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很难过
星期天去她的一个朋友家,朋友的女儿是搞服装设计的,特别搞了一个小型的时装秀,邀请朋友们捧场。都是很熟悉的朋友。其中一家慈善机构的老板,一次就买了快五千的衣服。很捧场,现场我们都很恭维她,大力支持。但偏偏她的另外一个朋友,在这家慈善机构工作,而且是和我们同一辆车去的。回来的路上,就很不爽,说老板有钱买衣服,没有心思给她加薪。
只有对于自己的善事,才是真正的善事。否则的话,说不定就有人暗中不爽吧。不过从管理的角度考虑,这家慈善机构的老板显然还是有所欠缺。在美国这些年,我们接触了太多的慈善机构,也捐助了很多钱出去。但其实如果真正深究,这些钱到底有多少用于慈善了呢?据说美国慈善机构的公务支出,高达善款的70%。我曾经在网上找到过相关的资讯,现在全忘了。
算了,现在这些事情,都不是我所特别关注的。
今天是美国的总统日,员工放假。不过她说,有一家客人需要送货,要我开卡车去送。我一大早开着卡车到了供货商那里,却发现人家也放假。她电话给我,一直说对不起。为什么喜欢台湾女生呢?这就是她们的一大特点吧。至今为止,可以说她的所作所为害惨了我。但她的这份温柔,却一直让我无法不念念在心。她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对我发过脾气,除非我先发作而且特别严厉,她才会反抗一下。而一旦有了什么错误,她也总是第一时间说对不起。
开着空车回去,我却不想回家。洛杉矶今天下雨,洛杉矶很少下雨,但是今天就是下雨了。在雨天,我一个人坐在车里,心情非常阴郁。这种感觉,让我回忆起年轻时候。经常在下雨天的晚上,去坐公交车。特别是人很少的公交车,我会一个人坐在后排,打开车窗,让外面的雨丝飘进来。那种感觉,一直让我产生自己是一颗流星的想法,穿梭在夜空里,那些雨丝就是银河系的流水。而我的未来、却和公交车恰恰相反,没有固定的终点。
我一个人坐在车里打了有两个钟头的游戏。然后接到她的电话,问我:游戏打够了没有?回家吧,饭都替你煮好了。
我的眼睛全湿了。她最近喜欢吃火锅,天天吃,顿顿吃。显然,她觉得我可能吃腻了,所以自己主动做了饭菜等我。
如果没有这个病症,她对我的这份顾念,岂不是人生最温暖的回忆?需要什么目标,需要什么夜空,她就是我的夜空。
我问她,检查报告出来没有?
她说还没有,应该明天吧。然后,她又说:我有信心,不会有事的,看看,我还能做饭呢。
我知道这是她在欺骗自己。但是人生没有欺骗,岂不是活得太艰辛了?我现在越来越体会到,我们曾经的许多概念,都是错误的。即使欺骗,其实有时候也有它的优点。否则,骗子怎么就灭绝不了呢。
回家以后,我玩游戏,玩睡着了。睡了一个下午。醒来以后,她在看电视。她见我醒了,就撒娇说:爸爸,替我泡壶茶吧,我要你们大陆的普洱茶和我们台湾的高山茶混在一起哟。
我一直是反对她这种混达的喝茶方式的,我觉得这是浪费资源,而且味道都变了。但自从知道她癌症复发以来,我再也没有反对过她的这种喝法。不,我现在对她的一切要求,都是完全的顺从,不再发表任何自己的看法。我知道,来日无多了。
在这次确认复发之前,我都觉得她已经获救了,特别她行走能力的恢复,越来越顺畅。我们都认为她是个奇迹,应该会像正常人一样。但是突然就被宣布复发了。她的一个癌症指标,从13飙升到29.5。这对于我来说,真是晴天霹雳。所以,现在我原谅了她所有的过错。但为时已晚。
这些天,她总是那么坚强,在朋友面前谈笑风生,把癌症的复发当作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过的小插曲。只有我知道,她会一个人偷偷哭泣。我写下这些文字,就是她在刷牙的时候,又哭了。
我走过去,抚摸她的后背。
她就哽咽了,说:我要在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爸爸,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
我说:傻么!你自己不是天天说,复发很正常么。现在医疗那么发达。
她说:但是我最近明显体力不行了,特别容易累,而且经常饿。我知道的,会有那么一天。
是啊,无论她多么坚强,多么幸运,这一天离我们都越来越近了。心情如丝,脆弱到经不起一点点的疑惑。明天会等到什么样的结果呢?她第一次住院,就是在最后一刻,等到了一个好的活体检查报告,最终找到匹配的药物,从死神的手里抢回了一条命。我们会等到第二次的幸运吗?
祈祷吧!虽然我知道,这是绝望者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其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从她复发以来我写了几篇文章,都是隐藏的,是打算留给未来的自己的。但这一篇,我公布出来,面对网络上所有人,我祈祷,我发誓: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带走我,让她活下去。因为她的顽强的生存意志,是我所不具备也不稀罕的。如果真的有神,明天给我们一个最好的结果吧!我一定一定,做你最虔诚的信徒。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