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鱼》连载第32章：时间如刀，空间如砧板，而你我都不过是鱼肉

1、关于放生

冯强干过很多份工作，保险公司、保健品公司、担保公司、装修公司、教育公司、广告公司等等，无一例外的，干的都是最底层的销售工作。以冯强的初中学历，很难得到好的工作机会。但很多别人觉得好的工作他也看不上。比如你就让他待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他会闷闷不乐。

冯强喜欢在外面跑市场。别人觉得做销售辛苦，不管刮风下雨大太阳，都得在外面拜访客户，他却乐在其中。销售人员的日常是：早上到公司报个到，开了早会就出去拜访客户，下午再回公司汇报当天的工作情况。通常，早会之后冯强会像逃狱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不在领导的眼皮子底下，他如同脱离樊笼的飞鸟，非常地畅快自由。他充分利用工作时间，四处溜达闲逛，吃美味小吃，看漂亮姑娘，再兼职干点其他工作，还能找到更多的潜在的可以借钱的对象。公司的老板为业绩发愁的时候，骂那些看似兢兢业业却没业绩的销售人员是在浑水摸鱼，混公司底薪。但从没针对冯强。因为，冯强的业绩长期名列前茅。可见，冯强还是一名业务能力强的时间管理大师。

目前，冯强在一家装修网站任职客户经理，负责销售网站广告和卖VIP会员。经过长期努力，他跟何明诚谈妥了价值两万块的广告合作计划，还顺便卖了一份人生保险给何明诚。谈完之后，何明诚要开车去一个客户工地，顺路送冯强到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那样可以让冯强少转一趟公交车。刚出地下车库，何明诚就看见之前的房东吴琴芳跟一个老大爷在路边说说笑笑。吴琴芳一眼就认出了何明诚。了解到他们的出行路线，吴琴芳提出一个请求，希望也能搭车到那个公交车站。

何明诚没丝毫犹豫，就让吴琴芳和老大爷上了车的后座。在车上，吴琴芳和老大爷继续说说笑笑。听了一会，何明诚和冯强都听明白了，他们是在谈放生活动中发生的趣事。

冯强问他们都放些什么。

吴琴芳说：“什么都放。天上飞的鸽子、麻雀、老鹰，地上走的鸡鸭鹅、猪牛羊，水里游的鱼虾、泥鳅，土里钻的蚂蚁、蚯蚓都可以放生。”

老大爷说：“大到狮子老虎，小到蚊子苍蝇。只要有生命的个体，都可以放生。”

“放生了有什么用？”

老大爷说：“放生的功德无量，长养我们的慈悲心肠。让我们体会到天地万物的平等和谐。放生还是还债，通过出钱出力来救赎众生的性命，以偿还我们吃肉欠下的数不清的杀债。还了这债，我们就不会遭天灾横祸。所以我们要积极地放生，救赎生命，偿还宿债，以期灭罪消愆，消除业障！”

吴琴芳说：“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参加我们的放生活动之前，神经衰弱，每天晚上失眠，无法入睡，刚睡着就被恶梦惊醒，总是被鬼压床，一到晚上就心惊肉跳。捐了放生善款10多万之后，有一天，被马蜂蛰了，结果当天晚上就睡得很安稳了，连老毛病高血压都恢复正常了。动物是有灵性的。”

等红灯的间隙，吴琴芳给何明诚和冯强看了一张手机上的照片，三只蛇摆成SOS的造型。她说上次他们放生了一千多斤蛇。

何明诚说：“还放生蛇？啊，太恶心了！”他最怕蛇，以前住的老房子里面就有。他讲起遇见蛇的两次经历来。小时候，有一天他翻开褥子抓跳蚤，发现有一条小蛇在褥子下面盘成一圈，那条蛇躲在下面不知道陪他睡了多久。现在想起来他还头皮发麻。还有一次，从家里房梁上面掉下来一条两米多长的蛇，他爸用一个装过肥料的袋子把蛇装起来，放到了树林里。他爸还没到家，蛇却先一步回来了。他爸可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牛鬼蛇神，再把蛇抓进袋子，还在袋子里装上了几块石头，然后把袋口扎紧，扔进了河里。

吴琴芳说：“家里出来的蛇叫青龙保家蛇，能保家宅平安，人畜兴旺。它一般不出来，如果他出来让你看到了，那就是代表有事要发生了。它是来给你报信的！我娘家那边有个说法，说竹竿是蛇的舅舅。看见它之后，不能打它，要用竹竿把它弄走。如果伤了它，或者打死了它，那这个家庭就会倒血霉，慢慢的家破人亡。你爸爸后来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何明诚短暂沉默后说：“他肝癌去世了。”

吴琴芳早有预见似地，说：“那就是了。你爸爸把它淹死，它肯定要报仇的。”

冯强听得心中惊恐。他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跟哥哥扛着锄头去挖蛇洞抓蛇卖钱。那死去的蛇要是真的会报仇，那哥哥坐牢算不算已经被报仇了？而自己现在好好的，有什么灾祸会在前方等着自己呢？他胡思乱想了一气，又镇定下来，心想那不过是迷信罢了。

老大爷说：“这样看来，你也应该发善心放生了。尤其是放生蛇。只要你参与了放生，你的人生就会远离灾祸，邪魔外道不敢侵害。因为侵害一个放生的善人，等于害了无量众生的慧命。再狠毒的魔王，也不敢下手加害于你。”

吴琴芳说：“我们有个同修是屠户，有一次去放生蛇，下山的途中，被草丛中窜出的蛇咬了一口，伤口顿时就红肿了，连夜派救护车拉到医院急救。经过治疗，他发现自己的风湿病竟然意外的好了。是蛇救了他，蛇是有灵性的。"

冯强脱口而出：“简直不敢相信！”你个老女人真是太会编故事了，编了一个又一个，像是在编箩筐。

老大爷原本坐在右后座，为了让冯强相信，便移动屁股，坐到了后座的中间位置。他觉得这是一个方便说服前座人员的有利地形。他手扶着前座椅背，前倾着身子，对冯强说：“放一条蛇的功德相当于救一条人命。放生蛇改运消业和消除宿业障是立竿见影的。如果你无意中伤害了蛇，它是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你，不管你怎么求饶怎么躲都没用。蛇绝对不会宽恕任何伤害它的人。在所有的旁生中，蛇是最可怜的，但又是最有灵性的动物，它们对痛苦极其敏感，嗔恨心也极其重。如果我们发善心放它们的同类。它的怨恨很快就会化解，也不再纠缠你了！”

老大爷说话时，唾沫横飞。冯强用手揩了揩左边脸庞，说：“我爸以前说，放生的都是些虚伪奸猾的人，平时做着恶心的事，怕报应，想通过放生这种行为给自己积福报。”

吴琴芳当即就有些恼怒了。她认为冯强的话很恶毒，比用搅屎棍抽她精心化过妆的脸还可恨。她拔高了声调阴阳怪气地说：“越是有钱有势的人，越是相信因果。有些人一个月才挣几千块，要房没房，要车没车，最是天不怕地不怕。我看是死鸭子嘴硬，报应来了又到处求菩萨抱佛脚。”

老大爷倒没生气，只是加重了语气说：“放生最容易消业障。千方百计阻拦别人放生的一定是邪魔外道。”

冯强哼了一声，说：“我爸说，那些被放生的动物很多刚放下去就死掉了。”

老大爷往冯强的方向凑近了一些，继续讲道理：“动物死于大自然，那是死得其所，比被宰杀后再蒸煮油炸，遭受火烧水滚的酷刑死去强了千万倍。将心比心，如果你是被抓的动物，现在有人想救你，但旁边却有人站出来阻挠，说救了你也未必会活，你怨不怨？恨不恨？阻挠他人放生就等于杀生，免不了因果报应的。小心被雷劈！”

冯强用袖子擦了擦左边的脸和耳朵，说：“我爸以前就喜欢看别人放生。别人一放出来，他马上就去抓捕。你们说这样放生还有什么意思？那不是糟蹋钱吗？”

老大爷凑得更近了，说：“天地万事万物都存在对立。有善必有恶，有忠必有奸，放生有放生的善报，捕杀有捕杀的恶果，我们放生的人作自已的功德，人家捕杀造自已的罪过！总不能因为世界上有恶人，我们就不当善人了吧？”

冯强反复擦拭干净的左脸不断地被老大爷满含激情的口水喷满。揩过口水的手和袖子上散发出一股臭味。他不想再被老大爷的口水喷脸上，于是选择了沉默，转头去看右车窗外的风景。吴琴芳趁机邀请何明诚参加他们的放生小组。

何明诚说自己没有时间。

吴琴芳说，随喜放生善款也可以。

何明诚问多少合适。

吴琴芳说：“取决于你的发心，一次放生多少都功德无量，关键是要发自内心的真诚、慈悲。持续的放生是大放生，持之以恒的力量最大，功德积累最多。一般来说1000元以上就算大放生。”

冯强又回过头，狐疑地打量了吴琴芳一眼，说：“钱交给你们，万一你们没有帮忙放生，把钱私吞了怎么办？”

吴琴芳说：“那怎么可能？”

老大爷激动起来，声音像点燃的窜天猴冲天而起，一下子拉得老高：“谁敢哪？私吞放生善款，等于杀无量众生，要下地狱的，这个罪谁都承担不起。”一大坨唾沫星子飞到了冯强嘴角边。冯强习惯性地伸出舌头一卷，唾沫星子就进了嘴里。

老大爷在手机上指指点点，划拉了一阵，把手机递给冯强看。冯强小心接过被喷了不少唾沫星子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图，图上是放生的款项明细：

草鱼、祼斑5096斤，8元/斤，小计40768元；

泥鳅1581斤，25元/斤，小计39525元；

合计6677斤80293元

本次活动收善款156089.5元-放生物命80293元-鱼车费1200元+上次放生结余752268.7元=826865.2元（此款将会作为下次放生善款）

以上数据请随喜出资放生的师兄确认核实，欢迎大家监督。

那些数字之于冯强，像阳光雨露之于大地，地上长满了青草，冯强心里冒出来很多念头。他激动地问：“善款还有这么多？怎么花得完？”

吴琴芳说：“不多不多，还不够，我们计划再多筹点善款到甘孜州去放生100头牦牛。”

冯强转动着眼珠，说：“我爸以前最爱乱开黄腔，抓人家的放生动物更是不对。我一直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不过呢，报应来得快，他后来倒霉坐牢了。现在都还没出来。”

“为什么坐牢？”

“用他那个丑陋卑鄙的东西去戳了一个喜欢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的很丑陋卑鄙的东西。”

冯强说得又快又绕，令人费解。车里其他的人都没怎么听明白，要求他再说一遍。冯强没再重复，而是说：“肯定是因为报应。反正他后来就坐牢了。我跟他一点儿都不像。我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一听见你们说放生，我就很欢喜，也想加入。”

吴琴芳说欢迎。老大爷淡淡地说：“随喜就可以。”

“我是想帮你们做点事。我大学学的是会计专业。你们需要专业的会计做帐管钱吗？”

“我们自己可以的。”老大爷警惕起来，“这也不难。也不让你大材小用了。”

“我的几个微信上面好友都满了，有上万人。其中有很多有善心的人，可惜他们不知道可以通过随喜善款这个方式来放生。我以后多帮你们宣传，肯定可以让你们的善款增加几倍。我希望帮助你们放生1000头牦牛。”冯强拿出两个手机，打开界面让他们看，果真有好几个微信，每个微信上面都有很多条未读消息。冯强还吹嘘了一通，说自己认识很多喜欢做善事的老板，经常给孤儿院养老院捐钱捐物。如果他出面，很容易就能收到很多善款。

老大爷的眼睛亮了，说：“那这个事情我们可以谈谈。”

两人各怀心思互换了联系方式。

2、好心之灾

在吴琴芳的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之下，何明诚决定随喜一千元放生善款。

吴琴芳心中欢喜，又劝冯强，不为来世考虑，也要为今生后半辈子积福德，否则，老了时还无房无车无钱，晚景会很凄凉。若不是百年修得同车坐，冯强也不会有机会为自己犯过的杀孽赎罪。冯强边听边点头，表示完全听进去了。偶尔他还夸一句，你说得真太对了。最后，吴琴芳说完，等冯强表态随喜善款时，他说：“我爸坐牢的事情花了我不少钱。现在很穷，我先发一个善心。”

何明诚看了冯强一眼，说：“你这样不好。”

何明诚的意思是，你爸爸不是过世了吗？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撒谎？冯强也不尴尬，呵呵笑着，从手提包里翻出来一角钱的硬币，放到吴琴芳手中，郑重其事地说：“从现在开始，我就加入你们了。做善事是一辈子的事情。我现在手边没钱，以后赚钱了会随喜得越来越多。”

吴琴芳没嫌弃，收下了，说：“以后你们少吃肉。吃肉时会把动物被杀时的痛苦和绝望吃下去，人身上就会增加浊气，会生病，走霉运。”又说：“蚊子咬了你们，也别打死它，还有老鼠、蟑螂，以后都不要打，把它们放掉，这个功德也很大。”

冯强连连点头。何明诚却摇头说：“这……我恐怕做不到。”

何明诚心想，漫长的人生之路上，谁能确保以后不打死一只蚊子，不踩死一只蚂蚁呢？有时候，蚊子叮得疼时，难免条件反射巴掌就落了下去；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蚂蚁又怎么算？如果我答应了又没做到，那罪孽岂不是更深重了些？还是不答应的好。不答应，也不影响我少杀生。更何况，如果蚊子叮得疼真地不打，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

冯强可没想那么多。这么多年，他从不认为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遵守。如果说过的话都要算数的话，那就没必要每天坚持认识陌生人然后找他们借钱了。那年产值上百亿的大生意，他不就没机会参与了吗？

到公交车站时，何明诚停好车，把承诺随喜的善款点给了吴琴芳，然后跟大家道别。

吴琴芳说：“帮助别人、放生，都是善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小何你以后定能大富大贵。”说完，吴琴芳推开左后座车门下了车。何明诚想提醒，还没来得及，一辆摩托车猛地撞在了吴琴芳身上。吴琴芳一下飞出去老远。摩托车司机愣了愣，看了看趴在地上呻吟的老妇人，正了正头盔，一脚油门，逃之夭夭了。

何明诚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并报警。他没想到，一次顺路送人，给自己惹来了大麻烦。

摩托车司机像一股黑烟溜到了天边的乌云里，一直没找到。何明诚帮吴琴芳垫付了医药费，周红英被临时请到医院负责照料吴琴芳，田娅丽经常熬汤送到医院。吴琴芳的儿子很忙，偶尔来看一眼就匆匆走了。何明诚想跟吴琴芳和她儿子谈垫付的医药费的事情，每次刚一开口，她儿子就哭穷，吴琴芳说被摩托车一撞，银行密码都记不得了。好像那密码不是存在她的脑海里，而是跟她的手机一样被撞飞，然后跌地上时摔坏了。她让何明诚放心，说她会在出院之后去银行重新设置密码，取钱出来还给他。何明诚也没好再说什么，继续帮忙垫着护理费、医药费、吃喝用花费等等。

终于，熬到了吴琴芳出院。当何明诚将垫付的各种费用明细送到吴琴芳手中时，她渐渐变了脸色。她的脸像地板砖从光洁的正面翻到了混合了水泥河沙后的背面，难看起来。她指着划伤好几厘米的脸，虽然愈合了但留下的伤疤，说：“坐你的车我都毁容了。”

接着，她又呱啦呱啦讲了一阵子。她的话，像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突降一连串冰雹打在了何明诚的脑袋上，差点把他砸昏过去。她的意思是，她不仅不会偿还垫付的五六万各种费用，反而还要求何明诚额外再赔偿共计十万的毁容费、营养费、康复费及后续治疗费。十万已经是看在老熟人的人情面子上，一分都不能少！不赔就要打官司。到时，就不是十万能够解决了的，至少五十万起。

吴琴芳的儿子帮腔说，他已经详细咨询过交警和律师。他们说，何明诚驾驶车辆行经公交车站三十米范围内，临时停车下客，车辆未紧靠道路，是造成事故的原因之一。何明诚须付次要责任。撞人的摩托车是套牌车，没找到，现在就只有找何明诚赔偿。

何明诚本来工作就又忙又累，因为这无妄之灾，极大了影响了他的心情。他开始失眠，晚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即使睡着，又噩梦不断。

周红英气得破口大骂。她在医院里照料吴琴芳已经满肚子怨气，现在好心没得好报，肺都快气炸了。她骂完了吴琴芳又拿脸色给何明诚看。以前哄孩子睡觉的时候，周红英嘴里唱的是“宝宝乖，宝宝好，大口喝奶喝个饱。喝完伸个大懒腰，一觉睡个大通宵。”或者“娃娃骑大马，呱哒呱哒呱哒呱。骑到外婆家，外婆对她笑哈哈。”出了这档子事之后，她嘴里哼的是：“臭婆娘免费搭车还赖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免费让人搭车……”

何明诚心里憋屈得慌，对冯强大倒苦水：“你看见的，我又没收她钱，又不是在我车上出的事，自己要走左边下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冯强说：“那就是个害人的老妖婆。我恨不得去打死她，明明是她自己闯的祸，免费坐车还讹诈人。难道她坐出租车，师傅还要送她进门？帮忙检查水电煤气有没有问题？卫生间漏不漏水？空气湿度合不合适？再检查下她的心跳和血压，确保完全正常后，再磕三个响头才走？”

冯强义愤填膺的样子，给了何明诚一丝宽慰。但这宽慰根本无济于事，并不会让吴琴芳善罢甘休。如果出事的是冯强，他还会站在这个角度思考问题吗？他也会讹诈自己吗？反正我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就是法律判人家赔我，我也不好意思要啊！人家好心送我一程，我怎么能这么对人家呢？陷入沉思的何明诚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直到深夜。他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心难测，并反复提醒自己以后不能再随便轻信别人的善良。他想，跟人打交道太累了。

如果有下辈子，他宁愿做一棵树或变成一阵风，自由自在，不跟任何人打交道。

3、一切都在变化

苏真真一连收到了三个消息。

第一个是以前明诚爱家装饰公司的同事——高中毕业就工作的十九岁的前台小张怀孕了；第二个是小张要结婚了，男方是高贤泽；第三个是房东要卖房子，给苏真真一个月时间搬家。

前两个消息她自己倒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只是猛听到时终究还是有些惊讶，表情也变得不怎么自然。第三个消息在前两个消息的基础之上，就显得威力巨大了。跟公司同事们在一起闲聊时，说到要另外租房这事，她就忍不住发愁。

公司技术部负责人安总监说：“不怕不怕！我到成都来几年已经搬过5次家了。”

这句话很有安慰人心的效果，苏真真的烦恼仿佛多了一个人分担，心里好受了一点点。

又有人说，租房子的事情应该男人出面去办，怎么能是你操心。

苏真真沉默了。这段时间，叶锦安总说工作很忙，很晚才回家。苏真真觉得自己被忽略了，忍不住抱怨。叶锦安也没好气：你又要我陪，又要好的生活。我不努力把工作做好，你想要的东西，我怎么给你买呢？连重新租房子这事，叶锦安也推说没时间管。苏真真只得自己把事担起来，在空闲的时候，通过网络寻找合适的房子。

有同事提醒她，现在网络上有一种骗子房东，用极低的房租吸引女租客去看房，然后只租给漂亮的。房东会经常以查水电气费的名义去看房，趁机套近乎，关系熟了后就通过减免水电气费以及吃饭什么的赢得女租客好感，最后再找时机表白，承诺以后在房产证上加她的名字。女租客很容易上当，有的就跟男朋友分手，和房东同居。几个月后，房东玩够了，就以不合适为由分手，又以没交房租为由把女人赶出房子。至于之前的口头承诺，因为不具有法律约束力，房东反悔了，女人毫无办法。

“这能怪房东吗？为啥不说女租客主动勾引男房东，白住了几个月没交房租，房东醒悟过来后赶紧跟心机女分手呢？这女租客以为自己钓上了金龟婿而选择和穷男朋友分手，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两说呢？我觉得那女人跟男房东都是一丘之貉，一个巴掌拍不响！”另有同事说。

“所有有钱人都喜欢用物质引诱别人，怪只怪自己经不住诱惑。”苏真真是有底气的，她认为自己就不可能受那种骗。

“其实，还有一种更可怕的房东。他真地会跟你结婚，真地在房产证上加你的名字，但是他会让你的肚子越变越大，然后让你生孩子，痛得你死去活来，生下孩子后， 让你一辈子都围着孩子转圈，从此失去潇洒自由的生活。那才叫可怕呢！”还有同事开玩笑说道。

“我也有房子出租，租给一位单身女人，经常给我说家里电视坏了，或者冰箱坏了，要我晚上过去看看。我懒得理她，过几天那些东西又自然好了，过些天她又会说其他东西坏了。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然后，苏真真才知道，自己的搬家跟别人的不一样。安总监搬过五次家，是因为他后来买过四套房子。

“还有一个女人，说按月交房租，我不干，她就拉着我的手臂跟我哭诉她的艰难和不易，父母生病，生意亏本，边说边对着我撒娇抛媚眼，软磨硬泡让我把房子租给她，还非要请我吃火锅，结果把我喝得醉醺醺的，还是我付的账，最后，她没交租金就搬了进去，一直白住着房子……”

“你把她怎么了？”

“没啥，你们别这么看我，没啥，真的没啥……”

“没啥才怪！”

“哼，男人……”

“如果那个女人没有以身相许，老子手板心煎鱼吃。”

那一天，苏真真心情很不好。之前她从未觉得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是多么必要。她觉得年轻时候的生活，应该过得像阳光照耀春风吹拂的花园，纵情任意，姿肆疯长，多姿多彩，绝不能被油盐酱醋茶和房子车子等俗事纠缠。现在，她的心动摇了。她从未那么渴望买房过。她暗暗发誓，要把工作做得更好一些，早些达到赵希夷的标准，然后跟他合伙去其他省开分公司，多赚钱买大房子！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倒不是赵希夷改变了主意，而是，他的家庭婚姻出了状况。这件事将对公司的发展和未来造成重大影响。谁知道呢？外人看上去那么和谐的一对夫妻，也会走到离婚这一步。起因是赵希夷在同学会上遇见了他的初恋。说是初恋，也有些勉强，不过是单相思罢了。那个女人曾经是他们班很多男生的梦中情人，是他们班家庭条件最好的男生的女朋友。后来，那个女生被抛弃。再后来，她嫁给了某单位领导的儿子。前两年，那领导因为贪污受贿被抓，家庭情况一落千丈。光阴把一个青春靓丽的女生变成了一个生活不如意的中年妇女。女人离了婚，独自拉扯着一个孩子。如今的她身材有些发福，脸庞丰润，腮帮肥厚，早不似当年那么明艳动人，但在赵希夷眼中，她还是跟自己年少时午夜梦回时的月光一样皎洁。

两人私下喝茶时，赵希夷说：那不是你的错。他对不起你，那是他没福份。我只恨那时候没能力。就是那时，我立志以后一定要努力去成为富一代。富一代靠自己的勤奋、智慧、运气拥有了财富。当财富突然失去为0时，富一代还具备超出绝大数普通人的商业创富能力。只要给予他时间和精力，大多数富一代还是能取得超出普通人的成就。富一代就像是学霸。即使高考填错位导致0分，明年再来，仍然大概率考赢一般人。富二代靠基因彩票获得了财富，并因此拥有了配套的教育、视野、平台。一旦财富失去，即使给予他时间和精力，大部分人也很难再出类拔萃。

赵希夷的言外之意是，他会比他强。

女人满脸崇拜，充分肯定了他的能力并给予了罕见的高度评价。然后，两人从相对而坐变成了并排而坐。再然后，她像藤蔓攀援大树一样，先试着主动把身子靠在赵希夷身上，再试着用双手吊住他的脖子，最后成功地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从女人的泪水打湿赵希夷激烈跳动的心脏外面的皮肤那一刻起，他就完了。他大方豪气地转了十万元给女人，让她先解决手边的难题。见赵希夷出手如此阔绰，女人的嘴如火山爆发一样，陆续喷出了更多瑰丽美好的话语。她口中的赵希夷已然化身为身披金甲，脚踏五彩祥云，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女人还说，无以为报，从此，如不嫌弃，她就是英雄的人了，愿意为英雄付出一切。英雄胸中顿时升腾起了万丈豪情，头脑一热，决定好事做到底，大口一张，许诺要用后半生拯救曾经朝思暮想的女神。欣欣然，哪管它今夕何夕，哪管它狂风暴雨，都只当是春风沉醉的晚上，两人携手入室，鱼水交欢。一阵颤栗之后，从女人床上下来，他就主动跟颜欢提出了离婚。他没讲太多，只说外面有人了。

颜欢没哭没闹。确定眼前的男人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之后，点了头。按照颜欢的行事风格，如果有人得罪了她，对不住了她，她不会去抱怨，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她只会选择悄无声息地退出这个人的生活。她坚信自己很不错，内心甚至算得上骄傲。她固执地认为，能跟她聊天是幸运，能跟她成为一家人是福气，失去她本身就是对方的重大损失。这些，在外人看来，或许会显得太自以为是了。幸好，她的骄傲只在内心，从未向外人道，所以并未因此招来非议。尽管她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颜欢还说：谢谢你！

为什么？谢谢我跟你离婚？

谢谢你的坦诚。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有很多方法把财产转移，把我蒙在鼓里，让我人财两失。谢谢你即使在离开的时候都为我考虑。你选择净身出户，委屈自己。

你信任我！扶持我！我不可能那样对你！

赵希夷的状态让人无法形容。他跟颜欢说话时不停地来回走动，既焦灼又兴奋，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动着的木偶；又仿佛是一座喷发着冰块的炽烈火山，狂热又冷静，犹豫又坚决。

他说：我知道我在犯错，而且执迷不悟。我坚持要走错误的路，应该受到惩罚。对不起！

你放心。我不会要所有的财产。那是我们以往共同创造的。即使分开，咱们也该一人一半。

说好了。全部归你，我不要！我只要公司。以后公司赚的钱，我还拿一半给你，算是两个孩子的抚养费。

别任性。我不是诅咒你以后赚不到钱。我只是觉得，我们都不是二十多岁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人到中年，我们的身体状况开始走下坡路。你花费高，压力大。若净身出户，万一身体或事业上面出任何问题，你都会很狼狈。如果你生活变得窘迫，别人会笑话你。

一边是多年念念不忘的梦中情人的软玉温香，一边是即将成为过去的妻子仍然在为他着想。神情像是在梦游的赵希夷，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幸福和感动像潮水一样，一浪又一浪冲击着他的心脏。

我们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一天，我就已经设想好了各种结果。我当时想，也许哪天会分道扬镳，但我还是愿意跟你开始。 我向往美好圆满的人生，但我也接受努力之后的两手空空。即使一切都是徒劳，我也会继续向前走！任何变化来临的时候，我要做的是尽快去适应，而不是陷入情绪当中。我希望我的表现没有让你失望，没有给你增加负担。

你是个很好的女人。我知道我是鬼迷心窍，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

我不了解那个女人。但我知道人和人相处时，对别人的期望值低一点，自己不会太难受！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幸福！

……

获悉两人离婚后，众多亲戚朋友议论纷纷。

有人说：有些男人兜里刚有几个钱，就心甘情愿地成为捞女的盘中餐。那些男人是在追梦啊，他们以前只能看电视里演的恩爱情仇，自己有俩钱了，机会来了，即使是陷阱，也要奋不顾身跳进去亲自体验一回。

还有人说：生意上再精明的男人，也抵挡不了有手腕的女人的诱惑。很多老板忙于工作，缺少情感历练，无法识别女人的手腕和真情假意。可以这么说，凡是女朋友数量低于10个的老板，在有心计的女人面前都是喜滋滋甘愿挨宰的羔羊。

……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颜凯。他先是在姐姐面前把前姐夫大骂了一通，然后再表扬自己早就看出了那个姓赵的不是个好东西，最后就是向姐姐提出借一大笔钱，并指天发誓说，以后谁敢欺负他姐姐，他就会操起家伙灭了谁全家，连蟑螂老鼠都不会放过。可惜了一通精湛的表演，结果未能如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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