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随笔:《云是猫做的》
山上快烧麦杆的时候……来了一只流浪猫,女孩儿,隔着落地窗喵喵叫着,警惕,也并不走。
她怀着孕。
懂行的人摸了一下,说有六只崽儿。我能感觉到小猫在腹内轻轻蠕动着,像六根小手指在弹琴。
我不知所措看着她,过程中想起米兰.昆德拉老师写过的:她就像装在涂满树脂的篮子里的婴儿,从河的上游漂流而至……
头一年,这时候,也收留了一只流浪猫,温顺得像一只疲惫的羊羔,我写东西,她就偎在我脚下。我常用故乡哈密的语言唤她,“羊羔子,羊羔子……”
她听得懂,发出低低的咕噜噜,温暖回应。
附近有不少凶残的野猫的,深夜时常传来格斗声,叫声凄厉而具体,黑暗中竟浮现画面感,不是格斗而是格杀了。
有几次“羊羔子”回来时颈子有很深的伤口,凶手应该是一只矫健硕大的黑猫。
我尝试和黑猫对峙,它直勾勾盯着我,表情不屑。我举起扫帚大呼小叫,它才从容不迫跳进一排树丛后走掉。
那条黑黑的尾巴在树后,如一杆猎猎的黑旗。
而“羊羔子”最终竟不见了,在一个深夜漫长凄厉的叫声后。
那时我在京都看朋友,回来后并未找到“羊羔子”的遗体。
希望那是邻居的幻觉。
又是一年,山上又快烧麦杆了,又一只猫来到,女孩儿,隔着落地窗静静地看着我。我俩只经历几分钟就建立彼此信任。默默的。
我写东西的时候,她就偎在我脚下,不用喊“羊羔子”,她也会咕噜噜回应。更多时候她趴在门边,慵懒地看着落地窗外,那眼神具有故事感。
是的,总有两只雄性橘猫来看她。
三天前,橘猫之间发生激斗……
而母猫很累,比上一只更累,肚子里六只崽儿消耗了她太多体力。
我看着她,有时候她咕噜噜着,忽然就没了声音,肛门处还流下液体。
我认为她死了。
医生说不是,也不是羊水破了,是她排的便,胎儿挤压,出现失禁。
我们之间极具规律:
我晚上写作,她趴门边或我脚下,中途她会出去溜达两次,而我是三次,彼此不同行。
晚上她吃两次猫粮,我吃一次宵夜。
凌晨时分,她喵喵叫我,我把门打开,她慢慢消失在夜幕中,并不回头告别。
我每天中午十二点起床,她不在屋里。她只会在傍晚时分溜达回来,距离我十几米,就喵喵叫着,走的很慢,体力不支,或有重重心事。
我并不是太懂这个含义。
但昨天傍晚,我看她从林间小径慢慢回来,正是逆光,夕阳把她裹上一层金黄,天上的云也是金黄,她走的如此之慢,导致云和她连成一体,那让我觉得猫其实是傍晚不小心,一分神,从天上掉下的一块云变的。
此时午后两点二十七分了,我在写作的瓶颈期,而她还没回来,无聊至极的我等着,也不知今天傍晚她会不会带着她的孩子回来……
我在手机上用指头戳着这些文字,想到前天把光圈开到1.7为她拍了一张照,她没那么疲惫了,眼神很飒,美美的女孩儿。
她总是在窗前这么美美的看着我。
医生总说快生了,快生了……预产期过了多少天了。
我想给他们起个什么名字,可万一她不回来呢,万一哪天我走在林子里,痛心疾首发现了一只身体发干发硬的猫呢,如乞力马扎罗雪山顶上那只干豹子。
又或者过了好多天,在某个傍晚,草丛悉悉嗦嗦,忽传来喵喵声,我回头看去:
黛蓝的天空中坠着金黄的云朵,下面一只母猫带着六个孩子在草丛中慢慢的走着……小奶猫们个头太小,春天疯长的野草淹没他们的身子,唯见六颗幼稚的小脑袋。他们那么生机勃勃地走着,对世界充满热烈的善意,对恶意毫不介意。
母猫嫌慢,一扭头就把最小最奶气那孩子叼在嘴里,矫健的紧跨两步,于是金黄的她们和金黄的云连成一体……真的是啊,是傍晚又分神了,一不小心掉下来几朵云,顺手做成了几个帅气的孩子。
此时宇宙不动,心意俱动。
李承鹏 2024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