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处处开（11）

傍晚时分，我们顺利地抵达了特纳。

这个青山绿水之间的小城镇虽然不大，但是中心地段还挺热闹的，街区修缮得很整洁秀气。欧文告诉我，这里算是厄瓜多尔的旅游热门地区，是特纳河与帕诺河交汇的地方，而且距离亚马逊雨林很近，大家都喜欢来这里的丛林里看猴子，挂在树上荡来荡去。

我们的大本营设立在偏远一些特纳河边，乍一看就是丛林中有几座小茅草屋。领队把我们带下车，走近了我才看到，其实这些是全木结构的棚屋，就像公园里给大家烧烤野餐的那种picnic shelter，只不过架高了一层，底部像吊脚楼那样悬空着，我估摸着是怕潮湿也怕虫蛇之类。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有四个，见到我们的大巴到了都跑过来迎接。一阵热闹的相互介绍和寒暄刚刚结束，天空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当地的人们见怪不怪，我们也有心理准备，果断迅速地转移行李。

棚屋里摆了好几张巨大的圆木桌，每张桌子旁都围着六张椅子。这些一看就都是原木手工制作的，小圆木一劈为二，锯成适合的长度再相互钉起来就算完了。

我拽了拽走在前面的欧文，低声道：“我很喜欢这些桌椅啊！”

他点点头：“我也是。”

屋子的一头有简易的投影设备，幕布上打着我们组织的logo和欢迎的字样，几个工作人员一边帮忙我们安置行李，一边关照大家“尽快使用防蚊虫喷雾”。我记得Brian说过，这里的蚊虫个子很小，但是咬过的地方会反复剧烈地痒，必须小心，我下车前就给自己上过了一层驱蚊。

这会儿趁着还没有正式开始，我好奇地转了一圈。大棚屋后面就是特纳河，河水不急不缓地静静流过。雨珠密集地打在屋顶上噼啪响，四周是茂密的绿，绿得沁人心脾。我扶着栏杆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透着暴雨特有的味道，混合着不知名植物的馨香。

突然，我感到有个人从身后伸手摸上了我的大腿，吓得我惊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只小毛猴，它也吓了一跳，跑着爬到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坐着。

“别怕别怕，”那个工作人员抬手示意我安心，笑着说：“这是我们养的，它是来打招呼的。”

大家伙都笑了起来，我按着胸口道：“它太热情了。”

我尽量不露痕迹地躲到欧文和曼迪身后的位置坐下，悄悄地说：“我小时候被风景区的猴子抓过头发，到现在都有阴影。”

大本营里除了这只胖嘟嘟毛猴外，还有一只宝蓝色的鹦鹉，脖子和肚子下面是金黄色的，看着是时常面对这么多人的场面，一点儿不羞涩，气宇轩昂。我忍不住想，家里的两个小家伙如果看到了，肯定会很喜欢，得吵着要我买一个。

喧闹之后言归正传，我们的协调员在大屏幕前简单地说了几句行程安排，然后就开始分配任务。我领到的工作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太轻松了，就是数药丸，装袋，贴标签。曼迪有专业训练过，她被医护人员组叫过去参加他们的队伍，Brian去组装仪器。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欧文也被分配了数药丸，他主动去领了工具、袋子、标签和记号笔回来。

我们带来的医药箱被打开后全部集中起来，药品数量和品种还是很可观的。处方药品有专门的人负责，我们这样的普通志愿者基本上都在数维生素。

欧文递给我一个小盘子和一把冰棍杆似的塑料尺，对我说：“数药丸，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数吧，数着数着你就知道了。”

我戴上手套，把大罐子里的药片倒在盘子里，然后学着欧文的手法用小尺子一批一批地赶进塑料袋里。每一个小袋子都是装90粒。3个月的用量。然后称重，写清楚标签，封好口归类。

这样循环往复，看似简单枯燥其实还真的不那么容易，赶着赶着就突然糊涂了，得从头再来。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枯燥，逼着人沉下心来认真数数，这个过程有点像冥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又格外放松。真的有好一段日子没有体会到这样的状态了，没有杂念打扰没有情绪起伏，就关注手里的一点小事。

数完了我负责的孕期多种维生素，我瞧了一眼欧文，他在数一种花花绿绿的糖，看着微微眼熟。我好奇地拿起来闻了一下，惊喜地脱口而出：“这不是我们的宝塔糖吗？”

“你说什么？”欧文没有听懂。

“噢，我是说，这个是不是糖？”我拿起瓶子看英文，好多字都不认识。

“打肚子里虫子的。”欧文说：“看着好像是甜的。”

“就是甜的，很好吃。”我忍不住想笑，告诉他：“很久很久以前，中国的小朋友都是吃这个来打肚子里的蛔虫，后来慢慢地就不怎么见到有人吃了。要不是今天看到这个很类似，我都彻底忘记了，原来这里还在用这种药？”

“你是不是以为这里有很多怪病或者疑难杂症？”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欧文已经自问自答道：“我最初也是这样以为的，其实不是，大部分都是常见病只不过他们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也没有足够的药物。比如很多孩子肚子里有寄生虫，成年人真菌感染，上呼吸道感染，尿路感染和各种各样的疼痛等等。”

“你看，”欧文指着后面一堆高露洁的旅行装小牙膏，说：“还有就是牙齿的护理，他们甚至买不起牙膏。”

这时候，协调员拿着麦克风大声地通知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用晚餐，明天早上五点起床六点必须出发，从这里开到第一个服务区营地需要两个半小时，由于山区今天雨势很大，明天也许会有地方不通。他再三强调：“每一天的早餐和晚餐这里会提供，午餐在外面吃的东西我们会准备好，但是就会比较简单了。另外，服务区的水不能喝，千万别因为看到有人饮用你们也跟着喝，我再说一次，那里的水煮过以后也不能喝。我们的瓶装水也请不要和当地的水源混合使用，谢谢。”

我长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虽然经常在电视里看到这样的地方，多少也了解过当地艰苦的环境，但是看电视是一回事，真的亲身进入这里又是另一回事。

入夜之后，Brian和欧文带着他们的背包过来敲门，曼迪和我正在挂蚊帐。我们是上下铺，她让我睡上层说下面蚊子多。组织上提供的蚊帐已经是他们这里最好的，但仍然是处处破洞和撕裂的口子。

欧文举着他背包里带来的那些胶带，得意地说：“你看，跟你说了吧，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用得着这个了！”

说着，他和Brian一起帮我们把每一个洞都细心地贴好，该绑起来的地方都绑起来，再爬上来检查了一遍我的被褥和垫子。

我很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还想着带上这些。如果没有你们，这晚上怎么睡？”

“别客气，我们毕竟有经验。”欧文个子高，爬在上铺得很小心地蜷缩身体慢慢退下来，他对我说：“其实我到了这些地方，就忍不住怀疑，我们生活的美国到底是更先进还是更落后。”

“为什么会更落后？”我不明白。

“理论上说，更先进的话是不是应该更有能力适应不同的环境？”欧文歪着脑袋问我：“可我们不能适应他们的环境，他们可以吃可以喝的我们都不可以，明显是我们弱了很多。所以我常常想，所谓发展进步，怎么让我们的能力越来越差，会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少呢？如果把我们丢进亚马逊丛林，能有多少机会存活下来？”

“我没有从这样的角度想过。”我坦白道。

“我也就是想到了随便说说。”欧文笑了笑。

“我喜欢这里。”Brian突然接口道：“多么简单粗暴的生活，但让我觉得很安心，我们的地方太复杂了。”

我默默地点头赞同，生活复杂，思想复杂，关系复杂。。。也许，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才是最困难的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