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江水悠悠
1
楚亦江斜倚着办公桌,观察那个正在接受同事询问的女孩儿,灵活闪动的大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巧鼻下两片薄薄的红唇,肌肤白皙,双颊若没有鼓起就是一个精致的布偶娃娃。
可是,布偶娃娃的心情很不好!
当然,谁遇到抢劫这种事心情还会好?蓝水悠抱着被劫匪抢走所有值钱东西只余下纸巾的空包,下巴搁在桌面上,和记录的警察玩着一问一答的游戏。
“实施抢劫的一共有几个人?”
“六个。”
“有没有带凶器?”
“一把匕首架在我脖子上。”
“有没有侵犯过你?”
“都抢劫了,你说有没有侵犯?……耶……你想问的是有没有劫色吧?”水悠忽略对面警察有些怪异的脸色,嘟哝道:“劫色就劫色嘛,说得那么文雅,你们警察的用词应该更贴近民众些才对!”
“那请问,你有没有被……劫色?”警察的严肃的脸上已经崩出一条裂痕。
“没有!”
没错,对别人来讲一本正经的询问笔录程序,遇上蓝水悠,就变成游戏了。楚亦江难得用好奇的眼神睐了她一眼后,低头看表,凌晨一点。
一小时前,楚亦江看完一起入室抢劫案的现场后开车回公安局,途中远远地见到一个女孩子拦在马路中间,眉头皱了皱,又是哪个喝醉酒的女人深更半夜在马路上发疯,方向盘一转绕到另一条道上,谁知那女子也跟着跑到那条道上,尖锐的刹车声响彻夜空,气急败坏地下车正要怒骂,女子抢先开口了。
“带我到最近的公安局?”
“警车不是计程车!你自己坐车去。”没有酒味,不是醉酒撒疯,但可能是真正的疯子,楚亦江心里想。
“你不是警察吗?”
“是。”开着警车的当然是警察,楚亦江这下确定了眼前的女人是真的疯子
“我刚刚遭到抢劫,钱包和手机都被抢走了,没钱坐车,所以,麻烦你送我去最近的公安局。”
女子正是蓝水悠,被人抢劫后身无分文,只好站在马路上拦那些车顶闪着红光和蓝光的警车。
“在哪里被抢?抢匪有几个人?”
近段时间市中心区连续发生几起团伙抢劫案,或许这起抢劫案和先前发生的是同一个团伙所为也不一定,楚亦江暂停了疯女人的猜测,投入到案件分析中。
“就在那里,一共有六个人,他们挟持我到绿化带里进行抢劫的。”蓝水悠手指着人行道旁边黑漆漆的绿化带说道。
楚亦江到案发现场察看了一圈后,根据蓝水悠对抢匪的描述心里已经有了底,按照程序带她回局里做笔录。
车上。
“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被抢劫后的正常反应,首先联系家人朋友寻求安慰,楚亦江把手机给她,见她并没有直接拨电话,而是关机后把后盖拆开,取出电池和他的手机卡,再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张SIM卡插进去。
职业的敏感让楚亦江不得不起疑,正要发问。
“你先不要说话。”
好吧,看看她到底耍什么把戏先。
“爸爸,还没睡吗?……我在诗莲家里,今天不回去了……手机进水了……对不起,我忘了,害你们等这么久……那你们早点休息。”
“你确定你有被抢劫?我建议你不要去公安局了,这里离医院比较近。”
如果被抢劫,手机卡怎么还在?楚亦江再次觉得自己被耍了。
“你才应该去医院,我怕父母担心才会撒谎说手机进水了,你这人倒底懂不懂人情事故,懂不懂父母无时无刻都会为子女担忧啊?”蓝水悠侧头杏眼圆睁,怒道。也是,被抢劫后还倒霉地被冷血动物怀疑成神经病,不怒才怪。
父母无时无刻都会为子女担忧?不懂,确切地说已经忘记很多年了,楚亦江眼睛一暗。“那你的手机卡怎么回事?”
“我跟劫匪商量的,让他们把手机拿走,卡还我,反正他们拿去也没用。”
楚亦江心里微微诧异,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气鼓鼓的瘦削女子,注下评语--弱不禁风!
路旁伫立着两排高高的路灯。
凌晨的街道被路灯灯光泼洒得一地昏黄。
微微开缝的车窗,渗进沁凉的夜风。
蓝水悠慵懒地靠着椅背,半阖的眼眸随着路况的高低起伏微微颤动。楚亦江注视前面道路的同时,偶尔会透过车内镜看一眼旁边的女子,她的脸上没有显露丝毫被惊吓过的痕迹,反而是安逸得昏昏欲睡,要不是她执意地跟他回公安局,他真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被抢劫。
楚亦江看着镜子兀自猜想,水悠原本面向车窗,变换坐姿后,扭头向里,脸正对着镜子,四目相接,一秒钟后,又各自移开,楚亦江直视前方,水悠欣赏窗外风景!
有些尴尬……水悠的食指点点下唇,灰膜的车窗映出她的脸影……“咳咳,警察都很守时哦?”
“嗯!”不明所以,楚亦江应一声以示礼貌。
“警察也很少说话哦?”
“嗯!”别人不知道,他只有在审讯犯人和讯问笔录时话最多。
“难怪!”水悠恍然大悟。
“什么?”警察守时少语又让她明白了什么道理?
水悠两眼晶晶亮亮,启唇吟诵出一阙名句:“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刚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因为……抢劫犯都逃跑了!哈哈……”然后,她又好心地解释:“你看,刚巧赶上,不就是守时?很少说话是因为能力太差无话可说!我说的有道理吧!”
天际一群乌鸦飞过……
做完笔录已经是凌晨两点,水悠很幸运地被楚亦江送到好友诗莲家所在的别墅区,为什么说很幸运呢?
“一个女孩子别那么晚了还在街上闲晃,治安不好,很容易出事,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楚亦江的“幸运”是指没有受伤,而听在水悠耳朵里,就理解成是“幸运”地碰到了他。
“如果能早点破案,就更‘幸运’了。”水悠故意把“幸运”两个字咬得很重。
下车,用力地甩上车门。
火气好大……
楚亦江怔愣地看着那个气呼呼的背影进了小区大门,隐入夜色后才驱车离开。
“蹬、蹬、蹬……”鞋子跟水泥地有不共戴天之仇。
“是哪个头脑被冲昏的人写感谢信说警察是人民的守护神?应该是衰神才对,该撒点盐巴驱驱邪了……”水悠一边走(正确的说是跺才对),一边拍着自己的衣服,仿佛这样就能拍掉附身的邪气。
“铃、铃、铃……”貌似手指跟门铃也不对盘。
“这么晚?”门开了,一个揉着蓬松卷发,睡醒朦胧的高挑女子慵懒地说道。
诗莲手扶着门,裸露在吊带睡衣外的肌肤莹滑白嫩,像可口的牛奶果冻,让人想咬一口,而有人的确这么做了。
“呜呜呜……我被人持刀抢劫了……呜呜呜。”
诗莲抽回被咬的手,不理。
“刀架在我脖子上,好恐怖……呜呜呜。”
进房睡觉,不理。
“钱和手机都被他们拿走了……呜呜呜。“
虽然很吵,但是离房门已经很近了。
“你为什么都不问我有没有受伤?”水悠停止一哭二闹的戏码,三下四下地蹬掉鞋子,五步六步跟上诗莲,七上八下地问道。
“以我对你的了解,遇到抢劫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蹲下,抱住头,然后乖乖地交出背包,人家跟本没有出手伤害你的必要。”
怕痛怕得要死的蓝水悠如果真的被伤到怕是早没用得晕过去了,还有精神拖着受伤的身体来这里“唱戏”?相交多年,诗莲对她的秉性知之甚深。
水悠水悠,即不柔情似水,也无心韵悠悠。
面积不到300平米的悠悠书坊,远远看去像一张黑白照片,书架沿着墙壁摆了一圈,空出来的地方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木质桌椅,浓郁的咖啡香气四溢,阳光照进黑白分明的室内,给静谧的文化空间平添一抹温馨。
悠悠书坊取之于蓝水悠的名字,大学毕业后,水悠跟父母软磨硬泡了两个月,说服他们拿出压箱底的陪嫁钱同诗莲在大学路上开了这间书坊。
水悠和诗莲曾经在附近的A大念书,书坊的主要顾客是学生,而学生中最多的又是A大的学生。诗莲曾是A大蝉联四届的校花,毕业离校时,许多人听闻她在附近开了书坊,于是,慕名而来只为一睹风采的人数不胜数,书坊生意从此客似云来。
诗莲有一个事业成功的母亲,恰好她又遗传到了母亲的精明、干练,将书坊打理得井井有条,相较起来,另一个则是……
“悠悠,你睡够了没!新的顾客档案和书目整理好没有?”
对了,另一个则是成天摸鱼,只会做些建立顾客档案,整理书目,送送咖啡之类的跑腿活。
“对待一个被抢劫又没睡好的可怜人有点同情心好不好?诗莲姐姐!”水悠窝在吧台里面的小沙发上,眼皮动了动,恁是没睁开。
“你又偷懒,把活儿都推给诗莲累坏她了怎么办?”
说话的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漂亮的男人,无可挑剔的五官,修长的身材,潇洒不羁的气质随便搁到哪儿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不,水悠的眼睛蓦地睁开,当然,也只是眼睛睁开而已。“大老板不在公司里忙,偷溜出来就为了看我有没有累坏你的宝贝女朋友?当心被你秘书知道了还不得给你排上三五天都做不完工作?”
“又想威胁我?不过这次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程粟今天出差去了上海。”何炜说得轻松,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怕怕的。
何炜是A城一家颇具规模的广告公司老板,27岁,与诗莲交往三年;程粟是何炜父亲一手栽培的,主要功用就是督促何炜,以防他成为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而奇怪的是一贯放纵的何炜却对程粟言听计从,水悠想起那个比女人还要美上三分的凤眼男人,还有每次抓到何炜在书坊偷懒时的阴冷眼神,不禁打了个冷战,也难怪何炜会怕。
“别忘了我们家的书坊可是装了监视器的……哦!”唔……吃中餐还是西餐,或是韩国料理呢?有点伤脑筋耶。
水悠的眼珠滴溜溜了转了一整圈,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吧台的壁板,那是何炜再熟悉不过的神情和动作,通常这种时候她已经挽起了袖子,只待痛下杀手--宰羊!
“说吧,你想吃什么?”
“今天吃得简单点吧,自助餐就好了。”
“简单”的五星级酒店顶楼,水悠端着一杯橙汁,眼睛掠过摆放得琳琅满目的食物。“砰”的一声,头撞上一堵坚硬的“墙壁”,摸摸被撞到的鼻子……“痛,痛死了!”
退开一步,眼里聚集着泪花,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张还算英俊的脸庞,原来是堵肉墙。
骆靖宇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冒冒失失撞到了人,却不道歉的女孩。“小姐!”
水悠从痛疼中挣扎出来,眼前英俊的面孔立体化,好个白净帅气的男人,疏眉微蹙,深茶色的眸子显露出整个人的沉稳和笃定,质地上乘,剪裁合体的白衬衫,上面突出的暗花体现主人的不凡品味,只可惜原本的完美,被衬衫上一朵大大的黄花毁坏殆尽,等等,那朵大黄花,罪魁祸首的眼睛迅速变焦,放大那朵黄花,不,应该说是污渍,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问道:“是我干的吗?”
骆靖宇险些站立不稳,她还真是敢问。不过,从一开始的恼怒,到现在他已经有些惊讶了,这个五官精致的女孩,在几秒中之内变换了数次脸色,从没有见过哪个人的表情是这么地丰富多彩。
他微微颔首,指了指水悠手里的空杯。“证据确凿!”
水悠的眼睛顺着他的手指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杯子,澄汁哪去了!
“我有没有机会上诉?”那件衣服不久前好像在杂志上瞄到过,标价很高。昨天才损失了一部手机,如果再赔上一件跟手机差不多贵的衣服,恐怕这个月都要走路回家了,水悠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洗耳恭听!”
“首先,我承认不小心把橙汁泼到你身上是我的错,但是,你也有错!”
“说说看我哪里错了。”骆靖宇好风度地问道。
“第一,你不该穿这么贵的衣服到公共场合;第二,要穿这么贵的衣服也行,但是不该穿白颜色的;第三,既然你穿了这么贵、又是白颜色的衣服,并且到了公共场合,就要懂得躲开一些危险物品,譬如橙汁,而不是大摇大摆地撞上去。所以,我决定只付你干洗费!”
一口气说完没有停顿,逻辑周密,条理分明,表达清晰,更兼理直气壮,几句话就说得好像是自己硬把橙汁泼到身上一样。饶是身经百战的大牌律师,此时也哑口无言。
“说好了,我付你干洗费,污渍能洗掉最好,洗不掉当买个教训,下次别再穿着昂贵的衣服招摇过市了,在我数到10之前如果有你反对意见可以说
出来,没说话就当你答应了……10,谢谢你的合作,就这样说定了。拜拜!”
骆靖宇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迫不及待跑开的背影,心里却升起一种不想让她就这么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念头。
“小姐!”
走快点……没听到!
“小姐,请等一下!”
没听到,没听到!想反悔,门儿都没有。
但是骆靖宇已经绕到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水悠扬眉,“那个……果汁是自助餐里附带的饮料,免费的,你不用赔给我了!”
骆靖宇一愣,随即失笑道:“要付我干洗费的小姐,请问我的衣服干洗后该去哪儿找你?”
水悠的双颊微红,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地址,手机暂时不通,你干洗后拿发票直接到这里来找我就好了。不好意思,我朋友还在等我,先走一步了。”
骆靖宇看着那张浅灰色印有素花的名片:悠悠书坊,蓝水悠。
水悠,骆靖宇转身在心里默念。
餐厅另外一侧靠窗的座位上,一个神情冷凝如霜的男人正襟危坐,刀刻般的脸部线条英挺冷硬,浓密整齐的眉毛,墨黑的瞳目射出睿智犀利的光彩,仿佛只消一眼,便能洞彻出别人的内心,坚挺的鼻梁,倨傲的薄唇紧抿,指间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香烟,却久久未吸过一口。
吃个饭还这么严肃,工作狂的通病!骆靖宇走过去,在好友对面坐下。
“又有女孩子把水泼到你身上,借故认识你?”楚亦江浓眉微挑,一派悠闲地调侃,也只有在面对这个好友时,他才会略微放松。
骆靖宇捞起椅背上的深色西装穿好,俐落地系好扣子,遮住胸前那块污渍。
“这次跟以往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以往的女孩都是用水泼你,这次的女孩更狠一点,泼澄汁!”警察擅长的即是发现问题的关键!
“起初我也以为是故意的,后来才发觉那女孩儿根本是对我避之不及,这件衬衫比我更有价值,至少她在意的是衬衫。”骆靖宇想起那个匆匆逃逸的身影,嘴角上扬。
“哦?难得在你光芒万丈的魅力下还有漏网之鱼。”
“别挖苦我了,你最近怎么样?”
楚亦江调整一下坐姿,掐灭手里未燃尽的香烟。“最近团伙抢劫猖獗,受害人多,线索少,唯一一个线索稍多的当事人,到目前为止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
“笔录上不是有地址吗?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呃……这种事好像不需要他这个做律师的来提醒吧。
“留的是家里的地址,但是案发后她还没有回过家。”
说话间,楚亦江脑子里闪过那张双颊鼓起的脸,又想起早上打到她家的那通电话。
“你好,请问蓝水悠在吗?”
“悠悠不在,她要晚上才会回来,你是哪位?”听声音是一个中年妇女,叫她悠悠,应该是她母亲吧。
“伯母,您好!我找她有事,能告诉我她上班的地址吗?”
那边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是我们家悠悠的朋友应该知道她上班的地址,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这年头坏人可不少。”
“我不是坏人,我是……”警察没说
出来,想起昨晚她打给父亲的那通电话,还有那句“父母无时无刻都会为子女担忧”,想想还是晚上再打吧。
“那麻烦您转告诉她一声,我姓楚,晚上会再打过来。”
楚亦江,23岁大学毕业后在公安分局的刑侦大队任侦查员,25岁时侦破一系列命案,磨炼了三年的他在26岁时因为侦破某房地产商的被绑架案而扬名警界,并在同年侦破系列恶性持枪抢劫案,运钞车抢劫案,27岁调至市局刑警支队领导重案大队。年轻,稳重,经验丰富,破案率极高,工作风格堪称雷厉风行的他最厌恶的就是拖拉疲沓,为了尽快破案,搜集线索时从不浪费一分钟的时间,而这次,却极不理智地耽误了一天。
或许是因为那个女孩被刀架在脖子上时却冷静地跟劫匪商量,或许是因为她身无长物却聪明地懂得拦截警车报案,或许是因为她在遭遇到抢劫后还体贴地想到不让父母担心。
或许,他就是愿意为她耽误一天的时间。
骆靖宇见楚亦江陷入沉思中,以为他在思索案情,便由着他去了。
那个聪明,冷静,体贴,手机关机的当事人此时正在餐厅的另一侧大朵快颐,双颊被食物塞得鼓鼓的,手里还端着西柚汁准备往嘴里喂,更高水平的是:“何炜,你什么时候再来书坊?”
水悠惨不忍睹的吃相,让何炜打从心底悲哀起来,诗莲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贪婪、奸诈,吃着嘴里的还要预备下次没吃进嘴里的。
说不去书坊了,诗莲会怎么想?说去书坊吧,又落入那个人精的圈套。“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下次在哪里宰我?”
“不要用宰这个词,好歹我们也算是礼尚往来,我把无所不能的诗莲借给你,你请我吃个饭算是便宜了。”
“砰”一本书砸到水悠头上,险些让她把吃进嘴里的都吐了出来。
“你想贱价卖我,也不问我同不同意。”美女怒了。
“不能贱价卖哦,何炜,我有点伤脑筋耶,A城已经找不到更高档的餐厅了。”
“砰”怕痛的水悠不可避免地又被砸了一下。
“活该!也只有诗莲治得了你。”
水悠被痛打后老实了一点,咽下嘴里所有的食物后,正经地问何炜道:“其实我觉得很奇怪耶,你就那么怕你的秘书吗?”
何炜双眉收紧,目光闪烁几下,又回复平静。“不是怕他,是顾忌我爸。”
“可是程粟不像是会告状的人也。”
“但他是我爸一手提拔起来,行事做风比我爸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是独子,有我必须要担起的责任,尽管我很不愿意。”阳光般耀眼的脸庞被乌云遮拢,何炜一脸黯然。
“那就少偷懒吧,其实你也不用经常来陪我,工作为重。”诗莲拈起餐巾,优雅地抹抹嘴后,通情达理地说道。
她的体谅立刻让何炜脸上乌云散去,阳光重现。“诗莲,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嗯哼……真俗套的台词。”
当然没人理她。
晚饭后天色渐暗,黑幕悬挂于城市上空,商业街灯火霓虹好不热闹,蓝水悠拿着新买的手机随着人潮移动,已近十月,天气还是燥热不堪,这个少雨的季节,让人轻易地忘了水雾漫天的缠绵细腻。
远处的高楼立着新换上的化妆品广告牌,一个性感撩人的外国美女嘟着红唇,旁边竖着一只超大的唇膏。上个星期还是手机的广告,不经意间就被换掉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常常令她熟悉又陌生。
重案组办公室里,探员们还在忙忙碌碌,有人拿着车钥匙准备出任务,有人在电脑前翻查资料,有人在四处打电话,也有人聚集在一起讨论案情。
“队长,昨晚抢劫案当事人的手机接通了。”一个头发浅浅,皮肤黝黑的探员冲楚亦江喊道。
亦江走到电话前,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阵哼哼叽叽的吟唱,不禁一笑,这种彩铃的确符合她的性格。
“喂,你好!”清脆婉转的嗓音还伴着周遭的喧嚣。
“你好,这里是重案组,关于昨晚的抢劫案,有些事情需要跟你了解一下。”
水悠从街道上转到一个僻静处,对方低沉醇厚的声音让她心生好感,有些认真地应对。
“这样啊,那你需要了解些什么?我会尽量配合你的。”
“你现在方便来一下局里吗?”
“现在呀?太晚回家比较危险哦。”
刚刚还说会尽量配合呢,不过也可能是经过了昨晚的事学乖了。“你现在在家吗?”
“我在外面。”
“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在XX路XX站台!”
站台,一趟趟公交停下,载了乘客又开走,空出来的地方很快被等待下一班车的人填满,水悠靠边到公交站牌下面,远离摩肩擦踵的人群。
入夜后,商业街鱼龙混杂,光鲜亮丽的白领,大腹便便的老板,衣衫褛褴的乞丐,手牵手谈恋爱的高中生,水悠形单影只地混在各色人中,不突兀也不抢眼。
二十分钟过去了,她开始焦躁,公安局到商业街车程不过十分钟而已,到现在竟然连警车的影子都没见着。
一个乞丐走过来,端着破碗在她面前抖啊抖,嘴里碎碎念:“行行好啊,小姐,您大富大贵……”
水悠瞪着他:“我已经给过你五次钱了!”
乞丐装作没听见,继续念:“行行好啊,小姐,您大……”
一辆黑色福特车排开众人在站台外停下,右侧车门被打开。“上车!”楚亦江弓身水悠说道。
车内昏暗,离水悠又有一段距离,坐在车里的人模模糊糊得像是影子,她只当是叫错人的,决定不理。
“蓝水悠小姐,上车!”楚亦江重复。
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水悠才走近。“是你?”意料之外的人。
“先上车再叙旧,要不你就先给人家钱,然后我们再聊天也可以!”楚亦江指指跟着水悠的乞丐,毫不在意她微愠的脸色。
“我还要等人!”先不讲她已经跟人有约,就算是没约也不会上他的车。
“你等的人就是我!”见她露出并不信任的表情,他只好出示警察证。“我是重案大队的楚亦江,昨天的抢劫案由我负责!”
这么巧?昨天说让他早点破案不过是随意讽刺他,没想到真的是由他负责!蓝水悠,你还真是一路“幸运”到底啊!
不情愿归不情愿,水悠嘴里咕哝咕哝几句,最后还是老实地上车了。
车子汇入长长的车流,交通最拥堵的时候,走走停停,亦江左肘支在车窗沿,右手随意地搁在方向盘上,黑眸幽深平静,没有丝毫不耐。
“找我做什么?”水悠打破车内的沉默。
“被抢的手机发票或包装盒还在么?”
“发票早不见了,但包装盒还在,我放家里了!”
亦江点点头。“方便现在拿给我吗?”
“好吧!”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人,但是为了破案,她还是决定积极配合。
水悠所住的小区门口,她把一个黑色的手机盒子递给亦江。“你们要手机盒子干嘛?”
“查线索需要。”亦江言简意赅。
“用手机盒子能查到什么线索?你们准备怎么查?”水悠好奇地问他。
亦江就着昏暗的路灯检视完手机盒子,随意答道:“查线索是警察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他没想到自己随意的回答会激怒水悠。
“不需要知道的话就把手机盒子还来,本小姐不打算配合了。”说着水悠便伸手去夺。
楚亦江看看手表,没时间再跟她纠缠了,拿着盒子弯腰钻进车内,发动车子飞驰而去。从倒后镜里看到那个气得跳脚的女孩,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抢夺别人的合法财物,不觉好笑。
尾灯在夜色中越来越暗,直至消失,水悠才怒气冲冲地转身上楼。
偌大蓝家的客厅,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蓝仲云坐在单人沙发上,听另一侧沙发上的母女吵吵闹闹。
“妈,我才24岁,不用相亲也能嫁出去,你不要老学韩剧里的那些老土情节!”
嗯,女儿说得对,好好的中国人看什么韩剧,害得我都不能看新闻。
“24岁年纪不小了,看对眼了交往一年,25岁结婚正好合适。”
老婆的话也有道理,早点嫁出去我好清静清静。
“爸,你现在一定是在想我早点嫁出去,好让你清静清静是不是?”
水悠一脚跨到蓝仲云坐的沙发上,缠住他的手臂,撅起小嘴撒娇。“别想否认,你每次都装作看新闻,然后偷听我跟妈讲话。”
自己的女儿果然是冰雪聪明的,蓝仲云心里暗暗得意,面上还是一脸严肃。“坐你妈那边去,别来打扰我看新闻。”
“是啊,坐过来,别去妨碍你爸。”邹郁华眼见相亲的话题中断,着急地把水悠扯回她旁边。
“反正明天我不去。”
“不听妈妈的话是吗?那也行,以后的家务全由你来做,中午也要从书坊回来做饭给你爸吃。”
水悠立刻屈服。“我去!”算了,人要懂得识时务,况且只是相个亲而已,也许对方真的是个青年才俊也不一定。
2
正午时分,阳光遍洒,高楼大厦的玻璃墙折射出许多光影,蓝水悠踩着那些碎了一地的光影进入约定好的西餐厅。
西餐厅是新开业的,穿过玻璃门廊,步上同是玻璃结构的环形阶梯,二楼大厅高贵典雅设计让水悠犹似身处异域,优雅的西方音乐,奢华的古典欧式沙发,褐色的实木长桌,墙上的油画、摆设的饰物也尽是欧式风情,窗户是整个西餐厅的最佳视角,将公园的黛青翠绿尽收眼底。
靠窗的6号台位置空着,应该是她来早了,等待中,水悠拿起贴着台号的仿古沙漏在手中反转,十分钟后,约定的人还没到,她离开座位,去书架找书打发时间。
从开放式的书架上找到一本漫画,水悠走回座位,远远地见到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窗外,深蓝色的衬衫,四颗白色的扣子依次缀在领口下面,结实匀称的身材,线条刚毅的侧脸轮廓,坐姿气势不凡,果然是个青年才俊,水悠顿时像一瓶刚被开启的香槟,心底乐得冒泡。
“你好,我是蓝水悠!”
那人转过脸……
泡泡立即化作凉酒细细地渗透她的心脏、血管,她霎时四肢冰凉,头昏脑涨……
竟然是那张昨晚被她诅咒了N次的脸……
青年才俊……
怎么会是他?!
当水悠在心底哀号的时候,亦江也在疑惑,难道要见的人是她?
这个猜测他几乎是立刻否决。
“蓝小姐,这么巧你也来这里用餐?”
不是巧,而是你阴魂不散好不好?水悠坐下,对准他的心脏射出一记眼刀。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对象是你,我宁可天天做家务!”
她的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让亦江推断出她坐错了位子。
“蓝小姐,我想你坐错位子了,我约的人还没到,麻烦请你先离开一下!”
坐错位子?难道说她搞错对象了?
可是,就算她搞错对象,坐错位子的人可是他。
“这个位是我朋友早订下来的,该离开的人恐怕是你!”她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后,右手往外摊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也约了人,您请便,楚大探长!”
亦江以为她在故意刁难,心里一急,指责的话脱口而出。 “蓝小姐,纵使你对楚某有再大的意见,可否容后再谈,这个位子是我昨天即订下的,请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她胡搅蛮缠?也不知道是谁死霸着位子不肯离开!
好吧,再退一步,就算是她坐错了位子,他那样冷冷地赶人是不是太过份了一些?
“就算我胡搅蛮缠,也请你懂点道理,6号台是我朋友订下的,不管你是走错了地方,还是被人晃点,或是头脑不清醒,请你!立刻离开!”
亦江没有听话地离开。
而是拿起仿古的沙漏放到水悠面前。“蓝小姐,请你看清楚,这是9号台!”
“你在讽刺我6和9不分吗?”水悠拿起沙漏。“……咦,怎么变成9了?”
她把沙漏反转几次后,才挥手招来服务生。
一个穿着粉色围裙的小女孩走过来,笑容可掬地问道:“小姐,请问现在是要点单吗?”
“这里到底是6号台还是9号台?”水悠把沙漏塞到服务生手里,手拖下巴,等着听她解释。
服务生的笑容凝滞,换了一副恭敬的面孔:“对不起,小姐,这是9号台,这个疏漏我们会及时更正!”
9号台?老天都跟她过不去!
不用看,她就能想像得到对面那个家伙洋洋得意的嘴脸。
她可不想灰溜溜地走开……
“都坐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你们来询问过?而且,进到店里也没有人引导”水悠紧揪着西餐厅的错误不放,为了不让楚亦江得意,她不惜刁难无辜的服务生。
“对不起,店是新开张的,目前人手不够……”服务生嗫嗫嚅嚅地答道。
西餐厅匆匆忙忙地开张,造成管理混乱,给客人造成了不少的麻烦,她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客人训斥了?
“蓝小姐,你们可不可以到其他地方去讨论,不要占住这个位置。”
时间耽搁得越久,亦江就越着急,今天要拿到的证据非常重要,如果由她闹下去,线人即使来了,见到还有其他人也会立刻离开。
可是他没想到,对面的人可是执拗得很,你越是想她离开,她就偏不让你如愿。
水悠猝然起身。“楚大探长,请问前晚的抢劫案破了吗?”不等亦江开口,她开始了滔滔不绝地指控:“身为人民警察,食着国民上缴的税款,不去破案,反而来跟受害人争位子,你让我们这些纳税人如何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血汗钱交出来,供你们……”
水悠细数罪状,条条指控都有根有据,只是亦江现在没功夫受理,他把眼光转向旁边的服务生,示意解决!
“小姐,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服务生硬着头皮拽了拽水悠的衣袖,终于让那张嘴暂时合上。
“西餐厅给您造成的麻烦,我们深感抱歉,既然这位先生订的是9号桌,不如给他行个方便,我给您换个位子,好吗?”
服务生的低声下气让水悠的怒火平息了不少,刚刚也指控够了,她拎起手袋,决定妥协:“带我去6号桌吧!”
狠狠地剜了亦江一眼后,水悠随服务生离开了。
亦江目送她的背影,今天的她很漂亮,素净合身的连衣裙,及肩的发柔顺的披散着,精致小巧的手袋挽在手臂上,还有……高跟鞋,见过她三次,前两次都是穿着牛仔裤,T恤,头发随意地扎起,清爽利落。
打扮成淑女八成是为了约会吧,只可惜被他和这间新开的店搅得乱七八糟。
端庄秀丽的背影已经步出他的视线,亦江收回视线,为什么他觉得……
她清爽利落的样子更顺眼!
一个穿着灰色衬衫,脸庞清秀的男人坐在6号台,瘦长的身形,若不看那双时有精光闪过的浅黑色眸子,一定会认为他赢弱可欺,事实上,于定棋的职业是金融分析师,精明又善于算计,属高薪阶层,相亲也是迫于父母压力。
“我有洁癖!”对面打扮得像尊洋娃娃的女孩让他心无半点好感,预演好的台词脱口而出。
“我饭前饭后都不洗手!晚上刷牙后还会吃东西,最喜欢的食物是手抓饭。”
“我很安静,讨厌吵吵闹闹!”
“我喜欢摇滚乐,经常在家里把音响放到最大声!我朋友很多,常常来我家窜门子。”
“我不吃素菜”
“我只吃素菜。”
“我不想结婚。”
“我想结婚……”
于定棋憋住笑,女孩儿习惯性地跟他唱反调,应该也是被迫的。
水悠也在这时反应过来,没有计较于定棋的戏弄,站起身,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握住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于定棋对眼前的女孩有了兴趣。“合作愉快!”
“回家后知道该怎么交待吧,我先走了。”这个西餐厅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水悠急着离开,完全忘了一开始对“青年才俊”的期盼。
“蓝小姐,不如加深我们的合作?”于定棋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却还是说
出口了。
“怎么讲?”
“我们试着交往吧,或许哪一天我就爱上你了也不一定。”自己的条件算是不错的了,她没理由反对吧,于定棋心里笃定地想,双手抱胸等着她回答……
水悠凑近他,大眼睛忽闪忽闪。 “你……工作压力很大吧?”
这么快就关心起他的工作压力了?“嗯,是很大!”
“最近得狂躁症的人还真不少,去救助一下心理医生吧。”水悠怜悯地看着他,又好心地建议:“听说,中心医院的心理医生比较专业!”
于定棋定住,想从她的脸上找出玩笑的痕迹,两分钟后,他才气馁地承认--她,是认真的。
水悠的确是认真的,刚刚的楚亦江,现在的于定棋,还有这莫名其妙的西餐厅,在她看来都不正常。
“我说真的!”
“好吧,那我拒绝!”记得曾经在书上看过,这类病人是不能刺激的。
水悠举步缓缓离开,走到五米远时,一脸真诚地回头,于定棋心里暗暗得意,俊俏儒雅的脸上绽放出一个令阳光为之失色的笑容,等着她走过来。
“早些去医院!”
笑容僵住,一片片地龟裂……
正午的阳光下,A城城南一隅如同一幅被镶在镜框里的风景画,金黄色的秋叶从树上飘落,静静地着地,奔驰过的车轮复又卷起,随着灰尘起舞一阵后又静静地躺回地面。
拎着公事包匆忙赶路的行人……
撑着遮阳伞的少女……
商店的透明橱窗……
还有停在路边的车辆……
把这幅风景画无限放大……焦点聚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
车里坐着一个俊逸的男人,灿若寒星的眸子转动,缓缓四顾,建筑好陌生,路牌上的路名没听过,眉头微皱……
他迷路了……
没有缺点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显而易见,车里那个完美的男人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
因为他路痴!
楚亦江冷静,睿智,大器早成,却有一个与他性格极不相称的缺点—-方向感极差。因为长期固定在一个区域工作,一旦出了那个区域,他就会迷失方向。
而这个时候,如果陌生的人群里恰巧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对迷失方向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上天的恩赐,亦江的浓眉舒展开来……
水悠被热辣的太阳光烤得快要脱水,穿梭的车流喷出灼热难闻的尾气,一班班公交开过,独独没有她等的75路车,掏出纸巾拭汗,她开始考虑要不要搭计程车。
引颈翘首,她望向马路中行驶的车辆,计程车……计程车……在哪里?
红色的计程车没等到,一辆黑色的伏特轿车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随着车窗缓缓下放,车里那个人的眉、眼、鼻、唇依次呈现,是他!水悠心中警铃大作,但凡遇到这衰神,一定没好事!
眼睛转向右边,没看见,没看见,前面什么都没有……
早料到是这种情形,亦江并不意外,问她总比问陌生的路人好。
“蓝小姐,这么巧?”
装不下去了,小脑袋转过来。“这不奇怪吧,你都是很会‘赶巧’的。”
火气还没消……
“请问一下,景辉大厦怎么走?”
哈,原来是不知道路,这下好玩了!
水悠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手指轻敲大腿。“你要去景辉大厦怎么绕到这儿来了?”
“不是离这儿不远吗?”靖宇明明说是这附近啊。
“你一定是把建中路和建设路弄反了,算了,我做一次好人,带你去吧。”
“会不会耽搁你的事情?”
“不会。”
“那上车吧!”
开着冷气的空间清爽舒适,车外的阳光似柔和的金纱飘浮在城市中央,若不是刚刚才被炙烤过,水悠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色迷惑,傻傻地想在和煦的阳光下徜徉一番。
这就是A城的独特之处……
阳光都会撒谎
“上次约会还顺利吧?”想来想去,亦江还是决定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
“不过是做了次健康心理宣传。”
“嗯?”
“没什么,挺顺利的。”
拐上立交,车速开始攀升,空中的飞鸟似小黑点一闪而过,庞大的建筑像是细碎的拼图在眼前飞散,前面的车一辆接一辆地被甩至尾后……
“你比较适合去开飞机!”水悠紧贴着椅背,说
出自己的感受。
“为什么?”完全没有超速的自觉。
“因为交警管不着你!”
“……”她说的有道理!
下了立交,车行至一条宽敞的马路,人流密集,车速缓慢下来,水悠松了口气。“停车!”
车子听话地一百八十度大旋转,绕过护栏前端,横行过整条马路,停在路边。
他以为自己在演出飞车特技么?
“呃……对不起,我刚刚……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这样吧,我把地形图画给你,你按照地形图就能找到了。”
还是坐公交车比较安全……
“嗯,有事你先去忙。”
接过她画的地形图,挥手告别。
二十分钟后……
他承认,他是路痴,但……
他不是白痴……
在她上车的地方,右转前行50米就是景辉大厦……
两指捏着地形图,亦江苦笑,把那张耍弄她的纸扔到仪表板上,嗯?纸的背面还有……
一张吐舌的鬼脸,下面写着:
“ばか!!!”
日语,不懂!收好纸条,把车驶进地下停车场。
淡雅的日式风格茶室,浅色清凉的榻榻米上铺着一排软垫,墙上挂着中国字画,小几上的红木托盘里摆放着整套茶具,幽静雅致的空间极不和协地响起一阵笑声。
“你笑够了没有?”亦江不耐地抢过靖宇手里的纸笺,折好放进钱夹里。
“ばか(baka)!居然有人骂你傻瓜!哈哈……我说,你怎么会认识这么有趣的女孩子?”
真是被那小丫头片子耍得彻底!
亦江很奇怪自己没有被戏耍后的忿懑,反而有个让他很不高兴的想法……
那丫头似乎很不喜欢他!
“有趣是有趣,不过骂人还要拐个弯,不累吗?”
“你们结怨很深呀。”靖宇拈起小茶杯,小啜一口,刚刚笑得过头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先。
“破坏人家约会算不算是结怨很深?”
“……那个小姑娘真是心底善良!”靖宇调侃一句后继续说道:“待会儿没事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干洗发票已经拿到,该去“悠悠书坊”了。
“不出意外的话会有两个小时的空闲,你要去哪里?”
“找人要干洗费。”靖宇下颔轻轻搁在微曲的五指上,直言目的。
呃……带上警察去要干洗费,应该更容易拿到手吧。
“输官司了?”
“不是。”
“那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要干洗费只是个借口,重要的是……”靖宇略微停顿了一下,给亦江的茶杯斟满茶,拿起布巾擦拭溢到桌上的茶渍。
“那个女孩也很有趣!”
“久负盛名的骆大律师居然沦落到用借口去找女孩子。”
“她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 靖宇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个女孩呵……
“那个女孩”正吃力地搬着书来来回回,红扑扑的脸蛋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两手抱着一大摞书,用下巴顶住,再分类摆放到书架上,直到最后一本书都上架后,她才瘫倒在沙发上,用湿巾抹抹被汗水粘腻的脸,好渴……
“小真,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嗯,你等一下。”
甜甜糯糯的嗓音,也有细腻温顺的好性情。
“小真是世界上最最善良的人!”
圆脸圆鼻头,身材小巧又可爱的小真是书坊雇用的服务员,她还有一个同音的姓-甄,刚到书坊应征的时候,水悠一听到她的名字就紧握住她的手,然后睁大了眼睛问:“甄真,你是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叫假假?”
小真也惊奇地睁大眼,老实回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有一个妹妹叫佳佳,但不是……”
双胞胎妹妹还没说
出来,水悠已经激动地抱住诗莲:“听到没听到没?她真的有个双胞胎妹妹叫‘假假’也,好有趣哦,我们就用她了好不好?”
小真就这样到了悠悠书坊,而后水悠每次都卖弄地跟别人介绍:“她叫真真,很可爱吧,还有更可爱的,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假假哦。”
小真从一开始地极力解释,到后来的摇头否认,再到后来沉默不语,最后就变成有人问:“小真,你真的有个双胞胎妹妹叫假假吗?”
“是真的!”斩钉截铁地承认,不对,是说谎,这就叫近墨者黑吧,单纯无邪的小真就这样被污染了。
“欢迎光临!”小真站到门边甜甜地重复每天都要说N遍的话。
“这附近我一小时前才来过。”亦江记性还不算太差,记得开始在附近表演过特技。
“只是到附近而已,书坊这类地方你从未到过,今天就当是体验吧。”靖宇回头说道。
小真把他们领到靠书柜的地方坐下,上课时间,书坊的客人很少。骆靖宇眼光搜寻了一圈,没有
看到要找的身影,礼貌地问小真:“请问,蓝水悠小姐在吗?”
“悠悠在吧台休息。”
“我可以去找她吧?”见小真点头后,靖宇转头跟亦江说道:“你先坐一下!”
水悠躺相很不好……
头发凌乱像被爆竹炸开过,遮住了面容,两手自然下垂,好似千斤重的头歪到一边,如果不是穿着运动鞋的脚在轻轻晃动,便会让人联想到毛骨悚然的两个字—新尸!
这真的是他想了几天的女孩儿吗?
还是刚刚那个可爱的小女孩骗了他?
干脆现在就离开好了!干洗费也不要了!
可是……都来到这里了,就这样走会被亦江笑话,还是确认一下吧!
“咳……蓝小姐!”
水悠眯着眼寻声望去,是个陌生人。“你是……?”
“骆靖宇。”
水悠终于发觉到自己的样子,非常非常地不适宜让人观赏,蓦地站起身,边打理头发,边审视那人的面孔,很英俊,但……
她不认识。
“你好,有什么事吗?”她两手拢好头发,嘴里还叼着一根发带,含糊不清地问道。
头发理顺后,露出粉嫩姣好的脸蛋……
但是,自己已经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拿干洗的发票过来了,就那件白色的衬衫……”靖宇指指曾经被果汁泼过的地方。
看到他身上的具有光泽感的灰色衬衫……
她努力地回想,再回想……
啊……自己好像还有一笔外债……
“哦,原来是你啊,怎么还穿这么贵的衣服出来?”
靖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家里的衣服都是这样的,难道让他都扔掉?
“我开玩笑的,呵呵……”她的眼睛弯弯,嘴也弯弯。
是那个可爱又有趣的她啊……
“到外面聊吧,我还有个朋友。”
亦江环顾这个突出的半圆形空间,黑与白强烈的对比,黑色的书架钉在的白墙上,中间的桌椅被环形书台隔开来,无论坐到哪里,伸手就能拿到书。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漫到书桌,地板上,覆上一层淡白的光,温暖却不刺眼,除了吧台较昏暗以外,整个室内宽敞明亮……
等等……吧台走出来的那个女孩……
蓝水悠,没错,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又是我!”看她张口结舌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很不喜欢他……再一次的,他为这个认知感到郁卒!
原来靖宇厚着脸皮要干洗费只为了接近的女孩是她!
路痴的他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你们认识?”靖宇惊讶!
“我们熟得很!”很有默契地,两个人同时回答,一个咬牙切齿,一个平板无波。
“熟得很?”竟然是熟得很??
“蓝水悠,抢劫案的当事人,也是被我抢了手机盒子、破坏了约会的人,并且还是中午那个把我当车夫后用日语骂我傻瓜的人。”亦江三言两语道尽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靖宇更惊讶了!!原来那个有趣的女孩就是她!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
这样的女孩,亦江早就开始注意到了吧!
“原来你懂日语啊?”水悠小小声地问道,恶作剧捉弄了别人,心里还是有点点愧疚的。
只有一点点哦,真的只有一点点哦……所以,不要用那种很凶的眼神瞪我……我会瞪回去的!
“我不懂,但是他懂。”亦江收回斥责水悠的视线,手放在桌上,食指微微翘起,指了一下靖宇。
这丫头,耍了人还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要写日语呢?写汉字不是更明白?”靖宇问水悠,顺便打断那两人相互残杀的视线。
“是因为……跟人说人话,跟鬼说鬼话……跟他这种抢了别人东西还死不认错的坏人不用日语用什么?”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哈哈哈……”
水悠担忧地看着大笑的靖宇,这样笑真的可以吗?万一不小心笑岔了气怎么办?
亦江嘴角微微抽动,向来平静的一张脸此刻也因为隐忍而起了波纹。
小真送水过来,救了靖宇一命,他止住笑,伸手接小真递来的水。
水悠一把拉住正要走开的小真,依旧卖弄她千百次的台词:“她叫真真,很可爱吧,还有更可爱的,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假假哦!”
惊奇吧?快露出震惊的表情吧……水悠以为世上每个人都跟她一样的低级趣味。
亦江毫不给面子的喝水,可有人却不一样……
靖宇的脸色非常非常震惊,然后,他不可思议地说道:“天啦,好巧,我有对双胞胎妹妹叫善善和美美,小真应该来我们家,正好凑成真善美!”
“真的吗真的吗?”竟然有这么巧的事,等诗莲回来要跟她讲……
“当然是……骗你的!哈哈……”
哗啦,一桶凉水迎头泼下……
“大骗子!小真,快代替月亮惩罚他!”
小真,好无辜!好可怜!
亦江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加入他们的玩笑嬉闹,或许是因为独居太长时间,他已经不知道该如去与人相处;或许是因为他的谈话对象大部份是嫌犯,他只详熟于问罪技巧。所以,面对那张自然又丝毫不做作的笑脸,他很笨拙,好像一出口,就会是鹦鹉学舌那般的笨拙。
她笑了很久,一缕金色的阳光落在她两弯似湖水的澄眸上,微风拂过,漾起金色的星芒,唇角翘起一个半弧,牵动颊边两颗似有若无的小梨涡……
她还在笑……
玻璃窗边温和的白光笼罩着她,头微微一摆动,发丝轻舞,飞起数缕纤细的银芒;手臂轻轻划开,白光缓缓地在她身体四周淌漾……
太耀眼,他不敢直视……
“我该走了。”
她是那么的炫目,而自己,竟是那样地单调乏味……
“你不是有两个小时的空闲吗?”靖宇不解,明明说了有时间,怎么又突然要走?
“刚刚才想起来,局里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这便是警察的好处,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借口,而且不会被怀疑……
“那好吧,电话联系。”
水悠没有挽留,只是送他到门口。
亦江推开门,回头环顾了一下黑白色调的书坊,问水悠:“是你设计的吗?”
“很特别吧,但不是我设计的,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这不是你的色彩……
亦江没有回答,推开门走出书坊。
水悠目送踏着稳健步子走向车边的亦江,心里却有些疑惑,这样一个肩负起市民安全,惩凶锄恶的男子,那背影为何如此地孤单,如此地让人不忍。
为什么不忍?水悠想不出来,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去深想。
亦江走后不久,骆靖宇也随即离开,干洗费当然是没要,那件被污的衣服已经被他扔了。
水悠终于知道骆靖宇就是报章杂志经常报导的那个大牌律师,专门承办一些经济纠纷案件,名利双收;而楚亦江,想到那个人,水悠轻叹一声,同样年纪的好朋友,一个风光无限,接受所有年轻女孩儿的顶礼膜拜,另一个,则是出生入死,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障。
亦江开着车漫无目地在路上兜转,收音机里一个清朗的女声正在播报天气:“……明天将会大幅度的降温,请大家注意保暖,以防……”
降温多穿点衣服不就行了!他揿掉收音机的按扭,车里只剩下让他落寞的沉寂……
车子右转上水悠拦截住他的那条路,前面的车子排成长龙等待红灯,亦江在马路边停车,步行至那天的案发现场,绿绿的草坪,除了几棵树连张纸屑都找不到。寻到一棵树倚靠,阖上眼眸休憩,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张白光下绚烂的笑厣,很……温暖。
温暖,有多少年不曾体会过了,冰冷的人性,冰冷的案件,还有腰间那把冰冷的手枪,似乎自己接触到的东西都是冰冰凉凉的……
“铃铃铃……”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遐思。
“队长,抢劫嫌疑犯的位置已经确定,极有可能是他们的窝藏点。”
“我十分钟后到局里。”
挂断电话,他跑步回车上,嫌犯抓到了,她也会温暖地笑吧。而自己,继续冰冷地抓人,冰冷地审讯,再冰冷地把他们送上法庭……
下午五点三十分,某偏僻的网吧,密不透风的空间内,烟雾缭绕,各种形态不一的人疯狂地沉浸在网络世界中,戴着耳麦对着电脑屏幕滔滔不绝的,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的,也有不辞辛苦地敲着键盘的,而此时,另一张网密密地围住了整个空间。
两小时后,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抽着烟从网吧里出来,守候多时的警察围拢上去,长时间地追查线索,就只为了最后这几分钟痛快淋漓地捕获。
嫌犯年龄较小,大部份没有反抗就手到擒来。
只有其中一个身材较高大的趁着混乱冲了出去,楚亦江扣下一人后,飞快地追上去,一个漂亮的旋身,以左腿为轴,右腿夹着强劲的力道顺势扫出,那人直接被踢滚在地,迅雷不及掩耳间,右手腕被亦江擒住,旋扭手臂肘尖朝上,“咔嚓”,手拷已上锁……
抓捕工作完成随后便是提讯。阴暗压抑的审讯室内,楚亦江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赃物--蓝水悠的手机,听对面坐在铁椅上的嫌犯交待抢劫的犯罪过程。然而,这一次的审讯却不像从前那样平心静气,途中,他叫来同事替换。
平台上,火光一闪,亦江燃起一支烟,吸了一口,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亮了又瞬间黯淡。
他开始回想嫌犯的交待的细节……
“我们要搜她的身时,她反抗挣扎过,当时她很害怕,好像连脖子上还有把匕首都忘了。挣扎了一会后才叫我们住手,求我们不要搜身,她把所有的口袋都翻出来给我们看,我们同意了……”
拿回自己的手机卡,报警,跟父母谎称住朋友家,做笔录时轻松地玩笑,还有那句“刚巧赶上”……
曾经一直以为她是无所畏惧的……
原来她也只是个矛盾综合体,害怕时冷静的一面便会呈现出来,冷静时古灵精怪的一面随之显露,古灵精怪时又隐藏着细腻体贴的心肠……
他从未见过她害怕的样子,却不愿意去想像,似乎一想像就会……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她的害怕?
三支烟后,他才说服自己,她只是一个当事人,和从前破获的大大小小案件一样。
3
清雅明净的房间,格子窗沿的藤蔓植物绿叶儿轻盈舒展,细风撩起白色窗幔徐徐而舞,晨光悄无声息地爬到浅蓝色格纹被子上,碎碎光斑调皮地在熟睡的脸庞上跳跃……
蓝色的玻璃小台上,白色小花盆里盛开着一簇蓝紫色德国鸢尾,花朵里的柠檬糖香味融入空气分子,浓郁整个房间……
“兹~~兹~~兹~~”手机在玻璃板上剧烈振动,向床上的睡虫抗议……
半分钟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细细的手臂,小手在玻璃台上胡乱搜寻……
摸……好像是水杯……
摸……咦,笔记本……
再摸……呼……终于摸到了……
“喂……”懒懒地拖长了尾音。
“蓝小姐,抢劫案已经破了,你有空过来指认一下犯罪嫌疑人吗?”
“你烦不烦啊?闹了那么多次还没闹够吗?”
“我是楚亦江!”
睡虫猛然清醒,睁开眼睛。“楚警官?你刚刚说抢劫案破了?”
“是的,有空过来指认一下嫌疑人吗?”
“有空有空,我待会就过去。”
“那好,待会儿见。”那边却没挂电话,水悠听了好一会微弱的手机电流声,才又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今天降温了,你要注意保暖!”
不等水悠回答,那边已经匆匆挂掉了电话。
瞪着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他、他、他说什么?注意保暖,真的是那个冷血动物吗?
随即她又大笑起来,注意保暖,多穿件衣服不就行了?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钝!
那句“注意保暖”让亦江足足懊恼了一个小时。
他的确是担心她没有注意天气变化,穿得太单薄被冻着,可是……
直接跟她说降温不就行了?还加句注意保暖干什么?
“队长,蓝水悠已经到了,正在会客室里,我现在是不是过去给她做笔录?”一个探员拿着文件夹,打断他没完没了的懊恼。
“我去吧,还有些问题要问她。”亦江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案件相关资料,直奔会客室。
探员站在原地,瞠目地看着急走的背影,队长为什么会想起自己去做笔录?
亦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证据确凿,嫌犯也供认不讳,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
他就想跟下属抢活干!
隔着玻璃门,那个瘦削的身影正在读挂在墙上的警察守则,蓝白色的牛仔裤,深色修身的小外套,背着一个布包……
她还是听了自己的话,穿厚实了才出门。
想到这里,亦江没来由地心里一暖,也不再懊恼了!
“蓝小姐!”
水悠转过身,朝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这么快就破案,你们效率好高哦!”
“承蒙夸奖,破案效率高没用,挺而走险的罪犯少点才是根本。”亦江坐在她旁边,抽出一份空白笔录。“你的手机也找到了,他们没有拿去卖掉,而是自己在用。”
“咦,他们怎么会那么笨,赃物还留着自己用的?”
“你希望他们聪明一点?”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没有一点头脑就去犯罪,不是会害死自己吗?”
越说越离谱,要是他们有头脑,被害死的人不就是她?
乏味的一问一答开始,亦江要用笔记录,因此,往往是问一句后,水悠要等上好半天。
等待中,水悠无聊地翻看了一下劫匪的资料,全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儿。
“他们为什么要去抢劫?”
亦江不动声色地收回那些资料,压在笔录下面。
“没钱吃饭,只好去抢。”言简意赅的回答。
“他们的父母呢?”
“应该父母都不管的吧。”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听见笔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亦江侧头,见她秀眉微蹙,眼睛望着一处出神,那情绪好似……
有些低沉。
“你怎么了?”
水悠没有回答。“他们会被判刑吗?”
“当然会!要受几年牢教吧。”不判刑那么辛苦地抓他们干什么?
“几年?那他们一辈子岂不是都毁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情绪更低沉了些。
真是个傻丫头!亦江停住手中的笔,说道:“这些人的父母是第一代的出外打工者,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赚取血汗钱供小孩在家读书,但是,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束自己的孩子,像昨天所抓的那些人现在都处于叛逆期,稍不注意就会走入岐途。”他把嫌犯的照片递给水悠,让她指认那晚对她实施抢劫的人,然后接着说道:“这个世界很现实,要一家人饿死,还是要让小孩在正常的环境中成长,他们只能择选其一。所以,对于这些小孩子,我们只能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果不抓他们就会继续祸害其他人。”
这个世界很现实!水悠默念着亦江这句话……
那些小孩子固然可怜,但可怜就不代表可以纵容他们去犯罪,纵容他们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水悠从照片上看到那晚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若她反抗,或许一辈子被毁的人就是她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纵有再不堪的经历,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她看向正在记录的亦江,一直以为他是又冷硬又傲慢,其实,他也不过是把事情理解得更透彻而已!
可是,今天的他好奇怪
早上打电话时提醒她降温,刚刚又跟她说这么多话,难道……
“你是外星人?”
情绪应该恢复了吧!所以,才会说
出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亦江睨她一眼。“嗯,要不要看我的飞船?”
说完,他起身回办公室拿资料,走到门边时,回头看到她张大的嘴,微笑浮在嘴角!
重案组办公室,所有人在楚亦江进入办公室那一刻,都停止了手边的工作,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不苟言笑的队长此刻笑得如三月春风般和煦的脸……
亦江显然也察觉到了,收敛了一下笑容,但嘴角还是微微扬起:“大家辛苦了,今天晚上好好庆祝一下,我请客。”
“咚!咚!咚”下巴掉满地脆响。
他一离开,办公室就炸开了锅。
“队长受什么刺激了?破一个抢劫案值得他这么开心吗?”
“我也觉得不对劲,他好像心情很好似的。”
“那还是我们队长吗?”
当然不是,那是冒充成警察来地球上了解人类生活的外星人。
中午,笔录完成,嫌犯也全部指证,水悠伸伸懒腰。“到吃饭时间了吧。”
亦江整理好资料,看看腕上的手表。“嗯,十二点了,正是吃饭时间。”
“你请我吃饭吧,顺便把我们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自己都主动妥协了,他不会那么小家子气吧!
“为什么不是你请我?”小丫头片子,要别人请吃饭还说得跟施恩一样。
“有男人在让女人买单会被人看不起的,我是为你着想。”
“就冲你这么会为我着想,这顿饭我也不得不请了。”
“队长,笔录做完了?中午一起吃饭吧。”李芸正在这时走了进来。
水悠的第一反应是--有第三者……
一个女警,身材高挑,短发,眉目虽清秀婉约,但是身上的藏蓝色警服让整个人变得英姿飒爽!
真威风!水悠暗暗感慨。
“不是晚上才一起吃饭的吗?”亦江的脸又恢复了如初的冷淡。
“中午我想单独跟你吃顿饭,有些事情跟你谈。”
水悠已经听出了一些苗头,心想,女警就是女警,还真是直接,毫不忸怩的。
她开始佩服……可是……好像有人不领情
“有什么事下午再说吧,我已经约了人。”
每次都是用这个借口,到了吃饭的时候什么正事都没有,亦江开始不耐。
“这次是真的有事。”李芸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发狠地纠缠。今天队长心情很好,绝不能错过了机会……
“真的有事也下午再说。”况且,哪次不是说真的有事?
“队长!”她的语气有些哀求,随即开始了长篇大论,脸上是不攻克难关誓不罢休的坚定。“……”
水悠拉拉冷脸的楚亦江,用唇语说道:“你是不是不想跟她去吃饭?”
脸上的冰立刻融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小声的回答道:“是不想,可她不说到我答应是不会收声的,恐怕,今天这顿饭要吃得比较晚了。”
“我帮你搞定她,你要多请我吃顿饭。”
胆子不小,敲诈勒索到警察头上来了,但是……
“成交!”
水悠不动声色地绕到李芸身后,装模作样地推了下门,然后又走到李芸身边,附到她耳边说了句话,只见李芸脸色由白转青,再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会客室。
亦江呆滞,这家伙的效率也太高了吧……
“别发呆了,我们赶快跑吧,不然,一会她再返回来,我可不负责。” 水悠说完拉着楚亦江往门外走去。
轻帏隔出一个私密的空间,从深绿色的窗户看去,街景像是蒙上面纱的窈窕女子,若隐若现的神秘,又像是戴了墨镜站在街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洋烛火焰摇拽,舒缓怀旧的经典音乐丝丝入怀,没入灵魂深处,大红色的沙发让狭小的空间更添一层暧昧……
暧昧的窗户、暧昧的烛火、暧昧的音乐,暧昧的情调,举凡眼见的即是暧昧……
这是咖啡厅的情侣专座……
却,坐着两个不是情侣的人!
“你跟她说了什么?让我们经过千锤百炼的重案组女警都能落荒而逃?”
李芸是女人中的姣姣者,早已练就处变不惊的本色,他很好奇水悠是如何让她在短时间内惊惶失措的!
“你真想知道?”水悠偏头,眼眸中两簇烛火跳动。
“当然,想学过来,以后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想学?呃……该不该教他呢??“那再多加一顿饭!”
她难道是吸血蛭变的?“说吧。”
“其实很简单,我就跟她说:‘你裤子上有块血迹,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说完,她的食指按着下唇,晶莹的大眼好似是在询问亦江:
要学吗?真的要学吗?会被人当色狼扁哦……
最后,她听到……
“咳咳……咳……”被水呛到,亦江满脸通红。“你还真敢说,她要是发现你骗……咳咳……还不得杀了你!”
咦,怎么会是这种反应?他难道没有觉得她很聪明吗?
一点点都没有吗?
好像真的没有!
“所以,你欠我一条命,还我一顿饭算是便宜了。”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呛水的亦江,她的眼眯成月芽儿。“当然……如果你心里过意不去,可以再加两顿。我这人很随合。”
亦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我很好奇你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她用拇指和食指捏捏自己的脸颊后,把丈量的结果告诉亦江。
“很薄呐!”
算了,贼会承认自己是贼吗?至少他抓的贼就没有!
“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是情人?”她再次语出惊人。
轰!亦江错愕,这就是所谓的跳跃性思维吗?
还没有回过神,耳朵里又钻进她想像的故事情节。“有一对相爱的恋人,俊男美女十分登对,一个面善心恶的蛇蝎女爱上了俊男,于是,她设圈套,使毒计,想要把俊男占为己有,美女历尽千辛万苦才打败了蛇蝎女,苦尽甘来后,相爱的恋人到情侣专座享受二人世界!HAPPY ENDING!”
俗,俗不可耐!
但是,他很悲哀地发现,自己……
很喜欢这个故事!
“是你要坐情侣座的。” 喜欢归喜欢,事实也是事实!
“那是因为我没坐过情侣座,以前来西餐厅都是当‘菲利浦’,没有这个机会。”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头脑发热……
“菲利浦?”
“照明设备。”
“男朋友没带你来过?”
“说
出来丢脸,我还没交过男朋友。”
怎么会?她也算是漂亮的了。“没人追过你吗?”
“有啊,第一个追我的人被我骗到山上喂了一夜的蚊子后消声匿迹,第二个追我的人喝过我用蟑螂泡的茶后见我像见鬼,第三个追我的人跳下水找了半天没找到我那条虚构的项链后尸骨无存,
后来就再没人敢追我了。”她的眼睛黯淡了一瞬,很快的,又晶晶亮亮了。
“……我为下一个受害者默哀!”
“骗你的啦,没想到你居然会当真,好傻哦。”水悠大笑。
烛火闪动,阴影掠过她的脸庞……
亦江看她,沉默了会。
“会找到的。”
“什么?”
“你会找到一个心甘情愿被你骗到山上喂一夜蚊子、喝蟑螂茶,为你下水找到项链的男人。”即使是这样,那个男人也很幸运……
水悠推着手里的水杯,杯壁的水痕在桌上划出一个又一个圈。“那都是小时候任性的想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相比起大部份人来说,我是幸福的。”
还是重要吧,否则怎会到现在都不交男朋友。
“知足就好,小丫头片子!”
“居然叫我小丫头片子?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在心里暗暗叫过很多次了,这次才脱口而出的?”
还算聪明……“本来就是小丫头片子……”
“你……”水悠蓦地噤声,手指指上方,对亦江说道:“我喜欢这首歌!”
……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音乐
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轰轰的雷声,优雅的钢琴与提琴音,一个女声低低浅浅地吟唱,一抹淡淡的忧愁,一缕诗意的忧伤,泪水混合着雨水,淋漓之后,被荡涤的心灵……
最后…… Oh, treasure ……I would be……Forever at your feet
轻柔的音乐声飘浮在每处角落,暧昧的空间内,女孩的脸被烛光映照得绯红,而男人温柔注视的眼神更胜过烛光,他们静静地……静静地……只有音乐声!
好听的音乐,在最动人心弦的时候嘎然而止……
抢劫案破获后,他们似乎没有了再见面的理由。亦江忙碌于一桩又一桩的案件之中,只要世界上还有人,就有很多的罪犯要抓捕。
重案组的办公室里,他专用办公间的台灯常常亮至凌晨,每天的工作生活即是奔赴现场察看,搜集线索,调集证据,审讯嫌犯。结案之后,或者还未结案,新的案子又接踵而来。他依然是警界最有前途的警察,依然有许多女警对他趋之若婺,而他,也依旧心如止水。
偶尔,他会在睡觉前,或者吃饭时想起那个骂他傻瓜的女孩,想起他还欠她两顿饭,只不过,他是警察,而她是当事人,随意打电话,有滥用职权之嫌!所以,他也仅是偶尔想起……
如往常忙碌的下午,亦江和李芸到现场取证后,开车回局的路上……
几朵乌云在天空悠闲地散步,马路两旁的榕树在大风中簌簌发抖,车身喷着广告的公交满载乘客,不多时,乌云聚拢遮天,黑压压地朝地面逼近……
A城像一个手法高明的魔术师,瞬间,白天变成黑夜,路面上原本密集的行人几不可见……
风云色变,电闪雷鸣,顷刻间暴雨如注……
档风玻璃的雨刷快速地来回摆动,却拂不开倾泼而下的雨水,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亦江费力地辩认道路,一扇绿色的西餐厅大门在重重雨帘中隐隐而现,大手握住方向盘朝顺时针方向轻轻一绕,停在大门前。
“等雨小了再走!”亦江解开安全带对旁边的李芸说道。
公园被浓重的水雾弥漫,浅浅的绿意霭霭,湖面上的静水和雨滴相接,圆圈迅速晕开。
躲雨的鸟儿在窗边停驻,小脑袋歪歪觑着西餐厅里面的人类,有人看它时,脑袋又转开,翅膀“朴楞”一下,跳下窗台……
好像那个家伙……
亦江看着还在平台上大摇大摆散步的小鸟,想起了那个张扬的身影,那个让他看到西餐厅大门就想起的身影。
“队长,你喝什么?”李芸略提高嗓音,询问一进西餐厅就发愣的亦江。
“嗯?”亦江转过头,服务生拿着笔纸正等着记录。“一杯Espresso,谢谢!”
Espresso,他只喝这种咖啡,不是喜欢,是习惯,也可以说是他懒得去想要喝什么!
雨声,雷声……
他想起了咖啡厅的狭小空间,想起了那首凄美忧伤的音乐,活泼开朗的她,为何喜欢那种愁苦的韵调?
沙漏在他的手里倒转,细沙不停地漏下,一粒粒地磨去时间,两个月了,自他们在咖啡厅告别后,她就走出他的视线……
这个容纳了千万人的城市,他们是否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也许,没有了吧……
李芸在说什么,他没有去听,耳边,只回响着那天的雨声,滴滴打落在心坎上……
咖啡杯见底,雨停了,他拿起车钥匙……
还有工作……
悠悠书坊。
冷风在窗外姿意肆虐树枝和裹紧大衣的路人,寒假的大学路上空空荡荡,玻璃窗上的水雾滴出一道道水痕,水悠仅穿着一件羊毛衫坐在窗边,诗莲端来两杯热可可在她对面坐下。
水悠手捂着可可杯,液体的热气通过杯壁源源不断地传到掌心。“下个星期就停止营业了,你跟何炜又打算游历到哪个国家?”
“今年我想待在国内,你有什么打算?”
“我这种连香港都没去过的人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在家让我爸妈享享天伦之乐。”
“这已经很幸福了,我跟我妈已经冷冷清清地过了十年。” 诗莲浅浅地喝了一口热饮,美眸转向窗外。
“秦阿姨可是说有我都热闹过她的聚会哦,不如我搬到你家?”
“敬谢不敏!”诗莲避之不及地说道。
让她住进来就是虐待自己,这家伙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变成她的大本营……
狗窝……
然后又不负责任的离开。
这时,一个穿米色外套的男人走进书坊,仅仅是推门而入的简单动作,一举手一投足也是优雅、得体……
良好的修养,温文尔雅的气质,米色的外套衬得他……
温暖、舒服……诗莲乍看一眼,即想起了这两个词。
男人径直走过来……
太好看的一张脸,白净文雅却不失英气,缓缓地迈动步子,每一步都极尽潇洒飘逸的风度,饶是有何炜那般俊帅的男友,诗莲此时也不得不为这样一个风采神俊,儒雅绝伦男人所折服。
男人斯文有礼地微笑。“好久不见!”
水悠闻声转头,是骆靖宇。“好久不见!”
原来是找悠悠的,诗莲回神。“你们聊吧!”她起身把座位让给骆靖宇。
“好长时间没见你了,这段时间很忙吗?”待骆靖宇坐下后水悠问道。
“因为一件案子在B城待了两个月,前天才回来。”其实是刚刚才到,回家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
“警察律师好像都挺忙的,另一个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了。”
骆靖宇的造访让水悠想起了亦江,他可能已经把自己忘了吧!
虽然,她时常还会想起他……
另一个?是谁?骆靖宇迷惑了一下,随即想到她说的应该是亦江
“亦江的生活是十年如一日的忙。”
“也是,警察不忙点,我们这些市民的安全就没保障。”
不过,也忙得过份了一点,忙得还欠市民两顿饭都忘了……
“没案子的时候他也会找点事情来做。”
“为什么?”
“不做事情他还能干什么?不喝酒,不找女朋友,也没什么兴趣爱好。”想起好友的孤僻性子,骆靖宇直摇头。
“听起来他过的像是和尚生活。”难怪……他的背影那么地孤单。
“我常这样说他。”
“对了,你怎么会来?”
“穿得太单薄,一阵大风把我刮过来了。”骆靖宇笑说道,深茶色的眸子里温柔流转。
“怎么没把你刮到哪个美女家的阳台上?”
“有这么回事儿,只不过被美女一巴掌拍下来了。”
“哈哈……出差时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没?”
“嗯,想起来一件,有天早上我在公交站台等朋友来接我,旁边有一个断了腿的乞丐,我见他可怜,扔了五块钱到他的破碗里,接着就过来了一个衣着普通的人,扔了一张10块的进去,我当时很惊讶,B城的人真有善心,对随处可见的乞丐都这么大方,正想着,那人……”骆靖宇卖了一下关子。
“那人怎么了?”水悠急急追问。
“正想着,那人又从乞丐碗里抓把了一把零币,数了一下正好九块钱,‘蹭’地一下上了公交车……”
“哈哈……老实交待,那个人是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难道那个乞丐就是你假扮的?”
“好啊,你竟然消遣我!”
水悠笑得花枝乱颤……
骆靖宇默默地看着她,萌动的情意潜藏在眼底最深处,幽深、捉摸不定……
两个月来,不时会想起她,甚至提前结束工作,只为了早一天见到她!
而她,还是那么容易快乐,一件小事都能让她开心好半天。
这并不好,如果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还可以去努力……
但是,她并不需要,而他也……
什么都做不了!
骆靖宇走后,水悠怔怔地站在窗边,大风仍不知疲惫地与树枝纠缠,枯叶在半空中轻轻袅袅地回旋,偶尔一个行人路过,弯曲的背在大风中透出苍凉……
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六点,楚亦江,他应该下班了吧?
重案组办公室难得安静一回,昨夜通宵围捕,刚下班,警员们就各自回家休息了,只有专用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
亦江专注地看着案卷,手机响起。
“喂,你好!”
“欠债不还的楚警官,这是最后通谍,我已咨询过律师,如再不履行,我可以通过法律手段强制执行!”
熟悉的声音,亦江翻着案卷的手一滞,敢敲诈勒索恐吓他的不做他人想,那个家伙终于想起他了吗?
“是哪个律师告诉你敲诈勒索的不合法债务可以通过法律手段强制执行的?”
“骆靖宇。”
“我明天会逮捕他归案。”
“那我真是太幸运了,可以目睹大牌律师与明星探长的对决总过程!”
她还是没个正经。“这样说来,我应该先逮捕你才对!现在在哪?”
“我在书坊啊。”
“老实在那儿待着,别妄想逃逸,我半小时后到。”
水悠挂掉电话,端起一盆亭亭玉立的橙色花,叶子狭长似兰草,花朵似百合,筒状往外张开成喇叭。
“好不容易把你养大,现在要把你嫁出去陪别人了,真舍不得啊。”水悠嗅嗅花朵,自言自语,
那样子像是在亲吻一个快要出嫁的女儿。
楚亦江,你孤单,我就偏不让你孤单。
半小时过去了,四十分钟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
一个半小时后,悠悠书坊前停下一辆黑色的福特,车里面走出一个外形俊朗,但神情显然有些懊恼的人。
水悠抱着花冲了出去,在他面前停下,小嘴撅起,双颊鼓鼓地问道:“迟到的警察能抓到罪犯吗?”
呵……她生气了,他却觉得开心……
她还在等他!“我没有从局里开车到这里过,所以不认识路。”
水悠这下完全明白了,他就是个大路痴。“迟到就要受罚,再加一顿饭。”
“除了吃饭你能不能想点儿别的?”
“罚你帮我养这盆花也行。”水悠不由分说地把手里的花塞给他。
亦江接过花,问道:“这什么花啊?百合不像百合,水仙不像水仙?再说,我哪来的时间养花?”
“这我可不管,谁让你迟到的。”
亦江看她毫不妥协的样子,想想迟到也是自己的错。“我可不能保证能养活它。”
“放心,它生命力顽强,很难养死它的,你只要每天浇浇水,它就能活得比人还久。”
“嗯,想吃什么?”
“麦当劳!”
“能不能吃其它的?比如川菜?”
“驳回!”
楚亦江没辄,只好由着她去。“对了,你干什么让我帮你养花?”
“罚你呗!”
算了,跟她从来就没有道理可讲。
明亮的麦当劳餐厅,柜台前排着长长的队,水悠很容易就找到亦江背影,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太显眼,宽阔结实的肩,直挺的背,黑色的茄衫纯粹干炼,黑色直筒的休闲裤包覆住修长的大腿,这个男人,永远都是笔挺的站姿,身上一种淡淡的距离感,却更让人想接近。
“你确定能吃完这些?”亦江指着盘里的大堆食物问水悠。
“不是还有你嘛。”
“我记得好像跟你说过了,我不吃的。”排队买的时候就已经很不自在了,更别说还要让他在众人前吃下这些东西。
“好吧,本来一个汉堡就能饱的,但是你不吃我也只好全吃完了,总不能浪费吧,等我吃完后,你直接送我去医院就行。”水悠明亮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闪烁,蓦地又眨了几下。“啊!我好像忘了你是路痴,如果不能及时送到医院急救,那我岂不是要香消玉殒了。”
“我只负责吃完鸡块。”吃个东西也能扯到丧命,亦江只好妥协。
小嘴一撇,脸色无限哀戚。“我要是香消玉殒了,你就犯了间接杀人罪,干脆,我现在就带你去公安局自首好了。”水悠说着就起身,朝门的方向走了两步,手被抓住了,她扭头看向亦江,眼里满满的真诚。
“记得要如实交待罪行,争取宽大处理!”
很好,自己跟嫌犯常说的话被她用上了,亦江很是无奈,只是不吃这些东西而已,竟然被罗织出一个间接杀人罪。
“我吃行了吧!”
大眼又变得晶莹闪亮,水悠倒退两步,坐回自己位子上。“这个汉堡是你的,鸡翅是你的,可乐是你的,薯条和鸡块我们两个人吃,奶昔是我的,还有……”
水悠分配得不亦乐乎,亦江的黑眸幽深地注视着她认真的脸庞。
一会儿恐吓,一会儿扮可怜,迂迂回回只为了让他吃这些东西。那行事毫不正经的表面,竟隐藏着出乎意料的执着,还有细腻的心思。
水悠,清浅似水,余韵空悠。
心像是被拨弄了一下,突然的,他想抽烟……
整年的雨都在夏季被泼空后,南方城市的冬季夜晚,空气干燥得近乎凝固,偶尔一阵风吹在脸上生疼,水悠扣好大衣上的牛角扣,把脖子上的围巾多绕了一圈后才把手插进口袋里。
“冷了吧?刚刚说了送你回家,偏偏还要犟着来逛街。”亦江看看身边冻得发抖,却还在逞强的水悠说道。
他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逛过街了,最后一次好像是上大学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旧到不能再穿,迫不得已才上街去买衣服,那时候选了很久,才买到一件价格便宜又合适的。工作以后虽然有了收入,却因为忙,常常是到商场里随便买了件就走。
“花了半小时才说服你陪我逛街,怎么着也要逛一小时才对得起自己。”水悠想起开始提出逛街,亦江抵死不从的样子。
所以,即使冷,也要强撑着?亦江停住脚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去商场逛逛吧。”商场里有暖气。
“商场多没意思啊,逛街当然是要逛店铺。”水悠扯着他的衣袖,继续往前走。
“随便你吧,感冒了可别赖我。”
“没这么容易感冒吧?”听到感冒,水悠脸上浮现一丝恐惧。
当然,这也逃不过亦江锐利的眼睛。“那可说不定,你知道冬季盛行流感,而且……”
话还没说完,水悠已经拉着他奔到路旁一个店铺里。
一进到店铺她就双脚直跳,一边搓手,一边叫着:“冷死了,冷死了。”抬头瞥见亦江通红的脸。“你不舒服啊?脸这么红?”
亦江此时已经快要晕过去了,这时一个眼神暧昧的店员走过来,水悠这才环顾店铺,不看还好,一看……
手拷,皮带、铁链、性感内衣裤,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趣用品店”?
“轰隆隆……”脑中一个个炸雷响过。
炸雷过后,她很快平静下来,看向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楚亦江……
大眼里一汪秋水盈盈欲出,手指绞着衣角,纯情到不能再纯情的模样,娇嗔到让人掉鸡皮疙瘩的语气:“姐夫……”
姐夫?楚亦江一愣,随即又听见:“你带人家来这里被姐姐知道了怎么办?再说,人家还未成年呢!”
说完,很“屈辱”、很“屈辱”地跑出店铺,剩下呆滞住的楚亦江。
那店员以万分鄙夷的眼神斜了斜楚亦江。“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的,却干些禽兽不如的事儿!真是人心不古啊……”
情趣用品店就很“古”么?
“对不起嘛,别生气了好不好?我请你吃酸辣粉!”受尽“屈辱”的人此时正一路小跑地追着前面那个气冲冲的背影。
亦江的脚步顿住,水悠脆弱的鼻梁惯性地撞上坚硬的后背。“是谁拉谁进去那个……店的?”
“我……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眼里的泪花闪动,楚楚可怜……
“你多大了?”
“23岁,下个星期满24。”鼻子好痛,好痛,他的背像石头……
“成年了没有?”
“成年了!”
“未成年,嗯?你还真说得出口!”
“我的样子显年轻嘛。”
这跟那个有关系吗?真是死不悔改。“你姐姐多大?”
“我是独生女”
“那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姐夫?”
“我去认个姐姐不就行了。”
忍耐,忍耐,打人是不对的,那是黑道才干的事,混黑道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亦江极力克制后,才没有伸手去掐那个一脸无辜的女子……
“我们去吃酸辣粉吧!”
揉揉发痛的额头……“我送你回家!”语气很中已经隐含愤怒。
“哦!”
他再次总结,此女虽顽劣,但还懂得识时务。
4
路灯周身闪烁着一圈明黄的灯芒,清冷的街道上,偶尔有相偎的归家情侣等待计程车,笔直挺拔的棕榈树干静静地守护着这个城市,冬天的夜晚,寒冷得只听到风声……
楚亦江缴正车内镜,看着里面老老实实,不发一言的水悠,`她这么乖的时候很少,刚刚是不是真的凶到她了?
“你好像很怕感冒?”
“不是怕感冒,是怕感冒后要打针,而打针很痛!”想到打针时血倒流进针管,水悠的眼里又闪过一抹恐惧。
“打针好像不是很痛吧!”天不怕地不怕,又张牙舞爪的她居然怕痛,有点好笑。
“我把针刺进你肉里,你试试看痛不痛!”
“刀刺进肉里都试过了,那点痛跟蚂蚁咬差不多!”亦江无所谓地说着。
水悠却听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极怕痛的她难以想像刀捅进肉里是何等的痛楚!
但她能想像得到,当了那么多年警察,不管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还是逃窜的盗窃犯都不太可能乖乖被捕,总会负隅顽抗一番,而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殊死博斗,也不知道经受了多少皮肉之苦。
想到这里,水悠转头看着亦江,他一脸沉笃地开着车,黑眸静如深海……
怜惜之情,由然而生……
“在想什么?”亦江问。
“我在想,我怕冷、怕热、又怕痛是不是很没用啊?”
贪图安逸的她夏天只想躲进冷气房,冬天只想窝在被子里,稍稍受点皮外伤就没用得哇啦啦大叫,他应该很瞧不起这样的女孩子吧!
“不会,你比其它女孩子有用!”
咦?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讲讲看?”
“其它女孩子除了怕冷、怕热、怕痛以外还怕蟑螂、老鼠,你敢用蟑螂泡茶,不是比她们有用很多!”
刚刚张扬起来的帆被一阵狂风刮过,“扑嗵”的一声,掉进沁凉的海水里。
“楚亦江!”一个女高音。
“很好,比楚警官或楚大探长听起来顺耳多了,起码不虚伪!”亦江仍是沉稳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甚至没有抖动一下!
水悠咬了咬牙,决定--忍了!
“下个星期几是你的生日?”亦江见她没回嘴,问道。
“星期五?你这样问是不是代表会给我过生日?”
“也许,如果能排出时间!”
水悠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他还真有这个心思,心下不由得感动。“可是耽误你工作怎么办?”
“所以,我也只能说尽量!”
这也够了。“工作比较重要,如果没时间你就再欠我一顿饭好了。”
“约上靖宇,你不反对吧。”他知道怎样给别人过生日。
“好啊,还有诗莲和小真,下个星期书坊停止营业,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开心地玩一天。”话还没说完,水悠已经开始手舞足蹈地张扬起来。
亦江嘴角牵动,微微一笑。
“你决定吧。”
回到自己家,亦江打开灯,如往昔的每个夜晚,迎接他的是一室清冷。
把花放到卧室的窗台,变成房间内唯一的摆设,硕大的橙色花朵虽然与简单的家具格格不入,冷寂的房间却热闹了许多。
洗澡后,躺到床上……
没有开灯的卧室,月华从窗口倾泻进室内,床单上一片柔和的白光,一双黑亮的眼眸在暗夜中久久未闭。
两天一夜未合眼,却了无睡意……
而此时,城南的另一个人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抓头、扯发,不时的唉声叹气,被子揉成了一团。
再一声叹息后,起身,拧开台灯开关,找到手机。
拨出受害者的电话,未接,再拨。
“喂!”声音饱含浓浓的睡意。
“诗莲,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怕痛、不怕死吗?”
“你敢再吵醒我一次,明天就知道人怕不怕痛、怕不怕死了!”
电话挂了,水悠缩缩脖子,不敢再打,因为她怕!
可是,有人为什么不怕?
翻身,盖好被子。
一分钟后,躺平。
又一分钟,侧身。
再一分钟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滚下床。
悠悠书坊,星期三是停止营业后的大扫除,水悠站在桌子上擦拭落地窗,一辆银灰色TOYOTA在她面前停下来,车里走出一个男人,冲水悠点头微笑,让她险些从桌子上滚落下来。然后就听见他跟小真说:“你好,小真!”
“呃……嗯……你好!”小真满脸通红,吞吞吐吐。
水悠跳下桌子冲过去,男人又笑了一下,狭长的凤眼微眯,薄唇弯起一道弧线,这炫美的一笑……书坊的花朵全都耷拉下的脑袋,灯光暗了一瞬!
“悠悠,何总有没有来过?”男人轻声问道。
“程粟,你能不能别冲我笑,刚刚害得我差点摔到地上。”一看到那张美得无懈可击的脸庞水悠就火大,男人长成这样,还给不给女人留条活路?
“我们有一个星期没通过电话,也没见过面了。”诗莲走过来回答道。
阴柔的脸庞蒙上一层雾霾,凤眼微冷,程粟抿了抿唇。“何总已经有三天没去过公司,也没回过家,眼下正值年末,许多事要待他批示。”
“三天没见他不是很正常?以前他还一躲半个月不见人呢,说真的,何炜好久都没来过书坊了,估计是被我敲诈怕了。”
她还知道……别人被她敲诈怕了?
“谢谢!”程粟接过小真递来的水,轻声道谢,又对水悠和诗莲说道:“这次不同,董事长已经知道了,所以,必须尽快找到他。”
诗莲拿出手机拨电话给何炜。
“我拨过很多次何总的手机,都未开机,他常去的地方我也找过了。”
果然不通,诗莲挂掉电话,沉吟须臾后说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不在A城,何炜虽然常常闹失踪,但也不会故意躲起来让人找不到!”
对于自己男朋友常常失踪的行为,诗莲已经习以为常,一开始还会尽力去找,最后干脆随他去了,反正过段时间又会冒出来。
“不在A城就难办了。”程粟一脸焦虑,好看的弯眉拧成一个结。
“目前只能等他自己回来,你也别太着急,伯父那里我会去安抚的。”
程粟闻言秀眉微展,凤眸浅浅一眯,风华绝代。“谢谢你,诗莲,公司里还有许多事,我先告辞,如果见到何总,麻烦请他立即回公司。”
银灰色TOYOTA绝尘而去……
“小真,回魂啦!”水悠凑到小真耳边大叫一声。
手抚着胸口,小真轻喘,脸蛋艳红欲滴,圆圆的眼睛指责地望向水悠,
“喜欢干嘛不去跟他告白,总是看着他的背影有用吗?”
红红的脸蛋这下真的滴出水了,小真丢了句“要拖地”就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水悠叉着腰站在原地,真受不了这种憋死人的暗恋,喜欢就去追、去赖,直到追上,赖上为止嘛!
如果换成自己,一定会追到天涯海角,让他无处可藏,直到乖乖地捧着心奉上。
不过,她也不会喜欢那种类型,男人么?就得像楚亦江那样,才能为女人挡一辈子风雨!
咦,怎么又想到楚亦江了?不管了,继续擦玻璃。
水悠嘴里念念叨叨地爬上桌子,两手飞快地在窗户上舞动,“又想到”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
骆靖宇的父母在山海景观奇美的海湾有栋别墅,移民加拿大后一直空着,他提议来这里住一个晚上顺便给水悠庆生。
晴空如洗,几缕轻薄的云絮如烟缓缓消散,金色阳光洒落在蔚蓝的海面上,蜿蜒起伏的海岸线沿着靓蓝的海水延伸,骆靖宇的深蓝色Jaguar高速驰骋在滨海路上,诗莲娴静无声地望著海景,水悠心情过于激动雀跃,不时地打扰前排开车的靖宇和闭目养神的亦江。
车子驶进依山而建隐在树荫中的别墅,众人鱼贯进入白色建筑中,建筑师独具匠心的设计,让客厅或者卧室都能看到细白的沙滩,以及海天一线的景观。
靖宇各自安排好房间后,第一次来此的水悠和诗莲已经在露台看海。
延伸至别墅外的大面积露台,绿色植物青意盎然,藤制的坐椅、茶几使人一走出房间就充分地融入自然之中,由此可看出主人的感性和富有的情趣。
诗莲环绕完整个露台,倚着栏杆,海风从身后吹来,束起的发丝零乱了几缕,柔柔地抚弄她白皙无暇的脸庞。“小真为什么没来?”
“我昨天鼓励她去跟程粟告白了!”水悠跃上栏杆坐着,背对大海,悬空的两只脚前后晃动。
“你管别人的闲事倒是挺积极的!”诗莲转过身看着远处的大海。“你想过没有,如果程粟拒绝,她会多伤心?”
“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爱一个人就要付出,诗莲,其实感情和赚钱一样,努力才有收获,不要指望你什么都不做,别人就会爱上你!”
诗莲默然了,她的比喻虽然不通,可是……
不要指望你什么都不做,别人就会爱上你!这句细听起来有语病的话,却是那么的有道理!
“靖宇跟亦江呢?”水悠朝门内觑了觑,那两人早没了影。
“哦……他们去射箭了,过会儿回来!”诗莲说完又低头浸入自己的思绪里。
“那我先睡一觉好了!”
水悠轻盈地跃下栏杆,从房间里抱出一床毛毯,蜷卧在藤椅上,绒绒的毛毯覆膝,阳光暖暖地照着,她听着海浪声缓缓地睡了过去。
直到傍晚,水悠才在房间里的大床上醒来,正对着床的窗户虚掩着,远处的大海暮霭沉沉,她困惑地揉揉头发,自己怎么会在房间里?
客厅没有人,水悠走进灯光温馨的餐厅,红酒瓶已开启,甘醇馥郁的红酒香味与空气充分融合,餐桌上精致的餐点让她十指大动。
蓦地,灯光全灭,须臾间,餐桌上多出一个用玫瑰花瓣做成的生日蛋糕,细长的蜡烛闪耀着小小的火花,玫瑰花蛋糕宛若一簇红焰,映照出另外三人微笑的脸庞。
“悠悠,生日快乐!!”骆靖宇优雅地把水悠牵到餐桌前。
水悠木木地站着,酸……酸……酸死了!!
这些人干嘛搞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生日一起吃顿饭不就好了么?
可是……看到他们期待的眼神,她还是好感动!
“快许愿吹蜡烛呀,蛋糕和桌上的菜,是我和靖宇在厨房忙了一个下午才做好的,你敢浪费试试看!”诗莲把水悠的头轻轻一压,警告她不要再浪费时间。
呵……看来受不了这种气氛的人不只她一个!水悠莞尔,阖眸许下一个心愿,再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一秒钟后,餐厅又重见光明。
星星爬上窗台,酒过三巡后,诗莲因不胜酒力先进房休息了,骆靖宇和楚亦江持续对饮,似要一分高下,水悠走到露台上给24年前承受剧大痛苦的妈妈打电话。
咸湿的海风携着冬晚的寒意拂过露台,夜间的海,如水月华泻下一片清辉撒在海面上,银白色的淡膜随着海水潺潺流淌,孤岛若巨大的黑石屹立在海中央,苍凉沉默地与隔岸灯火辉煌的码头对望……
水悠挂掉电话,坐在藤椅上,酒精上头,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扑朔迷离,头沉沉地靠着椅背,细细地捕捉醉后的飘渺朦胧。
楚亦江开了栈台四周的地灯,昏暗的灯光映照在女子身上,掩去了平时的活泼俏丽,隐在骨子里的娇柔在暗弱的光线下显露无遗,迷离的眼神,还有脸上那抹捉摸不定的神韵,如同杯里摇曳的红酒,清醇幽香……
“丫头,醉了吗?”亦江把酒杯轻放在几上,靠近水悠。
丫头,睡了吗?水悠突地一怔,是这个声音!
下午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原来,抱她进房间的人是他!
摸摸脸颊,是醉了吧,否则,脸怎么会越来越烫?“你怎么也出来了,不是在跟靖宇聊天吗?”
“他喝了不少,先睡了。”手轻轻一勾,小几另一端的藤椅擦过栈板,停在水悠旁边,亦江坐下。
“谢谢你们给我过生日!”绿色淡光透过栈板的缝隙,沿着裤脚攀沿,溜进她的水眸。“还有,谢谢你下午送我回房间!”
“海边风大,在露台睡觉容易感冒!”
话落,他看向她,她也看向他……
他的眼睛像夜间的海,宁静而神秘……
她却在那一汪深黑中找出了关心!对她的关心……
露台上的空气开始透明,夜揭去了面纱,她的头越垂越低……
良久后……
“生日快乐!”低沉的嗓音打破了魔咒,面纱又重新覆上,遮掩住一切。
“谢谢!”……咦?这么羞怯的声音是谁发出的?“嗯……啊!对了,你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我不过生日!”他端起几上的红酒,手抬高,深红色的液体顺着杯壁滑入口中。“每年的生日都是一两个礼拜后才想起来!”
“你的家人不会提醒你吗?”
“我没有家人!”他望向广袤的海面,杯中红酒荡漾,杯沿的液体红得惊心动魄。“唯一的家人---我的父母在十五年前车祸过世了!”
惊涛骇浪拍击礁石,海平面掀起巨大的水花,重重地击在她心上……
十五年前?车祸?
海浪嚣张咆哮,巨石颤抖呜咽……
稚嫩的啜泣声在耳边回绕,再回绕……绝望的小脸在眼前晃动,再晃动……
如果……如果,这就是他的冷漠……
那么?是不是该把帐算到老天头上?
沉稳的声音,隐隐的心伤,和着风声再次灌入她耳内……
“在除夕前一天,他们没有说一声,就离开了!”杯里的红酒被他一口饮尽。
黑幕上的星子俯瞰海湾的小角落,多年的悲伤在夜色中压抑……
她的手在冷风中扬起,想拂去他身上的悲伤。
海中的巨石一声不吭地承受着海浪摧毁性的袭拢……
手在半空中握成小拳,轻轻放下。
几不可闻的一声抽气,一声叹息!
如果,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她没能伸出手,那么,在坚强了多年以后,他需要的也许是……
“我不会离开,如果要离开,一定会说一声的!”
月辉缓缓流淌,巨石上的黑暗层层剥去,郁林在莹白的光辉中展露……
他怔愕,不敢置信……
她点头,证实那是她的承诺!
醉了吧……是醉了吧!
不然,空气为什么会越来越厚重,禁锢得她一动不能动!
好沉……太沉……她想挣扎……
“砰!”她的脚重重地跺了一下栈板。
怔愕中的亦江猛地回神。
“那个……”她用力地拍拍他的肩,眼眸眯成钩月。 “我唱歌给你听!”
不待亦江回应,她一跃而起,蹦到栏杆边上,拿起铲土的铁锹。
“锵锵锵!”铁锹与地板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
“兹~~茈~~” 铁锹与地板狠狠地摩擦,摧残耳膜。
“常常我闭上眼睛
听到了海的呼吸 是你
温柔的蓝色潮汐
告诉我没有关系
就算真的整个世界把我抛弃
而至少快乐伤心我自己决定
所以我说就让他去
我知道潮落之后一定有潮起
我不能忘记
无论是我的明天要去哪里
而至少快乐伤心我自己决定
所以我说就让他去
我知道潮落之后一定有潮起有什么了不起
啦啦啦啦啦啦
明天我在哪里~~”
神魔乱舞……星星闭眼,月亮掩进云层,树枝剧烈摇晃……
错愕!亦江想堵上耳朵,想闭上眼睛,可是……
他呆了……
看着那个抱着铁锹又唱又跳,头发被甩得乱七八糟,脸部抽筋,龇牙裂齿,手指还在乱弹的家伙,一个疑问浮上心头:这家伙知道丢脸这个词吗?!
两分钟后,“丢脸的家伙”……终于停止了对他耳朵的荼毒和心灵的戳害。
力气耗费了太多,她脸蛋绯红,软趴趴地把自己摔在椅子上,学着小狗把舌头伸得长长的,边“散热”,边喘气。
“怎么没掌声呢?”
人家还没跟你要精神损失费呢!
头越发的重了,迷迷蒙蒙间,只有一张俊挺的脸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亦江!”
“嗯?”
“其实你长得很好看呐!”神魔变成了色魔。
色魔艰难地站起来,歪歪倒倒地走到楚亦江面前,眼睛贼兮兮地盯着那张俊脸,爪子已经先行揩了一把油。
她是真的醉了,亦江只能这样解释水悠出格的言行。
“亦江!”
“嗯?”
“亦江!”
“什么?”
没什么,只想这样叫着你的名字,让你知道……
其实,你并不孤单!
水悠终于醉倒了。
倒下去前,她脑子里还剩下一个清醒的意识。
那就是--倒在亦江怀里一定不会摔痛。
然后就照着他坐的位置,放心地一头栽了下去。
怀里的俏脸粉红,浓密纤长的睫毛紧闭,如孩子般甜美的睡颜,亦江脱下外套包住她瘦弱的身体,手臂弯曲支在桌沿,把她的头轻轻地挪到手臂上枕着。
四周只剩下风声和涛声,他点燃一支烟。
皎月又浮出重重云雾,游移到巨石上空,直射而下,银白色的清辉罩在孤岛,再不复黑暗之下的苍凉寂寞!
“亦江!亦江!”醉意浓浓的轻唤,他低头,她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那一声声轻唤却在还他心里挥之不去,这样安静的夜,为何,他不觉得孤单?
一支烟已燃尽,他又衔上第二支……
翌日,水悠在晨光中醒来,梳洗后出门,正好遇到要下楼的亦江,昨晚醉倒前的种种全记了起来,“轰”的一下,小脸全红,没有一块幸存的肌肤。
记性还不算差,亦江看出水悠的尴尬,心里想到。
“下次听人家唱歌要记得给掌声!这是种礼貌!”说完,越过他先一步下楼了。
忘了,她的脸皮也很厚!
生日过后,水悠和亦江偶尔会见面,两个人如往常一样地斗嘴,水悠还是会恶整亦江,骗他请吃饭。而亦江也如从前一样的包容她的小恶作剧,心甘情愿地跳入那些并不精明的圈套。
这个城市的冬天也如往年没有雪花,没有衰草,棕榈树青碧,九重葛满城怒放。
不一样的只有一南一北,那两个人微妙的心思,以及他们都陌生的情愫。
这年的除夕来得很早,刚过完洋历的新年,半个月后即是农历新春。
新春是红色的,红的灯笼,红的对联,红的新衣,除了头发还是黑色以外,全城即是入目的红。
新春也是忙碌的,忙着准备年货,忙着呼朋友喝友,忙着祭仙拜神,就连拨个电话拜年也是网络繁忙,请稍后再拨。
水悠拨了五次亦江的手机才接通,除夕夜和家人吃完温馨的年夜饭后,有点良心就会想起孤单的朋友。
所以,电话接通后,水悠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忘记给你拜年哦!”
拜年又如何,挂掉电话后才想起他是一个人,年过得一定很冷清吧,于是又拨了三次,接通楚亦江的手机:“你家在哪儿?”
一个小时后,水悠没良心地扔掉自己的父母,拎着大包小包站到亦江家门前。
打开门,亦江即看到一个瘦瘦的身影踮着脚尖在门框贴春联。
“你把横批贴上去吧!”水悠小手一挥,一张红纸落入亦江手中。
在完全搞不清楚的情况下,亦江把那张红纸摊开来看:“一身正气”,再看向门框:“守法才能执政 无私方能当官”。
“这是家用的春联吗?”他觉得大脑有些冲血。
“都这时候了,街上没有店还开着,我爸正好多了一副,先将就着用一下吧。”
没有不贴不行么?这种对联贴上去被人看到,那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可以不贴吗?”
“不行,一定要贴上去!”她两手叉腰,目露凶光。
算了,先贴上去,等她走后再撕掉就行了。
亦江思索着转身,把横批贴上去,身后又传来一阵阴森森的话语。
“你要是敢撕掉,我保证以后会有很多的小SNOOPY帮你看门!”
意思就是……以后门上会被她贴很多乱七八糟的东东。
这就是他的家吗?
绿色的玻璃电视墙,长形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个烟灰缸,黑色、米色相间的沙发上甚至没有一个抱枕!门廊有一个嵌进墙里的鞋柜,实木地板一尘不染,客厅就这几件东西!
水悠站在门口,只觉得一阵冷风刮过!
“要换鞋吗?”
“不用了,我这里没有女式拖鞋!”亦江关上门。
“那以前来你家的女孩子呢?”水悠一边刺探“敌情”,一边打开鞋柜,只有男鞋。
“没有女孩子来过我家。”
果然跟和尚没两样,水悠找了双亦江的拖鞋穿上,走路的时候脚趾伸出鞋外,贴着地板,像一个
偷穿大人鞋子的小孩,滑稽的样子让亦江忍俊不禁。
“喝什么?我这里除了咖啡就是纯净水。”亦江打开冰箱问她。
“纯净水吧。”脑袋凑过去,她看到空空如也的冰箱。“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很少在家,买再多东西最后也是扔掉。”他倒了杯水给水悠,再把这个尾巴推到客厅沙发上坐好。
“吃饭了吗?”
“下午跟同事在外面吃过了,他家不在A城。”眼睛扫过到桌上的大包小包。“这是什么?”
“哦,差点忘了,妈妈包的饺子,我带了一些过来,你明天早上可以煮了吃,还有些年货,我猜
你也没时间去买,所以就从家里拿了些出来。”水悠边说边拎起袋子走到厨房,把里面的东西放进冰箱,熟捻得就像在自己家。
从家里拿出来的?这是不是就叫“吃里扒外”?亦江站在水悠身后,见她把一件件东西分类放好,不多时,原本空空的冰箱就被塞得满满的。
虽然这个家够冷清,沙发却很柔软……
水悠与亦江并排坐着看电视,两只眼睛却不时地往旁边偷瞄,唔……他的鼻梁好挺,眉尾上扬,豪气十足,太有气概了……
觉察到旁边射来的视线,亦江微微侧首,两道视线立刻转移到前方,这家伙……
“呃……你以前是怎么过除夕的?”水悠找了个话题。
“多数时候在值班,排不到我也会替别人值。”楚亦江轻描淡写。
唉……也就是说,他不但不过生日,也不过节!
沉默……只剩电视的声音。
“你帮我养的花呢?”又捡到一个话题。
“卧室里。”
就不会多说几个字么?
不知道踹他一脚会不会多讲几句话……抬起腿,曲起膝盖,脚底板面向旁边的目标……
亦江蓦地转头……
小脚晃了几晃,脸上堆笑……“我过年买的新鞋,好看吗?”
亦江面无表情。“你的鞋在鞋柜里!”
“……”
小脑袋转来又转去,呵欠一个接一个,熬啊,熬啊,终于……
“快十二点了,我们出去看焰火吧。”
“太晚回家没关系吗?”
“我出门前跟爸妈讲过了,看完焰火后才会回去。”
十一点五十五分,A城中心广场人潮汹涌,大屏幕上的新年倒计时正在一秒一秒地减退,水悠猫着腰,像只小老鼠在人群中穿梭自如,见着空隙就钻,亦江只能紧盯她的背影,寸背不离地跟着。
找到一处稍空的地方,水悠驻足转身,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亦江宽阔的胸膛,她的小鼻子再次受伤。
仰头,眉梢因鼻梁的疼痛聚拢。“没想到今年这么多人!”
苦苦的小脸煞是可爱,亦江忍笑,眼睛淡淡掠过密集的人群。“也许有很多人跟我一样,是被强迫来的!”
聚拢的眉梢分开,单眉上挑,小嘴正要回敬……
广场开始人声鼎沸,几秒钟后,异口同声,倒数声震憾天地……“10、9、……2、1!!”新年的钟声敲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新年的第一束焰火在城市上空炸开,星雨还未落下,各种绚烂的焰火接踵而至,火树银花照亮了整个城市。
“新年快乐!”水悠忽地窜到亦江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激动地在他耳边喊出祝福。
高大的身躯陡然僵硬,心跳慢了一拍……
不是第一次抱她,但在她清醒的时候却是第一次!
好一会儿……他才伸出双手,微笑地回抱!
绚美的焰火混着巨响争相斗艳,第一阵春风吹过,静湖上泛起五光十色的璀璨波粼,广场的上的情侣紧紧相拥,喜庆的新年,还有燃烧不尽的热情……
“新年快乐!”水悠手足无措地站着,轻声重复了一次祝福。
“新年快乐!”亦江端详着那张被焰火映红的小脸,半空的星雨不时从黑眸中划过!
压轴的焰火依次燃尽,城市上空恢复了平静,人潮分别朝着四个方向再次涌动。
水悠低头走在亦江前面,焰火已经燃尽,脸上的潮红却未褪去。
唔……怎么会抱住他呢?
难道是因为大脑叛变,偷偷预谋了很久?
可是,医生明明说过她的小脑比较发达呀!
眉梢又一次聚拢……
唉,好可惜,应该把握机会多抱一会儿的!
“叮~~”灵光一现,她得出结论----果然是大脑叛变!
哼哼,这次用小脑想……
不如,厚着脸皮再抱一次吧!
“咣当!”这是谁的脑袋!!!
亦江难得一次垂头盯着脚尖走路,冷静理智的他,此时也心乱如麻。
那丫头总是毛毛躁躁地搅乱一池春水!
她是不是常这样?一忘形就抱住别人,也不管身边是谁?
但,就算是因为忘形才抱住他。
他也满足了,至少,她身边的人是他。
“是小脑下达的命令,不关我的事!所以,我只好服从,再抱他一次!”水悠掰着手指自言自语。
“应该要告诫她,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抱住别人!”亦江脸色阴沉地自说自话。
水悠转身,亦江抬头。咦,人呢?
他们走散了。
亦江艰难地在人群中快步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时地撞人,连声地道歉,一脸难掩的焦急。
那个女孩头发及肩,但不是她……
人潮滚动,他逆流而行。
那个女孩身材瘦弱,也不是她……
身边的陌生人越来越多,他的视线越来越繁忙。
穿黄色衣服的女孩不是她,走路蹦蹦跳跳的女孩不是她,笑得大声的那个女孩……也不是她。
翘首望向茫茫人海……丫头,你到底跑哪去了???
水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关机?!她沮丧地想起,昨天睡前忘了充电!
一堵堵人墙在她四周移动,踮起脚尖往上蹦一次,就匆匆看一眼……
最后,她爬上一个花坛,密集攒动的人头中就是找不到那张熟悉的脸。
呃……那个肥嘟嘟的胖子一定是好吃懒做的人,话说回来,亦江的身材真好!
切……穿得花花绿绿的那个人品味跟亦江差了十万八千里!
亦江的头没有秃顶,去去……
这个人的气质真差!呕……
完全没有人寻人的自觉,她开始对无辜的众人品头论足起来。
过了好久,水悠才不耐地冲着人群大喊:“楚亦江,我在这里,快来找我啊!”
人潮渐渐地散去,广场上只停留了少部份人,寒风从湖面上掠入广场,九重葛在黑暗中飘摇着枝头的隐红,遍寻不着的亦江又跑回广场中央,才看到花坛上那个站得歪歪斜斜的身影,弯腰,手掌支着膝盖,放心地喘了口气……
水悠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瞪着他:“这么久才找到,我站得快累死了!”
“对不起!”亦江站直身体,轻声道歉。“我以为你先回……”
话未说完,花坛上的身影已经飞扑到而下,挂到他身上,外力的冲撞使得他重心不稳,一脚迅速往后落地支撑,才没让两人一起摔到地上。
“我在等你!”水悠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真是个傻瓜!没等到他,她怎么可能先回家!
“对不起!”亦江的双臂收紧,她的一句话把他所有的解释都堵了回去……
只剩一句抱歉,抱歉没有早点找到她,抱歉让她等了太久,抱歉……把她弄丢!
失散后的焦虑,寻找时的急切,直到失而复得时的那一瞬间,他才领悟……
他要珍惜!
用力箍紧怀中那个小小的身体,用心去感受她的存在!没人比他更能体会这一刻的狂喜……
她在等他!
他的发梢触到她的耳畔,痒痒的,小脸不安份地在他颈肩摩擦。
虽然等了很久,虽然等得有些生气,只是,她没有想过先回家!
等到他为止吧!不管多久!这也是小脑下达的命令!
广场上只剩零零落落的几个人,花坛边相拥的身影被月光拉长,这个时候连风都静止无声,好久好久……
“我们走吧!”水悠退离出来!
亦江点头,伸出右手。“抓紧我的手,别再跟丢了!”
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掌心朝上,摊在她的胸前……
那是只抓过无数罪犯,锁过无数次手拷的大手……
以后,会一直握紧她的手吗?
水悠缓缓地把左手放到他的掌心,大手随之合拢紧握,一高一矮并肩往停车场走去。
不久以后,当命运把苦难降临到他们身上,身心备受折磨时,水悠记得新年第一天,他对她伸出手,说:“抓紧我的手,别再跟丢了!”
于是,她抓紧了,一跟就是一辈子!
5
新年的凌晨,格子窗外的星星廖廖几颗地错落在云层间隙,窗边丝藤上的叶尖收卷,简易书桌上趴着一个人正在奋笔疾书。
“咻!咻!咻!”,垃圾篓里被空投进一张又一张废纸,周边的地板也散落着许多纸团,烦躁地揉揉头发后,搁笔,拿起桌上的手机。
“新年快乐!诗莲!”宛若被霜打过的茄子,水悠的声音有气无力。
“你早上已经说过了!”没好气的声音。
“我喜欢上一个人了!”她坦白。
手机维持了半分钟的缄默,水悠以为诗莲怀疑自己在捉弄她,又急急地辩解道:“我是说真的!”
“那个人……是楚亦江吧?”诗莲问。
“你怎么知道?”半夜惊声尖叫。
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这段时间听得最多的名字就是楚亦江,不是他还能有谁?“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跟他告白啊,但是写了一个晚上的信都觉得不好!”水悠睇了一眼“消化不良”的垃圾篓。
“这年头还有人写情书?哈哈……”睡意被驱散,诗莲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那你说怎么办?”她被困扰了好久咧!
“那还不简单,你不是常常骗他请你吃饭吗?现在改变一下方式,赖着让他当你一辈子的饭票不就行了?”诗莲消遣道。
又是半分钟的缄默……
然后,一个豁然开朗的声音响起。“诗莲,还是你有办法,我怎么那么笨啊,从明天开始,我就天天去赖他,直到他答应当我饭票为止!”
这个白痴不会是当真了吧,算了,吉人自有天相!诗莲把已经挂断的手机扔到一边,继续蒙头大睡。
初八,是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而罪犯却少有在这几天就已上工的,楚亦江闲闲地坐在办公室里,回想水悠这段时间的怪异行径。
Part 1
年初一早上, 睡梦中的他被门铃吵醒,刚开门就被扯了出去,然后就见她神气活现地指着门框上的春联说道:“这是我刚贴上去的,感动吧!”
他眨眨惺松的睡眼,看看那副“昨夜春风入户 今朝喜气盈门”的新春联,诧异地问道:“初一早上有店铺开门吗?”
“没有,这是我昨晚从别人家门上撕下来的!”说完,她双手双叉腰,鼻孔朝天,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
他按按发疼的太阳穴,问:“你为什么不撕自己家的?”
“这个我有想过,但是,我家的春联不适合贴在你家门上!”
“……”
“嗯,这副春联换一个月的饭!”他还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她已迳直走到厨房,边走边说:“你还没吃早餐吧?我给你煮饺子,唔……一顿饺子换两个月的饭,昨天给你的东西也换两个月,中午和下午我都会给你做饭吃,总共加起来就是一年的饭了!”
Part 2
年初二,她又大清早地跑过来,这次不只做饭,还帮他把衣服洗了,其中还包括一些刚洗过不久的。“手洗一件换一个月的饭,机洗的算两个月,今天做了两顿饭,加起来算两年。”
他擦擦额头的冷汗,庆幸自己的内裤是跟衣服分开来放的。
Part 3
年初三,做饭后她把房间里里外外全打扫了一遍。“擦一扇窗户算两个月,全屋的地板算一年,家俱算半年,加上三顿饭,又算一年,一共三年,今天收成不错。”
“昨天一顿饭才三个月呢!”他问她。
“物价上涨,劳工工资当然也要调高。”她这样回答。
Part 4
年初四,她抱来一大束截枝的鲜花。“一朵百合算三个月,这里有二十朵,情人草是买一送一的,一枝算两个月,所以加起来是十年。”
说话时,她眼里闪着贪婪的光。看样子,她很想一夜暴富。
Part 5
年初五,她压迫性地请他去游乐场。“陪你玩一个小时算半年,咦,好像只有六个小时,不行,今天还得加班。”
于是,累得半死的她又强撑着给他做饭,晚上陪他看了三个小时的电视,泡了两次咖啡。当然,他又欠她五年的饭。
Part 6
年初六,他值班,她打来电话:“今天算是待薪休假,薪资可以减半,算三年好了!”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雇佣她?
Part 7
年初七,她拖来一大堆家居摆设,三顿饭后,又算出了八年。
这次他忍无可忍地问她:“你过年都不用去拜年的吗?”
“不用,都是别人来我家拜年!”
幸好,他明天开始上班了。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欠她三十二年的饭了。
奇怪的是,那只“吸血蛭”今天却意外地没有来电话,楚亦江检查手机的铃声设置,把音量调到最大,启用振动后,再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拨打自己的手机,可以接通。他开始坐立不安,就连去卫生间也把手机带着,生怕漏接了她的来电,但是,直到下班,她都没有打来。
漫不经心地走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一个人影突然从车旁蹦出来。“我来接你下班是不是也该算上两年。”
可不正是那个让他苦闷了一天的人?亦江的心微微落下……
“你是不是想赚上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饭?”
水悠瞪大眼睛。“楚亦江,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
“从来没有!”亦江打开车门,把那个人影塞进车里,然后绕到另一侧上车,再给旁边的人系上安全带。“现在去哪里?
“你家!不过要先去超市买菜!”
“书坊什么时候开始营业?”他打火启动车子,驶出大门。
“下个星期,问这个干嘛?”
“看你成天太闲了!”
水悠没说话,车里暂时一片静默。“亦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好半天后,水悠才低低开口,眼神哀怨!
“何来这一说?”楚亦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难过。
“那我赚你几顿饭又怎么样?”
不是几顿,是几十年了。“你都赚了三十多年的还不够?”
“不够不够,我要赚足一百年的!”水悠单手举高,眼睛里的哀怨已不觉踪影。
又被骗了,亏他刚刚还担心了一把,亦江无奈地摇摇头。
书坊于二月初开业,年前闹失踪的何炜冒着被敲诈的危险再次来到书坊,水悠坐在他和诗莲对面,几个月时间不见,他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大老板的独子都是这么凄惨吗?
“何炜,你刚从伊拉克回来吗?”
“这段时间公司很多事!”何炜疲惫地应道。
看来真是忙坏了,连斗嘴的力气都没有。“那你跟诗莲好好聚聚吧,我先闪了。”
水悠走开后,何炜坐到诗莲对面。“对不起,这段时间太忙都没有照顾到你!”
“没关系,过年你不是去我家了吗?”诗莲宽慰道。
“爸爸说忙完这段时间我们就结婚!”
这就是求婚?多简单啊,简单得就像是在说“请喝茶”一样。
诗莲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好!”
“诗莲,你说什么?”何炜两手撑着桌子,不敢置信地问道。
“我说好!”她重复。
“真的吗?诗莲你真的答应了?”何炜低声喃喃,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是真的!”再次确认。
婚姻大事确定后,何炜便要离开,走前他问小真:“听程粟说,你们在交往是吗?”
“什么?”水悠吃惊地问。
小真的脸红了,小声地回答道。“是……是的!”
何炜点点头。“程粟是个不错的人,祝福你们!”
他一离开,小真遭到的即是水悠十八般酷型逼供。
“小真,你老实交待!什么时候还学会隐瞒了?”
“别忘了还是我鼓励你去告白的,现在幸福了,就忘恩负义是不是?”
人家只是谈个恋爱而已!小真好……好可怜!
“我要结婚了!”真正的重磅炸弹凌空抛下。
水悠一翻白眼,口吐白沫倒地。
“你说她们是不是很过份?一个谈恋爱隐瞒不报,另一个更不够义气,我的长期饭票还没搞定,她居然要去结婚?”水悠愤怒地亦江家里跺来跺去。
亦江看她一副快暴走的样子。“你先坐下好不好?”
“还有你也是,我坐在你家门口等你到十点,上上下下的人都用看野人的眼光看我!” 怒火直迁至亦江身上。
野人是什么样子?她见过吗?“我不明白,这些都是喜事,你不为她们高兴就算了,还生那么大的气!”
“可是诗莲怎么可以抛下我不管?”水悠一屁股坐下,沙发顿时凹了进去。
他有些明白了,但是说
出这种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吧。“她结婚了还是会去书坊,你们不是一样天天可以见面。”
“这是肯定的,可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难过,真讨厌何炜!”愤怒发泄完后,语气就开始抱怨了。
“别想多了,我送你回家吧,已经十一点了,你父母会担心!”亦江拉起极不情愿的水悠,拖她出门。
西洋情人节前夕,商家的促销如火如荼,巧克力、玫瑰花被炒上天价仍在热卖中。水悠从音像店回到书坊,只见到小真一个人。
“诗莲呢?”水悠把新买的CD放到吧台里面,问正在整理书的小真。
“你走后不久,何炜就接她出去了!”
“哦,对了,明天是情人节,放假一天,你跟程粟去约会吧!”水悠一边按着桌上的计算器,一边跟小真说道。
“书坊怎么办?”小真拿起一本书走到吧台。
“你觉得情人节还会有人来看书吗?”她仍是埋头苦算,嘴也没闲着。“你明天要跟程粟约会,诗莲跟何炜也肯定有安排,而我嘛……”
她抬头……脸上掀起一个梦幻般的浅笑。“也有很重要的事,所以,书坊明天停业!”
情人节!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诗莲,你回来啦?”小真跟正在推门的诗莲招呼。
“诗莲,我正在跟小真说明天停业,你跟何炜可以好好……”诗莲走近吧台,水悠没说完的话全咽回肚里。
从高中认识诗莲开始,水悠很少见到她这副样子……
脸上的阴影浓重,睫毛膏粘在一起,显然她有用力地揉过眼睛,一双秋水翦瞳是茫茫然的失落,还有那纤手,一直紧攥着,像在克制什么,又像是在隐忍什么……
“诗莲,你怎么了?”水悠拉过那只紧攥的手,把手指一一掰开,手心中几条深深的发白的指甲印痕。
“我跟何炜分手了!”话像是从她嘴里挤出来的,每个都吐得很艰难。“你们帮我看店,我想回家休息!”
撂下话后,她转身飞快地跑出书坊。
水悠反应过来时,只听到书坊外车子急速驶离的声音,紧追出去,诗莲的白色BMW已卷尘远去……
太诡异了,两个人不咸不淡地交往了三年,刚决定结婚,转眼又分手,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诗莲现在肯定不希望有人去打扰她,还是去问何炜吧。
晚上十点,书坊打烊后,水悠锁好门,拨通了何炜的手机。
“悠悠,你有什么事吗?”何炜的声音很是倦怠。
“你跟诗莲分手了?”水悠质问。
那端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良久后。“是……”
“为什么?你们不是要结婚了?”
“悠悠,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那我现在去你家,慢慢听你说,直到你说清楚为止!”水悠“啪”地滑下手机前盖,挂断电话。
2月14日早上,重案大队接到指示,城区某高档公寓发生一起命案,楚亦江与组员迅速赶往案发现场。
装修现代的智能公寓里,死者穿一件黑色的绒衫俯卧在沙发上,接触到地面的左脚呈现出粉红色的尸斑,面部皮肤和胸腹部皮肤已经发紫,全身僵硬,地上那滩已经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楚亦江仔细查看整个现场。
“死者是被凶手用匕首一类的利器从背后直刺入肺部,因流血过多而亡,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十一点至凌晨两点之间,凶器被凶手带走,迅速查明死者身份!”楚亦江蹲在死者面前查视伤处。
“没有破门或破窗而入的痕迹,说明凶手跟死者认识,查询死者手机或网络通讯!”他走到门窗前跟下属交待。
“现金和贵重物品没有丢失,排除劫财杀人的可能!”
十分钟后,探员小李走到亦江身侧报告:“队长,死者名叫何炜,XX广告公司总经理,27岁!昨晚最后与死者通话的手机号码已经查出,户主是蓝水悠。”
蓝水悠?楚亦江蓦地怔住,很快回过神。“手机号码是多少?”
“139XXXXXXXXXX”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这是肯定的,可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难过,真讨厌何炜!”
他记起那晚水悠说过的话!死者,就是诗莲的未婚夫!
“队长,昨晚小区管理处因为监控系统升级,十一点后的进出小区的人没有摄录!而十一点前进入死者寓所的人只有一个,身份已经确认,是蓝水悠……队长!队长……”
楚亦江盯住窗棂,戴着白手套的大手顿在半空,每听到一声“蓝水悠”,他的心就被尖针扎一次,血珠一粒粒地渗出,痛……
他险些竭制不住地朝旁边的探员大吼:“不是蓝水悠,不是她!”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是警察!
怎么可以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不……绝不可能,再仔细找找,一定还有其它证据可以证明……
他慌忙转身,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了方寸,然后疯狂地在现场搜查蛛丝马迹。
卫生间,卧室,桌底,抽屉,地毯……
另外两个探员惊讶地看着像无头苍蝇乱转的亦江……
为什么他们觉得队长是那么地……惊惶失措!
队长哎!他们最敬佩的沉稳又冷静的队长哎!怎么会惊惶失措?两人面面相觑,相互确认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探员的惊讶疑惑亦江全然不知,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找出新的证据!
终于……在沙发底下,他找出两块玻璃杯的碎片,如获至宝般,掩住心里的那丝希冀,叫来探员:“小李,立即把碎片送去物证鉴定中心。小王,向上级申请搜查证和传唤证。”
楚亦江刚走出现场,水悠就打来了电话,他迟疑了一会儿后接起。
“这么久才接电话?很忙吗?”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或者说还有一丝雀跃。
“刚查看完现场,你在哪里?”
“又有案件啊?”声音略微地失望了一下。“我在街上,你大概什么时候忙完,我有事情跟你说!”
“一个小时后在我家见面!”
“嗯,好!”
电话讲完,楚亦江也走到了停车场,发动车子往公安局的方向开去……
一个小时后,楚亦江走出电梯就见到坐在台阶上的水悠,自从他上班忙起来以后,她总是会带本书坐在台阶上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他。
而今天,她没有拿书,双手藏在膝盖与胸口之间,眼睛盯着地面,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她抬头,眼睛一亮,抱着背包蹦到他身边:“天下红雨了吗?今天这么准时?”
是了,她等他的时间总是很长,他,也总是让她等!
“对不起!”他低头,对她,他似乎只有抱歉!
水悠被他的突然道歉弄得一头雾水。“你干嘛说对不起?”
“因为……总是让你等我!”他转身拿出钥匙开门。
水悠跟在他后面,进了客厅,“你工作忙嘛,等你是我自愿的。”
像在自己家中一样,她坐到沙发上,对着正在倒水的背影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以前讨厌你的时候你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而现在想见到你的时候你却只在我的脑子里晃来晃去。”
“啪”,水杯掉到地上,水溅湿了他的黑色裤角,留下一抹扎眼的深痕。
“怎么啦?”水悠奔到他面前问道。
“手滑了,没事!”楚亦江拿起抹布擦着地上的水渍。
水悠见他确实没事又坐回沙发上。“说实话,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总是要等很久很久……幸好书坊有很多书,就算每天都那样等,也足够我打发时间了!”
水渍早已被清理干净,楚亦江仍在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地板。
见他没说话,水悠在心底鼓励了一下自己。“你已经欠了我一百年的饭,而我,以后也会天天等你一起吃饭,直到你把这一百年的饭还清!”
“你都赚了三十多年的还不够?”
“不够不够,我要赚足一百年的!”
原来,这就是她辛苦地为他做那么多事的原因……原来,如此……
曾经那只举高的手,现在想起来,却似一个巴掌,重重地挥在他心上。楚亦江拿起抹布,转身走向阳台。
他的转身离去让水悠焦急,倏地站起,冲着他的后背大喊:“楚亦江,你不要装做听不懂!我喜欢你!”
高大的身形一晃,胸口像是重重地挨了一拳,好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喜欢一个警察?”
“问这种蠢问题,当然因为你是警察啊!”
是很蠢,如果自己是律师、是医生,或者只是个小贩该多好……
生平第一次,他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选择做一个警察……
如果,今天她来找他就是为了告诉他,她喜欢他,那么……
“我不喜欢你!”毫不拖泥带水的拒绝。
虽然已经做过很多次心理建设,乍然听到,她的心还是沉了下去。“为什么?”
“昨晚十一点左右你在哪里?”他仍是背对着她。
不懂他为何这样问,但她还是老实地回答。“我去何炜家了!”
“去做什么?”
“何炜跟诗莲分手了,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何炜昨晚在家被人杀害,时间正是十一点左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才说
出这句话。
“哈哈……昨晚我在他家还好好的呢,怎么会被人杀……”蓦的噤声……
一分钟后,一声碰撞地板的声响,楚亦江转身看见双腿跪地的水悠。
杀害……是那个意思吗?是昨天还在对她笑的人,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再不能跟他说话的意思吗?
何炜……何炜……被人杀害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地搓着地板。“不可能!一定是你弄错人了?也许是同名同姓叫何炜的也说不定?如果不是,那就是你在恶毒地诅咒他?一定是的……”
她语无伦次地喃喃,小脸苍白似雪,眼睛茫然地看向他,嗡动的嘴唇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像一个孱弱的病人微微颤抖……
亦江的心剧烈绞痛,大脑嗡嗡作响,紧握的拳头,关节突起发白……
墙上的时钟,秒针“嘀嗒!嘀嗒!”地走动。
金色的阳光柔和地充斥在空空的阳台,一道明亮的光束铺在地板上,折出澄色的光芒……
跪在地上的人眼眸抬起,白雪般的脸上那双茫然的大眼,此时溢满了期盼。“是你的诅咒对不对?”
他很想回答是……
身后长长的影子静静躺在地上,丝毫没有偏离,那个人在阳光下站得太稳,仿佛已经石化。
“我早上去看的现场,就是何炜的公寓!XX广告公司总经理,27岁!”
他一步步地走出阳光,走进阴影,走近她身边蹲下……
“何炜,已经……死了!”
澄色的光攀上他的皮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她颤抖的身体重重地向后倒去……倒进了一个怀里,她苍白的面容僵冷,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她的泪滑出眼角,干枯的唇不住地抽动……
她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泪水溃堤……
他拥紧小小的颤抖的身躯,他的手轻轻擦去成串的泪珠,他的心又一次被重锤砸下!
他无能、无力……只剩下抱紧她的最后一丝力气!
阳光又深入室内一寸,璨然地闪耀在他们的脚边……
是谁杀了何炜?她想问他!
却想起……“昨晚十一点左右你在哪里?……何炜昨晚在家被人杀害,时间正是十一点左右。”
不用问,她也知道他的回答!
她没有杀何炜!明明就没有!明明就……没有!
止住了眼泪,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往门边跑去,却被抓住。
她望着他,他却闭上了眼睛。
丫头,你恨我吧!再睁开眼睛,他的黑眸已深沉似海……
“蓝水悠小姐,你因涉嫌杀害何炜,我现在依法传唤你!对于案件相关的提问你要如实回答,歪曲事实或者隐瞒真相要负相关法律责任,对于本案无关的提问,你有权拒绝回答!”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张传唤证以及自己的警察证,在她面前展开。
一板一眼的说辞如同出鞘的利刃,划过她的胸膛,来不及呼痛,她又听到了心肺陡然被撕裂的声音。
“嘀嗒!嘀嗒!……”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紧咬下唇,眼眸里有不敢置信地痛楚……
他看着那张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庞,她的嘴唇慢慢地渗出血丝,她一定好痛好痛吧!
然而……
他又何尝不是已经鲜血淋漓!
讯问室里,水悠一直保持沉默,不是故意不配合,只是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想说。而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情绪还未稳定,思绪还未理清的情况下,不说话是最明智的选择。
审不出什么只能暂时作罢,做完指纹捺印后,李芸把水悠带到候问室。
她木然地走进那间阴冷空荡的候问室,身后传来铁栅栏门缓缓拉上的摩擦声,“咔嚓”,她蓦地一回头,铁门上锁,自由已被剥夺!
她呆呆地站着……
从现在开始,她是一个杀人嫌疑犯……
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凉意游遍全身,她打了一个冷颤,高高的铁窗里,换气扇的扇叶绞动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潮湿厚重的墙壁把阳光隔绝在外,暗室内唯一的光线就是走道的日光灯,寻着亮光看去……
转角处有一个熟悉身影,虽然离得很远,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
她知道是他!
是那个亲手把她带进这里的人!
传唤过后,就是拘留吧!
她走到墙边,抱膝坐下,也许,在这样的地方也待不了多久,很快,她就会被送到看守所拘留,那里才是真正的牢房,真正关押犯人的地方,而那里,比这个地方可怕一百倍……
她瑟缩地蜷起身,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害怕……
楚亦江看着监视器里那个微颤的身影,她的头埋在膝盖里,看不到她的脸庞,但,他感觉得到她的害怕……
心脏猛地收紧,痛到不能自已时,他想破口大骂:“该死的鉴定报告,他妈的怎么还没送到?”
物证鉴定科终于送来了报告,一块玻璃碎片上留下的是唇印,而另一块碎片上则有半截指纹,即不是水悠的,也是不死者的。
此时蓝家已经乱成一团,警方上门搜查让独自在家的邹郁华吓得当场晕厥,以至于被送进医院急救,蓝仲云拉下老脸拨了通电话给老友--公安局方局长,请求他指示彻查此案,还自己女儿一个清白。
诗莲家也有两位查找线索的探员在询问情况,男朋友被杀害,好朋友成了头号嫌疑人,她无法开口说一句话,而两位探员只好无功而返。
被传唤十小时后,警方没有从水悠家里搜出任何能直接证明她杀人的证据,她被释放,但因为仍有嫌疑,必需随时接受警方的传唤。
再见阳光的她沉重的心情并未轻松分毫。坐在骆靖宇车上,除了最开始的一句谢谢外,她一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医院里,当水悠看到病床上嘴被套着呼吸管、昏迷不醒的妈妈,还有瞬间年迈的爸爸时,终于抑制不住地扑在蓝仲云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短短半日,翻天覆地,蓝仲云用颤抖的手抚着女儿的头发,纵是历经一世沧桑,威望半生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命运,究竟是在惩罚谁?
第二天早上,通宵工作后的楚亦江被叫到局长办公室,方局长口头下达指示,彻查有关何炜的命案,然后转达老友的话:“市检察院的蓝检察长要你去一趟,下午两点他会在办公室。”
楚亦江不知道那位德高望重的检察长为什么找他,但是局长亲自传话,他只好准时赴约。
下午两点,楚亦江在检察长办公室见到了那位年过五旬、正直威严的老者。
蓝仲云在楚亦江进来后不着痕迹地把他打量了一番,眼里闪过一丝激赏,这个短短几年内在警界声名鹊起的年轻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昨天下午蓝仲云才透过方局知道,负责查案的警官就是让他女儿不好好在家过年,天天往外跑的楚亦江。
“你是楚警官?”蓝仲云伸出右手。
楚亦江与之握手后,不卑不亢地答道:“蓝检察长,您好,叫我小楚就行!”
“你好,请坐!”蓝仲云手指沙发示意楚亦江坐下。
“耽搁你的工作我很抱歉,这次找你来其实是为了一些私事!”蓝仲云侍他坐定后说道。
私事?位高权重的检察长有什么私事需要找到他,楚亦江疑惑,但也只好打起官腔。“您言重了,有什么事您请说!我尽力而为!”
“你最近负责的那桩凶杀案,嫌疑人蓝水悠正是小女!”说完,蓝仲云威严的脸上兀现一抹焦虑。
丫头的父亲,楚亦江惊诧了一下,收敛心神看看对面的老人,眉宇间果然有些神似,难怪方局会口头下令彻查这桩案件,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真凶,这样看来一切都合理了。
“作为一个父亲,我笃信女儿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但是,做为一个办案的警官,职责即是不偏不颇地将案件查得水落石出,我不会用权力去干涉你任何事,只是作为一个父亲请求你,查出真凶,还悠悠一个清白!”蓝仲云说着起身向楚亦江鞠了一躬。
楚亦江慌忙站起来扶住蓝仲云。“这是楚某份内之事,请您不要多礼,楚某受之有愧!”
蓝仲云复又坐好,再以父亲的身份跟楚亦江了解一些有关案件的事情后,便送他出门了。
见过楚亦江后,蓝仲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悠悠的案子由他负责,破案应是指日可待吧。
楚亦江回到办公室,技术中队送来现场勘查报告,仔细阅读一遍后,他喜忧参半。现场留下的鞋印是三个人的,经鉴定,丫头的鞋印间距是75厘米左右,死者的鞋印间距是90厘米左右,而另一个人的间距却是150厘米,说明是个男人,并且有过奔跑的动作。
案发第二日下午,诗莲家中。
“何炜平时接触些什么人我并不是很清楚,他的秘书程粟可能知道!”
“你能联系上他吗?”
“我试试看。”
案发第三日早晨,XX广告公司,秘书办公室
“何总的朋友大部份是生意上有往来的,而男性朋友向来是点头之交!”
“有无生意上的恶性竞争事件?”
“没有,何总为人一向温和,所以并未与人结仇!”
案发第三日下午,何宅。
“一个月前我要何炜跟诗莲结婚,他答应了!”
“那你是否知道何炜被杀害的前一天,与他未婚妻提出分手的事情?”
“什么?这不可能!自从他们答应后,我和亲家就开始筹备婚礼了,何炜也一直没有反对!”
6
海边的STARBUCKS正对着远处的红树林,水悠坐在窗沿的褐色沙发上,夕阳下沉,红霞似火,静海边的沼泽处,从东半球迁徒来的候鸟结伴栖息、觅食,天际五颜六色的风筝与日争辉。
楚亦江匆忙地推门进入,找到水悠后在她对面坐下、
“丫头,对不起,又让你等了很久……”
“楚警官,你好!”水悠漠然地打断他的话后,又看向窗外。
楚警官?!他的背僵直……
怎么会忘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警察,一个亲手逮捕她的警察!
强压下心里的酸楚。“蓝小姐,对不起,让你久等!”
说完,亦江起身准备去买咖啡,服务员却端着一杯咖啡朝这边走过来。
“小姐,这是你们的Espresso!”
水悠转过头,把桌上的单据递给服务员,又一脸漠然的转向窗外。
亦江看到她面前已经有了一杯Cappuccino,那这杯Espresso毋庸置疑是买给他的!
虽然,她不愿意看他一眼,却没有忘记他只喝Espresso……
她,是用怎样地心情买了这杯咖啡……
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想起他喜欢喝Espresso……
小小的咖啡杯在他手里越来越沉重,喝进嘴里的咖啡也是苦楚难当。
“我现在把2月13日去何炜家的前后经过告诉你!”水悠仍是看着窗外没有转头,声音略微沙哑。
2月13日晚十点四十七分,何炜的公寓小区门口。
水悠从钱夹里拿出身份证给保安登记,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蓝小姐!”
她回头,那个叫她的人已经站到了她旁边,正冲着她笑,样子有些熟悉,仔细想想,就是她的相亲对象。
“是你啊!你好!”水悠客气地笑笑。
“真的是你!一开始我还不敢确定呢!”于定棋有些惊喜地说道。
“呵……我来这里找一个朋友,你呢?怎么会在这儿?”水悠接过保安递来的登记簿填写要拜访的住户。
“哦,我就住这里面的。”于定棋看看水悠填的地址。“你要去何炜家?”
“你认识他?”
“我们住一栋楼,经常会在健身房遇到!”
“是吗?很巧哦!”
填好登记簿后,她递还给保安,然后和于定棋一起搭乘电梯,到了何炜所住的那一层才分开。
十点五十五分左右,何炜公寓内。
何炜穿一件灰色的开襟毛衫,递给水悠一杯水后,便斜躺在双人沙发上,头发很凌乱。
“你是不是已经睡觉了?”水悠问。
“正准备洗澡睡觉你就打电话来了,我只好先躺在沙发上先休息一下!”何炜懒懒地说道,神情很是疲惫。
“刚跟诗莲分手,你还能睡得着?”想到诗莲下午那么难过,水悠有些生气地说道。
“这几天太累了。”何炜坐起来,又问水悠。“诗莲还好吧?”
“如果她好我就不会过来了,真搞不懂,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分手?”
“悠悠,你觉得我和诗莲结婚会幸福吗?”何炜伸手拿起沙发旁边小几上的相框看了看,又说道:“我从来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们早已是貌合神离,该放开了!”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水悠拿过何炜手里的相框,里面镶着他和诗莲的合照,衣服都是当天所穿的。“这张照片是刚拍的吗?”
“下午诗莲说想留张照片做纪念,就用我的手机拍了一组,冲印出来后我们一人留了一张,她是打定主意以后都不见我了!”何炜拿回相框放到小几上。
夜幕缓缓落下,红树林在潮汐间挥动着绿叶,鸟群齐齐翱翔盘旋,在海面与夜幕间织起一张密网,游人信步在岸边……
“……我见没有挽回的余地后,就回家了,何炜本来是要送我的,被我拒绝了。”话说完,她的脸仍是面向窗外。
“这么说来,你们没有发生争吵,也没有摔过水杯?”
“没有,我离开他家之前,水杯是完好的。”
“你能确定何炜那天穿的是灰色的开襟毛衫?”
“我能确定,你也可以去问诗莲!”
天际的风筝慢慢地被线收回,候鸟已不觉踪影,蓝蓝的海水被黑幕吞噬,咖啡厅内灯火通明,客人渐渐增多。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想起什么了再打电话给我!”
从咖啡厅出来,天色渐暗,华灯已上,白领、上班族从写字楼里倾巢而出,主道上庞大的车流造成严重的交通拥堵。
“再见!楚警官!”水悠站在门口,平板地跟楚亦江告别。
“我送你吧!”不是没看到她眼里的疏离,也知道会被拒绝,却仍是说
出口了。
“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回家的路!”
挥别转身,伤心的泪又涌出眼眶……强装出来的镇定终于崩溃。
海风穿过丛丛树林狠狠地割在她脸上,听不真切的潮汐声和汽车马达声钻不进心里……
那心,只被一个人,一个声音侵占着……
如果忘记他,是不是……连心都要剜去?
透过迷朦的水雾,她看着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
亦江,如果你不是警察,那么,我是不是还能去赖着你?而不是,拼命地提醒自己是一个嫌犯。
甚至……甚至……连回头多看你一眼都不敢。
再看你,我怕我还会痴心妄想,还会……还会再去赖着你。
泪已经完全模糊了视线,除了自己的伤心,一切,一切她都看不见了
亦江,你永远都不知道,我用了十天的时间,想了一千个你会拒绝我的借口,又想出一百个不让你拒绝的办法,只是……
那一千个借口中没有一张传唤证……
我也,不能再爱你了吧!
她茫茫然地走在街道上,像一个游魂,忘了还有路人,忘了还有车辆,忘了还有红绿灯,就那样,走着……走着……
直到……亦江……是你吗?
楚亦江惊魂未定地抱住她,不停地跟路旁白色轿车的车主道歉。
他的下颔抵着她的头顶,微微颤抖的嗓音轻轻地责备:“你在干什么?没看到是人行红灯吗?”
只差一点,如果他不是一直跟着她,如果他不是及时把她从马路中间扯回来,如果晚一步……只要晚一步……他不敢再去想,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幸好,幸好,她没事。
水悠从茫然中惊醒,马上又落入熟悉的怀抱中,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却生生忍着,一动也不敢动,怕稍稍一动,他就会把她推开……
春寒未尽的夜风吹着路旁的树叶哗哗作响,昏黄的路灯下紧拥的两人犹似雕塑,路人来回的穿梭,投来一瞥后又自顾自地赶路……
直到……
夜风越来越凌厉……
亦江松开手臂,抓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往车边走去……
水悠用力地挣脱,无奈他抓住的是她的手腕,尽了全力也摆脱不了他的钳制,经过路灯时,她另一只手抱紧了灯柱……
“你是要我对你用手拷还是让我在大街上抱你上车!”亦江一脸阴霾地回头,语气不无严厉。
他很生气……
而后果……也很严重……
那个抵死不从的人在路人纷纷行来注目礼的情况下,被他抱上车了。
刚上车,亦江即把四扇车门锁死,车窗也全封闭上,对待不老实的犯人,有时候要用强硬的手段。
水悠用力地掰着车门把手。“让我下车!”
“连路都不会走,还想自己回去?”都闹了十多分钟也不累,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脾气这么倔。
“我不会走路也轮不到你来教!”
“没有人要教你,只要安全把你送到家就没我的事了!”他也火大了。
“谁需要你的滥好心,快点让我下车!”
亦江不再理会她的吵闹,正要发动车子,水悠劈手夺过钥匙,亦江又抢回来,于是,两人一来一回,像是争夺玩具的小孩子。
体力上的悬殊,水悠最终落败,双唇一撇,眼眶一红,又哭了起来。
见她一哭,亦江慌神了,又怕她是为了拿到钥匙装哭,只好一只手抓着钥匙离她远远的,另一只手给她擦眼泪,轻声细语地跟她商量:“丫头,我保证把你送到家后再不烦你,可以吗?”
一听见丫头两个字,水悠哭得更凶了。“不许你叫我丫头!”
“好好,不叫丫头,行了吧!”
“不行!”
“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哪知道要怎么办?丫头……是楚亦江……叫的,如果……他不叫……了,就再听……不到了,……可是……楚亦江……已经……不见了……现在只……有一个……坏警察!呜呜呜……”水悠抽抽噎噎地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到手背上。
楚亦江顿时心被揪紧,一时无言。
水悠越哭越凶,这几天承受的痛苦全在这时候发泄出来,她一只手揪住楚亦江的衣服,另一只手不停地捶打他。“你不喜欢我就算了,抓我的事也不怪你,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你知道我见到你有多伤心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说抓我就抓我,呜呜呜,被关在那里面好可怕,我吓得眼睛都不敢闭上,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坏?呜呜呜……”
楚亦江揽过她的肩,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胸膛,脸上呈现出少见的茫然,真的做错了吗?是不是自己回避这个案子,让其他人来负责,而自己陪在她身边更好些?
捶够了,打累了,水悠倚在他怀里,像是低声地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亦江,我本来就是一粒沙子,拼命地挤进你眼中后,才发现怎么都进不去你心里,是不是,我永远都只能像粒沙子那样碍你的眼?”
夜色越来越浓重,他抱着她,听着她的轻声啜泣,衣袖已被她的眼泪濡湿……
直到她再也哭不出声音,才……睡着了……眉头还皱着……
楚亦江把手机调到静音,放下座椅,动作极轻极柔地把她抱到旁边座椅上躺平,手指抚平了她眉间的折皱,才发动车子……
他这辈子没开过这么慢的车……若是夏天,他甚至可以一边开车一边数蚊子……
蓝仲云开门看到楚亦江抱着沉睡的水悠时,威严的双眼掠过震惊,很快即平复下来,手指着水悠的卧室,示意亦江把她送进房里。
床边紫色的鸢尾在静谧的空间无声地绽放,柠檬糖的香气飘散,床上的人沉浸在睡梦中,楚亦江把被子拉至她的下颔,指腹轻抚过她颊边已干的泪痕,唇轻轻地覆上她的额头。
傻丫头,你早就在我心里了,也许……比你更早。
蓝仲云如常坐在单人沙发上,关掉电视,客厅一时间静默无声,亦江端坐在另一侧,几上的茶杯热气蒸腾。
“你准备怎么做?回避这个案子?”蓝仲云直入主题,双眼锐利地看向亦江。
“不,我要继续查下去!”他态度坚决地回答,眼睛不闪不避地直视蓝仲云。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你们的关系,你应该清楚后果!”
他端起茶杯,白雾遮住了双眼的挣扎。“只要能查清这个案子,洗脱她的嫌疑,任何处罚我都能坦然接受!”
蓝仲云沉吟良久后才微微叹息一声。“悠悠被传唤那天,你为她请律师的事已经有人报告给方局!之所以没有对你做出处罚,是因为他们没有确切的证据,也因为你准备得充分,没有搜查出能证明悠悠杀人的证据,直接释放了她,你的律师朋友也无用武之地。”他顿了顿又说道:“然而,你在十二小时内将一个重大嫌疑人释放,虽然合法,却也失去了公正的立场,如果悠悠真的是凶手,不但你以往积砌的成就全部功亏一篑,还要负法律责任,这一切,你认为值得吗?”
楚亦江闻言并不诧异,那天情况容不得他多想,如果证据对丫头不利就会被送往拘留所,通知靖宇只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取保候审,而靖宇跟他的关系局里大部份人都知道,会受人以柄也在意料之中,但是……
他抬眸。 “身为一个警察执法必须公正、严明,责任即是保障人民的安全与维护法纪尊严;作为一个男人,必须信任自己心爱的女人,而责任即是一辈子保护她!”
茶杯中白雾渐渐消散,杯壁的温度也渐渐冷却,他看了水悠的房门好一会儿,才又低声说道:“我想,我不是一个好警察!”
离开蓝家,楚亦江在案发第五天才第一次回到自己的住所,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他开始思索案情,目前仅能确定2月13日晚上,丫头走后还有一个人在监控系统升级的空隙进入何炜的房间,
而且与何炜发生过争执。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竟然没有出入纪录,何炜平日并未与人结怨,线索只能就此中断,而丫头提起的那个于定棋目前也已出国,要两周后才能联系上。
如此,也只能先养足精神重新查找线索,住在局里的那几天,安稳的休息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照此下去,案子未破,他人先垮掉了!
他的手撑在沙发上,正要起身,却摸到一个东东,顺手抓起,是水悠的运动背包,传唤她那天落在这里的,紧接着,“啪!”的一声,背包下有张CD因为被拖动掉在地上,他捡起打开,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亦江:
你是否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听过一首歌!我说过我很喜欢的那首!
这张CD正好有收录那首歌,所以,我把它卖给你!
价格是一年的饭……
想想该清算帐款了,你已经欠了我九十九年,加上这一年,正好是一百年!
从现在开始,我要收回债务了!
PS:如果你敢赖帐!哼哼!我有很多办法让你再欠我一百年!
FROM:最聪明最漂亮最可爱最最喜欢你的丫头
寂静的夜,卧室里雨滴声声,窗台上的花已然败谢,草叶依然青绿,斜卧在床边的人凝视窗外的墨蓝天空,银钩月清亮如弯弧,指间的白烟袅袅上升,CD机重复播放着一首歌……
原来,这首歌的歌名叫《Forever at your feet》
永相随……
原来,那韵调不是愁苦,而是……历经愁苦伤痛后的尘埃落定……
永相随……的确是她会喜欢的歌……就像她一样……
永远都那么执着……
也永远……都铭刻在他的心上!
雨声和着低浅的吟唱回荡在房间里,他紧握着那一纸“讨债书”,目光闪动……
丫头,你辛苦地为我做那么多事,不觉得,一百年太便宜我了吗?
7
公园的一角,荔枝树葱郁成荫,矮棕的叶子向外蓬展开来,碧水绕着公园流淌而过,河堤边的九重葛迩密、奔放,鸟儿悠闲地在草地上来回踱步,闻声飞起……
“我不知道这个对查案有没有帮助?但这是目前我唯一能想起并且觉得怪异的地方!”诗莲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扁扁的盒子给楚亦江。
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楚亦江不解地问道:“这个有什么好怪异的?”
“我与何炜交往三年,虽然是以结婚为前提,但是,我和他并没有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而这类东西根本用不着!”诗莲十分淡然地把自己的隐私和盘拖出。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年前,在他家卧室,我的水晶手链突然断掉,有几颗水晶珠子滚到他的床下面,不小心摸到了这盒东西。”美眸里沾染上一抹哀愁。“这件事我没有问起他,当时是想这盒东西他已经用过了,只要我拿走,他就会察觉,到时候自然会收敛。”
流水声潺潺,眼前的女人让楚亦江怜悯。“后来他察觉到了吗?”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他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后来再去他家,我没再发现在这类东西,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没有找到。”诗莲背过身,仰头将原本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你为什么会留着这个?”
诗莲没有回答,楚亦江以为自己的话伤到了她。“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习惯性地问一下,你可以不回答。”
“本来,我是想如果哪天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我就可以任性一回,拿出这个东西跟他大吵一架,然后再告诉他……其实我也会在意……却没想到……”即使仰头也无法抑制住悲伤,眼泪还是顺着心意滑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楚亦江笨拙地站在她身后,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该怎么安慰她。“你……想去看看他吗?”
“不!我不要看……”蓦地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惊鸟四处飞起,掠过枝头,诗莲转身失控地摇头。
真的很笨,怎么会提出那么残忍的建议,楚亦江在心里暗骂自己。怕多说多错,也不敢再开口,只是笔直地伫在那里。
公园僻静的一角,女子幽幽的哭声,懊悔而哀伤,若有人经过看到,一定会骂站着的那个男人太无情。
“悠悠还好吗?”倒底是沉着冷静的诗莲,很快地,她制止了自己的失态。
“很不好,你有空去看看她吧,她现在需要朋友陪着!”想起昨天也是哭得一蹋糊涂的水悠,亦江又是一阵担忧。
“但她最需要的是你!”诗莲打开手袋,拿出手机调出录音递给楚亦江。“这是以前觉得好玩录下来的,你拿去听听吧!”
楚亦江接过手机,眼里闪过一丝困惑,诗莲也未解释。“我先走了,手机到时让悠悠拿给我!”说完步出草地。
公园附近的西餐厅,骆靖宇递给水悠一叠资料。短短几天,她消瘦了太多,不复以往的神采奕奕,粉嫩的脸上显露出疲惫,哭痕浓重的眼睛总是盯着一处出神,苍白干裂的嘴唇再说不出那些妙语连珠的话……
该怎么做,她才会像从前一样快乐?
“悠悠,这是你要的资料!”
水悠接过那叠厚厚的纸,拿在手上翻阅。“靖宇,谢谢你!”
“不要客气!”也不要这么生疏!
“悠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把身体累垮了!”
她有好好照顾自己啊,到了吃饭时间会去吃饭,到了睡觉的时间也会到躺到床上,只是,怎么都吃不下,也睡不着!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关心!”
骆靖宇颓丧地往后一靠,现在谁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吧,何况自己的话在她心里也占不了多大份量。
水悠也察觉到自己的漫不经心伤害了他,她勉强地扯出一抹笑。“靖宇,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没什么精神而已。”
只是没精神吗?为什么看起来是那么难过?
“你受苦了!”
“案情总会真相大白,我只是在等待,谈不上受苦!”水悠把资料整理好,放进手袋里。
“亦江负责这件案子应该可以放心,他有能力查明真相!”
亦江!听到他的名字……她迷惘……
昨天应该是他送她回家的,昨天他一直任她哭闹发泄,昨天他把差点葬身车轮下的她救出。昨天,有一个温柔的亦江,小心翼翼地呵护她,醒来后,才知道是一个温暖又残忍的梦。
亦江……亦江……她默念得心都痛了……
鼻头开始发酸,眼泪似乎又要落下!她转头凝视窗外,二月的天气仍有些阴冷,浅蓝的天空飘着厚厚的白絮,绿茵草坪上稀稀松松的几个人,一个身材修长的人远离人群,在绿地蓝天间傲然而立,她定住游移的目光,紧锁着那人……
是幻觉吧?一定是刚刚想得太多才出现的幻觉。
“那不是亦江吗?他怎么会在这里?”骆靖宇见水悠盯着窗外出神,顺着她的眼光正好看到亦江。
亦江?!水悠突地站起,同时也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水顺着桌沿淌下,一滴一滴地下坠……
她无暇去顾及,如同本能反应,听到“亦江”这两个字时,她就已经朝西餐厅大门奔去……
那不是幻觉,真的是他!
逆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发丝向后扬起,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干得似着了火,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的眼睛只盯着前方,不停地奔跑……
身体越来越疲惫,速度却越来越快……
她跑下楼,跑过街头的转角,跑到公园的入口处,再跑到那片草地……
空旷的绿地,陌生的面孔……
没有那个人,没有楚亦江!
真的只是幻觉吗?
她明明就看到了他站在天地间的画面啊!
她明明就听到靖宇说是亦江啊!
缓缓地蹲下身,她抓起一把青草攥在手心揉捏,绿绿的草汁一点点沾染指缝……
……真的……只是幻觉!
骆靖宇远远地看着那个在风中轻颤的身体,仿佛听到她轻声的啜泣,仿佛听到了她心里撕裂的唤声……
刹那间,他懂了,尽管他是那么地不想去懂……
左手抚住窒闷的胸口,心间的酸涩涌到喉头,哽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太陌生的情绪,太陌生的痛楚……
等到适应了那种陌生的情绪时,他才悻悻然地走到水悠身边。
“悠悠……”
“对不起,靖宇,我现在想一个人走走,我们改天再聊吧!”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好像不是在跟他说话。
他苦笑。“你的手袋忘在咖啡厅了!”把手袋递给她。“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转身,他大踏步地走出公园,没有回头……
胸口的痛一波未散去一波起又袭来,痛得彻底吧……
痛过这一次就不要再痛了……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他踩紧了油门,不知道要开到哪里,疯狂地奔驰只想要甩掉什么,只想要摆脱什么……
打开车窗,冷风不断地灌进车厢,似他的心,冷了又冷……
悠悠,如果那个人是亦江……
我最后的机会就是看着你幸福!!
楚亦江走出公园,回到自己车上,拿出诗莲给他的手机,切换成扬声器,播放录音。
“我理解的感情很简单,不就是一个人在前面跑,一个人在后面追,当跑的人停下来,追的人赶上去,然后握紧手就是一辈子!”
“那要是他继续往前跑呢?”诗莲的声音。
“那我就再跑快点!”
“亦江是个太孤独又太挑剔的人,如果我不去赖着他,他也不会主动找我!”
“如果他讨厌你呢?”
“讨厌也好过他想不起我!”
“你觉得你还能活一百年吗?”诗莲的声音。
“我贪心不行吗?想想,能每天和他一起吃饭,当个老妖精也是件幸福的事!”
“傻!”
她真的很傻……亦江关上手机,额头抵在扶着方向盘的手上。
他也想申请回避,想陪在她身边,却不放心别人来查这个案子,他太清楚现在已是如履薄冰,若再出现丝毫偏差,他不敢想像后果,更承受不起后果。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把她送进那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一想到昨天……她茫然失措的样子,心又是一阵绞痛。
他……也茫然了……
乍暖还寒的街道,木棉枝头一串艳红,蕊絮飘落泥地细红似胭脂,水悠游荡在大街上,头发、肩上也掉落了丝丝胭红,她全无所觉地走着,路过一个又一个橱窗,横过一条又一条马路,经过一个又一个公交站台,天黑尽时,才在广场进口处止步……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公益广告,除夕夜震耳欲聋的倒数声还在回响,时间却已经推着人跑得老远,远到触摸不到过去的痕迹。
她走过音乐喷泉,走过植保区,走到花坛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爬上去,只是,还没开始考虑,她已经站在花坛上远远地眺望人群……
散步的人群中依然没有他……
嬉闹的人群中也没有他……
她能看到的人中都没有……楚亦江!
来来往往的人都用怪异的眼光打量她,她却看不见他们……
一个小时过去,她仍是很有耐性地站着……
等他吗?明知道他不可能来找她,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
这个地方好安静……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痛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她数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是心痛得多还是自己数得太多……
两个小时过去,她几乎是有些倔强地站着……
那天,她飞扑到他身上的掠影还清晰如斯……
那天,他的体温还残留在她心里……
那天,他的话还言犹在耳……
她抓紧了,他却放开了……
心被无形的手揪了一把,闷堵在胸,她的痛,找不到出口……
风越来越冷,夜越来越黑,音乐喷泉也不唱歌了……
人越来越少,广场越来越静,大屏幕也休息了……
只剩下她,只剩下她一个人……
蓦地,她好像听到……
“丫头!”醇厚的声音在夜空里滑过!
这次一定是幻觉,痛出来的幻觉,她甚至不敢循声望去……
她用力的甩头,想要甩开这种幻像……
随即她的身体下落,落入一个怀抱中,被紧紧地圈住。
楚亦江怀抱着瘦了一圈的身体,手臂微微颤抖……
原
本他只是过来走走,却没想到会看到她……看到她那么执着地站着……
这个傻丫头啊!
总是让他这么心痛……让他放心不下……
他不想再去考虑案件,也不想再去考虑回不回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他只想紧紧地把她锁入怀底……
他怎么能再去折磨她,再折磨自己?
她的脸埋在那个胸膛里,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难道,自己真的等到他了?
“亦江,是你吗?”
“是!”当然是,也只能是他。“丫头是在等我吗?”
“是!”
“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
“只要你来找我,等再久都没关系!”她的脸贪恋地在他的胸膛摩挲着,睫毛湿濡。“亦江,你真的来找我了?以后都不会放开我了?”
话刚说完,旋即被捧住脸,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轻柔的吻由浅至深,辗转吮吸她的唇瓣,未待她反应过来,舌尖又轻扫而过,她全身一阵颤粟,正要惊呼,那舌已霸道地深入,更热切地缠绵,她腿软地偎在他怀中,昏昏沉沉地感受他的气息。
静静的广场,灯光已经熄灭,黑寂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如擂鼓的心跳声……
吻了好久,直到他魇足后才放开她。
水悠从晕眩中醒过来,小脸似黑暗中的九重葛,隐隐的嫣红……
她的眼睛灿灿亮亮,像黑幕上的星子,散发出细细的针芒……
很快的,星星着了火,闪着红焰怒视亦江:“这是我的初吻耶!初吻不是碰一下嘴唇就好了吗?那有人像你这样,第一次就这么彻底的?”
楚亦江一开始怔愣,随后,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锤胸顿足的感慨,这个小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通常在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娇羞红脸才对吗?好吧,她是脸红了,不懂娇羞是本性,但是说
出这种话也太超乎常理了……
“楚亦江,你这么熟捻,是不是以前经常跟女孩子练习?快点从实招来!”
还有,刚接吻就醋意横生的也是超乎常理!
“喂喂,哪有亲过人家后转身就走的?还走那么快!不想负责是不是?”
总之,他喜欢的这个小女人,绝对不能以常理来衡量。
山顶,一男一女坐在石阶上相互依偎,女子身上披着男人的外套,头轻轻枕在男人的肩上,脚下万家灯火,灿若星河,夜风拂过发丝,女子往男人怀里钻了钻,男人宠溺地拢紧她,两人耳鬓厮磨、呢哝软语,很温馨,很浪漫,也很甜蜜……
“我要去山顶!”水悠在车里大声地说道。
忘了说,那温馨、浪漫、甜蜜的场景全是她的幻想,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刻意……
“这么晚了你去山顶做什么?”显然,男主角并不配合,或者说是不解风情。
不过,以水悠越挫越勇的性格怎么会轻易放弃?
纤纤细指捏住亦江的鼻子,恶狠狠地提醒:“不是我去,是我们两个人去!”
虽然楚亦江弄不明白两个人要去山顶做什么,既然水悠提出来,他也只好遵命而去。
这次是真实场景。
山顶,一男一女坐在石阶上相互依偎,女子双臂抱紧,头发被山风吹得乱七八糟,脚下万家灯火,灿若星河,冷风从脖子灌进衣服内……
“我好冷!”水悠浑身哆嗦着,很“深情”地看了一眼楚亦江……的外套。
“不是跟你讲过山顶很冷吗?你还偏来!”亦江说完递给她一个“自讨苦吃”的眼神,没有一点要脱外套的意思。
他真的是榆木脑袋,水悠冷得受不了,直接从他身上扒下外套,穿上暖和多了!
“你冷不冷?”虽然自己暖和了,看看旁边只着一件衬衣的楚亦江,她还是有点良心不安。
“衣服都被你拿去了,就是冷又能怎么办?”
“我可以把外套借一半给你!”
说得出口!忘了外套是谁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水悠穿着他的外套,又不好意思往他怀里钻,而楚亦江只单薄地穿一件衬衫,她也心疼他被冻着,只好跟自己的幻想妥协。
“我们回车里吧。”
唉!电视剧,小说全是骗人的!!!
这句至理名言是谁最先说的?真是太太太有智慧了……
车子将冷风屏蔽在外,身上的冷意渐渐被驱散,手脚却仍然冰凉,亦江把暖气打开,拉过水悠的手放在自己手掌心里轻搓。
“怕打针还跑来山顶吹冷风!把鞋子脱了!”
“脱鞋子干嘛?”
“叫你脱你就脱,是不是还要我帮你脱?”
这个话说得有点……楚亦江见水悠还是没动,弯腰蛮横地把她的鞋子脱掉。
“你要干嘛?”水悠装模作样地用双手揪住衣襟,假想成如临大敌。
楚亦江没理会她的耍宝,把两只鞋都脱完后,抱过她的脚放在自己大腿下压着,再扯过那双揪着衣襟的手,继续包在手掌心里轻搓。
夹在座椅与大腿间的脚慢慢回暖,他的体温渐渐地转移到她身上,冰凉的手也开始热乎,暖流遍布全身每个毛孔,水悠看着垂头专心给她搓手的亦江,挣脱出双手环上他的脖子,稍一使力,越过中间的档位扑到他怀里。
亦江反应极快地抱稳她,没让她的头撞上车顶或车窗……
一件外套暖不了手脚,又何必去吹冷风呢?想什么时候钻到他怀里他都会接纳,又何必去找那些借口!水悠窝在他怀里幸福地想。
“亦江!”
“嗯?”
“我好喜欢你!”
“……嗯!”
于定棋于两星期后回国,得知案情后,便主动与重案大队联系。
重案组相对安静的会议间,水悠与亦江并排而坐,诗莲和于定棋坐在对面。
“你是说当晚你见到何炜出去过?”亦江脸色凝重,浓眉聚拢。
于定棋苦想一会儿后说道:“当时他正要出小区门,我只看到背影,他穿的衣服以前见过,印象比较深刻!”
“穿的是什么衣服?”水悠和亦江同时问道。
“绛色长外套,因为几天前才见他穿过,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那件衣服是不是刚好过膝?”诗莲问于定棋。
“没错!”于定棋确认道。
“你确定没有看错?”楚亦江跟于定棋确认。
“可以确定!”于定棋肯定地回答道,楚亦江见他的眼神并没有闪烁不定。
“那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在楼下?”楚亦江问于定棋。
于定棋没有立即回答,看了看水悠后,才缓慢地说道:“是因为蓝小姐!”
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水悠,而水悠则是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的茫然。于定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说道:“那次相亲,蓝小姐没有留下电话,之后也没再见过,当晚巧遇后,我在家里考虑了一个小时,最后还是决定下楼碰碰运气,如果能等到她,就问她要电话号码!”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等我下楼的时候,没见到蓝小姐,只看到何炜走出大门,本来,我是要叫住他问蓝小姐电话号码的,但是,他的精神好像很差,头也垂着,我就没去打扰了,早知道会这样,我那天就应该叫住他了!”
相亲?亦江眼神复杂地看向水悠。
我是被迫的!水悠丢回一个白眼给亦江。
亦江走出会议间回到办公室,找到那个头发浅浅,皮肤黝黑的探员吩咐道:“小李,通知死者的亲属收拾遗物!”
何炜的父亲因为痛失爱子一病不起,委托程粟办理。豪华的公寓如今看来阴森可怖,地板家俱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墙角上方甚至结了蛛网,程粟的把衣服一件件地归纳整理,楚亦江没有看到那件绛色外套。
遗物收拾完毕,程粟清点完后看了看沙发旁边的小几。“楚警官,这房间没有其它人来过吧?”
“没有!缺了什么东西吗?”
“还少了一个原本放在沙发边上的相框,里面应该有何总跟她女朋友的照片!”程粟手指向小几。
楚亦江蓦地转身,眼神锐利地盯着程粟,没有放过他眼里的痛楚和挣扎。“那个相框在局里,目前还不能给你!”
程粟扭头避开楚亦江的视线。“好的!”
“请在这里签字!”楚亦江拿出一张签收单据,拿出笔和印泥。
程粟签字并摁下手印。
物证鉴定科再次送来报告,半截指纹与程粟的指纹相符,楚亦江合上报告。“立即传唤并拘捕程粟!”
讯问室里,程粟垂头一言不发,一小时后,楚亦江拿着一件绛色外套走进来,两手撑着桌面,问道:“这件衣服是你的吗?”
程粟抬头看见那件绛色外套,神情一阵慌乱。“不是,是何总的。”
“怎么会从你家里搜出来?”楚亦江坐下,目光凛凛地再问。
“我不知道!”程粟说完低下头。
楚亦江把手上的鉴定报告摔到桌上。“我再问你一遍,2月13日晚上十一点至2月14日凌晨两点,你在什么地方?”
“在我女朋友家里!”
半小时后,重案组笔录室,楚亦江一脸冷肃地坐在小真对面。
“2月13日晚上十一点至2月14日凌晨两点,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家!”小真脸色苍白地回答道。
“一个人在家?”
“还有程粟!”
楚亦江目光凌厉地看向小真。“一直都在?他那天穿什么衣服?”
小真被楚亦江看得一阵战栗。“一直……都在……他穿的是白色的外套!”
程粟被送进拘留所羁押,申请取保候审未被批准。
第二天一早,水悠和诗莲赶到公安局,刚进会议间的大门,还未坐下,水悠便急急地问道:“怎么会是程粟?”
“因为相框!”楚亦江见水悠和诗莲满脸的疑惑没有过多地解释,继续说道:“还有,你喝的那个水杯碎片上留有他的指纹。”
“这样也不能确定是他吧!”水悠说道。
“的确如此,目前只能说他有嫌疑,而且,小真作证说程粟当晚在她家里!”楚亦江从水悠脸上挪走视线,转向诗莲。“诗莲,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诗莲抬头。“什么事?”
“何炜可能是同性恋或双性恋!”
楚亦江平静地扔出一个炸弹,诗莲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呆愣住,嘴角嗡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
出来。
“你上次给我的那盒安全套,是男男用的!”
两滴泪珠自眼眶中滑出,顺着脸颊由烫变冷,诗莲像是一个布满裂痕的壳,手指一沾到,就会碎成片片……
会议间的低气压使得水悠和亦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静静地等着诗莲接受事实。
“那个人会不会是程粟?”诗莲开口问楚亦江。
“有这个可能,但我也只是猜测!”楚亦江避开那抹哀伤的视线。
“我想跟他谈谈!”
“他已经被拘留,可能有些困难!”
水悠见不得诗莲哀伤,拉了拉亦江的袖子。“亦江,能不能想想办法?”
亦江想了一下,说道:“你试着跟他谈谈,看能不能让他主动坦白,另外,我们可能会装监视器!”
“我尽量!”
水悠从公安局出来后直接去了小真家里。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简易桌子,地上铺着净色地毯,水悠席地而坐,把包放在旁边。
小真倒了杯水,心情忐忑地递给水悠。“悠悠,你怎么会来?”虽然猜到她来的目的,小真还是问了一遍,只希望和她猜测的不一样。
水悠看着面前这个纯真的小女孩,曾经一起工作,一起嬉笑打闹,一起分享对方的心事,她应该是不会撒谎的。
喝了口水,水悠一字一句地说道:“小真,你和诗莲是我最好的朋友,何炜和程粟也是我们的好朋友,不管何炜死的真相如何,不管杀他的理由如何,我们都该明白,何炜的命是自己的,没人有权力夺走它!”她看了眼小真忽然变得刷白的脸,顿了顿:“所以,小真,我现在问你,程粟那天晚上真的在你这儿吗?只要你说是我就信,若不是,我希望你能去公安局坦白!”
许是没料到水悠这么直接,小真的身体如风中落叶簌簌发抖,紧握杯子的手关节苍白。
“小真?”水悠又轻轻地唤她一声。
“是,程粟那晚在我这里!”小真不敢抬头,低声说道。
水悠拍拍她的肩,笑了笑。“小真,我相信你!”说完,拿着包起身。“我还要去诗莲那里,先走了!”
门刚关上,小真便腿软地跌坐在地上,掩面大哭,她骗人了,骗了那么信任她的悠悠。
从衣柜底下拿出那件白色的外套,她想起2月13号晚上……
下班后回到家,原本想打电话约程粟第二天一起过情人节,没有接通,她只好先睡。
十二点左右,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打开门,是身上有着淡淡酒味的程粟。他的脸色很苍白,下唇瘀青,显然是被自己重重咬过,他的神情更是骇人的无助……
程粟进门就直挺挺地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眼睛不时有无声的眼泪滑落。她没问他出了什么事,乖乖地坐在旁边,不去吵他。
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她也像木偶,一直这样,到天亮。
程粟脱下外面的绛色外套和里面的白色薄外套,小真看到了袖口上暗红的血印,以为他受了伤,拉高他的衬衫袖子,手臂却是完好的。
程粟仍然是一句话没说,穿上那件绛色外套走了,小真准备把染血的外套洗干净,翻口袋时找出一把水果刀和许多的玻璃碎片,还有染血的纸巾……
当天,她知道何炜被杀害,水悠成了嫌疑人,她也明白了……
只是,她更快的、丝毫没有犹豫地藏起了那把刀,扔掉那些碎片,也把那件外套洗得干干净净……
小真抱着那件衣服跪坐在地上,已经哭不出声,眼泪仍在不停地涌出……
悠悠有楚亦江一定不会有事!程粟却会死啊!
看守所里,诗莲隔着长长的桌子,看着对面穿着黄色囚服,憔悴不堪,满脸胡渣的程粟,那双曾经颠倒众生的凤眼如今只是空空洞洞,头发凌乱堆在前额,失魂落魄……
“来问我有没有杀何炜吗?”程粟第一次在诗莲面前叫出何炜的名字。
收回打量他的视线,诗莲定了定神。“不是,我是来告诉你……何炜2月13号下午跟我提出分手了!”
如诗莲所料,程粟听完这句话后,原本放空的眼神此刻出现了分明的痛楚,还有不可置信,更有疯狂的迹象。
“小真没有跟你说过吗?”诗莲不放过他,继续跟他陈述事情的真实性。
小真?那天晚上他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后来也没再见过她,她应该知道了吧,只是这么多天都过去了,她为什么没有拿着衣服和刀去报案?
仿佛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诗莲又接着说道:“小真昨天跟警察说2月13号晚上,你在她家!”
程粟的脸色再次变换,愕然……而后懊悔!
“何炜都已经跟我分手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诗莲不想再迂回,压下胸口翻腾的怒火,厉声问他。
“我不知道你们分手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和他能在一起吗?他是独子,他有责任,他不能抛开一切跟我在一起,他不能去承受别人的目光,他也不能忤逆他的父亲,更多的是,他从来不愿意伤害你!”
从来都不想否认自己杀了最爱的人,更不想承认,不想承认倒在血泊中的何炜是被自己一刀刺死,用尽全力地一刀,置他于死地的一刀,更不想承认自己在杀了他之后还能那么冷静,或许,及时送他去医院,他不会死,可是,他不想让他再活下去!无尽的痛苦,没有阳光的未来,不如结束……
程粟看向诗莲的眼睛迸出了嫉恨。“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能够这样毫无顾忌地去恨你,从前,看着你站在何炜身边,我再恨,也要笑,还要笑得自然,明明他就是我的,明明就是我的!”锁着手拷的手攥得死紧,程粟面目狰狞地瞪着诗莲。“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女人?就因为你有一个有钱的母亲?就因为这样,即使你不爱他,也可以霸占着他?”
“你别忘了,你才是破坏我们感情的人,你才是第三者!”诗莲霍地站起,冲他吼回去。
“破坏你们的感情?你对他有感情吗?你关心过他,照顾过他吗?他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出车祸的时候你在哪里?他烦恼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低沉的时候你在哪里?他难过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自始自终陪在他身边的是我,是我!”
诗莲颓然坐下,何炜什么时候生病?什么时候出的车祸?什么时候烦恼,低沉,难过,她通通不知道。她好少主动打电话给他,好少去关心他的生活,他的工作,她见到的何炜永远是对她笑着,灿烂地笑着,即使变脸也不过仅仅一瞬……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跟你母亲第一次去何炜家,那天,他告诉我,他其实是BI,因为他对一个女孩有了感情,那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暧关系,他心里爱着你,欲望又离不开我,就这样反复纠缠,直到你们正式交往的时候,我进了他的家族公司……”
诗莲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第一次去何炜家?不就是八年前她上高一的时候?八年?他们竟然一直保持着这种关系八年?
“两年前,他因为出车祸昏迷了两天,醒来后便查看手机,却失望地发现你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来,我陪他住院两个星期,最后还是他主动打电话给你,但是,你都没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我到现在也记得他挂掉电话后的落寞,从那时候起,我更努力地关心他,照顾他,直到去年年中,他才说他又爱上我了,但是,他没有打算跟你分手……”
两年前,就是他半个月没来找她那次,原来是他出了车祸,一直都以为他是喜欢闹失踪,也让自己习以为常,现在才知道自己漠视他漠视得有多离谱。而程粟,这个男人苦苦守候了八年,才让何炜重新接受他!
茹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面又隐藏了多少年的心酸、痛苦与挫折,他,是可以恨她……
“……每一次他去书坊找你,我都要承受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忍着不去跟他吵,骗自己他爱的是我!我以为我能忍下去,直到你们要结婚!……”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你不爱他为什么还要答应结婚?你还要让他痛苦多久?他从来都不愿意伤害你,你为什么不放了他?甚至还要放一张亲密的照片摆在家里让他天天看着,也让我看着!你知道当我看到那张照片时有多绝望,我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摔了水杯,当我要摔那个相框的时候,何炜却护着,他为什么要护着?我那么爱他,他竟然为了一个相框推倒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会那么恨?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刺了进去……”程粟的神情恍惚,双手用力插进发里死命地揉扯。
诗莲被他的颠狂和偏执吓到,只是一会,她又可怜起那个男人。
“他很痛,却忍着,忍了脸都变形,额头冒出许多汗,他说:我以为自己会活得很久,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死在你的手里,程粟,我对不起你,这下,我不欠你了!但也没办法陪你了!说完,他闭上了眼睛,手也垂下了,血一直流着,他却那么安静,他的鼻息越来越弱,他的脸开始发青,我却越来越冷静,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静地收拾好碎片,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静地跑去洗手,为什么那能那么冷静地穿上他的外套,再跑着离开那个房间?为什么……”
“够了!”诗莲无法再听下去,再听到他如何杀害了何炜,再听到他如何冷静的离开,她用力地拍着桌子,打断他的话。“那张照片是我跟何炜分手的纪念照片,听清楚,是分手的照片,你那么爱他,既然杀了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死?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应该自杀了下地狱,永远永远不要再打扰何炜!”
没人来告诉她,为什么会这么痛?就像是有人扯着她的心,用力地往外拽,她不敢动一下,稍稍一动,那撕扯的疼痛就蔓延全身。交往三年,一张分手的照片,同性恋人,一个鲜活的生命,谁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谁来告诉她,何炜还活着,不管是结婚,还是分手,或者是移情别恋都好,只要他活着……
程粟被带回拘留室,诗莲跌跌撞撞地走出看守所,水悠站在门口候着,亦江也跟着诗莲走了出来。
抱着已经崩溃的诗莲,水悠担忧地看向亦江。
“悠悠,我好恨他!好恨!好恨!”诗莲歇斯底里地重复她的恨,重复她的悲伤。
水悠轻抚着她的背,泪水模糊了双眼。“诗莲,这是个噩梦,醒过来就好了。”
亦江僵立地站着,再一次地他认识到自己的残忍。
可是,当命运将噩运砸到头上时,黑暗,痛苦,悲伤就笼罩下来,谁也逃脱不了。
丫头,允许我自私,你现在彻底地洗脱嫌疑了,命运,还算仁慈!
楚亦江三人回到公安局,小李拿出一封信交给水悠,然后跟亦江说道:“队长,程粟的女朋友甄真来过,她带来一把水果刀还有一件程粟的外套,经过物证鉴定科鉴定,衣料纤维上残留的血痕与死者吻合,证据确凿!”
亦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视线转向正在拆信的水悠。
悠悠:
当你看到信时,我已经离开A城回老家了,原谅我没有勇气当面向你辞职。
很对不起!昨天我撒谎了!尽管你那么信任我!
你说得对,何炜的命是自己的,没有一个人有权利夺走它!所以,我考虑了一夜,决定把证物交到公安局。
其实,我很早就已经知道程粟不是因为爱我才跟我交往,但是,我不介意。
因为他跟我一样,都是可怜人!虽然,也可恨!
你和诗莲,会原谅我们吗?
小真
合上信,水悠抬头正对上亦江担忧询问的眼神,她眼睛弯弯,浅浅一笑。“小真把我和诗莲炒掉了!”
“她辞职了?”诗莲讷讷地问道。
水悠把信揣在口袋里。“嗯,她回老家了,书坊停业这么久,傻瓜也知道跟着我们没前途……”
小真,我和诗莲从未责怪你,也许有天,诗莲会原谅程粟,但不是现在!
大雨过后的黄昏,太阳又爬上山沿,瑰丽的橘黄色挥出一袭柔光,静静地,缓缓的流淌在大街小巷每个角落……
送水悠回家的路上,亦江用眼角的余光瞥瞥旁边那个扭来扭去,坐立不安的家伙。“想问什么就问吧!”
晶莹的大眼立刻如钻石熠熠生辉。“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破案的,不要像敷衍诗莲那样,说什么碰巧!”
亦江暗笑一下,就知道她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生生按捺着。
“何炜被杀害以后,根据现场留下的鞋印,我将何炜接触过的人范围缩小,最终锁定程粟,正好,诗莲给我那盒安全套是男男用的,我对何炜的寓所进行第二次搜查,发现了丝织内裤。”
“这样就能确定何炜是双性恋吗?”水悠问。
“不能百分百确定,但,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你见到何炜时,他穿的是灰色开襟毛衫,而他被杀害时穿的是黑色绒衫,也就是说,被杀害前,他洗过澡换过衣服,并接待过客人,而沙发底下的玻璃碎片说明凶手与何炜发生过冲突,何炜未与人结怨,排除仇杀,现场贵重物品未丢失,排除财杀,现场没有博斗痕迹,说明何炜没有反抗,而一刀刺入肺部的手法,女人是很难做到的,所以,我暂估为情杀!对像是男人!”
“可是,只有鞋印也不能说明是程粟啊?”水悠疑惑地问道
“根据于定棋的描述,他当晚看到何炜穿着绛色外套低头走出大门,有可能是凶手,监控系统升级不能摄录,凶手是不知道的,所以,在杀害何炜以后,他会穿上何炜的衣服,并低着头躲避监控系统和其它目击者,而程粟跟何炜的身材近似,头发长短相去不远,所以,于定棋当时可能产生了眼误。”
“那都只是你的推理,又没有确实的证据,根据法律程序,你甚至不能采集程粟的指纹!”成为嫌疑人以后,水悠猛K法律类的书和资料,总算是有点长进。
“所以,我才让死者亲属收拾遗物,何炜的亲人只有他父亲,已经生病住院,必须要委托他人办理,如果不出我意料之外,他委托的人很有可能是程粟,所以,我故意把何炜与诗莲的相框藏起来,让他主动询问,这样我就可以确认,若他不询问也没关系,签收单上他要摁下手印,只要能采集到指纹捺印,就可以了!”
水悠低头,他还真是心思慎密啊,有可能连自己都被算计进去了。“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把凶器放在小真家里了对不对?我会去找小真是不是也在你的意料之中?”说完,她摆出一副随时会扑上去咬他的架势。
“我又不是神,推理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事实,凶器放小真家我的确是猜到了,你会去找小真,这我倒没想过!”但是,诗莲要跟程粟谈话却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亦江想到诗莲茫然若失的样子,心里一阵愧疚。
他转头看向水悠,黑眸深邃。“丫头,只要你没事就好!”
程粟当天晚上在牢里咬舌自尽,幸而被守监发现得早,及时送进医院捡回一条命,随即被严加看守,并等待法律的制裁。案情真相大白,却少有人心情轻松,诗莲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礼拜未出过房门,连水悠都拒绝见面。
楚亦要整理案卷,又要查新的案子,忙得分身乏术,这些他都能从善如流的处理,真正让他觉得为难的是--蓝仲云邀请他礼拜六晚上到家里吃饭。他猜不到蓝仲云的目的,是因为破了案为酬谢而请,还是因为他是……他女儿的男朋友。
从礼拜一接到邀请开始,他就开始苦恼,到了礼拜五,他决定不管是什么目的,两种准备都做全。
可是,初次去女朋友家,应该准备些什么呢?可怜的亦江又犯难了。
“小李!”楚亦江决定向有经验的人学习。
“队长,什么事?”破了案子后,重案组探员个个神清气爽,小李回应得中气十足。
“你第一次去女朋友家里都送人家什么?”
小李懵了,队长什么时候也关心起人家的私事来了?懵归懵,队长的问题还是要照实回答的。“岳父喜欢喝酒,我就拎了两瓶茅台去!”
那就是人家喜欢什么就送什么?可是丫头的父亲喜欢什么呢?
“丫头,是我!你爸喜欢喝什么酒?”楚亦江隔着话筒问道。
小李侧耳,原来打听这个是为了去岳父家,奇怪,他怎么没听说队长交了女朋友呢?
“什么?你爸即不抽烟也不喝酒?那你爸喜欢什么?”
有个省钱的岳父,队长的运气真好,小李继续偷听。
“喜欢下棋?其它的呢?我指的是喜欢的东西!”
下棋,岳父修养真高,小李偷听得入神,把别人的岳父当成自家的了。
“喜欢大型根雕?还有没有其他的?”
大型根雕怎么搬得动?岳父的喜好真奇怪……小李开始觉得手酸腿软。
“喜欢喝茶!早说嘛……丫头,你刚刚是不是故意耍我的。”
电话挂断,小李收回耳朵,有这样的女朋友,队长还真可怜,他决定献献殷勤。
“队长,我知道有家茶铺的茶叶很好,都是上等的,价格公道,决不掺假!”小李狗腿地说道,屁股后面的尾巴摇啊摇!
楚亦江敛起笑容,横眉冷对。“晚上把案卷整理出来,明天早上交给我!”说完,转身离开,给岳父买茶叶去也。
剩下苦命的小李在后面拼命地抹眼泪,案卷不是星期一才交的吗?
星期六晚上,楚亦江拎着两盒极品六安瓜片,两盒观音王,在水悠家门前来回踱了几圈才按下门铃。门刚打开,水悠就系着卡通围裙蹦了出来。
“哈哈,你还真买了茶叶,我们家又可以省几个月的茶叶钱了!”
“悠悠,别闹了,快让小楚进来。”蓝仲云撵开淘气的女儿,又对亦江客气地说道。“快进来!快进来!”
“打扰了!蓝检察长!”亦江进门换鞋。
“叫我叔就行了!来这里就当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水悠泡了杯茶递给亦江,蓝仲云开始赶人。“快去帮你妈妈做菜,别饿着客人了!”
“是,蓝检察长!”水悠调皮地眨眨眼,学着亦江的腔调说道。
“鬼丫头,真是没大没小!”蓝仲云慈爱地看着女儿的背影,转头对亦江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如此神速地破案,我们全家人都要好好谢谢你才是!”
“您太客气了!份内之事,不足以谢!”才二月底怎么就感觉到热了,亦江只想伸手去摸摸额头
有没有汗水,跟丫头相处轻松愉快,跟丫头的父亲相处起来怎么就感觉到局促呢?
蓝仲云显然也觉察到亦江的局促,喝了口茶,捡着女儿的话题说。“悠悠从小就很顽皮……”
“爸,开饭了!”水悠端菜出来,及时阻止老爸抖出自己的糗事。
餐桌上的气氛有点诡异,呃……也许不是诡异,而是奇怪,亦江拿着筷子,碗里堆得满满的菜,水悠还在拼命的夹给他。水悠的妈妈,亦江是第二次见到,第一次是因为搜查,刚说完水悠有杀人嫌疑就晕过去了,水悠白皙的皮肤应该就是遗传自她妈妈,还有那性格,应该也是……
邹郁华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女儿的男朋友,高个子,长相英俊,一身正气跟自家老头子很像,就是不知道脾气怎么样,试试看就知道了……
用筷子夹起一夹红红的辣椒放到亦江碗里,然后又状似迷糊地轻拍一下桌子。“啊呀,我都忘了问你能不能吃辣!不好意思!”说完,作势又要夹出来。
“没关系,阿姨,我能吃辣!”再能吃辣也没人抓一把辣椒往嘴里喂吧,但是,谁让人家是长辈呢,楚亦江只能认命地吃下那些辣椒,好不容易吃完,嘴里已经辣得喷火,顾不得形象,头埋在碗里拼命地扒饭。
老娘又故意整人,水悠笑得快要内伤,为了给楚亦江面子,还是忍住了。
蓝仲云还算好心地递给亦江一杯水,谁知道邹郁华一把夺了过去。“老头子,这水都凉了,都说人走茶凉,这人还没走呢,怎么能喝凉了的水!”说完,换了杯热气蒸腾的开水递给亦江。
亦江眼睁睁地看着那杯救命的凉水被倒掉,然后又万分无奈地捧着那杯刚刚才翻滚过的开水,在邹郁华“殷切”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小喝了一口,顿时,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盛情”难却!他重新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
这下水悠可有点心疼了,正要把自己的那杯凉水给他……
“悠悠!给小楚夹菜啊,怠慢了客人就罚你洗碗!”太后下谕了,把水放回原位,赶紧埋头夹菜,亦江,你自求多福吧!
辣椒吃完了,开水喝过了,太后终于安静了,亦江提心掉胆地吃完饭。
嗯,脾气不错,就是不知道耐性怎么样,可不要跟我家老头子一样,悠悠可得吃苦了,看来还得试试他的耐性,邹郁华在厨房里边洗碗边琢磨……
“啊嚏!~”远在客厅的亦江揉揉鼻子,奇怪,怎么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
电视里正在上演生离死别,邹郁华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亦江陪坐在旁边,已经看完两集了,该死的韩剧怎么还不结束?
正到伤心处,邹郁华紧揪住亦江,边哭边说:“小楚啊,你看他们多惨,男的死了,女的也自杀了!”
亦江见邹郁华哭得那么伤心,于是很理智,很客观地安慰道:“阿姨,别伤心了,那是都是假的!”
咦,丫头跟她爸呢?
蓦地,客厅传出一阵河东狮吼。“你把我当笨蛋啊?我当然知道那是假的!假的也感人,你这笨蛋懂不懂啊!”
此后,亦江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诫那些要去女朋友家的探员,千万不要去安慰看韩剧看哭的岳母!
经过连番轰炸后,亦江终于通过邹郁华的重重考验,离开之前,邹郁华在女儿耳边悄悄说道:“像他这样乖的人太少见了!嗯……很不错!”
不知道亦江听到这句话后作何感想。
亦江想起蓝仲云,他只是来一个晚上而已,而这位老检察长,唉……他很想拍拍检察长的肩膀,诚恳地说一声:“您辛苦了!”
“亦江,你在想什么?”水悠挽着他的手等电梯。
想什么?想拍你爸的肩?打死也不能说
出来。“我在想阿姨很有意思!”
“我妈就是那样,把你当自家人才会那样对你!所以,你要感到很荣幸才行!”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过……“丫头,你很幸福!”
水悠把头靠到他肩上,软弱无骨地倚着他。“我一直都知道啊,所以,我要把自己的幸福分一半给你!”
简简单的一句话,让他胸口窜起一股热流,亦江情不自禁地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看着她因偷袭而红的脸……
是啊,他也很幸福!
翌日,楚亦江心情百分愉快地走进办公室,跟每个探员打过招呼后,叫来小李。
“问你一件事,你女朋友的妈妈有没有给你夹过辣椒?”
小李眼珠突出来。“没有!”
“那你女朋友的妈妈有没有给你倒过开水?”
舌头打结。“好……好像……有!”
“你女朋友的妈妈应该有让你陪她看韩剧吧?”
扶住下巴。“没有!”
3局2胜,自己的岳母果然是与众不同,亦江兀自笑得开心,把小李丢到九宵遨游去了。
小李虽然不懂岳母让队长吃辣椒,又给他喝开水,还让他陪着看韩剧有什么好乐的,但是,见队长开心,他赶紧悄无声息地猫回办公桌继续整理案卷!~
“对了,小李,案卷拿给我看看!”
小李抱头痛哭,自己第一次去女朋友家时乐了一天,队长怎么只乐一小会儿啊?
8
纯净的蓝色湖水围拢妖娆的青山,透明的阳光落在湖面上,穿过落地窗,在客厅的桦木染白地板洒下碎碎金斑,灰色主调的房间,诗莲坐在灰白色沙发上,眼神忧郁地看着窗外的山湖景致,水悠在地毯上盘腿而坐,背靠着沙发……
“妈要我去温哥华!我答应了!”两个星期以来,诗莲第一次开口跟水悠说话。
水悠的眼睛淡扫过诗莲瘦尖的下巴,暗沉了一下。“去多久?”
“我不知道!”诗莲垂眸说道。
“哦!”水悠从地毯上爬起来。“我想去小区的竹林走走,你陪我吧!不然,等你出国后,我想再去就不容易了!”
走完一段长长的鹅卵石路,步上青石板阶梯,两旁是翠绿欲滴的竹林,轻风吹得竹叶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清灵的竹枝蔓摇招展,竹笋拔着尖尖的头……
水悠拉着诗莲下了台阶,在林中穿梭……
“诗莲,你看!”她指着两根竹子回头跟诗莲说道。
两根很普通的竹子,分别刻上了她们的名字……诗莲看着水悠,竹叶间隙的光斑落在她清纯的脸庞,明亮的大眼好似晶莹剔透的水晶,光芒逼进她心底的阴暗处……
“有什么好看的?”
“刻上名字,这两棵竹子就属于我们了!以后,竹子会长高,我们也会长大,但是,我们永远都会站在彼此旁边!”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眼睛弯弯,笑得好可爱。
“幼稚!无聊!”诗莲兴致缺缺,懒得搭理她。
“唉,诗莲,其实你不需要用这种冷死人的表情来掩饰你心里的激动,当然,你也不要太感动,我今天来你家只是为了吃雪糕,可不是因为你心情不好!”
她还自顾自地说着,诗莲已经被她的厚脸皮震憾得无言……
那一年,她们十六岁,她的父母经过两年的分居终于离婚……
她死缠烂打地要跟着她回家,她说:“听说你住在别墅区耶,我可不可以去你家玩?”
她不顾别人意愿,跟在她后面进了家门。她说:“你们家冰箱里一定有很多雪糕吧!”
她很没礼貌地找到冰箱,拿出雪糕,剥了纸放进嘴里。她说:“带我去小区参观参观!”
她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出家门,然后很没道德地在竹子上刻下名字。她说:“以后,竹子会长高,我们也会长大,但是,我们永远都会站在彼此旁边!”
永远都会站在彼此旁边……竹节上歪歪扭扭的名字已经发黄,竹叶依然茂密青绿,诗莲木讷地望着那张巧嫣轻笑的脸庞……
“诗莲,需要我陪你吗?”水悠的轻声询问。
需要吗?当然需要!可是,你已经陪了我八年,而现在也有其他的人需要你陪……“亦江怎么办?”
亦江,水悠的嘴角牵起一个半弧……他会谅解吧!
“我不会让你伤心太久,所以,和亦江也不用分别太长时间!再说,他要不是谅解,我回来后再赖住他不就行了!”
诗莲放下心,悠悠不是她,亦江也不是何炜,经过那么大的风雨他们都没有分开,短暂的离别更是拆不散了……
“那我就让妈给你办手续了!”
“嗯,我们去掰竹笋吧!”
“你不要总干这种丢脸的事儿好不好?要吃竹笋去买……”
“咔嗒!”鼓鼓的竹笋被水悠残忍地一脚踢飞……
刚刚开始幸福生活的亦江对女友出国的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活了28年,他第一次感到气恼,气恼水悠说走就走,也气恼自己想留下她又觉得小家子气,所以,初听到水悠离开的消息时……
“你的英文那么烂,去温哥华干什么?”亦江一脚踩下刹车,车停在了马路中间。
水悠的身体惯性地向前倾倒,然后又一下弹回来。“我的英文没烂到会影响你开车的地步吧!”她解开安全带,狠狠地瞪他。
后面传来愤怒的叫骂声,亦江赶紧帮水悠扣上安全带,重新发动车子。
偷睨了一眼气呼呼的水悠,双颊又鼓起两个小包,睫毛一扇一扇的,胸口起伏的节奏很快,还真是爱生气……
亦江已经记不清她有多少次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气上半天,慢慢的,他也摸清了规律,只要稍微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
“记得那家西餐厅吗?”亦江把车停在一栋大楼前,指着绿门的西餐厅说道。
“当然记得,两次都在这里见到你!”
“两次?我记得的只有一次,今天就在这里吃饭吧?”
“还有一次是跟靖宇一起,我看到你站在公园里!”水悠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到亦江身边。
跟靖宇一起?“怎么没给我打电话?”他有些吃味地锁好车,揽着水悠的肩往西餐厅门口走去。
水悠白了他一眼。“那时候你刚把我逮去公安局,怎么给你打电话?”
亦江脚步一滞,扳过她的肩,黑眸深深地看进她心里。“那时候,你好恨我吧?”
“刚开始是有点恨!”水悠见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又说道:“不过,当靖宇来公安局接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所以,我跑去公园没找到你,就去广场了!”
原来……她一直都是那么地信任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还坚定不移……而自己刚刚还在气恼她的离开。
亦江的双眸紧锁住那张粉嫩的小脸,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水悠和亦江径直走到9号座,正要坐下,服务员跟了过来,抱歉地说道:“对不起两位,这张桌已经被人预订了!客人半小时后就到!”
这个错误还没更正?“台号倒过来就成了6号桌,预订不是很容易弄错?”水悠好奇这家西餐厅还没倒闭。
“是这样的,9号桌和6号桌只接受单人预订,而且一次只能预订一张,如果是第一次来因坐错位而成为有缘人的,咖啡厅还会免费送上白金卡和精致的小礼品。”服务员解释道。
“这么奇怪的规矩?”亦江纳闷地问道!
服务员彬彬有礼地继续解释。“因为店刚开张时有客人坐错了位子,所以,老板将错就错,希望能促成一些美好的缘份!”
客人坐错位子!水悠和亦江相视一笑,默契地跟服务员说道:“重新给我们找个位子吧!”
他们的缘份已经促成,该把机会让给其他人了,两人各怀心思地被服务员引领至其它座位。
9号座!水悠笑笑,想起以前在这里跟亦江为了争一张位置而吵得面红耳赤,那时候的她……还真是嚣张跋扈啊,只是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她后来会爱上那个“不务正业”的警察!
亦江眼角的视线掠过那张浅笑的小脸……
当初若台号没有弄错,水悠与别人顺利地约会了,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仍旧孓然一身,想到这里,亦江握紧了掌心里的小手。
“去温哥华多久?”亦江把牛排切碎成小块,然后放到水悠面前。
“最多两个月,我会努力地让诗莲快乐起来!”叉起一小块牛排喂到嘴里,唔……被人伺候的感觉真好……
“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对了,走之前腾出时间跟我去个地方!”
“忙的是你好不好?自从书坊停业后,我就成了无业游民!”水悠捏住他的鼻子,双眼作怪地挤到一堆。
亦江拿下那只“行凶”的手,握在掌心里。“书坊要关掉吗?”
“当然不能关,那可是我跟诗莲的心血,等我回来后再开吧。”水悠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递给亦江。“钥匙给你,每周要请钟点工打扫一次。”
“有点像是托孤!老实说,你是不是打算赖在加拿大不回来了?”亦江刚把钥匙收好,桌子底下的腿就被对面的小脚狠踹了一下。
“那你最好当心些,没准儿我真的那边‘琵琶别抱’!”
亦江闷哼一声。“别说我没警告你,破坏中加两国的友好邦交是要受遣责的!”
自然,桌下的腿又被踹了一脚!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水悠为了和亦江多点时间相处,每天到市公安局门口等亦江下班,招惹来许多好奇猜测的目光,久而久之,重案大队楚队长28年单身生活结束,与女朋友如胶似漆的新闻传遍了整个市局,一时之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亦江面对众人的询问,则是淡淡地一笑,肯定地回答:“是的!”
走前两天,天空略有些阴霾,侧柏青墨挺拔,纷纷扬扬的细雨飘洒在半空,落到伫立在墓碑前两人的头发、衣服上……
水悠细看墓碑上的两张照片,男人和亦江同样英气逼人,女人温柔婉约,清丽出尘。真是,亦江那么俊朗,肯定是遗传至优秀的父母。
一想到他们正值壮年便双双遭遇不幸,抛下幼子远去天国,水悠不禁唏嘘感怀,亦江,那时候承受了怎样的打击啊?
心疼地挽住亦江的手臂,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惜。“亦江……”
“嗯?”亦江侧首看向欲言又止的水悠。
“我跟伯父伯母见面后,他们应该放心了!”水悠眨了眨眼,摒弃难过的情绪……
“我看是更不放心才对吧!爸妈可不会被你的伪装骗到!”亦江嘴角噙笑,不给她留一点面子。
她瞪他,挽住他的手轻掐了一下方才解恨。“我哪有伪装,生来就是乖巧可人,只是你不懂而已!”
“在爸妈面前你都会对我施暴,还好意思说自己乖巧可人!”亦江另一只手指着被她掐过的地方,直接控诉。
水悠连忙放开挽他的手,面向墓碑虔诚地鞠了一躬。“伯父伯母,亦江虽然总是欺负我,不懂得关心我,脾气也不怎么好,还老喜欢摆张臭脸装酷,没钱没势又没地位,可是,你们放心,蓝水悠一辈子都会不会嫌弃他!”
看她一脸正经地胡言乱语,亦江不禁汗颜,她的脸皮真是厚到出神入化,无人可及了!
水悠拽着臭脸的亦江上前一步,如同抓到了证据,继续对着墓碑说道:“看吧,他就是这样,常给我脸色看,但是,我会装做没看见,他欺负我的时候我就让他欺负,他不关心我的时候,我就去关心他,他脾气不好我忍让,他没钱没势没地位,我也受得委屈,他可以不为我做任何事,只要喜欢我一个人就行了!”
亦江凝视着水悠的侧脸,她的神情认真到不容去忽视,话语里的真挚强烈到不容他去猜疑……
她还是没个正经,还是会去诋毁别人,只不过,她的心底也早已是柔肠千回……
何其有幸!老天让她走入自己的世界,让这样一个豁达开朗的女孩来撩活他早已冰封沉寂的心……
细雨在仍在空中交织,在父母墓前,他默默地在心里许下承诺……
悠,我只喜欢你一个!
从墓园出来后,他们一同去买菜,一同回家做饭,如同一对相守多年的夫妻,为了买菜、洗菜争执吵嘴。餐桌上,亦江挑剔水悠把青菜炒焦,肉炒得太老,汤里盐放得太多,洗碗时,水悠不停地抱怨亦江没把碗盘洗干净,然而,无论是吵嘴、讥讽还是发怒,他们脸上泛出的那抹逼人的光彩不是幸福是什么?
“都怨你不会挑苹果,一点都不脆!”水悠躺在沙发上,头着枕亦江的腿,手抓一个大苹果咬着。
睁眼说瞎话,苹果都是她自己买的。
“是!都怨我不会挑,行了吧?”吵了一个下午加晚上,对于她的颠倒黑白,亦江决定照单全收了。
“你自己吃吃看不就知道了!”水悠把苹果凑到亦江嘴边。
“咔嚓~”谁说的不脆!亦江咬下一口后,用眼神质问水悠。
“你再嚼嚼看?”
“咔兹……咔兹……咔兹、咔兹,咔兹~~”
见鬼了,明明就是软绵绵的啊,水悠不信邪的把苹果又凑到亦江嘴边。“再吃一口!”
遵命。
“咔嚓~~咔兹……咔兹……咔兹、咔兹,咔兹~~”
自己吃一口,没声音,用力嚼,还是没声音……水悠恨恨地瞪着很不给她面子的苹果。“你说它是不是魔法苹果?”
她那可爱的表情惹得亦江发笑,笨笨的样子又让他一迳摇头。
见他嘲笑自己,水悠忿忿然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还敢笑,连你挑的苹果都欺负我……”
亦江被她戳得浑身一僵,抓住那只惹火的小手,情不自禁地俯首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清甜的苹果香气让他不觉深入,舌尖撬开她的唇,品尝满口的芬芳……
温柔的吻逐渐的变得炽烈,那张嫣红的脸蛋和低低的轻喘引发了他潜藏的情欲,难以自抑地,他吻得更加狂烈,收拢她入怀,紧紧拥住,大手在她的背部、纤腰游走,探入衣服内,手触到光滑的肌肤时,被拥住的身子轻轻一颤,迷醉中的他猛然睁开眼睛,藏在她衣服里的手如同被烫到,倏地收回。
该死!自己在干什么?亦江在心里低咒一声。
水悠坐在他腿上,怔怔地看着他,虽是未经人事,却不同于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她清楚地知道亦江想要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亦江突然停下来的原因,这个男人是真心地爱护她吧……那自己呢?
眼前那张俊逸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挣扎懊悔……
“亦江!”她轻唤。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亦江把她抱到旁边,起身。
“亦江,你希望……我留下吗?”水悠拉住他的手,抬头,眸子里流转着柔和的清辉。
“丫头,你……”
水悠打断他。“如果你想我留下,我就会留下!”
亦江讶然地看着那张不似玩笑的脸,他该怎么说?想她留下,当然想,自己又不是谦谦君子。送
她走?别说自己不愿意,也会伤到她吧!
“亦江,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这是水悠第一次问他!
还在犹豫什么?还在顾虑什么?早就父母墓前就决定了不是吗?
亦江再次拥紧她,以吻封缄……
喜欢?不,早已排山倒海的爱吞没,喜欢,太浅太浅,及不上万分之一……
唇舌难舍难分地纠缠,放在纤腰上的大手施压,用力将她贴近自己,不够,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所有的深情都转化成热火,烧灼着彼此……
拦腰抱起她走向卧室,更加炽烈的吻燃尽了最后的一丝理智……
亦江揽着已沉沉睡去的水悠,黑暗中,静静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从地上捡起外衣,掏出几天前买好的戒指,执起她的左手套在无名指上,亲吻过她的手背,如同誓言般,低沉沙哑的嗓音在暗夜轻柔响起……
“悠,我终其一生爱护的妻!”
天边亮起一道金黄的曙光,水悠在亦江温暖的包围中醒来,即使在睡梦中,他的手还紧楼着自己,水悠偎近他,抬起手想要抚他的脸,手扬在半空中顿住--戒指,细致的铂金指环上镶着一颗璀璨的钻石。
“喜欢吗?”暗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水悠仰头,对上那双探究的眸子,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回放,脸上飞起两朵红霞,窘迫地低下头。“这算是求婚吗?”
“你什么时候变笨了?”亦江的手抚着她的脸颊,笑谑地说道。
“好奸诈,趁我睡着时硬套上去,想拒绝都不行!”水悠心里乐开了花,却仍是嘴硬。
“哦?你现在已经醒了,不想要的话可以还给我!”抓住她的左手,亦江作势要取回。
水悠曲起手指,高高噘起的嘴十分不满。“送人家的东西,好意思拿回去?”
将掌心里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一直梦想着与她组成一个完整的家,一起做顿美味可口的饭菜,一起洗碗、散步,看电视,一起相拥至天明……
昨天,美好得像一个梦,一个不真实的梦,直到刚刚醒来,看见她躺在自己怀中,那么地真实,真实到触手可及,他才安下心来。
他的未婚妻,他们的家,以后还有他们的孩子……
亦江动情地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悠,这枚戒指我永远不会收回!”
水悠心中一动,为他的这句话,也为他亲昵的称呼。“亦江,我好幸福!”双手在他颈后交错,脸贴着他赤裸的胸膛。
轻柔地托起她的脸,唇覆上,正要深入时,水悠退开。“快起床,你昨晚答应爸爸今早送我回家的!”
浓情蜜意中间如果横亘了一张威严的脸会怎么样?亦江的热情退却得一干二净,直直地躺平。
“你快起来呀,昨晚我们跟爸妈撒了谎,回去晚了他们会怀疑的!”水悠捏起粉拳猛捶他。
亦江恼恨地起床,把水悠的衣服递给她。“等你从加拿大回来,我们马上结婚!”
“那也得先应付好爸妈,让他们起疑了,有你好受的!”水悠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还不忘警告他。
洗漱完毕,收拾整齐后,水悠见亦江拿起车钥匙。“你还准备开车去我家啊?别忘了昨天晚上我们跟爸爸说你的车坏在路上了!”
放下车钥匙,亦江再次确定,要结婚,越快越好!
蓝家二老并没有起疑,也许是水悠手上的戒指定了他们的心,没有过多的追问,蓝仲云拉着他如平常一样聊聊天,下下棋,水悠跟邹郁华在厨房忙碌,离开的前一天,一家人其乐融融。
机场,水悠跟亦江离情依依,诗莲则坐在一旁跷起二郎腿,可惜,手边没有一包瓜子嗑着,不然,就真像是买票来看戏的。
苦情女主角揪着男主角的袖子,没有眼泪汪汪。“亦江,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可别沾了花又惹来草,不然我饶不了你?”
亦江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配合她作戏,还是干脆不理,沉默片刻后,才柔声说道:“到了国外要照顾好自己,一个人不要出门,需要出门时就让诗莲陪你,有什么事立即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嗯,知道了,你要想我,除了抓罪犯时不能分心,其余的时间你都要想我!”水悠窜到他身上,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霸道地跟亦江交待。
“Cut!”导演不识时务地打断。“要登机了!”
“悠,早点回来,我等你!”亦江附在水悠耳边悄声说道。
水悠踮起脚,轻触他的嘴唇,随即被深深地吻住。
机场的人来来往往,有人驻足观望,有人无视路过,无暇去顾及周遭,他们只专注在那依恋、不舍的热吻中。
水悠的身影消失在安检的转角处,亦江转身大步离开机场……
她颊上的成串滚落的泪水还烫着他的心,唇上的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人,却已经离开。
悠,我真不该放你去加拿大!
水悠的离开,让亦江初尝到被思念煎熬的滋味,那一夜后,被子和枕头还残留着她的香味,每天夜里嗅着那熟悉的味道念着她入睡,早晨醒来睁眼即看到书桌上的相框,她在里面暖暖地笑着,给她的花浇水,用她买给他的毛巾、牙刷洗漱,换鞋出门时,鞋柜里那双蓝色拖鞋安安静静地躺着,整个房间都有她的痕迹,视线随意扫过,都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她。
时差15小时,为了不影响他休息,每天她都起得很早给他打电话,然后抱怨他不想她,也不给她打电话,当有天他在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打电话给她时,她只兴奋了一下子,很快又质问他为什么还不休息,勒令他晚上十二点以后不许再打电话。
每天都会收到她的邮件,拉拉杂杂地扯了一堆,最后总有一句话是:“讨厌的亦江又在我的脑子里晃了一天,赶都赶不走!”他很用心地去读她写来的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揣摩她当时的心思,他很少回信,即使回信也是简短的几句话:“我很好,勿念!照顾好自己。”然后就会收到她的回信:“你说不念就不念啊?我偏要念!”透过电脑屏幕,他仿佛看到她生气倔强的样子。他笑,笑得开怀……
亦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竟是如此的乏味,除了案件就是案件,没完没了,他渐渐地变得急躁,变得没有耐性。他的脑子常常溜号,时不时地翻出手机里的照片,只消看一眼,他就恨不得飞到加拿大,飞到那个磨人的家伙身边,再把她揪回来,拴在自己身上,不让她离开一步……
又是枯燥的一天,楚亦江审讯完嫌犯后回到办公室,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电未显示号码,刚毅的脸部线条随即软化,黑眸深处闪过一丝柔和。
刚按下接听键,远在大洋彼岸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钻进耳朵。“亦江,这个时候打电话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还好,刚忙完!”即使还在忙,也会放下手头的事,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那就好,实在是太想你,所以等不及你下班就打过来了!”
想我就回来吧……他很想这样跟她说,却不想让她为难,所以,决定先探知情况。“诗莲的状态好些了吗?”
“嗯,比刚来温哥华时好多了,亦江,我准备近期内回国!”
要回来了吗?他会心地一笑。“订好机票后给我电话!”
日子竟是这么地难熬,无论白天黑夜都变得漫长,仅撕下两张日历,就好似过了两年,亦江盼着盼着……然而,在接到电话的第三天,水悠第一次没有寄来邮件,也没有打来电话,以为她是在忙着回国的事情,他失望的看着手机直到天亮。
第四天,仍是没有电话也没收到邮件,亦江按捺不住了,拨到诗莲在温哥华的住宅,没人接。
第五天,十通电话都没有人接听,他开始担心,会不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第六天,他安慰自己,也许是水悠想给他惊喜,故意不跟他联系,或许,明天,她就会来接自己下班。
第七天,下班后,没有惊喜,只浓浓的失望和胆战心惊。
第八天,第九天,失去联系后一星期,他开始害怕,开始惶惶不安,隔几分钟便检查一次手机,查看一次信箱,隔一小时拨一次电话留一次言,隔两小时寄一封邮件,却杳无音讯,而蓝仲云也在此时休了长假,蓝家空无一人……
亦江在浓浓的不安中度过每一天,他一边让骆靖宇移民到加拿大的父母帮忙寻人,一边办理出国手续,准备前往温哥华,半个月后,他收到一个国际包裹,心被掏空了……
包裹里装的是那枚他亲手给她套上的戒指,那枚他曾许诺一生的戒指……
那一天,阴云笼罩在重案组,探员万般小心,深怕触到地雷,尸骨无存……
那一天,被审讯的嫌犯坚持不到十分钟就全部招供……
那一天,亦江虽生犹死……
爱,从来就是一把双面刃,既能让你攀上幸福的颠峰,也能让你坠入恐怖的地狱,亦江每天如同被铁针刺骨,被刀叶林戳刺心脏……他不敢相信,幸福曾经离他那么近,转瞬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这一切的发生,竟然没有一个理由……
他一天天地变得沧桑,变得颓废,变得不近人情。
他开始没有节制地抽烟、酗酒……
他开始不吃不睡地折磨、麻痹自己……
他开始逃避现实,拒绝听到任何劝说他的声音。
直到有天,骆靖宇从国外回来把他一拳揍醒。
顶楼上的风在身边呼啸,亦江双肘支地,脸上那块骇人的瘀青隐隐刺痛,酒醒了大半。骆靖宇立在他面前,垂在身侧的拳头蓄势待发,只要那个萎靡的家伙再显出泥昏滥醉的神态便立即挥过去。
多年的好友就这么冷冷对峙着,没有谁率先打破格局,或许,他们都在等待对方开口。
喧哗的城市开始沉寂,空中偶尔飞过一架夜航的班机,亦江站起来,不理会骆靖宇,迳自往楼梯口走去。
“楚亦江,你一定要这样糟蹋自己,是吗?”
墙边的脚步停住,他没有回头,只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糟不糟蹋,那是我自己的事!”
骆靖宇被他的话激得怒火中烧。“那悠悠呢?你这样把自己糟蹋到死,她怎么办?”
一语戳中他的痛脚,霍然转身,明白地警告骆靖宇:“不要再跟我说起那个残忍的人!”
残忍的人?靖宇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自己,没有对他挥出拳头。“你说悠悠残忍?”他深吸一口气,挪动脚步移到亦江身前,单手揪住他的衣领,狠推一把。“如果她残忍,就应该彻彻底底甩了你!她就应该……”
一个踉跄,亦江单手支着墙才没让自己摔倒,苦涩地截断靖宇的话。“还要怎样才算残忍?还要怎样才算甩得彻底?”仿佛是在自问,又仿佛是在说给那个已经失踪的人听。“那枚戒指是婚戒,是我认定一生的信物,才离开一个半月而已,她竟然就要还给我!”愤怒的情绪还未退去,又陷入回忆中。“她曾经说过不会离开,即使要离开,也会先说一声,她失言了。我知道自己对她不够好,但她也说过不会嫌弃我,一直以为,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呵护她,没想到这么快,靖宇,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是那么地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连说一声的时间都不愿意给我!”
没有情绪失控地怒吼,没有尖锐的恨意,只有一字一句的痛楚,骆靖宇无言地看着他,是太爱吧,所以被蒙蔽,否则,那么冷静、理智的人,怎么会想不明白?悠悠若是真的要离开他,说一声又何妨?
“她既然没有跟你说离开,你就别再自以为是地下决定!”
亦江闻言抬首,投去询问的目光,靖宇并不理会。“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天她会回来?”丢下这句话后,不再看他,径直离去。
拾级而下,骆靖宇回身看了一眼天台的铁门。
亦江,以后你会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夜风越发清冷,体内残存的酒精渐渐消散,亦江仰望头上的深蓝苍穹,浓云被风吹开,一颗孤星闪耀天际,定睛细看,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星子,暗沉微弱,却如影随形。
9
亦江消沉的这段时间,重案组成员风声鹤唳,压力倍增,除了更加卖力地工作外,也不敢出现丝毫差错,试问,谁有那么大胆子去惹火一个被女朋友抛弃的人?
“小李,上个星期的偷车案,我让你去查的线索查到没有?”
话音刚落下,其他组员长长地呼了口气,再怜悯的看向冷汗涔涔的小李。
“报告队长,因为痕迹很难辩认,所以,目前还没有查到!”小李说完,大义凛然地站着,等待雷霆万钧的斥责。
“知道了,线索我亲自去查!”交待完毕,亦江又埋首到案卷里。
没有被炮轰?也没有斥责?完了,队长会不会把他退回给治安组?小李噤若寒蝉,连个单音都发不出。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联络事主?”
“是,队长!”拉了引线,炸弹却没爆,难道说今天是他的幸运日?小李如劫后重生般,欣然领命而去。
圆形花圃里的花朵在风中摇拽,身姿曼妙,柔风敛着花香扑鼻而来,亦江抱着那盆快要渴死的橙色花走进小楼房,找到一个正在修剪枝叶的年迈花农。
“您好,打扰一下!”亦江有礼地打招呼。
老花农身形枯瘦,黑黄色的皮肤因长年日晒起了许多色斑,有些浑浊的眼睛柔和亲切,他瞥了亦江一眼,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你的花生病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的?你放心,我会在你这里买花!”亦江挑明来意。
“这花不是你自己的吧?”老花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丢出一个问题给亦江。
“是帮一个朋友养的!”亦江钦佩老花农的犀利,老实答道。
花农握着剪刀的手收拢,“喀嚓”,一节多余的花枝应声而断。“你在糟践别人的心意!”
亦江被他指责得莫名其妙,他承认因为这段时间情绪低落,而没有照顾好花,但也没有糟践那么严重吧!何况,他也只是帮别人养而已。
“有没有办法可以治好的?”亦江决定不理会他的无理谴责,先救花比较重要。
“你回去吧,这花死不了。”下完逐客令,老花农往里走到一盆玉树前,打理枯叶。
亦江趋步跟上。“但是叶子都已经枯黄了,花快也谢了!”见花农仍在弯腰干活不理他,只好央求道:“您帮帮忙,我不能养死这盆花!”
花农停下手中的活,佝偻的身体面向亦江。“你朋友难道没跟你说过,这花只有最初三年难以成活,也只有在那三年需要花费很多心思,之后只要浇浇水就不会死?”他从亦江的花盆里摘下一片枯草叶,拈在手里。“你回去后每天浇水,会再发出新芽!”
亦江心中一喜,感激道:“谢谢您!”转身正要离开,似想起了什么,回头,又问:“这花叫什么名字?”
“孤挺花,原产自南非,花语是喋喋不休。”花农抬头看看亦江,意味深长地道:“我想,你朋友是怕你太孤单,所以把这花送给你!喋喋不休,心意却早已隐含其中,所以,我才说你糟践别人的心意!”
亦江怔住了,那张毫不讲理的小脸在脑中闪过。
“你干什么让我帮你养花?”
“罚你呗!”
事隔多久,他才明白她的心意?如果这花不枯败,他是不是永远都以为,那只是一个不讲理的惩罚?
喋喋不休,就是她啊,一张小嘴永远闲不住,诱哄他吃东西,说服他逛街,算出一百年,也是那张小嘴说
出:
“亦江,我喜欢你!”
回忆如同潮水涌来,脑中浮现他们相处的每个情景,她令他头痛,令他快乐,令他想念,令他深爱,也令他痛不欲生,因为有了她,他尝尽了生活的各种滋味。
凭着一片心意,她努力地为他驱走孤单,而他,给过她什么?就像她精心呵护才养成的花,给他以后,竟然连花名都不知道。
有多糊涂!有多差劲!
心,为之紧紧纠结,亦江如梦初醒。
他朝花农谦逊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虽然晚了点!”然后看看四周,又说道:“您给我推荐一种花吧。”
花农摇摇头,说道:“你不是爱花之人,不用为了谢我而买花,那样即使你买回家,也不会珍惜。”他指着亦江手里的花,别有深意地继续说道:“不要以为养一株花很容易,那需要你花心思,花精力,花时间去呵护,一个人,一辈子只呵护好一株花,不让她枯萎,这就是难得,好好珍惜你手里的花吧!”
回到家,亦江给花浇过水后放到窗台上,拿起书桌上的相框,照片里,他板着脸伸长腿坐在草地上,水悠从后面揽住他的脖子,灿烂地笑着,大眼里溢满了幸福跟满足,拇指隔着冰冷的玻璃轻摩那张小脸,嘴角弯起浅笑。
“亦江,你在笑什么?”水悠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轻咬一下他的脸。
他投挑报李,咬了回去。“笑你傻啊!”
“傻才会喜欢你,等我变聪明就不要你了!”
说完,她还兀自笑得开心,他却沉下脸来。
“咔嚓!”诗莲按下快门,这一刻,永远定格……
放下相框,他闭上眼睛,灿烂的笑脸在脑中是那么地明晰!
悠,是你变聪明了吗?还是以前的我太愚蠢,蠢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要花心思,花精力,花时间去呵护的,从前的自己总是等你打来电话,总是等你来找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为我
付出的一切,却不知道,这样的你,有一天会累!
是因为累了,你才离开的吗?
那么,只要你还不嫌弃,以后就让我来付出吧。
水悠也许真的嫌弃他了,有时候,他会有这么沮丧的想法……
日子一成不变的滑过,亦江遍寻不着水悠后,在平静地等待中过完了一年。
除夕夜,他来到广场,一年了,他每晚都会来这里,那个身影却从未出现……
最后一夜,曲终人群散去后,缓缓地走到空空的花坛前,强忍住心底思念的呼声……
他站上了花坛,冷洌的风袭来,双手插进风衣口袋,环视四周,路人的眼光和窃窃私语,让他开始别扭……原来,悠等他的时候就是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并承受着别人的目光……
原来,连等待也不容易……
夜渐渐地安静,悄然无声时,往事历历在目,公园、幸运西餐厅,公交站台……有过她身影的地方,他都满怀希望地去找,去等……然而,不管是去到哪里,只有他和他的影子……
去年此时,她在这里等他,今夜……就换他来等她吧,悠,如果你在这里,是不是也看到我了?
夜深了……那只掠过他心房的精灵是否已经沉睡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如等待中的每个日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烟一支一支地燃尽,丢掉空空的烟盒,收拾失望的企盼,天际已泛白……
回到家,门口,他的手触上那对副已经泛白褪色的春联。低头弯腰,挥去胸口浓浓的惆怅。
开门进屋,迎接他的是一室清冷……
楚亦江被女朋友抛弃而受到打击的事,市局众所周知,又一次的,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同的是这次被调换过来,原来倾慕亦江的人跃跃欲试,只不过最后都铩羽而归。久而久之,少有人再去碰壁,但,有人除外。
“队长!”李芸追上亦江。
“什么事?”亦江打开车门又关上。
“你现在有时间吗?”李芸期待地看着亦江,三年了,从他调到重案大队那天,她就开始喜欢他,虽然被拒绝很多次,虽然他后来有了女朋友,却早已分手,而她,怎么说都是近水楼台,应该是有机会的吧!
亦江抿唇,考虑片刻后点头。“上车吧。”
进了西餐厅,服务生送来菜单和水,李芸记得两年前他们来过这里,笑颜逐开,暗自在心中揣测,亦江带她来这里是不是愿意给她机会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亦江只点了杯咖啡,把菜单递给服务生。
果然是这样!李芸暗喜,却故作矜持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和我女朋友曾经在这里巧遇,那时,我们都各自有约,却因为台号的错误而起了争执,她的相亲约会被破坏!所以,她常跟我开玩笑,说这里是我的幸运地,没让她被别人抢走!而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笑容还没来得及浮出就已经被冻结在嘴角,李芸注意到他说话时的神情,那是追忆幸福时才有的神情,可是那毕竟只是追忆,她不死心。“你们已经分手了!”说完,她等着他痛苦地接受现实……
可是,她失望了,亦江的脸上未起一丝波澜。“的确,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了!”
笑容破冰而出,爬上端丽的脸庞。
“她是我的未婚妻!”
如同坐云宵飞车,李芸的心起起落落,如今已经爬到嗓子眼儿,哽得她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李芸,你很优秀,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找个真正适合你的人吧!”
如果能找到,她也不用辛苦地等候这么多年了,以前不是没有尝试过找其他人,到最后,她都悲哀地发现,那些人都不是他,不是他,她就无法接受!
“为什么你不给别人一个机会?”蓝水悠去国外两年了,音讯全无,她不懂,不懂他还在坚持什么?
窗外的草地绿茵如昔,亦江转头说道:“因为,我只有一颗心,一个身体,心已经给了她,而身体,要留着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如果够幸运,我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如此!”
冷静的秀颜崩离,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如此,还惶论今生!“如果她不回来呢?”
“她会回来!”
都失踪两年了,她不知道他何来的笃定。“如果她嫁人了呢?”
“她不会嫁给别人!”啜了口咖啡,他又补充道:“就如同我不会另娶他人!”
芳心碎落一地……
李芸无法忽视他的坚定,无法忽视他的深情,更无法忽视他对蓝水悠的信任……
曾经无人看好他们,蓝水悠从当事人变成嫌犯,又变成他的女朋友,很多人都以为他跟蓝水悠交往,是因她有一个权力极大、地位极高的检察长父亲,当蓝水悠到了国外一去不返后,那些人又开始幸灾乐祸……
虽然,李芸对那些人的酸葡萄心理不屑一顾,但是,她也没料到冷漠的楚亦江竟然爱蓝水悠爱得那么深……
是不是该放弃了?再坚持还有用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那样坚定地去信任她?”无关感情,她只是想知道。
亦江拿起流沙瓶倒转过来,紫色的细沙缓缓流动,漏至半瓶时,他说:“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信任!”
他不是有多么坚定,只是因为他爱她,除了信任,除了等待,就再没了选择,而他,也不想选择其他人!
“等她回来后,你可别再让她出国!否则,重案大队的人又要遭殃了!”虽然他还是她唯一合适的人,虽然她还是嫉妒蓝水悠,却不若从前,心有不甘了。
亦江淡淡一笑,只要她愿意回来!她想去哪里他都会陪她,只是,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对了,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吃饭呢?”李芸好奇都来到这里了,他为什么不点餐,而只喝咖啡。
“我一般不在外面吃饭!”他拿起桌上的帐单起身,跟正在吃牛扒的李芸告辞。“你慢慢吃,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他的事情就是回家做饭,在厨房忙碌一小时后,汤菜上桌……
夹起一片鱼,被旁边的人一筷子夺了过去。“鱼给我吃,你把青菜吃完!”
“你不是说鱼是专门做给我吃的吗??”
“谁让你惹我生气的?现在不想给你吃了!”气鼓鼓的小脸,霸道得不可理喻……
“快看,有流星!”趁其不备,他夹起一片鱼放进嘴里。“呸!”立刻吐了出来,腥味好重!
上当受骗的人转过头,怒气全转化成尴尬。“那个……你知道的,我只会做些家常菜,妈说你工作太忙,需要补充蛋白质,所以让我给你做鱼吃,可是,我学了很久都学不会……大概是我跟鱼有仇吧,呵呵呵……”她干笑着……
他沉默了,好像……那鱼也不是很腥……
把鱼片放进嘴里,鱼肉香嫩滑腻,旁边的座位空空,没人跟他抢鱼吃了……
而两年前,他连有腥味的鱼都做不出来……
悠,吃完这顿饭,我就只欠你九十八年了!
你不是很贪心吗?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回来?
“噼哩啪啦!”碗盘被扫下桌,残渣洒落一地,被汤烫红的手,他全无知觉……
第三年,初春。
A城国际机场,一架飞机刚刚着陆,乘客陆续走出,其中一个穿深蓝色V领小毛衣,黑牛仔裤的女孩推着大堆行东张西望,眼睛搜寻到来接机的人后,激动得扔下行李,直奔到他们身边。
“爸!妈!”水悠亲昵地挽住二老的手,眸中泪花闪动。
蓝仲云把她的行李推过来,抚着她的头发。“我们回家吧!”
走出机场,水悠仰望头上湛蓝的天空,浮云纯白无暇……
A城……她终于回来了!
春日阳光和煦,新年刚过不久,随处可见红色的喜庆,熟悉的广告牌从车窗外掠过,她凝神细看那些方正的中国汉字,一个也不肯放过,银行、商场、写字楼、绿化带……市公安局……蓦地,她收回眼光,胆怯、忐忑的心理开始作祟……
那个她想念了三年的人……
亦江,他还好吗?
三年里,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过没有他的日子,见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仅凭着钱夹里的一张照片,仅凭着过去的回忆,仅凭着对他入骨的思念,一天天……一日日地渡过……渐渐地,她开始抱怨,抱怨亦江给她的东西太少,唯一的一枚戒指也寄回给他……她的思念再没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终于,回来了,回到这个有他的城市了……
亦江,他还在那里吧!
“爸,妈!我想先去一个地方!”雾气缓缓地模糊她的视线……
温哥华没有他,没有相似的影子,她只能思念,而这里,她随时可以见到他,为什么还要胆怯……
蓝仲云让司机停车。“要不要我们送你?”
“不用了,你和妈先回家吧!”她挽起邹郁华的手臂,愧疚地说道:“妈,对不起,我晚上回家陪你们!”
邹郁华了然地拍拍她的脸颊。“去吧,这几年,他也是一个人!”
城北最繁华的地段,亦江把事主送回家后,看看表,已经是下班时间,把文件收好,调转车头。
他已经不再是个工作狂,忙完后会直接回家;他已经不会没事找事,空闲时他要照顾悠悠书坊。
“叮”,指示灯亮起,电梯在他所住的楼层停稳,低头翻出钥匙准备开门,当钥匙快要插进锁孔的时候,他全身如同雕像僵立……
新的春联!
他抬头,横批没有贴!
拿钥匙的手退缩了,他不敢开门,怕开门后,仍是一室的清冷!
他在门口踌躇徘徊,最后,他决定把这副春联当成一个恶作剧。
然而,拧动钥匙的手,颤颤微微……
“嘭!”公文包掉在地板上,他没有换鞋直接往厨房跑去,这辈子他没跑这么快过,从客厅到厨房,十几米的距离,他几乎是一瞬闪过。当他看到那个正在切菜的身影时……
“你是谁?”
“亦江,你回来啦?”水悠转过身,含泪的眼,牵强的笑……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脑中回响过无数次的声音,是那么地熟悉……
亦江浑身一颤,眼前的人儿,粟色的微鬈长发,额前斜斜的留海,头顶被灯光晕出一个红色的光圈,身段窈窕,仍是那张娃娃脸,深色的小毛衣和长靴却增添了成熟的风韵,就是她啊!怎么会忘了,他们分别三年,如今的她已经27岁,而他的记忆仍是停留在她走前,扎起黑色马尾,穿T恤、运动鞋的可爱模样!
他的身体软软地往后一靠,她,真的回来了,就站在他面前,往前一步,他就可以拥住她。
为什么?他的脚动不了,他的手伸展不开,他只能看着她干着急……
这是他向上天祈求了无数次的心愿---她回来了,她站在他面前……
然而,他却不能如设想地那样……吻她,告诉她,他想念她……告诉她,从前的他错了……告诉她,他要永远爱她!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懦弱,她的样子变了,她的心、她的性格是不是也变了?
三年的空白,让他害怕,他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起改变!
对于未来,他茫然了……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
水悠怔怔地看着他,分别三年,他还是如她走前那样地英俊有气势,她曾靠过的肩,她曾吻过的唇,她曾挽过的手,都没有一点改变……
那是她想了念了三年的人……
为什么?他的眼睛里透着迷茫……为什么?他见到她没有一丝惊喜……
他是不是在恨她离开了那么多年!
他,一动不动,她的信心,一点一点地瓦解!
是
她太自信了吗?她一直以为,他们的感情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
当她在加拿大日夜思念他时,他也同样的在地球另一端想念她!
当她为了早日回国而忍受痛苦时,他也在天天盼着她回来!
她,一直这样以为……
可是,当他见到她而无动于衷时,所有的以为就真的只以为!
亦江,是不是不爱她了?
心渐渐地碎成一片一片,她的腿开始发软……
她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不管他愿不愿意,就飞扑到他怀里耍赖。
他眼里的陌生和迷茫,让她胆怯又死灰复燃……
亦江,真的不爱她了……
她的头开始剧烈痛疼,连接几天的疲累与沉痛的失望一涌而上,眼前一黑……这次,她没能照着亦江的位置倒下。
然而,亦江却及时接住了她。
床上的睡颜并不恬静,眉宇间的忧愁即使睡着后也未散开,亦江的手伸进被子握住那只小手,贪婪地凝视着那张想了千万遍的脸……
到现在,他仍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尽管,她就躺在自己的床上。
曾经,等待的心也倦过,太疲惫的时候,他也动摇过,她是不是真的把他抛弃了?她是不是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了?然而,只要看到窗台上的花,他又开始整理心绪,继续等待!
手机铃声打破房间的静寂,大手捞起桌上的手机,切换到静音,吻了一下床上人儿的唇,轻手轻脚走出卧室……
“亦江,悠悠是不是还在你那儿?”蓝仲云见女儿迟迟未回,又没打电话回家,心里焦急,只好打电话问亦江……
“在,她已经睡着了!要不要我现在送她回去!”
“让她好好睡吧,她刚下飞机就去找你,应该是累坏了!”
切断通话,窗外的夜色浓重,暗弱的月光下树影裟裟,拖着沉重的脚步他再次走进卧室,脱鞋后上床,手穿过她的颈后,心疼地揽紧那个小小的身子。
她仍是没变,就像刚到加拿大的时候,一下飞机就先找电话打给他;三年后回来,依然是一下飞机就来找他……
她还是那样,永远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不管她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现在,她回来就好,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就好!
“亦江!”水悠的眼睛微微睁开,梦呓般地低唤一声。
“嗯,我吵醒你了?”
“没关系,我不怕你吵!”她翻身,左手抱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胸膛里又睡着了。
这一夜,亦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才睡着……
这一夜,水悠做了重复一千遍的梦!
他们是被手机吵醒的,亦江迷迷糊糊地将手伸到桌上,摸到手机,接起。
“队长,已经中午了,你怎么还没到单位?”
亦江看看时间,十一点了,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睡过头,低头,水悠在他怀里睡得正香,昨天不是恍然一梦,他放心地一笑。“除了嫌犯要审讯以外,今天还有没有其他事?”
“目前没有!”
“知道了,我今天请假!”
水悠被说话声音吵醒,抬起头,惊诧地一声叫唤。“亦江!”
电话那头静默了,大概是在想,队长请假是“情有可原”的,于是,很识趣地挂掉了电话。
手机放回桌上,大手抓回那个正要逃逸的家伙,一个旋身,直接压到身下。“坏了我的名声就想跑?”
水悠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无辜。“我又不知道你在接电话。”再说,刚刚睡醒就发现自己抱着他,当然会大吃一惊!
亦江认真地审视那张容颜,幽黑的瞳目倒影出他的脸孔,俏鼻呼吸有些急促,脸瘦了许多,下巴似被削尖,他看得目不转睛,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慢慢地,那双大眼被水雾弥漫……
慢慢地,水雾聚集成泪珠从眼角滚出,滑向发根……
他心疼地吻着她的眼眸,吞下那苦涩咸腻的味道,用低沉的嗓音安抚:“悠,别哭!不是回来了吗?”
水悠死死地攀住他的脖子,一声声呜咽啜泣,抽打在亦江心坎上……
“亦江,我好想你!”三年了,这句在加拿大默念了多少次的话,终于对他说
出来了……
三年了,这句话他又何尝不是念了千万遍!她不知道,只有在无数个午夜梦迴,他才能亦真亦幻地见到她,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不想……天亮以后,就只剩下照片里那个小小的她,不能说话,不能拥抱,也不能亲吻的她……
“悠,别再离开我了!” 沙哑的嗓音微颤,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激动……
水悠噙着眼泪使劲摇头。“不离开了,永远都不离开了,亦江,我爱你!”
黑眸震憾地定住,喜悦如飓风席卷至他的心灵深处,世上最动听的语言,加上一个永远的承诺,还要什么?给他全世界,他都嫌多余……
拇指刷过她脸颊的泪痕,吻上她的唇,三年的等候,四年的爱情,剩下的一辈子,全都倾注在那个火热的吻上,他只想疯狂地爱她,感受她的存在……
那些孤寂的夜,那些刻骨的思念,那些分离的煎熬都已远去,他们之间,只有铺天盖地的热情。
一发不可收拾……
暖阳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微寒的室内,两个身体没有一丝间隙地贴紧,他额头的汗水滴到她的脸颊上,房间里充满了细腻缠绵的味道,筋疲力竭后,他紧紧地搂着她,不舍得放开……
晚饭前,亦江才把水悠送回蓝家,自然,也少不了地被邹郁华一顿数落。餐桌上,亦江埋头吃饭,不敢多言,岳母的厉害,第一次来就领教过了,后来也没讨到过便宜,他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安静地听着她教训,反正吃完饭就会被岳父拉去下棋。
桌面上一脸谦逊,桌子底下却是大手握着小手,水悠恶作剧地用手指刮刮他的手心,撩得他一阵轻颤,大掌包紧那只作乱的手,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调皮,而这一摇头,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怎么?我说错了吗?”邹郁华瞪了亦江一眼,又继续训斥。“你们去看朋友,也不知道打电话跟父母说一声!打手机给你也不接!你们不知道父母会担心吗?再说,悠悠昨天才回来,是什么朋友比父母还重要?”
亦江垂头,掩去眼里的笑意……老天,在那种时候谁会接电话?
再抬头,他已是一脸知错的样子。“您说得对,我下次会注意的!”
女婿已知错,她再计较就显得小家子气了,邹郁华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夹起一块排骨放到他碗里,又轻言细语地说道:“我也不是非要骂你,实在是你们两个太不懂事了,我跟你爸在家里担心了一个下午,平时晚点回来都无所谓,悠悠昨天才从加拿大回来,家都没回就去找你,我们又怕你们吵架,又怕你们出了什么事!悠悠不懂事就算了,她从小到大就没懂事过,怎么现在连你也不懂事了?”
“妈,我哪有不懂事……”
水悠还在不满意地嚷嚷,亦江没有去听她说什么,三年前,他和水悠正式交往后,她的父母就把他当成自家人,有好吃的一定会给他留一份,周末休息,也会叫他来家里吃饭,虽然常常被训斥,嘘寒问暖却一句没少过,他就像是有了一个家,有了疼自己的父母,他们的关心是那么自然
而然,他们的责备也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而三年后,他们对他依然如此,没有一丝改变……
“妈,我知道错了,以后无论我们去哪里,都会打电话给你们!”
话尾刚收,餐桌上拿筷子的手全部顿住,三双眼齐刷刷地看向亦江,邹郁华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好半晌,她才拉了拉蓝仲云的袖子:“老头子,亦江刚刚是不是叫我妈?我有没有听错?”
“没听错,他早就该改口了!”蓝仲云可没忘记女儿都被套上戒指了,亦江还叫他检察长!
“是啊,以前我都不知道他在倔强什么!”水悠接着数落。
“我也以为自己把他给得罪了!”邹郁华又极为不满地瞪了亦江一眼。
三个人还在轮番轰炸他,亦江却甘之若饴……
有了家,爱的人也回到他身边,老天好像越来越眷顾他!
吃完饭后,亦江如往常陪蓝仲云下棋,水悠陪邹郁华看电视,偶尔懂事地给亦江和蓝仲云添茶倒水。亦江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刚刚才弃车保帅,现在又被逼到绝路上了,不甘心认输投降,再失一马。
客厅的电话响了,邹郁华顺手接起。“哦,是杰瑞呀?悠悠在我旁边,你等一下!”
亦江的注意力被分散,杰瑞是谁?继续听下去……
“昨天下午到的……嗯,诗莲下个星期回国……我也很想念你……真的!……有时间我会去温哥华看你!……好……拜拜!”
电话挂了,水悠继续看韩剧,亦江却不能专心下棋了,两步就被蓝仲云干掉。
又一局开始。很想念?还真的?有时间去温哥华看他?他拼命地吞掉蓝仲云的卒子,蓝仲云则是吃掉他的炮,马,车,很快的,他家的帅就被轰掉了。
再一局,他全军覆没。
蓝仲云十分轻蔑地睨他一眼,有勇无谋的草包,鼻子哼了哼,懒得跟他下了!
下棋下不好,蓝仲云决定跟他聊聊天,可是……
“加拿大就是一个赖皮的国家,嫌犯逃过去,却不给遣返回来!”这是警察的看法。
“每个国家都有它要遵循的法律,我们也必须尊重嘛!”这是检察长比较客观的看法。
“检察长怎么也跟律师一样,张口闭口都是法律!而那些法律,都在保护我们辛苦抓的罪犯!”
“……”
两分钟后,他被轰出蓝家……
郁闷地走到停车场,挽着他手臂的人没心没肺地笑得开怀,一气之下,他把她抱到车头上坐着,双手撑在车沿,圈住她的身体,两双眼睛视线平行,水悠止住笑,认真地问道:“你干嘛惹爸生气?”
亦江低头。“你不觉得他很专横吗?我一句话都反驳不得!”
“这是你早就知道的啊,以前你不是都顺着他?”水悠两手捧起他的脸。“亦江,告诉我,什么事让你不开心?”
就是那个该死的杰瑞!他在心里又骂了一遍,嘴上却问出另一个问题:“悠,跟我在一起,你觉得幸福吗?”
水悠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曲起五指抓紧,瞳目里的深情一览无遗……“亦江,我现在就很幸福,因为,你离我好近!”
“那我就让你更幸福些!”说完,他一把将水悠扯进怀里,让她更贴近自己。
闻着她头发的馨香,亦江决定把杰瑞扔到外太空自生自灭去,这么幸福的时候,不要因为无关紧要的人烦恼。
10
幸福,就是相爱的人离你很近……
你随时可以见到自己爱的人,恰好,那个人也盼望着见到你,不要怀疑,你们相爱并幸福着。
清理好桌上的案卷,整理归档,下班了,亦江坚毅的脸庞走出办公室即变得柔和。刚步出大门就看到那个左顾右盼的身影,穿着虽然成熟,却仍是小孩子心性……亦江加快伐走过去。
“今天很准时啊!”水悠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整六点。
亦江眼里闪过一丝歉疚,以前还说等她回来以后,就换他来等待,没想到,最后还是水悠等他的次数较多。
“没什么事就早点下班了!今天要回家陪爸妈吃饭吗?”
“不用,今天去你家,菜都已经买好了!”水悠拿起手里装菜的方便袋,在亦江面前扬了扬。
他接过袋子,正要上车,身后传来喊声:“队长!”
两人同时转头,小李跑过来,憨憨地挠挠后脑勺,吞吞吐吐地说道:“兄弟们说……队长有喜事……应该请吃饭 ……庆祝一下!”
这厢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后面站了一排人,水悠瞠目……好大的阵仗……
亦江皱起眉头,这些人还真会挑时间捣乱,正想说改天,水悠抢先开口了。“可是,我们正要回家做饭耶!”
所有人脸上都写着两个字,失望!
“我做的不怎么好,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顿便饭吧!”水悠刚说完,组员们就生怕她反悔似的,一哄而散,各自开车去了。
亦江好笑,她爱捉弄人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水悠和亦江在厨房忙碌,而那些组员们,则很不安份地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过一会,就从客厅传来一阵喧哗。
“喂,你说队长系上围裙和小李穿上迷你裙,哪个更好笑?”
“这个不好说,要不,我们跟大嫂借条迷你裙,让小李穿上比比?”
哄堂大笑,众人都陷在小李穿迷你裙的遐想中,而厨房的两个人则是无奈摇摇头。
“亦江,你先出去陪他们吧,剩下的我来做就好了。”水悠把切好的菜装进盘子里,打火热油,顺便赶人。
“你一个人行吗?”亦江不放心地站在旁边,一个人做8个人的菜,会不会太累了?
“可以的,现在只剩炒菜了,你在这里也是碍手碍脚!”
碍手碍脚?好心没好报,亦江亲昵地捏捏她的脸颊。“那我先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餐桌摆上满满的菜,荤素齐全,亦江和组员先后入座,水悠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放在亦江面前,因为与其他传统中国菜格格不入,众人立即起哄:“大嫂偏心,西餐就只做一份给队长!”
亦江也有些意外,她应该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买菜是他们两一起去的,也没见她买鱼啊?
水悠坐下,对众人的嚷嚷无所谓地笑笑:“这道菜叫枫糖煎三文鱼,我在温哥华学了很久都做不好,所以,先让你们队长尝尝看,如果他吃了后在五分钟之内没倒下,我下次再做给你们吃!”
所有人用怜悯的目光地看看“试验品”,然后埋头吃比较安全的中国菜。
“试验品”安守本份吃了一口鱼后,味道虽然比不上酒店大厨,却也算得上是美味,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水悠原本是要做这道菜给他吃,因为组员突然闹着过来,只好再买其他的菜,又因为她拿来的袋子一直放车上,他也没有注意过里面是装的是什么。
突然的,他有些难过,以她的性格,做出这道菜一定希望他能夸赞她一声吧。
众人见队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暗自庆幸,还好,他们不用吃下那么难吃的菜。
“大嫂,你在温哥华待了三年,英文一定说得很棒吧!”一个组员开始跟水悠套近乎,重案组的人都知道,水悠是队长的心情遥控器,喜怒哀乐都全被她掌握,所以,跟她拉好关系,绝对错不了。
水悠脸红了红。“也不是啦,温哥华的华人很多,而且我也不常出门,所以,英文也没有多好!”
“听说温哥华风景很好,不出去玩不是很可惜吗?”另一个组员又问道。
“我不怎么喜欢出门!”
亦江一愣,他知道水悠在撒谎,最喜欢到处玩的她怎么会不喜欢出门?
被他刻意忽略的问题在此时浮上心头,这三年,她在加拿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没问她,是希望她主动跟他说起,但是回来这么多天了,水悠对她在温哥华的事情只字不提,有时甚至在刻意回避,她到底想隐瞒什么?还有那个杰瑞,跟她又是什么关系?想到这里,他心里开始发慌,嘴里的食物也变得难以下咽……
酒足饭饱,组员们先后离开。
水悠在厨房洗刷碗盘,亦江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在她颊边落下一吻。“很累吧?”
轻声的耳语如羽毛刷过心房,水悠将最后一只碗清洗干净,放入消毒柜,转身勾住他的脖子。
“只要他们别天天来,偶尔一次,我还吃得消!”
“让他们闹一次就够了,你是我未来的老婆,可不是他们的佣人!”
静谧的空间,柔情在四周缓缓流淌,水悠一瞬不瞬与他对望,这个男人,永远说不出甜言蜜语,三年前求婚是趁她睡着把戒指套上,三年后,连戒指都没套上,他仍是霸道地称她为“未来老婆”,从不拘泥于形式的他,只要心里认定了,便觉得一切都是水道渠成的事,女人都喜欢鲜花,烛光,钻戒……只有她,却偏偏喜欢他这种看似简单,实则已是承诺一生的流露。
“亦江,幸好你遇到了我!”
她顽皮的笑映入亦江眼中,这次,他没有斥她脸皮厚,而是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用低沉的嗓音,深思过的语气轻声说道:“是啊,幸好遇到了你!”
幸好,他们都遇到了彼此,也幸好,他们谁也没有放开彼此!
机场迎来送往,一趟航班载着一批乘客没入云层,另一趟班机又俯冲而下,载回归家的游子,诗莲和骆靖宇站在机场门口,一个身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后面还拖着一个臭脸的高个子。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水悠气喘吁吁地站在诗莲面前,甩掉亦江的手,挽上诗莲。
“没关系,我对路痴一向比较宽容!”诗莲瞄了一眼脸色不好的亦江,显然是因为走错路而被水悠骂到臭头。
“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一脸冰冷又毒舌!”亦江反唇相讥,他还没怪她把水悠拐到加拿大三年,害他吃尽苦头,她倒先讥讽起他来。
“诗莲又没说错,你是路痴众所周知!”骆靖宇一嘴插进来帮腔。
“要骂他也等上车后再骂!”水悠忙平熄战火。
骆靖宇把一堆行李丢给亦江,然后拖着诗莲的手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全然不顾亦江诧异的眼神。
“他们是什么时候暗通曲款的?”亦江回过神问水悠,不能怪他,骆靖宇是他多年的好友,他竟然完全不知情。
“什么叫暗通曲款?人家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正大光明!”水悠两手拎着行李走在他前面。
“好吧,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水悠回过头,掀唇吐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答案:“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问题又复出在亦江脑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种心里发慌的感觉又上来了,川菜酒楼的包房里,亦江听着水悠三人谈论在加拿大的一些琐碎事情,他完全被隔绝在外,插不上嘴。三年!该死的三年!
他怒气冲冲地看向骆靖宇,难怪这几年他动不动就往父母身边跑,他早就知道水悠的下落而不告诉他。
想到这里,他用冰寒的眼神看着骆靖宇,他正体贴地给诗莲夹菜,三年,他都让陷入绝望中的诗莲起死回生,又陷入爱情当中,而自己还像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
夹完菜递完水的骆靖宇转头收到亦江冰冷的视线,没被冻坏,反而还冲他挑衅地一笑,气得亦江差点当场呕血。
餐桌上的两个女人对包厢里的暗涌全不知情,自顾自地吃得开心,聊得愉快!
一场洗尘宴,亦江时不时射出冰刀,而骆靖宇则全部笑纳,每当身旁的女人有所察觉而投来询问的视线时,两人又故作无事地安抚……
把水悠送回家后,亦江在自己住的公寓楼下见到骆靖宇。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如同三年前一样对峙着,而这次捏紧拳头的是亦江。
“我想,我欠你一个交待!”骆靖宇一脸闲适,仿佛没看见亦江的愤怒。
“你还知道?”
话像是从齿缝间迸出,字字都是切肤的痛恨。
三年前,当他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时,最好的朋友竟然对他隐瞒,不可原谅!即便是水悠现在已经回到他身边,仍是不可原谅。
像存心逗弄他似的,靖宇的竟玩世不恭地讪笑起来。“啧啧,看你一副要活剥我的样子,别忘了,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三年的事,就没人会告诉你了!”
如他所愿,亦江已是脸色铁青,靖宇继续挑起他的怒火:“这样吧,若是你请我上楼,好好给我煮杯咖啡敬上,或许,我会告诉你那么一丁点儿也说不定!”
呵呵,想杀人了吧,这么多年,第一次让他吃鳖,还真是大快人心呐!
亦江的目光将他千刀万剐,又把肉丢去喂狗后,终于转身上楼。
“老实说,这咖啡里有没有加砒霜?”靖宇指着苦得要人命的咖啡戏谑道。
亦江斜视他一眼,直接切入话题。“让你上楼,咖啡也给你了,开始吧!”
“这几年你有没有想过,悠悠为什么不让你找到她?”靖宇收起玩笑的脸,认真地向亦江发问。
亦江静思片刻,表情疑惑。“如果我能猜到,就不会问你了,从第一次见到悠,她给我的感觉就是坚强,冷静,心思细腻,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就连我们能在一起,也是因为她锲而不舍。”想到从前,他脸上浮出柔和的笑容。“去加拿大以后,她每天都会打电话,发EAMIL,就在她说要回来的两天,突然失去联系,我在清醒后才觉得不对劲,她一定是遇到了很严重的事情。”
“的确很严重!”靖宇接过话。“我爸妈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住进医院,而那之前的事我也是听诗莲说的。”
亦江怔愕,医院?难道,难道……
三年前,温哥华。
四月樱花烂漫,落雪缤纷。
推开窗,街道上长长的一色淡红、洁白,繁花似锦,风起,漫天的花瓣袅袅绕绕,绿地被铺陈一地的芬芳,水悠坐在窗台上,心旌摇曳,温哥华的樱华,A城的九重葛,她太想念A城那枝头的嫣红,明天即将踏上归途,后天,就能身处那满城的嫣红之中……
还有亦江……给他个惊喜吧……不知道他下班后突然见到她,会不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眼里漾着淡淡的笑意,和深深的幸福……“诗莲,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国吗?”
她的笑意隐没了,幸福被浓浓的担忧取代。“诗莲!”她大叫一声!
靠着窗台的诗莲从小小的笔记本里蓦地抬起头,美丽的脸庞苍白如纸,眼里满是惊恐,可怕的惊恐……
水悠不明所以,夺过她手里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她和何炜的照片,那张分手纪念照。她记得走前曾把关于何炜的东西全收拾过,该烧的烧,该扔的扔,可是,独独漏掉了这张小小的照片!
“如果没有这张照片,程粟就不会杀何炜了!”诗莲脸色苍白地喃喃,劈手欲夺,水悠攥紧了那张照片,清晰地问道:“程粟杀何炜跟这张照片有什么关系?”
诗莲没有回答,她眼里的惊恐变成了仓皇、沉痛,她仍不放弃夺回照片,水悠举高拿着照片的手,把诗莲推开,试图让她从那种已近崩溃情绪中挣脱出来,但,她不知道这一推更是将诗莲推入悲痛、哀伤的深渊……
“为什么他要护着……我那么爱他……他竟然为了一张照片推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程粟阴恻恻的话语又响在诗莲耳边。
“都是因为这张照片,都是因为……”诗莲泪痕狼籍的脸上神色愈加疯狂……拿回这张照片就没事了,何炜就不会死了……她冲向正要跳下窗台的水悠,用蛮力想要夺过照片,而悲剧,在这时发生了……
水悠被诗莲的蛮力推得往后一仰,大半截身子倾出窗外,随即全身下沉……
窗外下坠的身体和尖叫声,让诗莲停止了疯狂……
这里是五楼……她怔怔地看着水悠的脸离她越来越远……
那个纤弱的身体在温哥华难得一见的阳光中不断地下坠,她的头发直直地向下倾泻,樱花花瓣在她身体四周飞舞, 她离地面越来越近……最后,只听见一声……
“不!”歇斯底里的一声暴吼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亦江两只手掌用力地夹紧头,悲痛扭曲了他的脸孔,他不能再去想,想悠躺在血泊中的样子……
他用力地摆头,可是,水悠的头和身体流出汩汩鲜血的样子不断在他脑子里呈现,越来越可怕,血浸染了她的衣服,浸染了草地,她的额角,她的后脑,她的全身都是血……大量殷红的血从她身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太可怕了!为什么?发生的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他的心脏几欲衰竭,五脏六腑被绞刀绞得粉碎……他软软地瘫倒在沙发上……这一瞬间,他仿佛坠了十次,百次的高楼……
那照片,那该死的照片……
还有,该死的他……
“然而,更残酷的还在后面……”靖宇的嗓音颤抖,身体战粟的微蜷,他仍是努力地叙述着伤痛的往事……
窗外雾霾浓重,又要下雨了,这个世界著名的花园城市一年四季都是雨天,树枝在雾蒙的诗意中伸展着嫩芽……
“就是瘫痪吗?”水悠很平静很平静地问医生,眼睛里却是骇人的绝望……
病房内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纤细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血液冷得凝固了,发寒,发冷,穿白褂的医生轻点了一下头,她的大脑轰地一片白茫茫……
窗外的浓雾仿佛弥漫进了室内,瑟瑟的寒冷拢着她纤弱的身体,明明是温暖的春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她感觉像是在冰寒的严冬?那么冷,那么冷?
她站在浓雾中,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明明是大白天,为什么,为什么?她像落到黑暗的深渊里?那么黑?那么黑?
是世界末日吧……她的末日……
有什么事比昨天还能活蹦乱跳,今天就只能躺在床上更让人绝望……
她是蓝水悠啊,喜欢东跑西窜的蓝水悠啊,腿不能动了,她还能去哪里?她怎么回国?怎么去找亦江?
头转向窗外,那一片浓雾中她好像看到了九重葛枝头的嫣红,厨房里的争吵,餐桌上的菜色,客厅里软软的沙发,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还有那张淡笑的俊脸……
泪沾湿睫毛,影像开始模糊,她揉揉眼睛……不见了……九重葛,厨房,餐桌,沙发,时钟,还有那张脸不见了,只剩下茫茫的白雾……无穷无尽的白雾……
她的身体倾向床外,摇摇欲坠……
她的手抓紧了床沿,缓缓地往窗边蠕动,那腿没有丝毫的知觉……
她倏然捏起拳头,用力地捶着腿,胸口上的伤牵起全身的剧痛,可是……只有腿不痛……
她咬紧牙关……使劲全身的力气揪着,掐着大腿,她甚至想用牙去咬……可是,她的嘴够不着……
她愤怒了……更用力地揪着那毫无痛觉的大腿,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为什么不痛?为什么不痛?我现在不怕痛了!你给我痛!你给我痛啊,你给我痛啊……”
她泪痕满颊,头发狼狈地散乱着,垂在胸前,粘在脸上,拳头机械地锤着……锤着……
蓝仲云心痛地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紧紧地搂住,所有的话都被哽在喉咙……
水悠哭倒在他怀里。“爸,为什么它不痛?它不痛我就不能回国了?不能回国我就见不到亦江了!我想见他……”本来,本来明天就可以见到他了,明天就可以抱着他撒娇了,明天就可以跟他在家里吃饭了……
没有明天了……
亦江……
雾霾渐渐消散,阳光穿透重雾直射进来,落在她眼角晶莹的泪珠上,璀璨犹似钻石的光芒,她哭得失声了,哭累了……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定住不曾转动一下……
“悠悠乖,你还要治疗,爸爸把亦江叫过来好不好?”蓝仲云轻声哄着,那威严的脸上是再也承受不住的悲痛的崩塌,他的妻子,又一次住进医院;他唯一的女儿,竟瘫痪了……
“不要!不要让亦江知道!”她一迳地摇头……“爸爸,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该怎么办?”
她又开始痛哭,直到哭得大脑缺氧,哭得不能呼吸,哭得晕厥,哭到……再也不能想起亦江……
诗莲终于醒了,从过去的伤痛醒过来了,代价是好友的双腿,没有时间去自责,她首先要做的是还水悠一双健康的腿,她花费重金让医院为水悠成立专门的康复小组,而这个时候,骆靖宇来了……
病床上的人不是悠悠,骆靖宇的第一反应,那个肤色暗沉,瘦得似皮包骨,双眼无神的可怜虫,肯定不是明朗活泼的悠悠。
“靖宇!”
微弱的唤声,让他的心脏剧烈绞痛,一步一步地到床头,他背过身,不忍再多看一眼,也不想让她看到他已红的眼眶。
“悠悠……”
“亦江现在怎么样了?”
亦江,在这种时候,她能想到的人只有亦江吧,他苦笑,笑自己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吃醋。
“他在到处找你!”
“哦!”
只是简单地应一声?
靖宇转身,她正凝神看着手上的戒指,右手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戒指上的钻石……
好半晌,她开始拔戒指,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手背上……
那戒指,拔了十分钟才拿在手里……
“帮我寄回给亦江!”
她的手伸到他面前,拇指和食指夹着那枚闪闪发亮的戒指。
“为什么?”她现在不是正需要亦江么?
“我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所以先把戒指寄回给他!”
他透过她含泪的眼睛看进眼底,那是深深的脆弱,然而,她的语气却异常地坚定。
“靖宇,我不是有多伟大,也不是怕拖累亦江,而是,亦江知道了会辞掉工作来加拿大,可是,他能陪我多久?一年?两年?三年?如果我一直好不了,不等他嫌弃,我都会自厌,亦江是那么骄傲的人,我又怎么能让他来加拿大做些他不愿做的工作?听医生说,我的腿有复原的希望,如果亦江真的爱我,也许,他会等我的!”
她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你可以回国啊!”
“回国?亦江的工作那么忙,他又有多少的时间可以照顾我,若他没有时间照顾我,我也会怨他,最后,他会为难,靖宇,你要知道,这很现实!与其最后两个人怨怼,不如先分开!如果我的运气好,分开或许只是暂时!”
他默然了,不得不说,她考虑得很周全……
靖宇接过戒指,收紧在手心,眼睛凄楚又怜惜地看着她。“悠悠,你要知道亦江太敏感,这枚戒指寄回给他以后,也许你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
水悠目光闪过了然后又摇摇头。“戒指寄回给他,只是不要让他以为我失踪而焦惧,至于结不结束,只要我一天还爱他,就不会结束,因为……我们相爱!而且……我们对彼此都付出了专一、诚挚的真心!”
好长时间的静默……
“靖宇,有天,你也会遇到那么一个人,她或许没有跟你说过她爱你,但你就是知道,她很爱很爱你!那个人,就是与你相爱一生的人!而那个人,也是你永远都不会放手的人!”
这句话,在很久之后,靖宇爱上诗莲时,他才真正明白!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去注意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才会清楚地知道他为你做的每一件事,不用露骨地说明,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他爱你!
“靖宇,你能回国陪着亦江吗?他的状态一定很差!”
凌晨两点的A城已经沉睡,刺入心头的字句还在猛戳,亦江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缓缓地坠入无底的深渊……
“……为了完成她的嘱托,我回国了,悠悠猜得很对,你的状态真的让我很难过,替悠悠难过,所以,我克制不住地对你出手了!……”
那软弱无力的身体又仿佛被巨大的手撕裂,血肉模糊间,他的心被狠狠地辗成了粉末……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靖宇看着那张沉痛的脸,说
出了他一直担忧的事情。“我知道一定会责怪诗莲,可是,她已经自责了三年,对悠悠的愧疚也许会缠绕她一辈子,我希望你原谅她!”
阴影下的眼睑动了动,喉头蠕动发出苦楚又心痛的声音。“我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三年前,若我不是为了贪图便宜让诗莲面对残酷的事实,去劝说程粟,也许,她就不会知道那张照片就是凶杀案的源起,她也不会沉浸在自责中,她更不会为了疗伤去加拿大,而悠,也不会因为一张照片被推下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
坚毅的脸庞又一次扭曲,那曾经目光炯炯的眼睛淌下一滴清泪,紧接着,他死死地抿紧唇,眼泪还是一滴滴地落下……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可是……为什么这一切不报应在他身上?为什么坠楼断腿的不是他?
这个错误严重到要让他心爱的女人来承受才行吗?老天为什么要给他这么残忍的惩罚?
靖宇无言地听着看着那份自责,悠悠还真是了解他啊……
他继续陈述。“悠悠很积极地配合复健,一年半后,她的腿终于有了知觉,可以勉强站立,慢慢地,她开始练习走路……”
温哥华的秋后,接连多日的雨天终于放晴,诗莲推着水悠在公园里赏枫,轮椅行至一个最好观景处停下,倾斜的草坪上红枫绚烂似火团,黄枫片片金叶覆地,一望无尽……
“诗莲,你帮我买瓶牛奶好吗?”水悠看着远处的红枫,对身后的诗莲说道。
“嗯,那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今天练习时间已经结束,你不能再偷练了,知道吗?”诗莲轻声交待着,见水悠浅笑地答应后便转身往公园的出口处走去。
待诗莲的身影消失,水悠把抱在胸前的拐仗立在地上,脚缓缓往前地伸到地上,再一点点地撑起身体,终于可以把拐仗支到腋下,她站着,忍受着脚底、大腿的剧痛站着,仿若立在刀尖上,又仿若骨筋被不时地刺穿……
她痛得冷汗淋漓,却咬紧了牙关……一步一步地迈开……
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她的精神越来越振奋,仿若多走一步,康复就更早一些……
秋日的金黄圈住她的身体,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如水披散,踩着仍是湿漉的草地,忍受着刀尖的切肤之痛,她却笑开来,抿紧的唇角微微扬起,明媚的眸子闪闪发亮,她还在笑……
脚底却不慎滑落……
又一次的人间惨剧……拐仗被摔到一旁,她的身子顺着斜坡往下翻滚……
滚了无数个圈,每一次不能自已的翻动都会压到大腿,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席卷自全身每条神经……
金黄、火红的枫叶粘住她的毛衣,越粘越多……
一直滚,滚到她头晕目眩,滚到她痛到快要喊出声,方才重重地撞到一棵树,方才停下来……
胸被重重地一击,她痛得闷哼出声……
毛衣已被水气浸透,沾着泥水的头发零乱,上面还插着两片一红一黄的枫叶,她狼狈地抱着那棵树,全身已经痛得一动不能动,她的额头抵着树干,闷声喃喃:“幸好,亦江没看到我这副丢脸的惨样……”泪盈出眼眶,她终于无助地呜咽起来……“可是,真的好痛!好痛!亦江,我好想你!好想回国!好想回家!……”
公园里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没人看到、听到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孩那么无助,那么无奈,那么撕心裂肺地痛哭……
直到诗莲找到她,情况更糟糕……两人一起抱头痛哭……
温哥华的公园是那么地美丽迷人,秋后的阳光是那么地温暖,而那哭声,却是那么地寒恻心肺……
自水悠摔倒之后,诗莲答应了她从前的请求,聘请一个华裔厨师---杰瑞教她做菜,但她只学一种菜,就是加拿大的枫糖煎三文鱼……
她说,她唯一不会的菜就是鱼……
她说,这道菜好难学……
她说,我一定要学会……
她还说,学会这道菜才能给亦江补充蛋白质……
于是,她开始坐在轮椅上,认真地学习每一个过程……有了事情做,有了要学的东西,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求急,而是循序渐进……
杰瑞被她感动,耐心地教她每一个过程,又教了她许多点心的做法,学费却一分未收,他们成了好朋友……
时间就这样在每天的痛苦中流逝而去,一年半后,樱花又开遍了温哥华……水悠用她惊人的毅力终于扔掉了拐仗,同时,她也想通了上次凶杀案的全部经过,聪明如她,亦江利用诗莲让程粟坦白,从而使她洗脱嫌疑的事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此时,靖宇和诗莲已经恋爱,而那张照片的梦魇该过去了……
她接受了皮肤整型手术,意图把这三年所承受的痛苦全部掩盖……
终于,医院做完最后一次复查,水悠全愈……
当天,她即订了回国的机票……
夜深露重,春寒料峭的凌晨,时钟“嘀嗒!嘀嗒!”,亦江的双目通红,脸孔煞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骇人无助地靠着沙发……
“……我本来是答应过悠悠不告诉你这一切的,但是,以你的性格一定会追问,所以,我只能讲给你,让你明白悠悠的苦心,她不希望你因为从前的事自责而影响以后的生活!”靖宇顿了顿又说道:“亦江,你应该明白,即使你要为过去自责,但更重要的是让悠悠幸福!”
让她幸福!让她幸福!
亦江突地站起,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夺门而出……
夜,如止水般地沉寂,火光在黑暗中一闪即灭,那双似着火的眸子如同天际的星子,亮在黑幕中,花圃里的九重葛隐约能见枝头的嫣红……
小区巡逻的保安经过,只看他一眼,又继续巡逻……
仰头望着那一扇漆黑的窗户,她,应该睡得正香……
有多少个夜晚,她都不能这样安稳地睡上一觉?
在温哥华,那样的痛,她在心里叫喊过多少次?而他,都听不见……
蚀骨穿心的痛,原来就是这样……他狠吸一口烟,白雾缓缓飘散……
一支烟,两支烟,三支烟……
脚边零零散散地躺着许多白色烟头,浩瀚的夜空,一颗启明星穿破层层黑暗冉冉升起,城市被覆上一层浅蓝色朦胧的轻幔,缓缓地飘移,天亮了,开始有晨运的人经过……
“亦江!”蓝仲云穿着黑色的运动衫,手里还拿着当天的早报。
“爸!”他上前几步,站到蓝仲云面前。
“怎么不上去?”蓝仲云奇怪地看着他,又看到满地的烟头,皱眉问道:“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亦江低下头,沙哑地回答道。“也没站多久,我想等悠醒了再上去!”
蓝仲云了然地点点头。“上去吧,你妈正在做早餐!”
藤蔓上的绿叶被窗户间隙的风吹得“沙沙”作响,柠檬糖的香气四溢,花纹格的被子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体,完全不设防的睡颜恬静美好,他单腿跪在床头,手指沿着她的鼻梁轻轻划出曲线……
睫毛微微抖动,眼睑缓缓睁开……她醒了……
“亦江?”
“把你吵醒了?还想睡吗?想睡就再睡会儿!”他声音略微粗哑地说道。
水悠半撑起身体,惺忪的眼睛弯起一个睡意浓重的浅笑。“这么早,你怎么会来?”
“我想你!所以来了!”他的黑眸深邃,却满是温柔如水的缱绻。
水悠怔住,随后眼睛眨啊眨……这不像是亦江……
他拿出戒指,执起她的左手,却没有套上去……他的眼神愈加温柔细腻,深深地凝视着她,似要把她烙印进心底……
“悠,我保证以后不会欺负你,只会呵护疼爱你;我的脾气可能不好,但对你永远都会是好脾气;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再摆一张臭脸;我还是没钱没势没地位,但我发誓,不管几辈子都只爱你一个。我穷尽一生的目的,只为了让你幸福,这双抓罪犯的手,以后也是为你下厨、为你洗衣的手;悠,这样的我,你还愿意与我共渡几生吗?”
晨光照到他的脸上,泛着金色的光晕,眸子里深深刻着真挚与热烈……
几世的承诺在空气凝滞住的空间回响……
水悠屏住了呼吸……
亦江眼里写满了期望……
直到……
亦江死抿着唇,一声不吭地看着血丝渐渐地从他的手臂与她的齿缝间渗出……
她的眼睛泪光闪烁,滚烫的眼泪灼伤了他的皮肤……
“你这死妖怪!把我的亦江还回来!”她抽抽噎噎。“亦江那么死板的人,怎么会一大早地跑来我房间,又怎么会跪在床头对我说一大堆酸掉牙的话!……”
他坐上床,轻轻的拥住她,把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悠,为了你,我决定变成妖怪!一个疼你,爱你的妖怪!”
水悠抚着他手臂上渗血的牙印。“疼不疼?”
“不疼!”
“你不疼,可是我疼!”
“那你让我咬回来!”
“哼!想得美!”
“好了,你先起床,我出去帮妈做早餐!”亲亲她的脸颊后,他起身走出房间。
太阳一寸一寸地爬高,街上的行人慢慢增多,高楼大厦的一扇窗户里,一家四口正说说笑笑地吃着早餐……
幸福,就是相爱的人离你很近……
番外一
话说,亦江与水悠经过重重磨难,终于喜结良缘,后妈又出现了,咳咳……准许虫露个脸,“砰!”被楚亦江一脚踹飞~~
偶再爬回来,继续正文……先说好,偶是单身,没有结婚的经验,如果礼仪风俗上有错误的地方请见谅,权当一笑好了……
水悠穿着诗莲订制的、世上独一无二的白色雪纺水袖婚纱,坐在婚车内,穿着浅蓝色伴娘礼服的诗莲坐在旁边,长长的迎亲车队缓缓地向前行进,水悠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早知道婚礼这么繁琐,搞得人这么辛苦,不如领张结婚证就好了……
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慢,快到饭店门口时,前面的车一辆辆地停下,迫得婚车也只好停住,诗莲看看窗外后,转头怜悯地对水悠说道:“你完了!”
完了?水悠一愣,随即质问:“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竟然说我完了???”
诗莲没回答,只朝车窗外努努嘴……
重案大队的那帮人正朝这边走过来,水悠立即明白大事不好,转头跟诗莲交待。“我数到三,一起打开车门,分两头跑,我往饭店,你往另一头引开他们……”
话还没说完,诗莲已经打开车门往饭店跑去,水悠跟着跳下车,追着诗莲,边追边吼:“喂,你是伴娘耶,哪有伴娘这么不讲义气,把新娘丢给人家捉弄的?”
诗莲略回一下头,脚步却未停下。“到饭店后我才是你的伴娘,多保重啊!”说完,朝她挥挥手,继续跑……
“喂……喂喂……”喂不出声,水悠已经被抓住了。
一个身材高大,五官粗犷的男人挡在她面前。“大嫂跑这么快,是不是想逃婚啊?”
水悠认得他,是重案大队的小王,但她已经没有闲暇去管了,重案大队的人全围拢过来,还有她老公也被抓了过来。
“队长,大嫂想逃婚,我把她抓回来了,是不是该奖励我几条好烟?”小王狞笑地看着一对新人,心里暗爽,终于有机会把冷冷的队长戏耍一番了。
水悠闻言如释重负地一笑。“呵呵,只是烟嘛。没问题,我们给你最好的,中华!怎么样?”
狞笑变成奸笑,小王也呵呵。“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他双手摊在水悠面前。
“那个……烟在饭店里,到饭店后给你!”
“这怎么行?大嫂,你可不能开空头支票啊!”小王收回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水悠。
什么意思?现在要?她哪去给他变几条烟出来?“我保证,到饭店一定给你,三条怎么样?!”
小王摇摇头。
咬咬牙。“五条!”
小王意志坚定地摇摇头。
心里磨刀。“六条!”
好同志小王坚决不受诱惑地摇摇头。
饶命啊,她家老公薪水不高啊。“八条!”
头摇得似波浪鼓……
水悠眼睛瞪大。“你不会黑心得要十条吧,我们还要缴住房贷款呐!”
众人哄笑……小王笑够后说道:“我只要一条,现在要!”
靠!“你是明摆着刁难我罗?”
生性醇良的小李在此时站了出来。“大嫂,我们可以不要烟!”
咦,以前怎么没发现小李的形象如此高大,水悠眨眨眼。“小李,你果然是代表正义的!”
“大嫂,我们不要烟,只要你给队长一个保证,让所有人都听到的保证就行。”正义的小李又开口了。
“什么保证?”水悠暗乐,不就一个保证嘛。
“这个保证就是……我爱老公爱到心坎上,一辈子都不搓麻将!前提是,要让街上所有人都听见!”
话落,水悠傻眼,正义的形象露出了獠牙……
这时,另一个探员又走过来,一巴掌拍过小李的头。“这就过份了啊,哪能让我们美丽水灵的大嫂当街喊出这种丢人的话?”
这才是真正的正义形象,人民的好警察啊,水悠感激涕零,可是,泪还没流出来,又听见……
“应该让我们队长当街喊才对,想想应该喊什么,队长娶了这么漂亮的老婆,那就喊:我老婆很漂亮,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水悠眼珠子突出……国家都养了些什么警察??
众人再次哄笑,亦江脸色越来越阴沉,这些家伙就吃定了他在大喜之日不能发火……
“大嫂,你看这样好不好?”那个探员又问。
好你个死人头,水悠狠瞪着他,小陈是吧,我记住你了!美女报仇十年不晚!
看来,这帮人今天是不会放过他们了,还是乖乖喊吧,总不能让亦江喊出那种话……
深吸口气,她仰头向天:“我爱老公爱到心坎上,一辈子都不……”
后面的话全被亦江的唇封回肚里,化为轻喘,他的大手扶住她的头,强烈而炙热的吻让她几乎不能呼吸,胳膊收紧了再收紧,水悠腿软地攀住他的背,周遭寂静无声,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俩……
好久好久之后,她才慢慢地听到汽车的声音,听到路人的喧哗,也听到……
“老婆,我爱你!”
他在她耳边的低语。
洞房花烛夜,连番折腾,折腾连番后,众人终于散去……
卧室装修得焕然一新,床头挂着他们的大幅婚纱照,窗棂上的大红喜字一笔一划都似火焰灼烧,昏暗的灯光洒得一室的暧昧……
“亦江,好像有点痛耶!”
“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还会痛?”
“谁说不是第一次就不会痛,很长时间不做也会痛啊!”
“那我轻点儿!”
“好,嗯,啊~~”
“还痛吗?要不,你到上面来!”
“好吧!”
“你的腿张开点呀!”
“在床上又不像在地上一样能练劈腿,喂……你的手别再压着我的腿,痛死了,练瑜珈要……”
哦~~原来,人家只是在练瑜珈!(某虫:脸红心跳的MM们全部面壁思过去~~哼哼,满脑子的8CJ思想~~不像话!)
翌日清晨,亦江在宽敞的大床上醒来,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的针芒刺进眼眸,一阵酸痛,蓦地,他才想起……
他结婚了……他老婆呢?
忙走出卧室,餐厅的餐桌上摆着煎蛋,白粥,几碟小菜,还有牛奶,他的妻子正在厨房做煎火腿,亦江嘴角牵起笑,这就是家的感觉……
“亦江?我正要叫你起床吃早餐呢,先把火腿端出去。”水悠一只手拿着锅铲,另一只手把装着火腿的盘子给亦江。
焦黄的火腿有几条被铲烂的裂口,嫩嫩的肉翻出来,诱人的油香味入鼻,亦江端到桌上,随即又进厨房拿碗筷,给过老婆早安吻后,才去洗漱……
“老婆,煎蛋可以不放盐的,淋上酱油就可以了!”
“嗯!你吃火腿吧!”水悠他盘里的煎蛋夹到自己盘里。
“火腿煎的时间太长,外面这层都焦了!”
“那吃椿菜吧!”把他盘里火腿也夹走。
“椿菜的味道太浓!”
“啪!”拿着筷子的手重重拍到桌上。“那你就喝白粥!”
“白粥熬得不够烂!”
一脚踹过去……“去喝矿泉水!”
亦江抓住那只脚,另一只手环住水悠的腰,顺势将她扯到腿上抱住,额头相抵,眼睛深深地锁住她的瞳目。“悠,只要是你做的,再难吃的菜我也会吃完……”
寻到她的双唇,用力地吻下去,狠狠地吸着她的唇瓣,内心的骚动难以抑制,他暗哑地低语……
“老婆,我想换道早餐!”
小手拍打着他的肩,水悠嘴里轻声嘤咛……“这是……早……上……你……”
瞬间,她已被移到卧室床上,外面晨光灿烂,厚重窗帘掩去一室春色……
番外二
婚后第三天,邹郁华早早地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只为了女儿和新女婿回门……
粉红的虾子蜷在盘中,亦江夹起一个,利落地剥去壳,沾酱后放到水悠面前的小碟子里。
“妈,其实不用做这么多菜?吃不完也是浪费!再说我跟悠都是常回家的,您也不用这么心疼我们!”又剥完一个虾子后,亦江擦擦手,笑着跟岳母说道。
“疼你们?想得倒美!我那是疼孙子!”
水悠险些被嫩滑的虾仁哽住。“妈,给你养老的可是我们!”
邹郁华嗤一声。“哼,稀罕你们养老!孙子是让我来疼的,告诉你们,明年开春,要是我见不着外孙,有你们俩好看!”
亦江和水悠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妈!”人家才刚开始二人世界呢!
“嗯,我也觉得你们该考虑考虑这方面的问题,我赞同你妈的话!”蓝仲云啜口茶后,放下筷子,期望地看着女儿半子。
又一次异口同声。“知道了!”
“明天几点的飞机?”蓝仲云又问道。
“下午四点!”
“我让小王送你们去机场吧!”
“不用那么麻烦,靖宇和诗莲会送我们!”亦江又回答道。
A城国际机场,诗莲拿出一串钥匙递给水悠。“这是我家在湖区的另一套住所,佣人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祝你们蜜月愉快!”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们不会愉快似的!”亦江又冷言冷语一番,他跟诗莲就从未对盘过。
“别像在国内老是吵架就行!还有,国内的路牌都看不懂的人,到了国外可能就……”诗莲不厌其烦地复述再复述亦江是路痴的事实。
“你……”
“好了,该登机了!”靖宇揽着诗莲,好心地解围。
“那我们先进去了!”水悠抱抱诗莲后,挽着亦江的手进了安检。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云海滔滔无尽处,空姐正逐位地发放酒水跟食物,水悠的头靠在亦江肩上,眼眸半阖,望着窗外翻滚的云层……
“想睡了?”亦江身体往里挪了挪,伸出手,揽过水悠。
“不想。”她的脸在他胸前轻擦,摩挲微微发痒的肌肤。“老公,你为什么想去温哥华渡蜜月?”
“你在哪里待了三年,就不许我去啊?”拈起她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亦江温和地说道。
“许,怎么不许呢?”她往他怀里再偎紧一些。“老公,我先睡会儿!”
说完,她的手的抱着亦江的腰,头枕他肩上,阖上眸子。
亦江揽着她,手臂没有丝毫的抖动,眼睛紧盯住那抹熟悉的睡颜……
悠,虽然你不愿意让我知道你所承受的苦难,但我仍想去感受,多感受一分,我就能多疼爱你一分……
温哥华的樱花还未凋谢,大街小巷的落雪缤纷景像如画,亦江行到一栋高档住宅前,抬头仰望,五楼的窗户紧闭着,阳光照在窗玻璃上,折射出金色的亮光,三年前那可怕的事情已被尘封,他弯身捡起一片雪白的樱花花瓣,曾经,这些雪白都被染红,他的手蓦地收紧,花瓣被指甲切成碎片……
踱步到附近的公园,倾斜的草坪上只有一片葱绿,寻到一棵树坐下,静静地回想……
火红的枫叶,散落的拐仗,钻心的疼痛,以及……让他痛彻心肺的泣声……
可是,不管他如何回想,却……
悠,即使身处温哥华,你所承受的痛,我也只能感受到万分之一,那时候的你,到底是受着怎样的身心煎熬……
回到住所,水悠还在午睡,他转身到厨房,准备晚餐……
斜阳西沉,橘黄色的光潜进房内,白色的锦缎被套覆上一层柔软的金纱,水悠睁开迷蒙的双眼,手撑着床坐起身。“亦江!”
“睡醒了?”亦江闻声从厨房走到卧室。
“嗯!”
她张开双臂,亦江把她床上抱起来,吻过她的唇,宠溺地说道:“真是个懒猪,在飞机上睡了十几个小时,到了还睡一下午!”
“在飞机上没睡好嘛!”她撒娇。“老公,你刚刚在做什么?”
“刚把晚饭做好!快去洗脸!”
“可是我不想动耶!”
“那怎么办?只好先不吃饭,我们做点其他的事吧!”说完,唇又覆上。
水悠忙推开他。“奇怪,突然又想动了!我去洗脸!”
“想动更好,我比较喜欢你动!”笑谑后,他开始彻底的主动……
“喂……唔……唔唔……”
抗议声越来越小,渐渐化作低吟,窗外的樱花树纷纷抖落着粉红的花瓣,一片片无声地着地……
番外三 楚蓝均特辑
蓝水悠从医院妇产科做完产检第二天,蓝家二老便急急将她与楚亦江招回家开家庭会议,商量给宝贝外孙取名,老人激动欣喜属正常,可是,为啥还有外人来凑热闹?
“男孩儿叫楚凌,凌云壮志;女孩儿叫楚绫,雨打窗台湿绫绡,很有意境。”家族老大蓝仲云举出自己取的名字。
“凌不等同于零,不好,男孩叫楚魏,女孩儿叫楚薇。”
楚魏?还三国呢!蓝仲云斜睨妻子一眼。
邹郁华刚说完,蓝水悠偎在楚亦江怀里开始嚷嚷。“我的名字要放进去,男孩儿叫楚悠然,女孩叫楚水莹。”
“真俗!”诗莲嗤她一声。
“我也觉得,男的叫悠然,好像有点……”骆靖宇帮腔。
“这是家事,你们两个懂不懂什么叫家事,坐着旁听就好了。”蓝水悠手往外挥了挥,像是在赶苍蝇。
“我是孩子的干妈,取名当然也算我一份。”
“我是孩子的干爹,我也有权力干涉。”骆氏夫妻其力断金。
“就不高兴让你们取,怎么样?孩子是我的。”
“楚凌不错啊,很有气势!”
“不好不好,楚魏好!”
蓝家如煮沸的一锅水,争先恐后的往外鼓出泡泡,谁也不让着谁。
楚亦江捏着昨晚查了通宵字典才取出的一长溜名字,静静地听着他们争吵,再过九个月就能见面的孩子,昨天确认之后,到现在,他还沉浸在激动不已的情绪当中。
众人一直吵到日落西山,邹郁华决定先做晚餐,吃完饭再接着商议。
“叫楚蓝均!”沉默不语的楚亦江终于吭声了,众人停止了争吵,齐刷刷地看向他。
“楚蓝均,均为楚蓝,不错!”蓝仲云第一个赞同。
“蓝均,念起来顺口!”邹郁华也未反对。
“我的名字也放进去了!”
楚亦江哭笑不得,取这个名字的初衷不是为了孩子,而是给妻子一个永久的诺言。
任何时候有蓝水悠均有楚亦江,任何地方有楚亦江均有蓝水悠,宿命轮回,生生世世,有蓝水悠均有楚亦江!
楚蓝均的名字就这样确定下来,而他的诞生也必定是众星捧月,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那这样的孩子……
一岁抓周时,小家伙爬在地毯上,四周摆满东西,算盘,毛笔,玩具枪……众人屏息,期待地看着他,粉嫩的小脸上一对乌黑的眼睛也瞅着众人:你们要干嘛?
“小均,你喜欢什么就拿啊!”外公指着地上的东西循循善诱。
乌黑的眼睛瞅了地上一眼,不为所动。
众人与他僵持……
一个小时后,小家伙不耐烦了,手脚并用的往外爬,这可不得了,众人立即抓了回来,他又爬开……
“呜哇~~”杀手锏使出,众人只得作罢。
楚亦江把儿子抱在怀里,小均东张西望,亮晶晶的大眼定到桌上,从老爸怀里挣脱出来,朝着目标爬过去……
一张百圆红钞攥在手,他向众人挥舞钞票,嘴里重复地吐着两个单音。“钱钱,钱钱,钱钱……”
“当初是谁教他认钱的?晚上不许吃饭!”蓝仲云气急败坏,背着手在客厅踱来踱去,执法世家怎么能出个爱财的?
两岁,他戴着尖尖的寿星帽,生日蛋糕上插着两只蜡烛,小嘴嘟起。“卟卟卟~~”口水全流到蛋糕上,老妈花了一个早上烤出来的蛋糕就这样被毁了。
三岁,他和骆晶晶上幼儿园中班,小朋友认真地跟老师学数数……
“1、2、3、4、5、6……小均,你再扯我头发就告诉老师。”小班最漂亮的骆晶晶眼睛睁得大大地瞪他。
“1、2、3、4、5、6……小均,你再揪我的手就告诉老师。”圆圆晶亮的大眼喷火。
“1、2、3、4、5、6……啊~~老师,小均脱我的裤子!”骆晶晶大哭地站起来,粉色丝绒裤被扯下来一半,露出可爱的维尼熊小裤裤。
直到五岁,骆晶晶数数都只能数到6……
米色黑色相间的沙发,小均老实地跪在上面,楚亦江火大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他可是警察,竟然养了个流氓儿子。“说,为什么要脱晶晶的裤子?”
“她不跟我玩!”
谁会跟流氓一起玩,楚亦江开始考虑让他跪地上。“你脱她裤子,她更不会跟你玩!”
“可是,妈妈每次生气,你一脱她裤子她就会跟你玩了!”
蓝水悠脸轰得红透,狠狠地瞪楚亦江一眼:都怪你每次不反锁门。
“咳咳,那个……我们先带晶晶回去,小均其实也没什么大错,不要罚他跪太久!”骆靖宇和诗莲双双站起,拉着晶晶夺门而出,血淋淋的教训啊,以后要记得锁门。
五岁,楚亦江在书房看书,蓝水悠在客厅跟诗莲聊天,楚蓝均领着骆晶晶在房间里玩。
骆晶晶趴在地毯上,两只小手拖着下巴。“小均,你们家好小哦,都不能玩躲猫猫。”
小男子汉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才不玩躲猫猫呢!”
“那我们玩什么?”
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跟你讲,爸爸书房里有个很好玩的东西,黑色的,跟皮夹差不多大,上面镶着闪闪发亮的东西,我们比比谁能拿出来。”
“可是,楚叔叔在书房里啊。”
“晶晶是胆小鬼!”
小女孩不服气地从地毯上爬起来。“哼,我才不是胆小鬼!”
晶晶蹑手蹑脚地潜入书房,东找西找,楚亦江回头。“晶晶,怎么没跟小均一起玩?”
“楚叔叔!”她蓦地站直,乖巧地笑笑,搬出小均教她的谎话。“我跟小均玩躲猫猫……您不要告诉他我躲在这里。”
楚亦江微笑地点点头,又埋首进书里。晶晶东找西找,终于在小书台上找到小均所说的东东,抓起藏在衣服里,开门出去。
“我不是胆小鬼吧!”晶晶把小手里的东东给小均,神气活现地跟他显摆。
“晶晶,你好厉害哦!”小均接过东东,眼睛无限崇拜地看着她。
诗莲带着晶晶走了以后,小均打电话给外公家,小嘴甜密地说好想外公外婆,二老乐得心花怒放,交待楚亦江夫妻俩晚上务必送小均过去。
第二天早上,蓝仲云和邹郁华把宝贝外孙送进幼儿园。
幼儿园一大清早地炸开了锅,小朋友纷纷聚拢在楚蓝均身边。
“楚蓝均,你好威风耶,好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楚蓝均,可不可以借我戴一下?”
“楚蓝均,我好羡慕你哦!”
“……”
老师在门口接完最晚到的一个小朋友后,回到教室,好奇地扒开人群一看,随即翻到通讯录,打给楚亦江……
而此时的楚亦江正焦头烂额。“老婆,你看到我的警察证没有?”他看看表,时间快来不及了,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出任务。
“警察证不都是你自己收着的吗?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动?”蓝水悠匆匆地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扬着锅铲。
“我明明放在小书台上的……”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楚亦江不耐地接起,听那边说了一阵后,他的脸色已经铁青。
“我立刻到幼儿园!”
挂掉电话,他拿起车钥匙就冲出家门,有这样的儿子,他得少活十年。
番外四 当他们老了以后......
A城的九重葛又一次迩密、奔放地盛开,这个经济独占鳌头的城市,经过一年又一年风霜的洗礼,已经愈加繁荣昌盛,高楼大厦不停地侵占绿地,海洋,人心越来越浮躁,越来越功利,在这个城市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
“老公,没酱油了,你下楼去买一下!”蓝水悠在厨房挥动锅铲,青椒倒进冒烟的油锅里,“兹~~”绿皮青椒被烧出许多焦黄的斑。
“好!”楚亦江放下手中的报纸,取下眼镜,走到门边换鞋。
十五分钟后,楚亦江拎着一瓶酱油走到厨房,剥开酱油瓶上的塑封,拔掉盖子后才递给蓝水悠。
“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你先去给小均打个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到?”蓝水悠把酱油倒进锅里,翻起几下,起锅。
“爷爷!奶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站在门边,迫不及待从老爸还在开门的手下钻过去,跑进厨房。
楚亦江慈爱地抱起孙女。“潇潇真乖!”
“潇潇想奶奶了吗?”蓝水悠踱过两步,亲亲孙女的脸。
“想,我再也不去加拿大了。”小女孩儿嘟着嘴,好不开心。
“当然要去,外公外婆也会想你啊!”楚亦江捏捏孙女的鼻子。
“爸,妈!”骆晶晶和楚蓝均站在门口,男的气宇轩昂,女的温柔漂亮,好一对璧人。
“你爸妈还好吧?”楚亦江问道。
骆晶晶挽起袖子边帮蓝水悠的做水果沙拉,边回答楚亦江的话。“妈这两年身体不怎么好,老是咳嗽,爸爸身体还硬朗!”
楚亦江了然地点点头,蓝水悠鼻子一酸。“晶晶,你和小均多陪陪你父母,我跟你公公身体都好,不用太挂心。”
“妈,你说得容易,我们哪能不挂心啊?反正我跟小均勤快点,两头多跑跑就好了!”骆晶晶把水果切好,放进盘里。
晚饭后,楚蓝均和骆晶晶抱着楚潇潇离开,他们都知道,晚餐后是父母的散步时间,所以,把家里收拾妥当后便走了。
天边一轮橘红色的夕阳挂在树梢,落叶纷纷扬扬地起舞,柔和的金晖洒在公园的树上,草地上,A城的秋天,温柔美丽得多情……
“那家西餐厅现在都变成娱乐城了!”蓝水悠指着公园旁边的西餐说道。
“物是人非啊,都几十年了,还能不变吗?”楚亦江牵着蓝水悠的手,继续散步。
“是啊,我记得当年从你头上拔下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偷偷哭了两个小时呢!”蓝水悠眼里噙满了泪花,眼角的尾纹皱得更深。
楚亦江站定看着妻子,夕阳照着她斑白的云鬓上,银丝变成透明的金黄色。“可是,我说你眼角有细纹的时候,你可是足足生了两个小时气呢!”
蓝水悠卟哧笑出声。“最后还不是我先妥协的,跟你这么多年,哪次是真的生气?”
“但每次都把我吓得够呛!”
楚亦江没说,当他看到她眼角有细纹的时候,他偷偷地查过好多资料,还询问过别人保养方法,最后,他放弃了,她什么样子不重要,只要是他的妻子,长多少细纹,她都还是他最爱的妻子。
“以后都不吓你了,剩下的日子,我要好好珍惜!”蓝水悠理了理楚亦江被风被乱的白发,认真地说道。
楚亦江抓住她的手。“嗯,不吓了,等下辈子你再吓我!”冷风又吹乱刚被理好的头发,金晖缓缓地流淌,流进他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有句话我是要跟你说几千几万次的,但这辈子只能跟你说三次,剩下的留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再说,之前跟你说过两次,一次是在我们结婚时,一次是你为我生下小均时,现在我要说完这辈子的最后一次!”
又一阵风袭来,树叶被卷起落在他们脚边,楚亦江的眼眶湿润。“老婆,我爱你!”
至死不渝!
风静止了,两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手牵着手,相互扶持走近夕阳的余辉中,远处的飘来柔和的音乐声……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