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44）
有了许波的“口供”，唐旭没有片刻耽误，径直赶回县政府的办公室。路上让张志超给房管局长尹瑞刚打电话，让尹瑞刚马上带着天星置业董事长王天成一起，以最快速度赶到他的办公室接受约谈。
接到尹瑞刚的电话，王天成心里洋洋自得，心想，自己在幕后运作的招数，终于引起了县里的重视，看来，县长真是急了，这才亲自约他到办公室里面谈。待会儿一见到县长，自己一定要大倒苦水，由于金亿置业没有取得预售资质就非法倒卖楼花，严重扰乱了房地产市场秩序，迫使像他这样合法经营的房地产开发企业走投无路，被迫降价甩卖。
来的路上，王天成还一个劲向尹瑞刚诉苦，讲述天星置业作为一家有责任心的房地产开发企业，一路走来多么不易。尹瑞刚听后深表同情，他对王天成说：“待会见到唐县长，你就实事求是地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要怕。”
唐旭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尹瑞刚敲了敲门，和王天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坐吧。”唐旭说着，自顾自地摆弄着办公室角落里的一盆巴西木，先是慢吞吞地浇了浇水，然后悠闲地折掉了一片黄叶，洗了洗手，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焦虑。干完这一切，唐旭看了看表说：“马上就要下班了，我用下班前几分钟通知你们，由于天星置业房地产开发公司存在涉嫌恶意串标等违法犯罪行为，性质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我已建议由县纪委牵头，由县公安局、县检察院、县法院及县建设局、县房管局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专案组，对涉案企业进行查处。同时建议，对天星置业的违法行为予以顶格处罚，取消天星置业的市场准入资格。”
唐旭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尹瑞刚和王天成听得明明白白，俩人顿时目瞪口呆。
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唐旭接着说：“就这样吧，我中午还有个重要安排。哦，还有就是，上次白莲湖边上那块222亩的住宅用地拍卖无效。鉴于天星置业在这次拍卖过程中存在恶意串标行为，县里按规定要扣除拍卖风险金。我知道天星置业缴纳的1亿元拍卖风险金已经退了回去，不过并不要紧，还可以追回来嘛，除此之外，还要承担金亿置业蒙受的损失。”
说完，唐旭穿上外套，就要离开办公室。
尹瑞刚还倒没什么，这王天成霎那间已被骇得满头大汗淋漓，他拉住唐旭的胳膊说：“唐县长，唐县长，您别走，我知道错了，求您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唐旭扭过头来，看着王天成：“哦？你知道错了，那你说说看，你哪里错了？”
王天成说：“唐县长，您先坐下，容我慢慢向您汇报。”
唐旭说：“那就请你快一点，我没工夫听你闲扯淡。”
王天成从衣兜里掏出纸巾，哆哆嗦嗦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不敢正视唐旭，就用眼角斜视着尹瑞刚，意思是说，你倒是替我打打圆场啊。
起初，尹瑞刚还以为王天成占着理，想着替王天成出出头，自己也顺便捞点好处，哪个房地产公司不趁着几个亿啊。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唐旭劈头盖脸给他们来了一个下马威，王天成顿时就成了冬天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吧唧。尹瑞刚暗自庆幸，自己刚才幸亏没有开口说话，否则可真就成了黄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见尹瑞刚面无表情，王天成实在没有办法，心想，那就捡着无足轻重的事情说吧，于是硬着头皮说：“我错就错在不该把咱们清河的地价抬得这么高，增加了咱清河老百姓的购房负担。”
“放屁！”唐旭盯着王天成，像是要把他的心肺看穿一样，声色俱厉地说：“你不认错，是吧？那我来替你说。”
“第一步，你先找人放出风去，说你要去峨眉山看猴，对拍卖过程不管不问，只问最后是多少钱拿下了这块地。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案例，所以大家都相信，你对这块地不惜代价，势在必得。如果事情仅仅是到这个地步，你没有什么可以受指责的地方，说不好听的，你这是商人的狡诈。说好听些的，你这是商场的智慧。”
“第二步，你主动去找清河置业串通投标，联合清河置业一起给金亿公司挖了一个大坑，让清河置业的人在拍卖会上看你们的眼色行事，欲置金亿公司于死地而后快。事情发展到这里，你就已经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你通过非法手段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破坏改革开放以来清河人民凝心聚力创造的良好投资环境，破坏清河县蒸蒸日上快速发展的大好形势。”
“第三步，你雇佣少数社会上的不法分子冒充一期二期业主，怂恿一些不明真相的真业主，围堵人民政府，让政府既难看又难堪，企图以此要挟政府以行政手段，对金亿公司进行处罚，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四步，你反咬一口，倒打一耙，把自己伪装成受害人，向县里有关部门反映金亿公司所谓违法销售楼花的行为。假如不是你王天成步步紧逼，能把金亿公司逼上这条绝路吗？”
“王天成我问你，我刚才说的哪一句话，不是事实？”
唐旭在上午去清河置业找许波的路上，就打电话给县公安局局长吴兆清，让他调查一下带头到县政府上访人员的背景。最主要的，是搞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天星·金州府一期和二期的业主。如果是业主，他们是受到了谁的怂恿；如果不是业主，那他们又是些什么人，是不是曾经进过局子，有过前科。他刚一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吴兆清打来的电话，撂下电话，唐旭心里便有了数。
唐旭又是怎么知道王天成把自己包装成受害人，向有关部门反映金亿公司违法销售楼花的事情呢？其实，当尹瑞刚一进门在他办公室里坐下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尹瑞刚手里面拿着一叠厚厚的打印材料，就怀疑这是王天成交给尹瑞刚的。因为自己并没有告诉尹瑞刚来干什么，没安排尹瑞刚汇报工作，尹瑞刚没有理由带着这样厚厚的一叠材料来到他这里，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是王天成交给尹瑞刚的。
唐旭给花浇完水，装模作样在门口的脸盆架上洗了一把手，瞥见尹瑞刚手里的那份材料上有“金亿”的字样，就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但他搞不清楚，王天成究竟都把这些材料给了谁，于是就说王天成向“有关部门反映”，有关部门，当然就包含了县房管局。
唐旭接着说：“王天成，你自以为做下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岂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听说你在办公室里面供着武财神关公，岂不知关老爷熟读春秋，最是讲究忠肝义胆，最擅长镇妖魔，除鬼魅，防小人，诛罚叛逆，又怎么会保佑你这般见利忘义、背信弃义的人呢？”
唐旭字字诛心，听得尹瑞刚心惊肉跳，说得王天成哑口无言。
唐旭坐在办公桌后面，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似乎在是等着王天成有所表示。
王天成结结巴巴、唯唯诺诺地说：“唐县长，我知道错了，求你高抬贵手，给我指条明路。”
唐旭眼见火候差不多了，看了看手机，突然间话锋一转说：“你看，光顾着说话了，已经十二点半了，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也没饭了。这样吧，今天我第一次面见王总，不管怎么说，相识就是缘份，好歹给我个面子，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王天成赶紧说：“是，是，今天中午我安排。”
唐旭说：“今天这顿饭是我提出来的，自然是听我安排，以后会给你机会。你和尹局长跟着我的车。”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志超早就等在了办公大楼下面，见到唐旭走出来，立即打开了司机后面的车门，唐旭在后面坐好，张志超坐在前面副驾驶位子上，车子立即开出了县府大院。王天成的那辆宝马，紧紧跟在后面。
车子开进了清河置业有限公司的后院，清河置业董事长许波早已经站在接待处门口迎接。王天成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站在许波身边一起迎接唐旭的，竟然是金亿置业董事长陈新华。
唐旭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招呼着大家一起走进了许波的私人会所。这是一处极其隐秘的地方，只接待一些身份特殊的客人。
那么，中午这桌饭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唐旭在办公室里面接完公安局长吴兆清的电话之后，脸上就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十足把握，完全能够掌控事态的发展方向。他把张志超叫到办公室，轻轻嘱咐了几句，张志超一边听，一边点头，回头就给许波打了个电话，而许波在接到了张志超的电话之后，立刻安排司机，把陈新华接了过来。
唐旭坐在了主陪位置，许波坐在对面，王天成和陈新华分别坐在唐旭两边。
等宾主落坐，酒杯也倒满了，唐旭端了起来，慷慨激昂地说：“我作为一县之长，时刻要想着财政收入，有了财政收入，才有钱改善民生。你们三位，都是清河房地产界的重量级人物，是清河县的纳税大户，那就是清河人民的功臣，是我的左膀右臂。今天我代表清河县人民政府，请你们吃个饭，咱们一起对酒当歌，试问人生几何！”
刚要喝酒，唐旭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来，对张志超说：“张主任，下午四点是不是约好了会见金州府一期二期的上访业主代表？”
张志超说：“是，下午四点。”
唐旭说：“你看这事闹的，今天这么好的场合，我还想着跟你们各位一醉方休呢，这可怎么办呢？”
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众人各个心知肚明。
坐在主宾位子上的王天成好不尴尬，只见他站起身来，向唐旭深鞠一躬，动情地说：“唐县长你不要操心，这个事情我现在就解决好。今后，只要你唐县长在清河一天，我就坚决不给你惹麻烦。”
唐旭说：“这话说的对，也不全对。你是清河人，是吃清河饭，喝清河水长大的，无论谁在这里干县长，你都不能给咱清河添麻烦。”
王天成说：“好，我记住了。”随后拨打了一个电话，只听他在电话里说：“你赶紧把人全部撤走，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全部撤走！从今以后，我们天星置业的任何人都不能再给唐县长，不对，决不能再给咱们清河带来任何麻烦。”
放下电话，王天成说：“唐县长，事情都处理好了，今后若是再有天星项目上的人闹事，我王天成提头来见。”
唐旭哈哈一笑，朗声说：“我不要你提头来见，但是，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唐旭主持大局，酒桌上的气氛既亲切又热烈。
唐旭再次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词，他说：“今天在座的，除了我和志超两位是政府界的，哦，尹局长是半个政府界，半个房地产界的，你们三位都是清河县地产界的知名人物，可以说，只要你们跺一跺脚，清河县的这块地皮就得抖三抖。清河县的发展，离不开你们啊！前不久，你们三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共同努力，一下子就给清河县创造了7.5亿元的财政收入，了不起啊，了不起！在这里，我要向你们表达真诚的谢意。今天这场聚会，既是推动清河房地产事业健康发展、商讨清河房地产协会成立的筹备会，又是清河房地产界众位豪杰欢聚一堂的群英会，既然如此，今天这场酒，就无老无幼，无长无次，无尊无卑，谁也不许给谁敬酒，咱们几个兄弟一律平端。”
有了唐旭这番话，大家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特别是听唐旭说，将要筹备成立清河房地产协会，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我在这个协会里面是什么位子呢？
第一杯酒过后，唐旭右手拉着王天成，左手拉着陈新华，语重心长地说：“王总，陈总，在这里，我推心置腹地跟你们说几句话，至于听不听，那是你们的事情了。”
见王天成急着表态，唐旭摆摆手，继续说：“过去人们都说，同行是冤家，那是典型的小农经济思维。在当前市场经济条件下，同行不是冤家，更不是仇家，而是朋友，是相互成就的贵人。当你身边有一个强大的同行，你才会有发展的动力，你才会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当你的力量不足以占领这个市场，不妨与你的竞争对手一起，各自拥有半壁江山。《孙子兵法》说，‘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是告诉我们，有的路不能走，有的敌人不能攻击，有的城池不能攻占，有的土地不能占领，有的命令不能接受，在竞争中应该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从长期来看，所有的竞争对手都可能对我们构成或大或小的威胁，但在许多特定的环境中，有些竞争对手非但不是敌人反而是盟友。你们都看过《三国演义》吧，最典型的就是吴蜀联盟，打败了曹操八十三万大军。吴蜀分裂，两败俱伤，最终被各个击破。”
说到这里，唐旭更加握紧了两位地产公司老总的手，把双方的两只手拉到了一起，让双方的两只手握到一处，继续说道：“真正的企业家，要有一种以竞争者为贵人的理念。大家要明白一点，市场是越做越大的，我们不能想着在有限的市场蛋糕中争夺得你死我活，而是应该一起把市场做大。在做大的过程中，兄弟登山，需要各自努力，也要相互扶持。很多时候未来是不可预知的，你不知道今天事业如日中天的你将来可能会遭遇怎样的挫折。而当你遭遇挫折，最能帮助你的恰恰是你的同行，因为他们的资源与需求同你的最相似，最可能给予你恰到好处的帮助。所以，同行是你最值得经营的贵人。而当同行都成为你的贵人时，说明你身后的社会支持系统已经非常牢固，资源也已经非常丰厚，这对于你事业的迅速发展无疑是一大助推器。”
“因此，我希望你们不要在窝里斗，要斗，你们联起手来到外面去斗，到渤海省以外的市场去斗，到国际市场上去斗，你们在那里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才为你们感到骄傲。在这里，我唐旭送你们一句话，‘路虽远，行则必至；事虽难，做则必成。’成就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坚持。”
听着唐旭一番话，王天成和陈新华心里感慨万千，不愧是市委书记身边的人，讲起话来就是有高度，有深度，有水平，有学问，令人佩服。
王天成说：“唐县长，你说的话我一定认真体会，我们决不搞窝里斗，咱们县要是成立了的房地产协会，随便给我个位子，我必定竭尽全力干好，跟大家一起，把清河的房地产事业做大做强。”
唐旭哈哈一笑，转过脸去看陈新华。陈新华因为最近公司陷入了债务风波，眼看着无力缴纳买地款，腰板不硬，说话也不硬气。
唐旭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陈总，我知道你最近遇上些麻烦事，兄弟我倒是有个解决办法。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今天在座的，好几位都是身家上亿的大资本家，你就多坐两轮庄，多给各位端几杯酒，我就不信他们不肯出手相助！王总，你说是不是？”
王天成丝毫没有犹豫，果断地地说：“我这里没问题。”
唐旭说：“爽快！”
心情爽快了，酒喝得也畅快。唐旭端着酒杯，凝视着杯中泛着酒花的白酒，不无感慨地说：“你们这些搞房地产的大佬们，总是变着花样榨干老百姓兜里的钱，最典型的手段就是‘卖楼花’和‘公摊面积’，表面上看房价不高，可签了合同拿了钥匙才发现，房子根本就没有那么大，光这公摊面积就接近百分之三十，你们说，这公摊面积能住人吗？”
说到了卖楼花，陈新华就有些不大自在。倒是王天成接过话头说：“唐县长，你说的这些手段，不光在咱们清河，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是如此，我们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唐旭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这也不怪你们，大环境就是这样，谁也难以独善其身。我只是提醒你们一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凭本事赚钱无可厚非，但是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做。”
这场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天黑。席间达成了多项共识，其中最重要的成果有两项。第一项是王天成、陈新华商定，由天星置业和金亿置业共同出资，从两家公司的名称里面各取一字，注册成立‘天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两家联手，共同开发白莲湖周边这222亩住宅用地，新小区名称暂定“天金华府”。鉴于金亿置业目前所面临的实际困难，唐旭将在县长会议上提议，将拍卖土地款的缴纳期限由一个月延长至半年。第二项是在县房管局的指导下，筹备成立清河县房地产协会，提名许波担任首届会长，唐旭任名誉会长，王天成、陈新华等任副会长。
谈笑间，唐旭不仅轻松化解了金亿置业当前所面临的重大危机，还为王天成、陈新华谋划了今后一段时期内的发展前景，今后遇上省市重大开发项目，能够由一家公司吃掉的，就一家公司去吃，一家公司吃不掉的，几家公司组成联合军团，一起抱团把硬骨头啃下来，共同拿地，共同开发，有钱一起赚。
年届五旬的陈新华拉着唐旭的手，感动得涕泪纵横，他紧紧握住唐旭的手说：“唐县长，我比你虚长十多岁，但今天你叫我见识到了什么是胸怀，什么是气度，什么是智慧，什么是水平，今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陈某人决不含糊。”
唐旭也紧紧抓住陈新华的手，用力地摇了摇，说：“那咱们就君子一言。”
陈新华说：“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