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失业救济金,想休假却生病了
注:这个系列主要是整合、修改、补充旧文。领失业救济金的事是第一次写,但是生病的事曾经写在一篇小说里,读过的请略。谢谢。
前篇请看: 在美国的日子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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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三年前就有了不工作的想法,当真正没有工作的时候,心情还是有空虚和失落之感。
每个退休的人也许都会经历这个阶段。我有个同事,65岁才退休,退休了不到一个月,他又找了份新工作上班去了。
当然,也有非常享受退休生活的。有个朋友40岁出头就退休了,她告诉我,她每天很忙,画画跳舞,莳花弄草。有一天她在花园摆弄花草,透过花丛看见阳光倾泻而下,一切是那么明媚,只觉得不用工作的日子太美好了。
我决定要调整心情,享受不用工作的日子。
读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写意花鸟课,当时家里的墙上挂满了我画的竹子和梅花。画画的技能因为久远而生疏,我决定学习书法,专门从国内带来各种字帖。
写作是一件从小喜欢的事,但有时更希望做一些不用动脑筋的事,比如编织、烹饪等等,这些事情有治愈功效。
追剧一直是我的爱好,年轻的时候还会有浪费时间的愧疚感,如今有了大把的时间。人生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心态有所改变,只觉得碌碌无为又如何,虚度光阴又如何,开心最重要。
另外还可以逛街、旅游、读书等等。
在计划享受生活的同时,有两件事也同时进行。一是领取失业救济金,二是做身体年检。
失业救济金最多也就每周四百多元,最多可以领取半年,实在是杯水车薪,只是交了这么多年的税,不拿白不拿,申请过程也比较简单,在网上登记即可。
每周都要给失业救济金办公室送交状态更新和寻找工作的证明。我虽然每周有发送简历,但明确表示要在家工作,一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倒是正好符合要求。
失业救济金办公室还要求大家定期上课。记得有一门课是Networking,老师训练大家怎么建立人际Networking,怎么跟陌生人呈现你自己。
课堂练习的时候,就是跟陌生人说话。一共有三个练习,所以跟人交谈了三次。
第一次是坐在前面的一个女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头金发,胖胖的,很明显的大双下巴,但是眼妆很漂亮,像扑闪扑闪的小扇子。她是一名护士,有三个孩子。女儿也在学护士,她跟我抱怨护士学费昂贵。
第二个是个中国人,是一个生化博士。她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扎了一个马尾,使她显得年轻。她听见我自我介绍是中国人,所以过来与我说话。
第三个是坐我边上的白人女子,六十多岁,妆容颇为精致,是一个律师。她比我大十岁,我说我不想工作了,她说她还不想放弃职业。这一次老师让我们找三个共同点。我们面面相觑,想着我们能有什么共同点? 我先说:我们都读了很多年的书。因为我读了三个硕士,想她做律师肯定也要读很多年的书吧。然后我们发觉都曾在大公司工作过。另外我女儿正在上的学校跟她的Law School是同一个学校。哈哈,看来职场上任何人都能找到一些共同之处。
领取失业救济金这件事倒是没有任何波折,但是年检却直接将我锤入人生低谷。
年检时发觉身体有一个结节,这使我颇为紧张。家庭医生让我去看专科。我没想到专科医生如此难约,我打了第一个医生的电话,居然只能约到三个月后。我说:我有结节,很严重的。电话那边的护士轻描淡写地说:大家都是如此。
我不甘心,觉得自己没法等待三个月,太让人不安了。我将所有专科医生的电话都打了一遍,最终还约到了一个医生。
我走进这个医生的诊所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能够约到这个医生了。这是一座医疗大楼,所有医生诊所都是地面上,只有这座诊所在地下室,而且门牌还是西方人避讳的13号。这是我见过的最简陋的诊所,椅子咯吱作响,随时会散架的感觉。诊所里没有护士,一个前台收银的女子,五十多岁,胖胖的俄国大妈的样子,说一口极其生硬的英语。
一会儿,我见到了医生。俄国人,高挑的个子,短发,严肃的面容。她开门见山地对我说:我跟别的医生不一样,我不是那种说病人想听的话的医生,我会有话直说。
我后来发现,这真是一个说话直率到粗鲁的医生。
我担心地问起自己的情况,俄国医生说:你还要做造影实验,还要验许多血像,要等这些报告都出来,我才可以给你正确诊断。她犀利地说: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病了,需要治疗。
我没有想到,在不必上班的日子里,我必须跑医院。相比之下,流连医疗场所的日子比起上班要痛苦难熬得多。而且在美国并不是跑医院那么简单,医生办公室、化验室和造影室都在不同地方,我需要一趟趟地来回奔波,心力交瘁。
感恩节前夕,化验报告出来了,医生的电话也来了。俄国医生直言道:你病得非常严重,你现在有炎症,需要马上吃激素。
我怯生生地问:我需要手术吗?
医生说:我们先控制炎症再说。接着她生怕我还不够焦虑紧张,又加了一句:你病得非常严重!
我接了这个电话,人虚弱到几乎无法站立。其实本来病得没有那么严重,但被这个医生吓得不轻,导致我严重失眠。而本来毫无感觉的结节处,也许是检查次数太多,开始变得疼痛难忍。
正值节日期间,我被邀请写感恩宴说明词,我推脱了一下,又转而一想,也许我也上不了几天的网了,算是薄尽绵力报答网友。上学的孩子们也都回家过节了,我撑着病体为孩子们做面包做蛋糕,为全家做感恩节家宴。我想趁我还做得动,多为他们做一点吧。
感恩节的夜晚,我又是无法入眠,安眠药的作用越来越弱。明月不谙失眠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我看着月光透过窗帘在墙上落下惨白而熟悉的一缕光线,头顶上的那根神经绷得紧紧的。因为吃激素的缘故,身上的不适越来越多,到处都是疼痛,连牙齿也开始疼痛,真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我在凌晨五点多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是早晨九点。我习惯性地拿起IPAD,打开文学城的网页, 惊讶地看见有很多纪念我的文章。
我点开其中一篇文章,作者写道: "。。。她的英年陨落是有伏笔的,她已经几次三番在博客透露自己身体有恙,但是她还是选择使生如夏花般灿烂,直至终了。她是一个全方位开花的博主。她的写作是令人赞叹的,她的事业是拼命出色的,她的家庭是令人羡慕的,她的聪慧是令人嫉妒的,她的人生几近完美,是不是这就算传说中的天妒英才?她的才华,妙笔,友善,美好,无不让我高山仰止,然而,佼佼者易折,我说她实在是对生命毫不吝啬地提前挥霍了。十二年的网络生涯,她的名字已经印入我的生命,人生竟然如此无常,让我说什么呢?。。。”
我收到很多私信,很快我就明白了,是网友水影儿突然去世了。我们年龄相近,网名相仿,难怪网友搞错了。其实水影儿主要活跃在其它网站,她在文学城的网名是陈晚,这也是她的笔名。我在文学城的网名是水沫,笔名水影。
虽然是一场乌龙,但也见到了网络真情,有几位女网友还为我哭泣。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原来死亡不过如此,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一天我想了很多,关于生命,关于疾病,关于黑夜,关于死亡,这些都是人生不可避免的路程,我们都要学会面对,学会与之和平相处。
那天我写下这么几句:
给黑夜花的名字,失眠是与花的缠绵。
给疾病宠物的名字,学会与它愉快相处。
给死亡天堂的名字,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处,或早或迟。
不怕,我们都不怕。
我跟一个患过乳癌已经痊愈的朋友聊天,问她当初可曾有过害怕。她说:不怕,怕有什么用?一个个问题去解决就是。
不怕,我们都不怕。一整天,我都念这这句话,这一个晚上,我念着这句话,居然睡着了。
过了节,我去看了第一个预约在三个月后的专科医生。这个诊所在一个医疗中心里面,宽敞明亮,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干净舒适的等候室,井然有序的电脑化管理。跟前一个俄国医生的诊所天壤之别。
一个胖胖的美国女医生,虽然看上去面相平和,却也是一张严肃冰山脸,她查看了我的病情记录,便让我马上停止使用激素。
我将激素停下来后,各种副作用立刻减缓。我又做了血像化验,所有指标都回归正常。医生又说,你需要去医院做穿刺检查。
穿刺检查要去城里的大医院,先生带我驱车前往。早春二月,几处早樱已经开花,扑面一片云霞般的香雪海。生命依旧是如此美好。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修"不怕"这一课。不畏将来,不念过去,活在当下。这是人生必修的一课。若是两个月前,我对于做活检这事一定会高度紧张,现在我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了。
医院大得无边无际的感觉,找放射科就走了15分钟。而做活检的过程却是出人意料的快速。超声波医生先测量位置,麻药医生打上一针,然后用一根细细的长针抽出活体。另一个负责医生检查抽出的样本是否合格。前后不过15分钟,传说中可怕的穿刺活检就完成了。
等待结果的日子让人忐忑不安。一个星期后,当我又出现在胖胖的美国女医生办公室时,我看见女医生冰山般的脸上露出春风般的笑容,她说,结果良性,而且你的结节缩小了,所有血像也正常。这种良性结节很普遍,以后只要每年随访就行。她真诚地握着我的手说:我真是为你高兴。
那天回到家里,发觉Jason给我留了信息:我们组有一个新职位,你回来吧。
要再去工作吗?
我几乎立即做出决定。还是重返职场吧,否则似乎不断地要跟医生打交道。也许我就是工作的命,还没到歇下来的时候。
我依旧通过U公司进入新的职位。我给Bill递交了简历,第二天就收到了新的聘书。这是一份简单轻松的工作,在Infrastructure部门做日常维护。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领取了最后一次的失业救济金,又开始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