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陆 (8)

90年代末，美国正值第一次互联网大潮来临。经济飞涨，社会上大家都是蠢蠢欲动，是人不是人的都在创建自己的互联网公司，把一切能想到的东西都拿到网上来卖。人们似乎觉得只要搭上了这班船，就可以日进斗金，从此发家致富。在这个大环境下，来学校招聘的公司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洛林对暑期工作的需求很简单，只要在波士顿，能给她足够的时间学葡萄牙语即可。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帮一个公司管理IT系统的工作。经过谈判之后公司答应她一周上四天班，但是每天要上10个小时，这样她可以有时间去一个叫渔夫大学的学校每周上三个全天的语言课。

我的需求更简单，在波士顿，有钱挣。我的简历没有洛林的那么抢眼，面试了很多公司以后才搞定一个机会。工资很好，两个半月可以挣将近两万块钱，在波士顿北面一个叫乌本的镇子上班。听起来很好，但是大部分MBA们都不太愿意去，因为这是一个顾问公司要找一个人，为一个生产高科技控制柜的小公司评估流水线改造项目。一方面工作不太容易做，另一方面这是一锤子买卖，无论是顾问公司还是那个工厂，都不会在你毕业时给你一个固定工作。而我一听可以挣将近两万美元，马上就冲上去争取了。我在中国工作了好几年，一共也没挣到着这么多钱，而且还可以留在波士顿。至于明年找什么工作，到时候再说吧。我的简历对这个工作的要求几乎配合完美。一谈之下顾问公司的人大喜，马上带我到工厂看现场，和用人单位直接谈。

这是一个只有几十人的小公司，只有一个车间和一个库房，专门给一个生产高科技大型设备（最近这一两年这种设备经常出现在新闻里，不提具体名字了）的公司生产控制柜，每年产量不到两千台的样子。这种控制柜有一个冰箱大小，本身算不上高科技，但是零件众多非常复杂，单价要将近10万。近两年主机厂需求上涨很快，但小公司老板不愿意靠投资设备和增加人员来扩大产能，只想靠提高效率来满足主厂需求。厂里的员工提出了两种改变提高生产线效率的办法，请顾问公司来评价对比哪一种更能在少增加成本的情况下提高产出。我和车间的几个工程师见面谈过后对方很是满意，就此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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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暑假生活比上学时要闲散一些，每天8小时上班即可。洛林则不然，每周三个全天填鸭一样灌输葡萄牙语，回来还有很多作业。再加上4个10小时的长工作日，搞得她疲倦不堪。我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就尽量开车送她去上班上课，把平时的家务都包下来，这样她可以有点时间睡觉。有时候，我坐在街边的车里等着接洛林下班或者下课，恍惚间觉得时间倒转了，只是物是人非。

七月份的时候，我忽然接到小白的一个电话，说她已经毕业了，接受了一个IMF的工作，要和男朋友一起搬到芝加哥去住。她自己开车从DC出发，经过纽约看一个朋友，再经过波士顿看看她以前在Tufts的教授，顺便和我见个面说些事情。

这个电话的信息量太大，搞得我莫名其妙：你刚去DC两年就拿到博士啦？IMF总部在DC， 你怎么又要搬到芝加哥去？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和我讲，一定要见面？小白说我不要读经济学博士了，太累。提前拿了个硕士就算了，反正IMF也愿意要我。别的问题见面再说吧。我到了以后会住在我教授的家里，在北郊的來克星顿，你可不可以单独来找我，不要带荷兰妞？对不起有些事她在不太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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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的一个周六上午，我把洛林送到学校上课，就开车按照小白给的地址来到了她教授在來克星顿的家。这个镇子是当年美国人打响抗英独立第一枪的地方，很多住宅都挂着“历史遗迹”的牌子。像这样的房子买下以后事不能随便翻新改造的，要通过专门的委员会批准才可以。教授的家并没有这个牌子，但是房子实在是很老，关门开门都要认真的地努力一下才可以成功，屋角里还有白色的金属暖气管道。

我已经有将近5年没见过小白了。猛看上去她变化不大，只是线条比以前丰腴了一点。笑容也还是灿烂，少了一点当年清丽的感觉，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

小白上下打量我一番说：不错啊，比以前还更结实了一点，没被洋妞儿掏空啊！

我也打量了她一番说：好几年没见了，你怎么也没长高点儿啊？

和教授寒暄过后，小白说我带你出去走走，看看村里几个著名的房子吧，就拉着我出了家门。

來克星顿居民区的街道林荫茂密，夏天酷热的阳光只能透过星星点点。小风吹过，身上很是舒服。我们漫无目的地遛着，我忍不住问小白：到底什么事那么神秘，电话里都不能说？

小白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有点不知道从那里说起。

我说你就直接了当的从最重要的事开始说，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小白说：那好，我就直说了。小华一个月前生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在过去的这几年，我其实一直在把你的情况通告给她，偶尔也把她的意思转达给你，比如建议你来美国读书，读MBA而不要去读时髦的IT，等等，从现在开始，我的这个任务结束了，以后我不会再把你的消息传过去，也不会再把她的建议以我的名义传给你了。她也不会有精力在给你建议了。

 

我怔住了，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往事飞也似地在脑子里滑过，一时间陷入无语。

小白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肩膀，柔声说：小华这几年很辛苦，但也过得不错。现在她有很好的工作，有和睦的家庭，又有了小孩有很好的生活，你可以放心啦！她也知道你读书很顺利，以后愿意在美国生活或者回国都有机会，也不会再担心你啦。

我又愣了一会儿，才接上小白的话：谢谢你告诉我，也谢谢你这些年关照。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小华，在她最需要我支持的时候没有跟她一起去日本，让她一个人在异国打拼。我很高兴她一切都好。以前她说过想在30岁以前生孩子，现在算是做到了，她应该是高兴的。谢谢你这个消息，也算掀掉了一块压在我心上的石头吧。不好意思我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好久没想这件事了，你忽然提起来我没心理准备。这是好事情。

 

小白和我继续无语地在林荫道上走着，我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我想起了另外的问题：小白，你说你不读博士了？还要去芝加哥？

 

小白笑了一下，说：这事儿也有点儿不好说。

我说你今天怎么了？认识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象今天这样吞吞吐吐的。

小白伸了个懒腰：对呀，我也觉得我这次是完蛋了，崴泥了。告诉你实话吧，那个博士虽然难读，但还难不住我小白，我是为了我男朋友才决定中断读博，拿个硕士就开始工作了。IMF的这个职位允许我异地工作，只要每三个月去办公室一个星期就可以了。我男朋友最近从世界银行辞职了，他要一边做freelancer一边写书。他一直想搬到芝加哥，就借这个机会搬了。我不想和他分开，就也决定要搬过去了。他开着卡车拉着我们俩的家具和东西先过去安排，我到纽约去看看朋友然后来见你给你一个交待，下面就去芝加哥和他回合。

 

今天这一早晨，让我吃惊的事太多了。我好奇地问她：你男朋友就是那个照片上又高又壮比我们都年轻的小伙子吗？

小白脸上泛起甜蜜的笑容说：不是，那个是前两年的照片，前男友。现在的男友我要好好藏着，不给别人看。

我摇摇头：说实话，这可真不象你了。我认识的小白哪里会为个男人这么神魂颠倒的？此人有什么神奇？

小白叹了口气：唉，我也觉得很神奇。他辞职前是世行的一个经济学家，是我在和世行合作一个项目的时候认识的。这个人无论在学识上还是智力上都压我一头，性格又好，对人闪善良宽厚，有幽默感，长得又帅。而且，他也喜欢我！我们俩基本上是一见钟情了。真丢人啊，我唠唠叨叨的跟个花痴似的了。

我正色反对说：这有什么丢人的？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为了他放弃一些事业和学历有什么不行的？学历以后可以再补，有缘人要是错过了就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啦。

小白踮起脚尖拥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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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顿的交通，即使是周末也很拥挤。我的老丰田没有空调，我把四个窗户都打开，在车河里慢慢受着煎熬。得知了小华的近况，确实让我减少了一点内疚，但也带起了我隐隐的一点心酸。洛林正在为了她的梦想拼搏，小白似乎也找到了她的归宿。我的未来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