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在异乡为异客 (回家日记 三)
01-27-2021
岂只是每逢佳节,睹物思人,触景情生,山河虽不依旧,我依旧。
这个说不好温泉大酒店就在马路边上,站在阳台极目望去也超不过二三百米,夜里灯红酒绿让人遐想,太阳出来了对面就是个土山包,有农家小楼,有大榕树,百分百的岭南乡下。
倒是这棵大榕树让我有些亲切感,像我的家乡。
我有两个老家,都在福建,一个在厦门,一个在金门。厦门郊区的老家是乡下,村子里大榕树,龙眼树都是些土生的品种,夏天在树荫下坐坐,爬上树摘龙眼也没人干涉,因为来的容易,又肉薄核大,甜是甜,吃几颗也就无趣了,那时候不懂有一天这个世界还会崇拜有机食品。
村里有个祠堂,顶塌了一小半,有两头牛在里面吃草,墙上有字,闪容记不清了,好像跟河南有关,但也融入主流社会几百年了,搞不清源头,因为还是一说是山东兰陵。台湾有个萧万长副总统曾经来拜过祖,我看他也是瞎拜。
和表哥坐在院子门口的石阶上数星星,偷偷抽烟,就像是昨晚上的事。
广州过去常来,比厦门大气,冬天我喜欢,对我来说不冷。这几天白天温度二十左右,太阳照在身上还有点热,很舒服。
丛化也来过,二十几年前,一天去找个朋友,他说我们今晚去丛化洗温泉,租了个别墅,一起去吧。我什么准备都没有,连换洗的衣物牙刷都没有,那时乡下的民宿不提供这些,略有点狼狈。今天的丛化虽然酒店林立,也有不少外表不难看的新楼,但感觉一下,气质依旧。
一个地方和人一样,穿上新衣容易,但要脱胎换骨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富贵可以让人亢奋,睥睨世界,拥有过去不敢有的,可以出特朗普和马云,但不一定能出盖茨和陳嘉庚。
桌上放着的杯子,是儿子上小学时在父亲节送给我的礼物,从没用过,但也舍不得扔,因为是儿子的孝心。这回出门考虑到不知隔离的条件如何,帶个杯子有备无患,还真派上用场了。酒店里基本的配备没有,没有茶,咖啡和玻璃杯,两个粗磁杯不知谁用过,没敢碰。
中午叫了一份外卖,正果云吞,一分钱!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便宜的午餐,味道还不错,关键每个云吞都是肉馅的[呲牙]。一分钱,我上幼儿园时买块硬糖也要一分钱,这让我惶恐,以后的日子不多点几次这家的餐说不过去了。
西出阳关无故人 (回家日记 四)
01-28-2021
渭城我原以为没去过,后来百度了一下,说是咸阳,如果准的话。
渭城曲和阳关从小就知道,阳关三迭是高中时语文老师教的,师粗通音律,良心未泯,离经叛道之趣与余相近,惜一年多前殒没了,世间少了一种唱和。
说起旅途艰辛,比起父辈,我是幸运者。不惟未经过战乱,更赶上交通的发达,四海之内须臾可达,虽小有顿挫,不足挂齿。今困居斗室,写回家日记,盖百无聊赖也,或也为近期将归家之游子,提供一个回国指南。
阳关我曾去过,那是一九八五年。
我从北京乘火车赴兰州,一天一夜,抵兰州即有人接待,丝绸之路夏令营。
彼时甘肃穷困,鲜少大学毕业生愿意去工作,于是决定成立这个丝路之旅的夏令营,广邀全国高校的学子前往参观考查,冀望或有一些有志青年愿意投身改变贫困地区的面貌。用心是好的,招待也是有诚意的,惜乎没有具体的用人措施,这是后话。
全营分若干个团,这和我军的建制相违,共四百多人。我们这个团最小,二十几个,各地来的记者占了一多半。
从兰州往敦煌走了几天不记得了,一路上浩浩荡荡,在公路土路上奔波,宿过几个有名的古城,记得有武威,天水,酒泉,其他的记不得了,总的感觉就是饿。
一到驻地开晚饭的时候,十个人一桌,谁也不许先动筷子,菜上时需喊口号:一二三!瞬间盘光。途中通常是每人十个鸡蛋,几个烧饼,水壶自备。女孩儿一般吃不下十个煮鸡蛋,团里有个深圳青年报的老虎,当过兵,人黑体壮,每每招呼:都给我,都给我,我一天可以吃二十几个鸡蛋。
俱往矣,虎文兄,你还好吗?
我们的这个团,是一路过欢声笑声歌声最多的团,也是最团结友爱的团,年轻,意气风发,口无遮拦,敢做敢当。
营里具体的负责人,大约是秘书长的角儿,是兰州本地人,被我们起了个外号:09!09是当时全国电话的火警,喻他凡事咋咋呼呼,像着了火一样。还有一个随营秘书的角儿,也是兰州人,被我们取名贾宝石,贾宝玉的兄弟,半路上被举报赶回老家了,今天看来都是小事。
那时甘肃的老乡极为纯朴,这有天然的原因,也是世风未开之果。
早年间没有卫星导航,我们也没有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甚至根本没有路标,就是这么估摸着走。走至迷路了,就找当地人问,荒山秃岭哪找人呢?几次都是在远处的山上有个人影,我们就一起挥旗呐喊,还真就看见了,翻过山梁坡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帮我们指出行进的方向,而我们的谢意,不过是几个烧饼或者鸡蛋。
甘肃人的思维和我们相左,走过几次冤枉路,如果他告诉你往前开看见右面有路就拐,一定是错的,几次教训后知道右就是左。还有如果他告诉你看见河过桥,可千万别指望看见河,甘肃除了兰州有黄河外,一路上水都少,有个小土沟就是河了。至于桥的意思就是土沟上的拱形水泥瓦。
通常路上是没有厕所的,停车后男左女右,迅速找到隐敝的地点解决问题。还闹了个笑话,09跑到团里来投诉浙江台的记者:这个傢伙太坏了,给我照相[色]。其实我们都讨厌09,小蔡有个高倍的相机,出他的洋相。
但如果有公厕,甘肃乡下的茅房比起当时中国南北地区的厕所都干净卫生,因为没水,厕所垒的很高,坑很深,通风很好,符合深挖洞广积粮的战略思想。
我们一路参观了不少的地方,夹道欢迎是常事,但有时候因为路不好走又走错,往往比预计到达时间晚了很多。西北夏天日照时间长,有一次傍晚才到武威县城,马路两边挂着队鼓的少先队员都晒蔫了,原来他们中午就列队在太阳底下欢迎,小脸蛋汗流成花,白衬衣领子也是一道道黑的,我们很内疚。
县里面带着我们去乡下参观,迎出来的干部社员都是男的,原来女眷羞涩,只敢扒在门缝偷看,你往里一瞧,她们嘤咛一声转身跑了。记得一位不知什么干部对我说:怎么样,到我们这儿来当乡长吧,可能是嫌官小,现在有点后悔[色]。
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感慨良多,容后叙。
长河落日圆 (回家日记 五)
01-29-2021
古人的诗写的好,得益于环境和意境。不象今天世俗的诱惑太多了,物质的崇拜又这么现实,眼花瞭乱的人类还有几个去追求心灵的放纵与精神的自由呢?
酒泉在中国的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源自城下有泉,其水若酒。是汉以来出西域的必经之路。
有一首诗,甚为贴切:
琵琶长笛曲相和,
羌儿胡雏齐唱歌。
浑炙犁牛烹野驼,
交河美酒归叵罗。
三更醉后军中寢,
无奈秦山归梦何。
干年前的古风,民族的矛盾与融合,边塞原始的豪情及对家乡的思念。
我们在酒泉受到了当地隆重的欢迎,酒泉最大的企业,酒泉钢铁公司为我们举办了大型篝火晚会,其实有没有火真记不清了,但那晚的气氛的确奔放热烈。
除了酒钢的表演外,规定每个团都要出节目,宾主要一起尽兴。但我们团太小,竟被忽略了。这还了得!我们都是唯恐天下不热闹的主儿,不带我们玩儿可受不了,我们的团长是强荧,上海来的记者,在我们的怂恿下据理力争,组织上也无可奈何,那时民主大旗正在迎风飘扬。
出什么节目呢,我们没有专业人士,但也不能让人笑话。大连记者小吴自告奋勇来一首独唱,骏马奔驰保边疆,回想起来真是高明,就是醉卧沙场的延续。
集体的节目也要有,文革时的样板戏深入人心,但未免缺少新意。在我的建议下,选用李玉和同志的《谢谢妈》,集体重新填词,改为《谢酒钢》。
小吴的骏马是极为考验功力的男高音,那悠扬的胡音唱彻了酒钢的夜晚,而我们的男声合唱《谢酒钢》,把我们对甘肃人民的热情和感激提高到了国粹的境界,唱完后仍激动不已。是晚酒钢为甘肃省捐出了十万块钱。酒泉之夜难忘。
告辞了酒泉,我们奔嘉峪关而去,重头戏是莫高窟。想起来了,张掖我们也去过,出夜光杯的地方,黑黑的石头酒杯,放在夜里肯定无光,但喝醉了,月下反光就不好说了。
敦煌壁画蜚声中国,闻其名也久矣,但我对艺术是门外汉,只觉得她是古代留下的文化,有宗教,有民俗,多是对未知世界的崇拜和想像,对生后的追求。至于艺术价值则非我敢妄评,描一幅镶好了挂在墙上,或者也挺好。
世间事对我来说,惊奇和惊喜尤为可贵,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发现就能欢喜半天。若是抱着崇拜的心态前去参观一个已知的文化,有点像进麦当劳,很难兴奋。就像那么多人挤在卢浮宫里看小小的蒙娜丽莎,看出什么了?
我的观点一定是不正确的,肯定受到许多有文化的人耻笑,但我认为古懂和古迹是一种文化,是我们了解古代的一扇窗口,应该好好保护是没错的,但不能指望看一眼就人人都有收获。起哄的人到底多,我也不例外。
比起来鸣沙山和月牙泉更对我的胃口,因为有互动。去爬沙山一定是晚上九十点以后,沙子的温度太高,说鸡蛋埋在沙里十分钟也熟了,没有亲眼见过。
九十点中的晚上天空彻亮,远处还有太阳的金光。沙山看着不高,可要上到山顶费了老劲,爬一步滑半步,到了山顶,喉咙觉得有股血腥味。坐在山头看太阳的余辉,想像着长河落日圆。
下山容易,滑就是了,月芽泉不深,也不太凉,赤足进去踩踩,但听说自然的泉水已近枯竭,兴许是自来水。玩的忘情,強荧的单反掉水里了,好在有相机的人不少。
越写就越往事如见,似乎还听的到当时的笑声。
阳关之行是我此次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造反行动,留待明天吧,在手机上写字眼也花了,看多了也是无趣。
羁旅聊忆少年狂,
卅五年,
不能忘。
羌笛胡歌,
大漠月如霜。
星移斗换思故乡,
万里奔,
念爷娘。
四叠阳关 A (回家日记 六)
01-30-2021
阳关曲该是三叠还是四叠,我不清楚。唐诗和宋词比起来,各有千秋,但年轻时偏爱词,爱她的凄婉。说起阳关,唐诗就胜过宋词了,因为宋代的词人多没机会去,缺少生活,只能凭空臆想,没有身临其境的画面。陆放翁最后悲叹:此生无复阳关梦,不怕樽前唱渭城。说的就是这个遗憾。放翁先生是我极为尊敬的一位诗人,他一生有太多未圆的梦。
在嘉峪关吃午饭的时候,营里宣布: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此行的最终目标,阳关,取消了。这不啻一声霹雳,炸锅了!全营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偶有异议,也被压制了。
回到宿舍,我们开始商量对策,决不能忘记初心。计策已定,开始分头串连,打消了全团所有人顾虑,决不能拉下一个。
晚饭的时候,我们把司机师傅请到了我们的桌上,好烟好酒好人情,一来路上我们相处甚欢,二来司机也是条西北汉子,仗义是血液里的基因,就这么说定了。谁也不许走露风声。
半夜二点,各宿舍悄悄起身,不点灯,没有一丝响碰,带好事先准备好的水壶和干粮,摸到楼下的院子里集合。黙点好人数,悄无声息地把院子里的铁门推开,然后我们几个身強力壮的小伙子把没有发动的面包车推到了几百米外的拐角处,一个个不言不语上车坐好。打火,出发!
我们心里的那个乐呀,好比越狱成功的逃犯,又像当年冲过封锁线,奔向延安的革命青年。
歌声又响起了,向前,向前,向前!
面包车在无灯的黑路上疾驶,让我们忘记了司机也没去过阳关,而我们连一张地图也没有,只有一个大方向:向西。
车在十字路口迷路了,一左一右百分之五十的机率,我们要赶在大部队起身之前回到营地,谁也不敢造次。
我们把车停在路中间,半夜三更上哪儿找人问路去?天无绝人之路,对面的远处闪来了灯光,一辆满载物资的大货车迎面而来,我们截住了货车,司机是老马,对这一带了若指掌,谢过了司机,往左而去。
困难不断地考验着年轻的战士,西北以戈壁和沙漠闻名。公路变成了土路,土路被流沙所淹埋,我们的车陷落了。
我们是风云激荡的年代淘冶出来的浪子,这点麻烦算什么?女孩儿留在车上,所有的男人一起推。沙漠里推车可能还不如沙漠里行舟,车底贴着沙子,四轮深陷沙内,汽车在此时真不如骆驼。
四周漆黑,西北天空的星星和月亮是那么的遥远,我们又彷徨了:阳关就在附近,但在哪儿呢?
发现路边上黑乎乎的有一片低矮的房屋,应该是村子,进村去问路吧。
一盏灯也没有,悄无声息,家家院门紧闭。砸门!轻轻的,由轻而重,由缓而急,狗吠了,全村的狗都叫了,还是没有一点声息,我们猜西北这个地方过去闹过土匪。
良久,一盏微弱的火从门缝中的屋闪亮起,一个披着外衣的老者在门后问:谁呀?
迷路了,找您问问路。
听见是女声,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
大爷,请问阳关怎么走?
阳关?老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没听说过哇。
就是古时候的城门,城墙。
噢,就是那个土堆吧?从这往前走,不远,看见河过桥往右拐就到了。
谢谢,谢谢!但是我们长记性了,看见土沟过水泥瓦往左拐。
阳关就是一个土堆,四周有两米多高的铁栏杆围着,大门紧锁,还没人上班。
我们哪管的了这些,男托女攀一瞬间都站在了土坡之上。我们笑,我们激动,我们拍照,我们留下了一九八五年丝绸之路夏领营六团的全体合影。
往事越千年,阳关的原貌不见,但这土堆的遗址前留下的诗歌,千古传颂。秦皇汉武不见了,唐宗宋祖已成灰,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弱肉強食的自然史,食肉类的胡族与食草类的汉族之间的冲突,有点像狼与羊的冲突,让我们不得不筑起高墙保护自己。
这个世界没有公理,只有强权,所谓的丰功伟烈不过是人民的眼泪与将士的枯骨,一阵风吹,烟散了。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仅向为了保护羊群牺牲的将士们致敬!
再续狗尾 (回家日记 七)
01-31-2021
中国有句成语,叫狗尾续貂,我写的玩意儿自然不是貂,就只有接着续狗尾。
人关的久了,通常会有两个症状,一是变抑郁了,当下挺时髦的一种病,再就是胡思乱想,我属于后者。
朋友刚给我准备了一瓶酒,有点意思,看不出属于白酒还是果酒,想拿回去摆在酒柜里,看着就喜。
少年时轻狂,自己并不觉得,因此铸下了不少错误,使人生的轨迹沿着始料不及的方向发展了,相信不少的人有同样的体会。
这两天我又想起了一件小事,曾经也内疚了一阵。
随团有个名人家乡的亲戚,负责联络和照顾我们。人很热情,也谦虚勤力,但毕竟来自偏远,能力稍欠。其实我们一路相处甚欢,但在夏令营结束的时候,有关单位考量对他的评价,是否有能力胜任今后的工作?我颇费踌躇,于私我毫无报怨,但于公,我认为或着应该选更能胜任的人,我太把自己当杆秤了。
今天回头想想,不知是否耽误了那位老兄,心里不安。其实这些年碰到蹲坑不办事,推诿塞责的公职者大有人在,无德无能或者有能缺德的家伙亦不胜数。我今想:倘彼时他能得一安稳职缺,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纵无精彩,也当强过许多钻营市侩之徒,其不可乎?可惜当时年少,不懂替他人设身处地。
岁末将近,病毒犹在肆虐,检测病毒的手段也由喉咽子到鼻咽子,据说很快要升级到腚咽子了,然后呢?不知谁想出来的高招。即或最后切片检查都没有,难道人要关到病毒消逝才能出门吗?
人类与自然的争斗从古就有,而人类总是居于下风,这不会是最惨烈的一次。
刨者刀乎 (回家日记 八)
02-01-2021
忘了带水果刀,于是想托酒店的后勤帮我买一把,答复是:水果刀属于禁品,只能用水果刨。
我不是上飞机,是在酒店关禁闭,门也不能出,难道是为了人民的最高利益,怕我们自戕?
自从人类走出了石器时代,刀与人类的生活就息息相关,须臾不可缺少。冷兵器时代刀的功用除了辟柴,切肉,还是杀伐征战的主要兵刃,是君王实现野心的重要工具,也是百姓赖以生存和自保的不二选择。没有刀,君王就没有了威风和爪牙,没有刀,人类就得茹毛饮血。
刀还是一种美,可以美到极至。
刀还是一种权威,握刀把子的人谁也不敢轻视。
刀还是一种依靠,人类没有獠牙利爪,刀就是力量的延伸。
中国历史上也有过毁刀销剑的王朝,但那是战乱后销毁兵器,历史上也出现过十家一把菜刀的传说,但也并没有阻止王朝的替换。
日本国尚刀,一把好的刀为传家之宝,就是厨刀菜刀指甲刀,多有匠心精工的打造,用着得心应手之外,也是难得的工艺品。但没听说在日本有拿着两把菜刀闹革命的,反而听说日本是世界上治安最好的国度之一。
过犹不及,不能买水果刀,只能用水果刨,不知是谁的创造?记得有一次乘飞机,把我的指甲刀没收了,理由是指甲刀也是刀。听说过苍蝇虽小也是肉,能吃么?
荒唐的事总是因为荒唐的人,荒唐的人思维和正常人不一样,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以刨代刀天下就太平了么?棍子呢,砖头呢,粪叉呢?
事实上真正敢孕妇过独木桥的个人和群体防不可防。而一个国家和地区要太平,民安物阜,就该从大处着眼,取缔不公和强势团体,拳权为奸是社会安定的大忌。
关了八天了,世上好象也没有太大变化,就是无聊到浑身不舒服,我也渴望着自由[坏笑]。当年渣滓洞有个华子良,装疯卖傻,每天狂锻炼身体,就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红旗下的自由。华子良的最终结果我不知道,但华子良的塑造者最终是自由了。
无论如何,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也要每天做广播体操。[抓狂] 中学时上体育课有两句口号:提高警惕,保卫祖国。锻炼身体,准备打仗!我们生下来就身不由己。
楼道里传来了狼嗥般的歌声,一味的干嗥,没有音乐,估计是哪间禁闭室的老兄关出病来了[色]。
杞国人 (回家日记 九)
02-02-2021
每天早晚两次把头从门口伸出去,让太空人举着枪,对准脑门,有一种从容就义的庄严。
站在拉着防护绳的阳台向外望去,楼下是马路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每周七天,不舍昼夜。
我留意到,街上往来的机动车辆中,送快餐快递的电动车占了相当的数量,也许是因为疫情,即便没有疫情吧,网购和外卖会少吗?中国人的消费习惯已经基本上改变了,但我有一个担心,凭我们现在屡屡曝光的新闻,怎么就能对网上的一张照片如此放心呢?我是杞国人,也上过当,吃过亏,但我有心理准备,在能承受的范围内。但吃的东西毕竟不同,餐馆尚且不敢保证,咱们的外卖?但实际上想归想。
我想多了,操了不该操的心:我看着疾驶在大街小巷的快递车辆,我想着全中国的大中城市有多少赖此生存的年靑人,一百万?一千万?
青春和力量不能永驻,微薄的收入不足以维持今后的生活,或者不当他们老去,不远的一天,新兴的科技就将取代这些繁重而又简单的工作,他们何去何从呢?我又想多了。
科技的进步导致劳动力的剩余,过早的退休让广场挤满了跳舞的人群,夕阳红的大爷大妈们挥舞着小旗丝巾走遍了祖国的山河。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除了人头,啥都看不见。又从中国走向了世界,将全世界机场的指示牌也都变成了中文,就连我们门口超市对面水果店的老板,也会站在过道中央嘴里操着半咸不淡的中文喊: 黄瓜两块,西红柿三块。
我不担心有一天中文取代英文,也不担心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我担心的是随着这支退休大军的不断壮一大,所有的一切靠什么支撑?印钞吗?楼价吗?我可能又想多了。
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说的是杞国人瞎操心,也许疫情会改变人类的思维。古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居安思危是杞人忧天的正能量版。
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出这句广告词的人脑子少了根弦。革命的乐观主义通常和视死如归关联,可我们人类还准备去火星呢。
胞波情谊(回家日记 十)
02-03-2021
图中是一起隔离的群聊截图,隔离三个十四天不知真假。
大家鼓励我,帮我算日子,怕我不够坚强。而我也时时刻刻默想着曼德拉和江姐,尽管这都不沾边儿[呲牙]。
身困斗室,放眼世界,激亢有力的高音喇叭回响在田间地头,回响在神州上空,也回响在我的耳旁。这声音今天的年青人是听不到了,但举国上下只允许一种声音的回忆,让我又担忧物质的追求导致尚未健全的民智万再度封闭。我又想多了,古今以来多少令人扼腕的传说,都是因为他们操了不该操的心。
说身在斗室,放眼世界是真的。今天资讯发达,天涯海角有一点动响就不能遮人耳目,或者说遮所有人的耳目。美国如此,非洲如此,缅甸也如此。
缅甸政变了,永远昂着头走路的素姬资政和她手下的总统及民选政府被一窝端。这是一个不好的倒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一个真理,但这是丛林部落生存的真理,不是人类社会的方向。
其实我家与缅甸有着两代人的渊源,尽管我至今没有去过,也从没有想去的冲动,不像我对我的另一个老家,有一种天生的认同感。缅甸在我的印象中是古老,落后和拒绝进步的边陲,是统治者偏安一隅,拒绝融汇世界的番邦,我知道我可能是有一种偏见。
父亲青年时期的好友,生死的交情都出自滇缅一带,至今尚不能忘。
家里放照片的盒子里有一张穿西装的英俊青年头像,背后写着XXX, 某年某月死于日军的轰炸。他是父亲年青时最好的朋友之一,曾帮助父亲照顾(扶养)当时年幼的两个弟弟。还记得一个父亲讲的故事:日军南下,国军和地方的抗日势力都撤往边远,有集体行动的,也有自奔前程的,哀鸿遍野,生灵涂碳。在撒退的途中,父亲收到了好友的来信,叫他快去会合,因为刚捡到一整提箱的钱。尚未来的及出发,又传来了噩耗,朋友被日军杀害了。
父亲毕生的好友,我后来都极为熟悉,鲁迅先生曾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感叹,我少年时觉得父亲的知己又岂止一人,我很羡慕那种道义之交。直至今日,我们这些后辈也都如兄弟姐妹的情谊,纵分隔天涯海角,不能时常相聚,每见面就如亲人。或有不相识者,提起来也是分外亲切,这是前辈鲜血凝成的情谊。
我对父辈们的住事所知甚少,当初不曾问及,但昔人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不论枯荣,那一辈人有我们今天已经没有了的最保贵的神往与追求。
十天已过,但我更加心急如焚,并不是因为被关没有自由,苍天有眼。
往事如风 (回家日记十一)
02-04-2021
岁末困羊城,
東风暖意增。
拂面心思远,
催梦耳闻声。
时疫绊归旅,
旧船破尘封。
桨摇人聚散,
提篮影无踪。
朋友让我讲讲过去的故事,凡我末亲身经历的皆为传说,无论可信度。
昨天说起了父辈的往事,今天再说一段亲历加传说,只为了怀念一个人。
有一次我从幼儿园回家,在我哥的床上翻到了许多巧克力包装纸,有猴子,有大象,也有狮子老虎,总有十几二十张,巧克力一块也没了。
这是我过生日,张伯伯给我买的。我哥不无得意的说,我有点妒忌。
张伯伯在云南,我对他有实质的印象应该是1967到1968年间的事情,张伯伯逃到北京躲在我们家里,云南实在的乱。我看他们有时打打牌,聊聊天,抽着烟,也没有惶惶终日的感觉。
有一天,父母都上班去了,张伯伯一个人坐在籐椅上抽烟,我和哥俩个人大眼瞪小眼,直钩钩地盯着他自我淘醉的样子。他看出来我们眼馋,就笑眯眯的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用他浓重的云南口音说: 来一支嘛。
我们欣喜地接受了赏赐,还帮我们点着了香烟,一人吸了一口,呛的咳嗽,眼泪也出来了,张伯伯哈哈大笑,接过了剩下的大半支烟。我那时候还没有开始上学。
我们那里是机关的宿舍,人杂,一个外人来住久了到底是不安全,就和亲戚商量,把张伯伯安排到清华的单身教师宿舍,平时不用出门,每天送饭。
都说大隐隐于市,灯下黑,可有一天送饭时发现人没了,应该是遭到革命份子举报。为此,李阿姨带着他们的儿子小宁赶来北京,开始了全城找人的行动,也是住在我家里。
北京那时外地逃来的走资派,反革命到处都是,没有几个能逃脱人民雪亮的眼睛。我们每天打听关押逃犯的拘留中心,然后李阿姨和小宁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全北京狂转,我总是坐在小宁的后面。找了一段时间,音讯皆无,后来有信来,说人已经押回云南了。
张伯伯在圈内被称为秀才,一手蝇头小楷,他来北京爱逛琉璃厂,写信的宣纸也多是那儿买的。应该是长期从事过文字工作,他嗜抽烟。
下面的一段可能是传说,为了彰显革命者的英雄气概吧。
话说张伯伯被揪回了云南,关在拘留所,整天就蹲在号子里不说话,为了争取让他早日交待问题,审讯组给了他一包烟。张伯伯看了一眼,把烟扔了回去,说:老子打游击的时候都抽的比这个好。
张伯伯旧交甚广,在朋友圈口碑极好,概因为落难时绝不出卖组织和朋友,得意时仗义疏财,解人危困。他是剑川白族人,古道热肠。
我在七九年曾去昆明在他家中住了一个月,每天访客不断,有朋友,也是朋友的朋友,也有慕名来求者,动辄留饭,晚餐一张大桌,总无虚席,为此,常入不敷出。
我哥初中毕业后,因父亲的原因,不能上高中,被送往昆明就读,在他家一住两年,后来张伯伯来信,曾有一段:旧社会尚有托子一说,何况我们革命同志乎?为我亲眼所见,手足之情跃然纸上。
每赴京开会或有人出差,则带些云南的土产蔬果,真正的物薄而情厚。
不唯故交新友尊敬他,连我们这些身边的晚辈也当他是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不愿和父母说的话也愿对他说,和蔼可敬,没有大人的威仪。
惜哉,张伯伯殁于一九八九年末。前一天晚上他请北京来的范教授吃饭,席未散,他说我累了,要先休息一下。
在张伯伯的追悼会上,众多的花圈当中是他的遗像,遗像前只摆着一封信,是父亲写的,内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父亲不忍和故人遽别。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人情往来并无稀奇,但是一个人身后还能让人长久的思念着,就是此生不虚一行。花开花落几十载,云起云散似不同,往事如一阵风,吹落了叶,却钩起了旧时的梦。
梅 (回家日记十二)
02-04-2021
仰头望星空,
何处寻宿主?
茫茫苍海夜,
声声杜鹃苦。
无意爱争春,
任由群芳妒。
寂寞黄昏晚,
只有香如故。
02-05-2021
光头在广东丛化隔离酒店第十二天凌晨父亲在北京病逝
在隔离的11天里,每次电话里他都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他没有更多的要求,就是想拉一拉我的手,摸一摸我的头。
难舍你千般的好
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父亲去世两天了。合上眼,往事一幕幕如在眼前;看电视,父子相见的场面叫一声爸,我忍不住泪湿眼圈。我已经三十年没掉过眼泪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不敢想象回到家里,看到写字台前那张空空的座椅和那寂寞的台灯,我会不会抑制不住悲痛。我不敢想象没你的日子,我的世界会不会永远有一个空洞。
再也不能推着轮椅陪你晒晒太阳,再也见不到你颤巍巍地推着助行器走进我的房间,东摸摸,西摸摸。再也不用担心回家太晚,你不睡觉等着我回来,再也没机会等你生日的时候买一块蛋糕,看你满心的欢喜。
爸爸你走了,让我想起你千般的好,就连我儿时的委屈怨愤都化成了心头的暖意,只可惜懂得来的太迟。你不但对家人好,对亲人好,对同事好,对朋友尤其的好,以致我在小的时候怕你,以为你的笑脸是专门留给别人的。
快过年了,窗外不时传来烟花和爆竹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听见,其实一切的欢乐,痛苦,荣辱和是非也不过眼的烟云,你早就看淡了。你在最后的日子对我说,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好。
你那么喜欢朋友,而你的至交好友多都先你而去了另一个世界,你们曾经是这样的好,我希望你在天国能重拾健康和笑声,我真的希望还有一个未知的世界。
还记得七三年左右,你应朋友之邀,先福建,后广东,然后云南,在外面转了几个月,见到了许多亲人和朋友。你到了昆明,见到了张伯伯,把香港朋友送给你的一个电动刮胡子刀转送给了他。那时候,这玩意儿在内地并不多见,云南地处边陲就更是稀罕之物。张伯伯整天拿着它在朋友中显耀,边聊天边刮胡子,逗得姚大医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多少钱?张伯伯得意的用云南话回答:无价宝。
更神奇的是你从云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来了两只虎皮鹦鹉,这对鹦鹉是福州朋友送给你的,又一路坐飞机从昆明飞到了北京,那时候的安检真的是宽松。
虽然你只上过私塾,但你自学成了一个旧式的文化人,金钱既是生活的必需,又是道德里的阿堵物,你耻于谈钱,也不爱碰钱。家里的钱都放在屋里高低柜的抽屉里,一个长方形的花钱包装着。你很得意的告诉朋友,我家的钱就放在抽屉里,从来不锁。我小时候曾经打开过抽屉偷数过,但我从没有偷过一分钱。
朋友有困难的时候,你会寄钱帮助。老母亲在乡下你每个月把三分之一的工资寄给她,直到养老送终。你晚年的时候,工资不发现金了,你连自己挣多少钱都不知道,身边有时有点零钱,是单位年节时送来家里的慰问金。你自己是不用钱的,但这些钱最后也是无影无踪。
你在还能自己行动的时候,会去邮局寄给你认为需要的人,或者照顾你的工人要离开了,有时也会悄悄的塞给她们。
你们兄弟姊妹曾经每年团聚一次,住在香山饭店。 2012年你因病住院,没能参与,马来西亚的姑姑知道你身边没钱,把用剩的一万多块给了你。照顾你的护工说家里困难,你就拿了几千块钱让她寄回家去。后来叔叔学乖了,每次把给你的零用钱交给司机,司机退休时把剩下的几百送了回来。
可你对自己却近乎吝啬,那年冬天我们回家,看到你的棉衣都破旧了,就去王府井的服装店给你买了一件丝绵袄。你非但不肯穿,还发脾气让我们退掉。你的内衣妈妈帮你补了又补,你说还很好嘛。你一直是一个很要体面的人,出门见人一定要穿戴整齐,但你的衣服多是当年工作时候置办的,你老了,背驼了,也变瘦了,你让妈妈帮你改了又改。
你或者认为这一切已经很好了,财富不是你此生的所求,钱应该给需要的人。
我还记得上高中时的一个下午,我要出门,那次好像是初春的时节,早晚可能会有些冷,你就把自己身上穿着的厚外衣脱给了我,还带着你的余温,至今暖在我心里。
我明天就要结束在广州的隔离了,这让我又想起你在广州工作时曾经寄给我们一个饼干盒子,里面装着许多腊肠和几本小人书。
你总是念念不忘帮助过你的人,这些也时你晚年的一个主要话题。
你一生当中帮助过多少人我不知道,两年多前一个百岁的老人整理照片,女儿问他有什么心愿,老人指着一张发黄的照片说:这是我今生想见的最后一个人。老人来了,你们俩坐着轮椅交谈,据说你们六十多年没见面了,他管你叫恩人,而你明显的不记得。你帮过的人有许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爸爸,我想对你说的话千头万绪,更多的还藏在心里,有些你知道,更多的是你不记得了。我喜欢胡诌瞎写,从不敢给你看,怕你笑我。你自幼读古书,到最后还记得你的启蒙老师叫做:断杠秀才萧水镜。你爱诗词,晚年记不清楚,常叫我帮你查出来。我最喜陆游的《卜算子. 咏梅》,曾暗地里将它比你,现在让我也学作一阕,让你在路上笑一笑吧。
甘棠
午夜泪阑干,
梦中忽相聚。
人间仍有不了情,
眼前空寥寂。
话音在耳边,
遗爱藏心底。
蜡炬焚己待天明,
甘棠树犹绿。
2021年2月7日凌晨
只有香如故 (回家日记 十三)
夜不静,每一点声音都被放大了传入我的耳朵,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我的心不静。
监狱的苦也许我能受,隔离的困我也能忍,但世间还有一种比身不自由更深的痛:心和魂魄的煎熬。
这疫情颠覆了人间的许多价值,我不思考人类的未来,只是深感生命的脆弱和我们在天地间的渺小。我们自以为的聪明智慧在宇宙中是那样的卑微,以至我们梦寐以求的一切,转瞬又消逝了。
星空是那么遥远,银河如此灿烂,人类不过是苍穹里万亿物种的一个,又焉知它们没有生命呢?人类伟大是我们无知的自夸,眠花瞭乱的世界也不过是云烟过眼,可能有人会说我病了,而且病的不轻。我的病在心里,别人的病他们不自知。
我忽然领悟到:人算不如天算是一句多么深刻的教训。
有无之间的变幻世人看不透,譬如花开花落,你看到的是枝头的,还是地上的?
生命也许没有真谛,无论凋盛,皆是世人眼中的像,未必是我们心中的欢喜。我喜欢陆放翁的一首词: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