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宁波访故人

        在杭州时，我打电话给他，说过两天去府上拜访。他很高兴，我们大概有十五年没有见面了。这次我借回国出差的机会探访他和他的家人，大家都非常期待，然而心底也带着几分疑问。 十五年的光阴弹指而过，不知岁月在我们各人的身上，又留下了几许沧桑。

        杭州到宁波大抵是三小时的车程。正是初秋，田野里的庄稼呈现着使人愉悦的绿。有许多新建的小洋房，样式很新颖----江浙的农民现在真是有钱了，他们的品位并不比城里人差。 把头靠在高背椅上，望着窗外这熟悉的故国风景，我又想起这位故人来。

        我们小时候曾是邻居。那时的一层楼里有许多住户，他家住我们的隔壁。他们家的两个小孩，还有我们家的三个，从小便玩在一起。因为男女相吸的原因，我和他的关系，又较别人亲些。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每晚上完自习后，他总来到我的窗前，轻轻扣窗，叫我到走廊上和他一起锻炼。 压腿，下蹲，举哑铃-----我的如圆柱般的胳膊，就是在那时的刻苦锻炼下举粗的。有次我告诉他自己夜晚怕黑，他拍拍我的头，温和地说：“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别怕。”从此我的胆子真的大了许多。在我的心中，自己的哥哥仿佛是个只会欺负我的恶煞，倒不如他作我的兄长，我的童年会快乐许多。

        上初中的时候，他家搬到另一栋楼，接触少了很多。我上初二的时候，他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平时住校，只在周末回家，我们几乎就不曾再见面。我一天天长大，心中有了朦胧的情怀。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我的日记里。我打听到他每星期回家和离家的时间，一到时候，便准时猫在阳台上，只想偷偷看他两眼。等到他警觉有一双眼睛在望着他，因而抬头打望时，我早已低下头去，两颊发烫，满面羞红了。唉，整日地这么相思，我那时的学业不好，一半原因也是他造成的。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考上大学，即将离开故乡之际。按照道理，我们这些小友都应该送一件礼物给他，以示庆贺。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心里为这次见面不知设想了多少次。要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甚至什么动作，我都把它们写在日记里。况且他这一去，至少要半年才得回来。这么一想，心里的相思更甚了。巴不得是他开门，而且用力过猛，可以趁势倒在他怀里的。就这么揣着七上八下的心我去了。真的是他开门，他站在那里，感觉上高大英俊又温柔。我一见了他，事先想好的什么话都记不起了，脸红心跳，匆匆忙忙说了几句，把礼物往他手里一塞，就紧张得落荒而逃。 这以后，无论我怎么骂自己胆小又笨，全都于事无补了。再后来他父母工作调动回宁波， 他也一直在宁波上班，结婚生子。我们的人生轨迹便各是两条线，再也不曾相连。

        我在车上时就一直想，要不要把我少年时的单相思告诉他， 然后我们一起大笑了之。

        车到宁波， 他说会来接我。记忆里的他曾是个英俊少年，不知这些年变化怎样。

        世事总是出人预料，在人群里我又看到了满面期待的他。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几乎失望得要滴下泪来。这就是我当年的梦中人吗。我为他朝思暮想了好几年，为他失眠，为他食不甘味。为什么，今天他会变成如此模样。

        其实他只是长胖了，并且胖了很多，原本清秀的五官，现在也变成了一堆肉。大概是因为胖，他的背微驼着。无情的光阴，把他从一个英挺的少年，变成了赘肉横生的，让人不再有丝毫幻想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我自然很开心，开车送我去饭店，他的母亲和妹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从他们谦虚的叙述里，我知道这些年他们过得相当不错，至少经济上如此。 吃罢饭，他送我去他家里转了一圈，看到了他的太太和女儿。他太太很瘦，和他成了惊人的对比。后来他的意思很想和我单独谈谈，于是我们去了一个茶馆，看它的档次情调，大概是宁波城里最好的。在这里我们有了两三个小时的单独相会。 

        我掩饰着心里的失落，和他一直聊, 把这十几年来彼此发生的大事都聊完了。我们的聊天也很愉快， 因为我们是老朋友。衣服要穿新的，朋友却仍是老的好。我们后来又合影留恋，算是弥补了从前没有机会一起照相的遗憾。但我丝毫没有提起那件事，在我的心里，它已经成了多余。       

         回到杭州，他打电话来询问我是否安全抵达。他的关心让我感动，而对这次拜访，我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后悔。正是，相见不如不见。如果我们没有这次的见面，他在我心中，永远是当年那个温和又英俊的少年。我则仍象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心里珍藏着纯洁无瑕的情感，为他一洒相思泪，为他春梦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