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心老爸的女儿(三)
在上海大学教书的时候,有位四五十岁的女同事老高,说话带点儿山东口音。她是个爽快人,短短的头发,红红的脸膛,总是乐呵呵的。老高在马列主义教研组工作,是调干生。调干生的意思是这些学生原来就是国家干部,但是没有大学文凭,后来被抽调到大学深造。他们虽然也得到大学文凭,但实质上是培训结业书。无论如何,能进大学学习,也算是干部里的知识分子。
既然老高是干部,老高先生也一定是干部。那个年代,女干部不嫁给男干部的几乎没有,至少我看到的是那样。有时候,大家也好奇,老高先生是干什么的。别人问起来,她就说在一家工厂工作,哦,那一定是厂领导了。
有一天,我去找另一位山东老干部,看到她正跟老高聊天,两人压低了声音,全然不像平日粗声大气。见到我,老高站起身来,客气了几句就告辞了。因为我跟山东老干部的关系很铁,她目送着老高,摇摇头,叹口气,“唉,老高,命苦啊!”
老干部也是心直口快的那类人,说是老高的丈夫又犯错误了。那时文革已经过去,还会犯什么错误?不是经济错误就是生活错误吧。原来,老高丈夫也是老干部,曾在上海市级机关当处长,后来犯了生活错误,被贬到工厂去工作,初始是去当副厂长。可惜去了不多久,又犯生活错误了,就被降职为科长。科长当了不到一年,又犯生活错误了,贬为副科长。之后一路下滑,科员、生产组长、普通工人,最后成了厂里看自行车的老头。总之,每次降职都是他得到的“花心勋章”。
我说:现在不花了吧?谁看得上看自行车的老头子?
老干部说:刚才老高来说,又犯错误了,跟三十多岁的女人好上了。
我笑起来,这次没法降职了吧?
没办法降职,就降工资,以前降过一级,这次降了两级。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老高丈夫可能是花痴吧?花迷心窍,为了花,在所不惜,在所不辞。
同时也不明白,老高为什么不跟丈夫离婚呢?一次一次犯错误,别的暂且不说,光是家里有个搞腐化的老甲鱼(沪语:老头的贬义词),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就能把人淹死,老高和子女多没面子啊。
老干部是山东农村来的,封建意识严重,“都三个孩子了,离什么婚?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上海说大很大,说小很小,兜兜转转,你认识我,我认识他,老高的女儿竟然是我朋友的朋友。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六度分离”论 (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意思是,通过朋友的朋友、熟人的熟人、亲戚的亲戚等等关系,可以把世界上任何两个人连接起来,联系他们之间关系的一般不会超过六个人。比如我学生(1)的太太(2)的嫂嫂(3)的弟媳妇(4)的哥哥(5)是我朋友。所以这个学生跟这个朋友是远房亲戚。
通过朋友,我得知老高的女儿对谈恋爱结婚不感兴趣。从小,她就经历了父母之间各种形式的战争,吵闹、冷战、痛哭流涕、搬救兵、让儿女出面恳求老爸改邪归正,或恳求老妈原谅老爸...... 同时她还三番五次目睹老爸跪在地上请求老妈的原谅,指天发毒誓,再去找女人就“被车撞死”、“被雷劈死”、“被狗吃了”,“不得好死”。结果呢?什么事都没有,活得好好的。一张检讨书还贴在床头,又要重写一张了。她是看不起老爸,也看不起老妈,被他俩折腾得麻木了。
猜想老高的丈夫一定有神功,彩旗遍地,家里却红旗不倒。红旗一定还迷恋他什么吧?虽说有三个孩子,但是当他成为看自行车老头出轨时,三个孩子已长大成人,都工作了。也许,正是老高的过分理解和宽容,才使得老头子肆无忌惮,一花到底。想来他也有花不动的那天,不过在那天降临之前,我出国了,不知后来他是否又犯过错误,又降过工资。
我所知道的是,老高女儿终身未嫁,甚至连恋爱都没好好谈过。她觉得一个人生活挺好,清静轻松,不必为别人的错误生气和伤心,不必欺骗自己,好像自己一直在为家庭做牺牲,也不必在别人面前伪装有正常的家庭生活...... 那样生活太沉重了太辛苦太虚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