声喊叫“你出来”。

“什么情况?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东南北说。

“我在洗手间里,在家里。”茉莉说完告诉了东南北地址。

 

东南北把秦弦送回住处回到宿舍取了枪立即赶往李茉莉的出租屋,李茉莉捂着眼睛打开了门。东南北拉下李茉莉的手看到她的眼眶淤青、左脸颊明显肿胀着,衣领的扣子也被扯掉了,东南北骂了一句,朝凌乱的屋子扫了一眼说“人呢”。

“走了。”李茉莉说。

“谁打的?”东南北问。

“我男朋友。”李茉莉说。

“他住哪?我带人去找他。”东南北说着拿出电话拨打了光仔的号码。

“哥你先别急。”李茉莉抢着东南北的电话说,“你不要打他,你先坐下。”

光仔在电话里说“喂?熊猫?”,东南北说“没事儿,挂错了”。挂断电话后东南北坐在椅子上再三追问,李茉莉吞吞吐吐不肯说出原因。

“哥你先回家陪嫂子吧,我没事儿了。”李茉莉说,“刚才把我吓死了。”

“他要是再打你呢?”东南北说,“我还得和他谈谈,你放心我不会打他,没有意义。”

“不会了,我和他分手了。”李茉莉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爱他?”东南北说。

李茉莉点点头说:“那又有什么用?我不能和一个司机结婚。”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爸妈接过来和你一块儿住。”东南北说。

 

“他嫌我不是处女。”李茉莉低着头说。

“就是因为这个?”东南北说,“你骗他说你是处女?

“也不是。”李茉莉说,“刚认识他的时候我确实是处女,他知道的。他今天突然问我还是不是?我不想骗他说还是,但我也不能告诉他那人是谁,他就打我。”

“你和他谈恋爱时和别人发生了关系?你可真行,那就分手吧,和那人谈去吧。”东南北说,“等一下,他认识那人?”

过了很久,李茉莉点点头说:“嗯,是……牛董。”

“什么?哪个牛董?牛志明?他和你什么?他强奸你?”东南北“腾”地站起来声音发抖说,“我操他妈的!老牛!”

“他没强迫我,我自愿的。”李茉莉说。

东南北抡起了手臂,李茉莉下意识地抱着头躲闪着,东南北手臂停在空中,厉声说:“说!怎么回事儿?”

 

原来李茉莉在文印中心工作了几个月后被芳姐安排去管理深行在沙河的别墅,晚上住在那里。不久后一天半夜,牛董独自开车去了别墅,他按门铃时,李茉莉透过猫眼看到他感觉不对,就一直站在门内没有开门。牛董不停地按门铃,又不停地往别墅里打电话。后来李茉莉听到牛董给芳姐打电话,气急败坏地让芳姐联系她,如果她不在别墅,就把她炒掉。过了不久,李茉莉的呼机响了,牛董感觉李茉莉在房间里,又开始用力拍门,最后她无奈地打开了门。

 

“他住在三楼主卧,叫我给他送水。我上去时看见门开着,他光着身子坐在床边。”李茉莉说,“他问了我很多问题,又说了很多话,感觉是喝了不少酒。我趁他停顿的时候要下楼,他把我拉住了。”

“你就留下了?”东南北说。

李茉莉没出声,东南北看了她两眼转身在客厅里急走了两圈。

“他没说别的?没用强?没威胁你?没说帮你换工作、涨工资?没给你钱?”东南北追问道,李茉莉摇摇头。

“手机是他给的?”东南北说。

李茉莉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芳姐给的。”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东南北高声说,“你以为这是什么?牛志明是喜欢你、爱你吗?做梦吧!他就是玩儿你。我操他妈的!牛志明!我得把他鸡子割下来。”

“不关牛董的事,是我自愿的。他是行里最大领导,事业成功、有权有势,我觉得能和他一起挺自豪的。”李茉莉,“他对我挺好的,总给我带礼物。他对哥不是也挺好的吗?要不是他用哥,哥能当那么大官儿?”

“你这个屄痒玩儿意!你真他妈的贱货!”东南北高声说,“全家人脸都被你丢尽了。”

 

“就是被他玩了我也认了。”李茉莉说,“他挺护着我的,有次赵行过来也要那个,我坚决不从还打了他个耳光。事后我告诉了牛董,牛董后来说警告赵行了,他绝对不敢了。我没提什么要求,但我去资产公司就是他打的招呼,最后一次还给了我五万元钱。你们都不管我,我不想和电脑、复印机过一辈子,我现在每月奖金都比以前工资高,也值了。”

 

“你男朋友怎么知道的?”东南北说。

“我不知道,他是赵行的司机。”茉莉说。

“谁?周青松?我操!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东南北坐在沙发里抱着头说,“他是芳姐的儿子,我让赵行换的他。”

“啊?”茉莉惊讶地说,“那肯定是芳姐告诉他我不是的。”

“芳姐?芳姐知道?”东南北“腾”地站起来说,“鲍芳芳,我操你妈的!我崩了你!”

 

中午在干部餐厅吃饭时,陈主任拿着托盘过来和东南北坐在一起说:“牛董出差前交待说她太太生日准备好好办一下,说让你帮着张罗,直接找她太太商量就行。还说让你帮着把仓库里的画归类整理一下,挑出一些挂在他家,点缀下现场。”

“他什么时候回来?”东南北说,陈主任摇了摇头。

 

吃完饭陈主任带着东南北走到档案库隔壁的一个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礼品和画,有一些画是装裱过的,挨排靠在墙上,没装裱的画放在货架上,还有一些卷轴和画筒矗立在墙边。

“这怎么整理?”东南北回头看着陈主任说,“你有清单吗?”

“没有,很多都是罗博和司机送给我说放好,我也不知道啥是啥,反正全在这。”陈主任说,“挂在外面的都是牛董认为很重要的作品,像那个《毛主席在延安》,还有《甘为孺子牛》,牛董说那是大名家的作品,他又姓牛。”

“画这么直接放地上不行,深圳这么潮,会发霉的,国画更容易受潮。还要防虫蛀,无法修复的,最好恒温恒湿,还要防火。但这么乱我也不知道怎么整理啊?再说哪有时间整啊?”

“总监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我成天提心吊胆的。再说你不懂谁懂?牛董说你兼任美术馆的馆长呢。这就是你,其他人谁敢在外面兼职?你肯定没时间,你介绍个懂行的人就行,我们出人一起配合。还有,牛董说挑出一些画来好好装裱一下,我们准备挂在新的总部大楼里,还有各个别墅里也都挂上。”

 

东南北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达牛董家,大门一开,牛董太太倾着身拉着他的手臂笑着说:“小北真是越来越帅了!好久不见了啊,上次还是在月亮美术馆呢。”

“牛太还是那么风姿绰约。”东南北笑着说。

 

“这老牛,我说都一把年纪了,还办什么生日Party?他非要办,我觉得他就是想趁机和这些政界、商界的朋友们拉近点。”牛董太太带着东南北在别墅里边转边说,“我说既然要办,就不能办太俗,我说得小北帮忙策划下。我听说你有个乐队?还在不?给祝祝兴?”

“我太太要生了,肯定是过不来了。”东南北说,“乐队是临时凑的,想凑也能凑起来。但是原班人马只有贝斯手在深圳,他现在是名人了,电台、电视台的热门嘉宾,我得问问他档期。”

“管什么档期不档期的,我让老牛出钱,你帮他们赚钱还不行吗?”牛董太太说,“你太太肯定不能动了,只要有人能唱就行,男的也行。”

 

牛董太太带着东南北转了一圈后回到客厅,佣人端上了茶盘和点心。牛董太太太端起一杯茶放在东南北面前,他欠了身说“谢谢”。

“牛太的Party预估多少人参加?”东南北说,“想搞出什么效果?”

“我这边都是些闺中好友,十几个吧,他那边控制在五十人之内。”牛太说,“餐是外面订,酒是现成的。效果呢?我想就是不能太俗,不过有乐队就会好很多。”

“那挂什么画呢?”东南北说。

“除了老牛坚持挂他那幅《甘为孺子牛》,其他画都你做主。”牛董太太说。

 

过了一周后,严辉打电话给东南北说:“猫哥,你们总行那些作品全部清点完了,我们和蛮子最后找到张老师才把作者和作品的资料补全给了陈主任,下面你说怎么办?”

“先全部复制。”东南北说,“复制的时候,油画布和内框都要和原作一模一样。宣纸也是,仔细辨别生宣、熟宣、质地和纹理。油画必须全手工复制啊,不能先打印底稿,不能用丙烯颜料,宁肯你们架着风扇昼夜吹。国画不能普通喷墨打印复制,无论用什么机器、什么人,但必须找到原纸。”

“做到连画家本人都分辨不出的效果呗?”严辉说。

“醒目!”东南北说,“我再给你们一个需要装裱的清单,全部用复制品。记住,往死了装裱,不计成本,用最贵的原木框,画面全部用亚克力罩上,背面整个封死。国画不要用浆糊托,用化学胶水喷满,牢牢地粘在背板上,一揭就碎那种。记住没?”

“牢记猫哥教导!”严辉说,“原作怎么处理?”

“让蛮子回来给我打电话,我交待他。”东南北说,“不要透露我和你们的关系啊,告诫蛮子,多一个字都不要说,你们知道后果的。”

 

牛太生日当天,东南北借口秦弦待产没去现场。凌晨两点多,东南北正在熟睡,常扬突然打电话过来说:“猫哥,你赶紧出来请我顿宵夜,你这是啥活啊!”

“不就是宵夜吗?非得今天吗?我问问你偶像同意我出去不?”东南北说。

“我姐不是和我妈单住吗?你别找借口了。”常扬说,“行了,你别过来了。我跟你说她妈的那个娘们喝多了,一直唱,让我们伴奏。”

“这不挺好吗?”东南北说,“让她尽兴,钱不会少给。”

“钱真没少给,乐队一人一万,给我两万。”常扬说,“但你知道我这两万她在哪给的我?床上!”

“哈哈哈哈!”东南北大笑着说,“这么好的事儿?她保养得还行,胸挺大,就不知道紧不紧?”

“你来!”常扬说。

“你干没?”东南北说,“体验如何?赶紧八卦一下。”

“她肯定和你们董事长不和,性生活肯定不和,饥渴、压抑。”常扬说,“但也不像,我感觉她像演戏一样,借着酒劲儿发挥。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你们董事长和几个朋友在二楼书房里面喝茶、聊天。她唱累了,把乐队都打发走了,让我跟她上三楼取钱。在电梯里她就靠着我,出了电梯我扶着她懵里懵懂地就跟着她到了卧室,我操!那卧室好大。一进门她直接就把我推倒了,门都没关、啥也没干她就‘嗷嗷’叫起来,给我吓得赶紧往外跑,钱我都不想要了。她肯定是演给你们董事长看的,拿我当道具了。”

“这样?这可是意外。”东南北说,“我关心的是钱拿走没?”

“我操!我精神和肉体遭受双重折磨,再不拿钱走,我不亏大了吗?”常扬说,“估计你们董事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把她老婆搞得脸都不要了。”

 

“常扬,委屈你了。”东南北说,“我有个很重的心事,和谁都没说,你设身处地帮我想一想,如果你最亲的一个单纯、善良的妹妹被牛董诱奸了,而且几乎把她的价值观全部摧毁了,你说你会怎么办?当然你妹妹已经成年了,这个牛董对你也有知遇之恩。她还不是唯一一个被诱奸的女孩,是一系列成熟的操作,是你一个很熟悉、关系又挺好的大姐一手承办的。”

常扬想了很久说:“法律肯定解决不了,那就让他身败名裂,让受害人出来指证、设套给他录音、录像,然后把他的事儿放到网上。但这和她太太无关,你没告诉她太太吧?今晚不是你导演的吧?”

“说实话,常扬,我原本想告诉她太太,我甚至想把我搜集的证据通过你交给他太太。”东南北说,“但是我和你想的一样,不能滥杀无辜。尤其听你今天讲他太太的事情,我觉得她太太可能早知道,但也没办法,她也是受害人之一。你刚才说的办法我都想过,但是你知道吗?我亲手建造了一个完整、严密的体系,连我自己都突破不了的防火墙,就是确保所有丑事不外扬。出钱摆平当事人、删除所有网上帖子、发布受害者劣迹、颠倒黑白、混淆视听、误导价值观、直接买通司法随便安个罪名封网站,直到抓人、判刑。”

 

“我……我……”常扬说,“出来喝一杯吧,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在宿舍?师姐是不是快生了?”

“是。”东南北说。

 

医院产科的单间病房里罩着蓝色的光,秦弦微微挪动了下身体,东南北立即从折叠床上坐起来,蹲在她床边,撩起她额前的头发,抚摩着她的脸颊。秦弦微睁着眼睛看着东南北,许久才无力地说:“东,你爱我吗?”东南北用力地点头。

秦弦费力地笑了一下说:“以前我不敢问,因为你说了我也不信,但是今天不同,因为女儿在。”

东南北笑了下,凑过去吻秦弦的嘴唇,她扭头躲开了。

“嘴巴很苦,估计也很臭。”秦弦说。

“不嫌弃。”东南北面颊贴着秦弦的面颊轻轻蹭着说,“要喝水吗?”

“不,我就想看着你。”秦弦说,“你拿把椅子坐着,蹲着多累啊,我心疼。”

“我给你刷个牙吧?”东南北笑着说,“很爽的。”

“再忍一天吧,一点力气都没有。”秦弦说完望向蓝光箱,他们的女儿正裸着身体静静地躺在箱子里祛除黄疸。

 

“女儿还好吗?”秦弦说。

“很好,我刚才还一直在看她,睡得很甜,呼吸很均匀。”东南北说,“感觉有点对不起她。你进产房之后,几次医生出来时我都问你的情况,医生说看来是要剖腹产了,我就反复跟医生明确,万一手术出现什么危急情况,一定要先保大人,感觉女儿还没出生就被爸爸准备放弃了。”

“她不会怪你的,你不会放弃她的。”秦弦说,“我就是怕不知道怎么照顾她,还有她的健康,酒精的影响,有没有先天性的疾病?”

“放心吧,医生说一切都正常,如果医生的话都不信,没问题也会怀疑出问题来。”东南北说,“你的伤口还疼吗?”

“好了点,不只是单纯的那种疼,还有种很难受的感觉,生不如死。”秦弦闭了下眼睛说,“你知道我夜里睡不着,又不敢动,也不想叫你,就是看着窗外想象着自己能跳下去就什么都解脱了。但是回过头来看着箱子里的女儿,还有那么温柔体贴、辛苦劳累的你,觉得不忍心丢下你们。”

东南北红着眼睛轻轻地抚摩着秦弦的脸,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滴。

“想喝点汤吗?排骨玉米汤,换样了,还温着呢。”东南北说。

秦弦闭上眼睛,微微点点头。

 

东南北捧着汤碗拿着勺一口一口喂着秦弦,把她嘴边溢出的汤水用纸巾吸掉,吻她一下。喝完了一碗汤,秦弦稍稍侧了下身体,拉着东南北的手闭着眼睛休息。

“你长得真好看!”东南北凝视着秦弦的脸说,她微微笑了一下。

 

“你知道护士把女儿抱出来时给我吓一跳,怎么这么难看?”东南北说,“脸上都是褶,眼皮肿肿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上面不知道沾着什么东西,我问护士是不是抱错了?”

“不能笑,伤口疼的。”秦弦闭着眼睛皱着眉说。

“我记得最后一次B超检查时医生还说是男孩,怎么生出来的是女孩?”东南北说。

“这不正合你意吗?”秦弦说。

“我连名字都没想好。”东南北说。

“你知道是儿子,连名字都不愿想了。”秦弦说,“现在想好了吗?”

“你说就叫东南兮兮好不好?归去来兮的兮。”东南北说,“你以前喝多了就叫我东南西北,再叫的时候我和兮兮一起应你。”

“挺好的。为什么不要方向那个西呢?”秦弦说。

“没什么特别说法,不过山东老家习俗是门不能朝西,西侧墙上也不开窗。”东南北说,“要不叫东南弦弦?”

秦弦强忍住笑表情奇怪地说:“别逗我。就叫东南兮兮吧,不过要是再生一个,方向就不够用了。”

“我们只要一个女儿好吗?”东南北说,“我们全心全意地爱她。”

“嗯,我也不想再生了,太痛苦了。”秦弦说,“那就得严格避孕,但是我又不能上环,你肯戴套子吗?很不舒服是不是?”

“必须戴。”东南北说。

 

“我想看看她。”秦弦望着蓝光箱说。

东南北小心翼翼地把兮兮从箱子里抱出来,放在秦弦身边,兮兮还在酣睡着。

“不丑啊,而且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秦弦微笑着说,“不过肯定没有我长得好看,眉眼和鼻子像你,嘴巴像我。”

“我很希望她的眼睛像你,我是单眼皮,你的杏眼简直太完美了。”东南北说,“你的脸型和下巴也很好看。”

“女儿都像爸爸。”秦弦说,“她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你希望她从事什么工作?”

“等她长大后看她自己的意思吧。”东南北说,“我当然希望她学艺术、做艺术,但是做艺术家很苦啊,心理上、精神上、生活上都承受着常人不能承受的压力,看看咱俩就知道了,多苦啊。”

“她逃脱不了做艺术家的命运,基因、从小的生活环境、我们对她的熏陶都会让她热爱艺术。”秦弦说,“不从事艺术确实可惜了。”

 

“你睡一会儿吧。”东南北边说边把兮兮抱回了蓝光箱。

“东,我想和你说件事。”秦弦看着东南北的背影说,“我们能不能一辈子平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当然能。”东南北转过身笑着说。

“我是说……你能重新开始新生活吗?”秦弦说,“我感觉你有很深的过去,还有复杂的社会关系,我一时都无法了解。包括你和老董商议的事儿,我问过两次你都敷衍过去了,我就不想再问了。但我相信你的本性,我也相信你能对我和女儿好,就是希望别让自己纯净、善良的心蒙上灰尘,你自己也会很痛苦。”

东南北把兮兮放回蓝光箱,看了一会儿转回身,蹲在床边望着秦弦的眼睛说:“亲爱的,睡一觉再说吧,你现在身体弱,容易胡思乱想。”说完握着她的手吻了一下。

“你又在敷衍我。”秦弦说,脸上罩了层愁容。

东南北站起身为秦弦整理了枕头和被褥。

 

“你能答应我吗?”秦弦说,“我们不需要太多钱,我们有艺术、有女儿足够了。”

“若是有人欺负你们呢?”东南北说。

“还有法律啊。”秦弦说,“再说我们与人为善,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

东南北深深点了点头,眼睛里含着泪水。

 

随着轻微的开门声,秦弦的妈妈悄悄推门进来,东南北坐起来眯着眼睛说:“妈?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秦弦的妈妈们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老人觉少,你先回去补一觉吧,今天还得上班。我煲了催奶的汤,小弦什么时候睡的?”

秦弦睁开眼睛说了声“妈”。

 

东南北离开医院,开着车在空旷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忽然发现自己到了秦弦公寓的楼下,笑了笑掉头开了出去。不知不觉开上了深南大道,一路向西,在深圳大学绕了一圈又开回了城区,停在章妤的工作室楼下。东南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小心地倒车出去。在丽景花园自己的别墅大院外停了很久,看着玻璃窗上的歌词和雨滴潸然落泪。

 

汽车音响里传出罗大佑嘶哑的声音,东南北轻轻地跟着哼唱。回到宿舍楼下,望着已经大亮的天色中幽暗的窗子,东南北掉头又开上了主路。

 

东南北停在信号灯前,怔怔地看着面前经过的行人,忽然罗大佑唱到:

 

你走过林立的高楼大厦  穿过那些拥挤的人

望着一个现代化的都市  泛起一片水银灯

突然想起了遥远的过去  未曾实现的梦

曾经一度人们告诉你  说你是未来的主人翁

 

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  每个人在痴痴地等

每个人的眼睛都望着那  象征命运的红绿灯

在红橙黄绿的世界里  你这未来的主人翁

在每一张陌生的脸孔里  寻找儿时的光荣

 

每一个今天来到世界的婴孩  张大了眼睛摸索着一个真心的关怀

每一个来到世界的生命在期待  因为我们改变的世界将是他们的未来

……

 

东南北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听到后面急促的喇叭声,看了眼前面的绿灯,轻轻踩了下油门向前驶去,罗大佑的歌声一直回荡着。

 

飘来飘去  就这么飘来飘去

飘来飘去  就这么飘来飘去

……

 

东南北陷在大班椅里,桌面上放着一份《1997-1999流失员工调查报告》,报告中圈画了一些名字,还有一些备注。东南北看了下时间,拨通了周青松的电话。

“北舅,啥好事儿找我?”青松笑着说。

“你现在在哪?”东南北说。

“我在车里,刚送赵行去人行开会。”青松说。

“你停好了车给我回个电话。”东南北说,“我向你打听几个人。”

“没事,我还没出停车场呢。”青松说,“北舅你说。”

 

东南北问了一串人的名字和入行、离开的时间及现在工作单位,周青松说有的他不认识,认识的偶尔还一起聚会。

“李茉莉你认识吗?”东南北说,“她现在在资产公司工作,在地王大厦办公,今年夏天过去的,之前在深行管理沙河的别墅。”

“嗯……认识。”周青松说,“她老家是莱城的,听我妈说北舅的老家也是山东的?”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都能换到这么好的工作吗?资产公司、评估公司、担保公司、再保险公司、保险经纪公司、行业协会、典当行等。”东南北说,“还有大约五六个你不认识的女孩子,她们都曾经只是深行在深圳八处别墅的管理员。”

“不知道,有关系?年轻漂亮?”周青松说。

“都是牛志明或者牛志明委托别人以他的名义为她们介绍的工作,我通过各种渠道一一核实过,我自己也打了几个电话侧面验证过,还专门访问了一个流产女孩的家庭,有录音,我面前还摆着一份详细的流失员工调查报告。”东南北说,“你知道为什么牛志明会格外关照她们吗?”

“不知道。”周青松说,“我妈可能知道。”

“因为牛志明和她们都发生过性关系,在她们还是处女的时候。”东南北说。

“啊?北舅,不是开玩笑吧?”周青松说:“包括李茉莉?和牛志明吗?不可能吧?他多……我操他妈的!”周青松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喂?喂?北舅?”周青松说。

“茉莉是我老舅超生的小女儿,是我家族里最小、最可爱,我最亲、最疼的表妹,像亲妹妹一样。我不用公款都愿意带她去吃深圳最贵的日本料理,出来后她还接到了她男朋友的电话。”东南北平静地说,“有一天茉莉被她男朋友打了,她躲在洗手间给我打电话,我带着枪直接赶到她在清河的出租屋,想把她男朋友一枪崩了。后来茉莉告诉了我实情,我骂她不要脸,也恨不得打她一顿。但转念一想,茉莉是受害者,不能让她再受二次伤害了,我应该去找加害人算账。”

“北舅,我……你的意思?北舅要去找谁?”周青松说。

“你知道是谁按照什么标准挑选这些女孩子送去看别墅吗?还给她们洗脑,让她们觉得能陪牛董睡觉是很光荣、自豪的事情。不仅威胁如果不从就炒掉她们,也用物质诱惑了她们,为她们换好工作,给笔钱,不包括平时送的手机、名牌包等礼物。还教她们床上功夫,怎么取悦男人、避孕。”东南北说,“你知道她这样做不仅使用卑鄙手段突破了这些处女的身体、心理防线,把他们的精神世界、价值观和一辈子的幸福都毁掉了,还深深伤害了爱她们的男朋友们。”

“北舅知道是谁吗?我杀了他!”周青松说。

“你想想谁有权调动这些女孩子的工作?谁告诉你我们的茉莉不是处女?她是怎么知道的?”东南北说,“当然,她可能也是被迫,我下不去手,因为她是一直对我很好的大姐。”

 

“我妈?”周青松想了一下惊骇地说,“绝对不可能!”

东南北挂断了电话。

 

隔了很久,周青松打电话过来,哑着嗓子说:“北舅……你想怎么办?”

“我想复仇。”东南北说,“你和牛志明司机保持密切接触,帮我追踪他的行踪,如果哪天他自己开车走,就想办法跟着他看他去哪。只要牛志明一到别墅,立即打电话给我,其他的事儿你不用管了。另外,千万别让芳姐知道。”

“我想亲自动手。”周青松说。

“没必要,有结果就行。”东南北说,“我找俩逃犯送过去,等他们睡着后进屋,拍完裸照把牛志明睾丸砸碎,让他活着变成太监还不好意思报案。”

“不!我想杀了他!”周青松狠狠地说,“但是……北舅,我们怎么能进到别墅呢?”

“我带人装画的时候配了所有别墅大门的钥匙,包括主卧室的。”东南北说。

 

一周以后的早晨,东南北刚从车上下来,迎面撞上陈主任匆匆走过来,后面跟着芳姐和司机。

“什么事儿这么急?”东南北说。

“牛董出车祸了。”陈主任说。

“啊?”东南北看了一眼芳姐,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说:“青松开的车。”

“人怎么样?”东南北紧锁着眉头说。

“不好,我们这就去医院。”陈主任说。

“我和你们一起吧。”东南北说。

 

东南北和芳姐坐在后排,陈主任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说:“我刚到行里就接到东莞交警的电话,说我们公司的车在高速公路上出事了,追尾了一辆大货车,车上两人重伤。但是事故原因还没查清,现场情况显示是奔驰带着刹车转了好几圈后斜插进了货车尾部,推测车速很高。”

“怎么是青松开的车?”东南北说。

“牛董早定好了今天去东莞陪客人打高尔夫,谁知牛董司机一大早就打电话跟我说拉肚子了,很严重,准备去医院吊点水。刚好赵行出差,青松没事儿,我就让他送牛董。”陈主任说,“可能一折腾有点耽搁,路上为赶时间超速了。”

芳姐失神地望着窗外,不时抹一把眼泪,东南北伸手搭在她的手上,她翻过手紧紧握住。

 

三个人赶到医院时,牛董已转院,青松被宣告死亡,芳姐一下子瘫在了地上。东南北和陈主任合力把芳姐扶起来放在了椅子上,过了一会儿芳姐开始凄厉地哭了起来。

 

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之后,东南北和芳姐坐在殡仪馆的大厅等候周青松的骨灰,这时李茉莉悄悄地走过来,坐在东南北身边。

“茉莉你先回去吧。”芳姐说。

李茉莉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看东南北,他点点头,李茉莉站起来说:“那我走了,哥。”

芳姐惊讶地望着李茉莉,瞟了一眼东南北。

“阿姨多保重!”李茉莉说完转身离开。

 

芳姐看着茉莉的背影说:“茉莉是你妹妹?”

“我什么事儿都知道。”东南北淡淡地说。

芳姐盯着东南北的侧影,许久,低下了头。

 

芳姐突然挺直了身体,一只手压在胸口急促地喘着气。东南北转过身轻轻拍着芳姐的后背说:“怎么了?芳姐?哪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芳姐气息平稳下来,幽幽地说:“你说怎么办?他北舅。”

 

“我忽然感觉青松就是想撞死牛董,没想到把自己命搭进去了。”芳姐说,“他这些天就怪怪的,一回家就关上门把自己憋在屋子里。那天突然问我茉莉是不是被牛董那个的?是不是我安排的?不然我怎么知道?我想也瞒不住了,就如实告诉他了。他北舅,我真不知道茉莉是你的妹妹,主任也没和我提过一个字,要不然打死我也不能干呐。后来青松每天都回来很晚,我问他去哪了他也不说。出事前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回来,我问他和谁喝的?他说和牛董司机。他肯定给牛董司机吃了什么,这都是他设计好的。但是牛董没死,他肯定有察觉的,你说他会不会对我怎么样?”

“老牛不一定知道,除非撞车前青松和他说了什么,也不一定,那一刻青松一定是高度紧张的,最好是突然袭击。”东南北说,“即使老牛知道了也不敢把你怎样,毕竟你有他的把柄。只不过你不要把他逼急了,不然你很可能就是罗博的结果,可能更惨,而且谁也救不了你。”

 

“我真是丧良心啊,造孽啊,这就是报应啊。”芳姐戚戚地说。

 

“怎么开始的?”东南北轻声说。

“咱行刚有第一栋别墅不久,有一天主任让我带一个女孩去医院流产,我还纳闷这不是私人的事情吗?但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啊。”芳姐擦了下眼睛说,“后来女孩的家人到行里闹,指名道姓要牛董道歉、赔钱,我才知道是牛董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当时全行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最后反正赔钱就行。”

“事情过后,主任找到我说牛董让我好好管管这些女孩子。”芳姐说,“我当然明白牛董的意思,而且他爸爸在部队时是我爸爸的下级,他给了我爸的面子才接收了我。这种事儿在部队里很常见,男人都是有需求的,而且也不算强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当时真就是那么想的。”

“你也知道看别墅的女孩就是给客人准备的色情贿赂?”东南北说。

“也是后来知道的。”芳姐说,“主任有一次和我说有个重要客人下榻要好好接待,千万不能出乱子,我就猜到了。说实话我当时心里也过不去,但是想想牛董也挺难的,你说那些官员们如果就好这口,你不满足他们,他们就给你设障碍,不批准这个那个的,找各种别扭处罚咱行,不是全行的人都跟着受连累吗?”

 

“陈主任全部知情?”东南北说,芳姐点点头,东南北也不住地点头。

“不过是牛董自己和我提的把茉莉调过去。”芳姐说。

 

东南北一直睡到下午才起床,客厅里保姆在给兮兮洗澡,秦弦的父母在旁边看着,不时逗着兮兮。秦弦歪倒在沙发上,看到东南北出来说:“老公新年快乐!来,抱抱!”

东南北走过去和秦弦挤在一起躺着。过了一会儿保姆把兮兮身体擦干、套上衣服双手托着递给了东南北,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兮兮放在大腿上。兮兮的眼睛挤成一条缝,脸蛋的肉几乎要把鼻子淹没,脖子处有几条深深的肉褶、手脚像嫩藕,面无表情地看着东南北。

东南北拉着兮兮胖乎乎的小手晃动着说:“亲爱的兮兮,这么酷!笑一个?”

“她还不大认人,也可能觉得你太陌生,这些天没怎么见你。”秦弦说。

“是啊!太忙了。”

“净忙些没用的。对,什么时候参加研究生考试?”

“春节前。晚上带你出去活动下?庆祝新年!”

“得喂奶啊。”秦弦按了下胸,顺手揪了一把肚腩说。“现在这个样子真不想出去见人。”

“那我下厨,晚上一起聚餐,反正也不怕胖。”

“太好了!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千万别做多啊。”秦弦说。

“你想吃点啥?”东南北问

“海鲜,永远的海鲜,配米饭。”秦弦说。

“都新世纪了不换一换口味?”东南北说。

“口味是换不了了,老公刚刚换了个新的。”秦弦说。

 

吃过晚饭,东南北和秦弦躺在卧室一起喂完女儿后,看着女儿睡了,东南北摸着秦弦的乳房说:“真神奇!软了好多。”

“等一会儿又得涨起来,涨得都痛,像要撑破了似的。”秦弦说。

东南北揉着揉着就慢慢贴了过去,吸着秦弦的乳头。过了一会儿,秦弦伸出手探到东南北胯间说:“它很老实。你不想吗?好久没那个了。”东南北咬着秦弦的乳头摇了摇头。

 

“老公,我们是不是得换个房子了?”秦弦摆弄着东南北的头发说,“就这样租着两处房子不好用,也不经济。你说我爸妈来回跑,兮兮也像流浪似的,用的东西都是临时对付的。”

“肯定要换的,最好是落地的,有个院子,兮兮好在院子里玩。”东南北突然坐起来说,“哎?老婆,要不我们先搬到月亮湾别墅里吧?反正时装店也不用你管。”

“你上班太远了。”秦弦想了下说,“其他都挺好。”

“我好说。”东南北说,“那就这么定。”

 

“老公,你说兮兮以后就在深圳长大?”秦弦说,“这个地方物欲太强,文化沙漠,每个人都是台赚钱机器。兮兮将来肯定会随我们从事艺术,但这里根本没有任何艺术氛围和艺术资源,连一场像样的演出都看不到。”

“兮兮应该回到孕育她的地方。”东南北说。

“上海?我太喜欢上海了。但你好像一般。”

“只要你们喜欢,我都会慢慢喜欢的。但是我觉得国内哪都一样,都是同样的人、会做出同样的事儿。最好还是国外,要不我们移民?”

“啊?你是说真的?我倒不排斥。技术移民很容易的,我很多同学都移走了。但是你工资那么高,放弃了真是有点可惜呢。”

“你放弃时装店会不会觉得可惜?”

“不可惜,这半年多基本上就不管了。而且当时也是为了维生,不是热爱。”

“不管热爱什么,一旦变成了维生工具,就索然无味了。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兮兮。”

“嗯,为了女儿。”

 

东南北碰到陈主任,听他说牛董头部撞在B柱上,颈部、手腕、脚腕扭伤,右侧三条肋骨骨折,其他并无大碍,康复得很好,但他对当天发生的情况完全失忆了。

牛董住院期间一直坚持办公,东南北不时接到各种指令,尤其是要在新年度里要继续深化人力资源改革,全部事情放权由他来决策。

 

东南北出神地盯着电脑屏幕里的新年度工作计划,很久没有翻动。小方敲了下门推门而入,背着手弓着腰笑着说:“东南,方便吗?”

东南北点点头说:“坐下说。”

“我来和东南……告别,我想辞职。”小方坐下后看着东南北说。

东南北和小方对视了很久之后点了点头说:“我请你吃饭,为你饯行,送你件礼物,保证你年终奖一分不少。”

小方笑了一下忽然眼睛红了。

“东南总是这样,不出意外地让我感觉意外。这也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的原因,不过我的移民申请通过了,我不得不走了,为了女儿。”

“抱歉,我把你搬来搬去只是为了工作,从来没有顾及你的家庭和女儿。”

“正常,你那么忙。不过和东南共事真的很开心、很幸运、很……幸福。无论一起编一报一刊还是进行人力资源改革,总是被呵护、被指导、被信任,我相信再也碰不到东南这样的领导了。”

 

“我听说东南的女儿出生了,我想送她件小礼物。”小方递过一个蓝色花布盒子说,“这是我在一个家居店里淘到的,家居店的名字很特别,叫‘珠玑家居’。据说是家居店老板娘的爸爸亲手打制的银项圈,象征平安、健康,我希望东南的女儿还快乐。”

“谢谢!”东南北说着接过礼品盒看着上面的商标发呆。

“还有,汤米一直要我邀请你一起吃饭,我不知道怎么处理?”

“哦,《银领》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小方神情黯然地说,“没有了秋影、香琴、一叨,《银领》也没有灵魂了,都是肤浅的无病呻吟。”

“天要下雨、娘要改嫁,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奶酪。”

 

“我走了,你保重。”小方说着站了起来,东南北连忙也站了起来。

“东南留步。”小方说着走过来,踮起脚尖抱了一下东南北后转身快步离开。

 

深城银行年度总结表彰大会如期在华夏大剧院举行,牛董顶着一层毛茬头发、脖子上套着颈托、围着一个护腰、挂着一条手臂坐在轮椅上靠在第一排观众席正中间位置前。柳副行长主持会议,赵副行长代表牛董做了一九九九年度工作总结报告,公布了若干重磅好消息,座无虚席的会场上不时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大会最后一个环节是颁布年度各种奖项,东南北看着干部、员工一个个笑逐颜开地上台领奖、发言、合影,偶尔随着大家一起机械性地鼓掌。

柳副行长再次出现在台上,他扫视了一下观众席后低头看了下手中的卡片抬起头说:“现在颁布最后一个奖项。“优秀经理人”奖项历来只针对班子成员之外的干部,但是新世纪来临,我们也该与时俱进,所以牛董提议增设一个“卓越经理人奖”的奖项,获奖人员从班子人员中产生,今天是我们第一次颁发这个奖项。”

柳副行长顿了一下说:“现在我宣布获得深城银行一九九九年度“卓越经理人”称号的是……总行人力资源总监——东南北!下面有请东南总监上台领奖,由赵行代牛董颁发奖牌和证书,奖金数额我们就不公布了。大家鼓掌欢迎!”

 

直到坐在东南北身边的潘部长用手肘碰了他两下,东南北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来朝观众席微微鞠了个躬后缓缓地走上台,接受了奖牌和证书,并和赵副行长一起合影。

“请东南总监发表获奖感言。”柳副行长说完退下了演讲台。

 

东南北站在演讲台后把证书放在台上看着说:“‘卓越‘两个字确实比‘优秀’难写。”

 

东南北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前排就座的领导和整个会场,缓缓地说:“这是我职业生涯中获得的第一个奖项,深城银行也是我连续工作时间最长的一个企业,如果不算我中间偷逃的半年多时间,我总共在深行工作了七年半。这七年半是我最青春的时光,也是我最有收获的一段时间,使我从一个伪应届大学毕业生成长为一个对企业有贡献、对家庭有责任、对社会有影响的职业经理人。感谢一路提携我的牛董、赵行、柳行,感谢一起共事的伙伴们,尤其感谢接收我入行的许美慧行长,她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导师,给我了珍贵的自由、信任和爱。”

 

“实际上在学生时代,我只获得过绘画比赛的奖项,‘三好学生’的称号总是与我失之交臂。尽管我的学习成绩也在前列,音、体、美全面发展,但我总是好得不够彻底、优秀得备受争议。但是我真心地敬佩那些‘三好学生’,在我眼中他们都完美得像神一样。”东南北说,台下想起稀稀落落的笑声。

 

“我一直在寻求一个榜样,但‘三好学生’显然不是。我幼年丧父,所以成长过程中总想寻找现实中的成年男性作为典范和标杆,但是一个个被我立起来的偶像又一个个被我摧毁。很多人当时被误认为是好人,后来被证明是坏人。那么除了用好人、坏人来衡量,在传统意义上的道德和不可能规定得事无巨细的法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相对广泛和稳定的标准?比如善良和慈悲?比如正义和勇气?比如道义和良知?”

 

东南北低头停顿了很久,抬起头看着牛董说:“比如人性?”

 

现场鸦雀无声,柳副行长一直向牛董摆手,牛董视而不见。

 

“刚才我上台时走得很缓慢,因为我的腿在一直在发抖。就像我入行七年半以来走过的每一步,就像我从懵懂少年走到三十而立的每一步,如履薄冰。从赵行手中接过奖牌的时候我的手也在发抖,就像我担任人力资源总监以来签发每一个文件时,如擎重器。”

“在我面前不是一张张表格、文件和文字游戏,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身后有恋人、有家庭、有妻儿老小、有妈妈。但我不知道在我所秉持的标准下是激励了那些真正优秀的人还是给那些被贴上‘Loser’标签的人带来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还是引诱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尤其我们的标准一直在变,通常都是今是而昨非。但是在这个毫无征兆转换的标准下倒下了一大批人,我觉得他们是无辜的。”

 

“所以我在是非、善恶、忠奸、利弊、契约精神、执行使命和我的直觉与坚守之间迷失了,这对于一个人力资源工作者来说非常致命,意味着你手中有无数把尺子,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用哪条。其实我没有选择,只能选择对企业有利那一把。所以同样一个人做过同样的事情,想肯定他时可以越级提拔、破格录用、唯才是举、不拘一格,甚至会袒护他们逃脱法律制裁和道德审判。想否定他时在情有可原、不予追究、定罪免处、罪大恶极之间没有边界。但我会拷问自己,除了他对资本利益最大化是否有用处,他那些被否定的事件是因为他误解了标准的无心之举还是利欲熏心下的故意冒犯?还是制度的明显漏洞和他所感知的不公正刺激他铤而走险?如果是后者,制定粗劣制度和执行制度不利的人同样有罪。”

 

“我在三大责任中迷失了,在股东、客户、员工之间我根本无法做出选择。因为这三者的利益存在根本冲突,选择一方意味着同时背叛其他两方,全部选择意味着全部背叛,而且虚伪。如果我屈从于资本意志,我能告诉客户和员工你们其实没那么重要吗?只是利基和利源。”

 

“今天我站在领奖台上意味着成为了某种典范,我很怕被年轻人当成样板参照,因为我体会过偶像破碎的那种滋味,不仅是惊愕还有迷茫、无助甚至愤怒和仇恨。而我本来就不完美,我深知自己一直是那个好得不够彻底、优秀得备受争议的学生。我愧对比‘优秀’难写的‘卓越’二字,这个称号我不能接受,对不起。”东南北说着摘下挂在脖子上的奖牌用牙齿咬了一下,看了一眼笑着说:“纯金的。”说完把奖牌放在了讲台上。

 

“我像个走钢索的人,往前是冷漠,后退是寂寞。”东南北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选择……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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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Donsur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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