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67 消失的小姨
立初霜把Mary送回酒店，自己上车之后就不停打电话，先是打给妈妈，警告她不要乱说话，一切等她回去再讲。然后她打电话给Mike，让他接洽当地的关系人，陪同邓安达下午和晚上的活动。最后，她给邓安达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啊邓先生，我家里出了点事情，需要赶去郊区。不过，你下午和晚上的活动没有问题，我都安排好了。Mike和天津负责接待的人会在四点钟到酒店接你的。”立初霜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专业。
“好的，谢谢你！希望你家里都好。你去忙吧。明天我们傍晚飞香港，你不用来送。先处理家里的事情就好。”邓安达沉稳的语调让立初霜有了一丝安心。她几乎是在瞬间做出来一个决定。
“邓先生，我这边安顿好，就飞去香港。我在香港的几个大客户都希望能有机会认识邓先生呢。不知道，你的行程是否方便？”
邓安达似乎是考虑了一下，说：“我们会去广东老家几天，在香港有一些应酬，不是很多。时间上嘛，应该比较灵活。”
“那太好了。这样，我后天和你们联络，到时候再具体安排。对不起，出了意外，没能在天津全程陪同你们。”立初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懊恼。
“你太客气了。快回家吧，咱们再联系。”
邓安达挂了电话，立刻被Leon拉住手往前跑，兴奋地去看用瓷片建造的房子。大家玩得很开心，吃过午饭，回到酒店休息。
“妈咪，我们可以和Rain一起看动画片吗？”Leon问，Lina在一旁赶紧点头。
没等Mary回答，邓安达就扭头问谷雨：“行吗？”
谷雨笑笑说：“没问题啊。你们好好休息，放心。”
“太好了！”邓安达的开心溢于言表。两个小鬼欢天喜地带着零食和图书跑了，Mary看着邓安达笑：“你就和孩子待了一上午就烦啦？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邓安达不由分说，把妻子拥入怀抱，亲吻她的面颊，说：“以前在家，咱们俩有自己的卧室啊......走，去睡午觉。”
Mary初识邓安达才十七岁。她的第一次给了他，两人爱情长跑多年，最终修成正果。在他们彼此眼里，对方都是完美爱人-----忠诚有担当又温暖体贴的丈夫，娴静柔美又大气聪慧的妻子。他们没有七年之痒，没有十四年之痒......邓安达有时候太忙太累，难免在床上速战速决，但是他的言语体贴总能完美传达自己的感情。最近一年，尤其是竞选开跑之后，这样的体贴言语中夹杂了不少歉意和难以掩饰的焦虑。不过，Mary从来不抱怨，从来很理解，从来很心疼。
多少年没有一起睡午觉了？在异国他乡，两个人都有一种偷欢的乐趣，虽然是老夫老妻，却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一丝新鲜感，很是尽兴。邓安达从身后将Mary紧紧搂住，在她耳边说：“明年，等我当选之后，一切都会安定下来的。咱们把小孩送到外公外婆那里，然后去度假吧？”
Mary抱住邓安达的手臂，笑着说：“嗯。好多年没有单独出去度假了。Adam，我有时候觉得自己都老了......”
“轮不到你呢。我都没说这话！”邓安达亲吻Mary的耳垂，说：“不过，这也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搏。我想六十岁就不干了，去教书。”
Mary翻转身子，把头埋进丈夫的肩窝，说：“不管你干什么，都是最棒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睡一会儿吧，还有一个小时。”
“好！”
立初霜在路上让司机找到了就近的中药铺，买了几味药。她知道妈妈也许有，但是她不想冒险：今天一定要给立夏催眠冥想，好好清理一下她混乱的记忆。
立夏发现了小姨的存在，一定有无数的疑问。不知道她自己想起来多少？这一天终于来了。但是立初霜惊讶之余，并没有胆怯------她早就有了预案，这种状况她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呢？
刚一进家门，立初霜就感到了令人发冷的寂静。她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悄悄换鞋，脱掉外套，在走廊里看见了靠着沙发背打盹的妈妈。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肉汤的香气，大闹钟发出规律的“嘎达”声，仿佛老人家活动关节的声音似的。唉，闹钟老了，妈妈也老了。立初霜站在客厅门口，看着妈妈苍老脸上的泪痕，忽然一阵难过。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一刻，心变得那么软？
推开小夏的房门，发现她正蒙头大睡。床旁的地板上一堆揉成团的面巾纸。而那个“肇事”的陶瓷罐子，正安静地立在桌子上，旁边是几样零碎。立初霜蹑手蹑脚走过去，一一拿起来查看，把几封信的文字快速强记在心中。然后，她又悄然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才这么几分钟的时间，天就一下子暗了下来，难道，要下雪了吗？她抱着自己的双臂，在暖气很足的室内还是觉得冷，一转身看见妈妈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失神地看向自己。
立初霜快步走过去，压低嗓音急切地问：“你和小夏说了什么吗？”
文秀摇摇头道：“我说小姨没了。她见我哭，就抱着我一起哭。然后她去洗澡，就蒙在被子里不出来。”
“好吧。这次也不瞒她了，你说小姨没了，是正确的答案。好过妈妈没了，对吧？”立初霜一边嘴角一抽，接着说：“你去休息吧。接下来的我来应付。少说少错，记住了啊。”
“我......其实还留了一些照片。如果小夏问起......”文秀低声说。
“妈！不是让你都烧了吗？唉，算了。也好。你先收着。如果小夏问，我再拿给她。”立初霜心乱如麻。
文秀点点头，去厨房查看汤煲，然后回房间休息去了。
立初霜在沙发上坐下来，感受到妈妈留下的余温，觉得自己陷入了妈妈的人生痕迹一样。一代代人，都是轮回吗？不，自己不要。自己虽然是文秀的女儿，可从来就惧怕活成文秀的人生。不要，立初霜心里呐喊：我不要懦弱，不要退缩，不要抑郁，我要的是一个家族里从来没有的恣意绚丽的生命，如同破茧而出的飞蛾，哪怕是扑火的宿命，至少也有令人赞叹的璀璨。
立夏的房门打开了，在地板上投射出一条温暖又迟疑的光影，随后是立夏光着的脚丫和白色的睡袍一角。
“小夏，来，到妈妈这里来。”立初霜温柔呼唤到。
立夏脸色绯红，快步走到妈妈身边坐下，一把搂住妈妈的脖子，哽咽地说：“妈妈，我找到了咱们埋的时光胶囊......呜呜......我好想爸爸啊。我记起来好多关于爸爸的事情。”
立初霜搂住立夏，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我也想念他。孩子，爸爸在天上一定看着咱们呢。他一定不放心，怕悲伤成为咱们继续生活的负担。他爱咱们，就希望咱们好好生活。希望看见咱们快乐。妈妈一直咬着牙，就是要实现你爸爸的愿望啊。”
立夏哭得更凶了，抽泣道：“还有小姨......姥姥说小姨没了？”立夏坐直身体，看着妈妈的泪眼问：“我怎么记不起小姨？她怎么啦？妈妈，你告诉我吧。”
立初霜点点头，帮立夏擦眼泪，说：“你小姨是妈妈的双胞胎妹妹，她从小身体不好。嗯......是肾脏不好，先天的。后来她去世了。对姥姥和我都是沉重的打击。小夏，我们看见你的状态，决定不告诉你。你......能理解吗？”
不告诉自己？那就是说应该是自己失忆前后发生的事情啦？立夏疑惑地问：“妈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小姨她......是病死了？”
立初霜再次把立夏搂入怀抱，哽咽地说：“是的是的。我们都不愿再次回顾那痛苦的经历了。孩子，这几年咱们家出了好多事，妈妈和姥姥都差点崩溃。现在什么都不想，只希望你好好的，快乐地生活。”
立夏又开始哭，然后小声说：“我记住了......”
立初霜帮立夏顺了顺头发，忽然发现她额头滚烫。“哎呀，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量过体温，发现立夏果然发起来高烧，应该是受凉加上惊吓伤心所致。文秀跑出来给立夏熬汤药，煮稀粥，虽然还是沉着脸，但是情绪平复了很多。
立夏不敢再问有关小姨的事情，乖乖躺在床上，脑袋上敷着温毛巾，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被亲人环绕，在自己家里，却无比孤独。她好想Patrick啊，要是他在该多好。
小姨？自己和她的接触多吗？怎么没有她的照片？是妈妈和姥姥都怕自己知道？还是她们真的希望完全遗忘了这个人？不可能啊......
“妈妈，有小姨的照片吗？”立夏趁妈妈送鸡汤粥给她的时候，鼓起勇气问。
立初霜的脚趾抓了一下鞋子，面不改色地说：“有啊，等我去找出来。我们收起来，就是怕姥姥看见伤心。小姨很喜欢你的，她很羡慕妈妈有你这样漂亮又贴心的女儿。小姨自己没结婚，没孩子，她对你特别亲特别好。所以......”立初霜眼泪汪汪，接着说：“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忘了她才好......唉，都是命啊。”
“妈妈。”立夏握住妈妈的手，悲哀地说：“妈妈别太伤心了。我会一辈子陪着妈妈的，还有姥姥，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嗯。”立初霜点了点头。
那晚，立初霜拿了几张照片，给立夏指出里面和自己一摸一样的“小姨”。立夏看着那些照片，记忆又微微裂开细小的缝隙。小姨和妈妈一样漂亮，笑起来很明媚。她在好多照片里抱着年幼的立夏，和她脸贴脸一起笑......
生命如此短暂啊，生命如此脆弱啊。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平时发的感慨，在此刻有了鲜活的佐证。立夏悲伤至极，不敢多说话，默默地流眼泪。
忽然，立夏发现了一张照片里小姨戴着的银色梅花耳环。原来自己梦里戴着银色耳环的是小姨啊，难怪......
照片里的妈妈看起来比较瘦，小姨反而是气色比较好呢。也许那时候，她身体还可以吧？
立夏想着想着，昏昏沉沉跌入了梦乡。
立初霜吃了晚饭，听见立夏电脑总是叮叮当当的，怕吵到她睡觉，于是走进去把电脑拿了出来。本来丢在一边的，可是立初霜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电脑拿到她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坐下，翻开电脑，对着密码输入的小窗口，想了想，输入了一串数字，毫不费力进入了主页------她果真用了父亲名字的缩写和生日。
几个电邮都是Patrick发来的。立初霜快速翻看了一下他们俩的电邮记录，却没敢进入聊天室，害怕Patrick也在线上。没什么特别，都是少男少女的贴己话。
立初霜关上电脑，想了想，给Patrick发了短信：Summer病了，她很想念你。
算了算时差，美国西海岸应该是夜里三点钟。不过还没等立初霜收起来手机，Patrick就回了短信：告诉我地址，后天见。
立初霜的嘴角挂上了笑意。等Patrick来了，立夏的注意力就会被完美转移。自己可以放心去香港了。这次还有一个人称“小温州”的商界活跃人士点名说想认识一下立初霜。这个人神通广大，很有闯劲，应该是个可以放进自己关系网的重量级人物。立初霜已经开始兴奋了。她又发了个短信给Frank：你还在香港吗？我后天飞过去。
Frank秒回：想我啦？
立初霜笑着翻了个白眼。
第二天，立初霜告诉立夏，自己要去广东出个短差，没有提Patrick即将带来的惊喜。立夏的烧退了一点点，有气无力地笑着点点头。
忽然，门铃响了，立初霜去开门，惊讶地看见Mike站在外面。他的脸冻得红红的，手里提着水果点心。天呐，这孩子，应该是昨天听说立夏病了，就巴巴地跑了过来。立初霜把他让进屋，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真有心，谢谢！明天跟我出差吧。好多人要应酬。带着你，我放心。”
Mike感恩戴德的眼神是眼镜上的一层雾气都掩盖不住的。立初霜看了，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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