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亨廷顿的预言到特朗普的MAGA（二）

我们知道，最早来到美国的是被英国詹姆斯一世打压和迫害的清教徒，这些人是因为反对国王推崇穷奢极欲（有点夸大其词）而被打压和迫害，直接起因是因为国王颁布的《体育手册》法令。因此，这些清教徒分离主义者来到北美这个资源无限大的新大陆，是带着禁欲主义和自由主义双重精神基因来的。美国的的宪法就脱胎于五月花号公约，美国东北最早的几个州都是清教徒不同派别根据自己的宗教理念建立的殖民地，所以美国这个国家从建立起就深深地打上了清教徒的烙印。

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把资本主义的伦理说成是禁欲主义，这让很多人迷惑不解，但这确实符合美国早期清教徒的资本主义特征。所以，韦伯的资本主义精神更多是美国早期的资本主义精神，而不是欧洲巴尔扎克笔下的欧洲资本主义。欧洲资本主义是马克思定义的追求资本利润最大化的资本主义。

美国清教徒资本主义的特征被《清教徒的礼物》的作者总结为四点：

一是建造人间天国（Kingdom of Heaven on Earth）的坚定信念；二是拥有机械天赋、喜欢亲力亲为的技师精神；三是把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的道德观念；四是能够根据大大小小的目的协调各种财力、物力和人力的组织能力。所有这些特点都与殖民地的清教主义密切相关。

这里的人间天国和集体主义精神与资本主义的个人主义至上是有着内在矛盾的。这个矛盾给予了美国社会经济活力，但也给美国社会带来紧张。这种活力和紧张在美国社会进入镀金时代时表现的最为明显。这很类似中国改革开放后，尤其是六四后，九十年代资本主义化时期。经济高速发展，贫富快速分化，腐败盛行，社会道德沦丧。

在历史上，美国基督教势力一直扮演着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力量，比如：早期的废奴运动、社会进步运动期间的反酗酒运动，社会清洁运动，以及各种救助穷人的福利事业大都是由清教徒推动的。在曼哈顿河边公园上有很多纪念碑，都是纪念社会进步运动期间，纽约的基督徒们为纽约的公共卫生和社会福利事业做出的卓越贡献的事迹。

基督教作为美国社会追求平等的力量，其平等诉求和白左是一致的。但基督教的禁欲主义的伦理又与民主党自由派所追求个性自由不容侵犯的理念相矛盾。这也是这十几年来，教会势力与民主党自由派关系紧张的根源。终于，民主党自由派的各种极端操作让基督教势力忍无可忍，才导致基督教势力在川普竞选总统时给了其关键的支持。而川普本人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教会也不是喜欢川普这个人，而是实在忍受不了自由派对清教徒社会伦理底线的不断冲击。

基督教其实也是美国社会稳定的重要力量。在我太太的医学院里，一个专门饲养老鼠的黑人经常与我聊天。这是个非常乐观的人，挣着微薄的工资，却每天高高兴兴，因为他是个基督徒。他告诉我，因为上帝在我心中，我就总是喜乐，没有什么能烦到我。试想，如果没有基督教信仰，这些社会底层的人很可能会怒火满腔，充满戾气。

从九十年代开始，全世界范围内出现一个宗教复兴的热潮。表面看，这个宗教复兴是由于苏东社会主义的失败，人们信仰真空造成的，可实质上则是现代化的失败引起的。现代化满足了人们的物质欲望，可却造成了精神紧张和危机。提升了物质文明水平的现代化，却在提升人们精神文明上毫无建树。吸毒、滥性、家庭解体、自杀、抑郁、道德沦丧与现代化形影相随。感觉精神空虚和紧张的人们重新在宗教中寻找安慰。这被西方宗教学者称为“上帝的报复”。

虽然美国与以前比，有基督信仰的人口大幅下降，但美国依然是西方国家中基督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美国的 宪法定义美国是一个政教分离、信仰自由的世俗国家，可一个一半人口信仰基督的国家，说美国是一个基督教国家也未尝不可。正是这个国情，导致美国社会一直挣扎在世俗和宗教国家之间。与欧洲相比，美国其实一直是很保守的。英国的著名自由主义学者罗素就在美国受到抵制，抵制力量就是基督教势力。

自奥巴马之后，由于自由派的激进，让美国基督教人士感觉受到严重挫折，认为这是美国文明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危机。

而亨廷顿则从另一个角度认识这种危机。他认为，西方文明的危机一方面是内部文化多元化造成的，另一方面是东亚地区的实力增长造成的。英国和美国分别花了58年和47年使其人均GDP翻了一番，而日本用了33年，印尼用了17年，而韩国和中国则分别用了11年和10年。其实从九十年代开始，中国经济就成为了世界经济增长的火车头。

亨廷顿给美国开出的药方是战略收缩。亨廷顿认为，要保住西方文明的根本，不能再靠全世界到处推销普世价值，因为普世价值的推广是建立在普世权力的基础之上的。在权力达不到的地方，没法推销普世价值。亨廷顿在美国不战而胜最志得意满的时期，能冷静清晰地看到西方文明面临的危机，不能不让我佩服他的忧患意识和客观认知。

我不知道，川普是否读过亨廷顿的著作，是否认同亨廷顿的药方，但我看川普执政的头两年是有着明显的战略收缩意识的。川普是一个商人，商人都比较实际，具有商业理性。在川普眼里，美国就是个冤大头，用自己世界第一的军费开资，去承担着盟国的防卫任务。同时，在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的旗帜下，美国正遭遇着贸易不平等和产业空心化。他眼看着中国闷头搞建设，发大财，疯狂地招商引资，而美国到处打仗，心里是又急又气。他之所以要竞选总统，就是觉得历任总统都愚蠢透顶，只有他才能扭转美国的颓势。这虽然有点自负和狂妄，可也说明美国确实问题很多。他竞选的口号是MAGA，即让美国再伟大。其实，川普是想拨乱反正，让美国重新回到战后繁荣时期。这种认识不可能是川普独有的，他代表了美国一批具有忧患意识的精英群体的认知。

本世纪初年，我来美国之前，曾接触过几个美国上层精英人物，在从北京到沈阳的高速公路上，他们惊讶地看到中国到处都是工地，高速公路质量这么好，在车里窃窃私语：没想到中国是这个样子，这简直太可怕了！我想中国的快速发展确实让美国精英阶层警觉，小布什上台后，本来是要遏制中国的，可没想到出了个911，让小布什不得不转而对付恐怖主义。奥巴马上台后，也以重返亚太为口号，想开启对中国的遏制战略，可上台伊始就遇到了金融危机。为了对付经济危机，美国需要中国的配合，当时中国也确实很好地配合了美国。我记得当年中国经济学家的口号是：救美国就是救中国。中国自鸦片战争后国运每况愈下之后，现在到了国运亨通的时候了。南怀瑾在世时曾预言，中国将有二百年国运亨通的时间。也许大师开了天眼，能够看到二百年的国势？

其实，川普上台后，并没有专门要遏制中国，他的大战略是收缩和为美国谋利益，不想玩普世人权这些虚的，贸易战也不止针对中国，对欧洲也是一样，甚至连近邻加拿大和墨西哥都不放过。只是他行事太过张狂，对中国搞极限施压时踢到了铁板上。自负狂妄的川普遇到了倔强自信的习近平，于是贸易战开打。

昨天一个网友问我，美国的川普主义是好是坏，如果是坏，出路在哪？

川普主义其实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即美国第一。如果美国放弃霸权主义，我认为川普主义不坏，这是对美国人民最有利的选择。但这也许不符合美国金融资本的利益，不符合军工复合体的利益，也不符合美国跨国公司的利益。所以川普主义最大的敌人不在国外，而在国内。

美国重回孤立主义是有这个条件的。美国社会中，流行着一个普遍的观点，就是美国例外论，也即美国天选论。这是基于美国特殊的地缘优势和美国这个新大陆的资源丰富性。美国人认为是上帝垂青他们，因此上帝保佑美国成了美国政客的口头禅。

任何一个国家都可能遇到危机，关键是危机的处理能力。太阳花网友认为只有民主体制才具有纠错能力，其实不然。中国一党专制的国家同样具有纠错能力，而且纠错能力并不不比民主的美国差。文革极左的错误十年就被邓小平纠正了，而美国越战的错误十多年才被纠错。美国是否能够纠错不是基于什么制度，而是危机是否够严重。历史上，美国两党政策没什么差别的时期很长，比如整个镀金时代，不管谁上台都是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政策，如果不是出现1929年的大萧条，也不会有罗斯福的新政。就像中国共产党，如果不遭受长征的危机，也不会有遵义会议一样。

我始终认为，一个国家的竞争力，不在于现存的体制，而在于改革能力。任何一种体制或政策时间长了，都会出现弊端，这叫法久弊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