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悠闲的巴黎人
永远悠闲的巴黎人
舒怡然
在我的想象中,巴黎人或多或少都该有那么点艺术范儿。一座城市拥有什么样的特质和氛围,是由住在这个城里人的气质决定的。巴黎这座城市浓缩了数百年的艺术精华,承载着上千年的历史文化,作为享誉世界的艺术魔都,它是当之无愧的。而这一切和巴黎人骨子里追求悠闲舒适的生活方式,总有着千丝万缕难以言说的因缘。今年夏天的巴黎之行,印证了我对巴黎人的这种想象。
在巴黎,最不需要寻找的便是艺术,因为艺术随处可见。珍藏着无数艺术瑰宝的卢浮宫和奥赛宫自不必说,那些颇具特色的各类艺术博物馆比比皆是,还有数不清的文学艺术大师故居遍布于城市的各个角落。如果这些都还无法满足你饱餐艺术之瘾,那么就去逛逛巴黎的大街吧。若说巴黎街头尽艺术,这话恐怕并不为过。
我住的旅馆在塞纳河左岸的卢森堡公园附近,出门穿过窄窄的街巷,步行只需五分钟,便上了圣日耳曼大道。这条大街上星罗棋布般到处都是咖啡馆和小酒馆,据说追溯到上个世纪初甚至更早,这里曾是文学家艺术家云集的地方。象美国作家海明威和斯科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兹比》作者),法国哲学家存在主义大师萨特与西蒙.波伏娃,都曾在这里留下过足迹。
巴黎人对于咖啡和酒真是情有独钟,但与其说他们喜欢喝咖啡品酒,莫不如说他们更喜欢泡咖啡馆和酒馆,就跟四川人喜欢泡茶馆一样。你简直无法想象,没有咖啡馆和酒馆的巴黎街头会是个什么样子。
夜幕降临时分,漫步在巴黎街头,几乎每家酒馆的门前都是高朋满座。有成双成对亲密相约的,也有孑孓一人独斟自饮的。巴黎人泡酒馆也颇具特色,他们多半不喜欢坐在厅堂里面,而是喜欢把桌椅摆在酒馆外面。高档饭店门前便搭起个凉棚,餐桌铺上干净的桌布。那些低档店就没那么讲究了,也就是把店里的餐桌餐凳挪到了外面。无论如何摆设,这绝对称得上是巴黎独有的一道风景。我一直不太明白,巴黎人为何如此喜欢坐在街头饮酒吃饭,而宁可忍受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嚣,或许这也是他们追求浪漫情调的一种执着吧。
在我的旅馆街角儿,便有一家百年老店 Au Petit Suisse。它建于1791年,以经营地道的法式菜肴而远近闻名。这家酒馆真得说是袖珍型的,在美国我还没见过那么小的餐馆。虽然有两层,可总共也不过有二三十个座位。它的装饰很古朴,褐色木质桌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件件都象古董。墙壁上挂满了“画”,加了引号的画却是些很有意思的艺术品,比如一片旧报纸的摄影,一张街头素描的铅笔画。之所以被像模像样地镶入画框,大概是因为它们讲述了这家小小酒馆几个世纪的故事吧。
我们第一次走进店门,迎上来的是一位高个头中年男子,他穿黑衬衫黑裤子,看上去精明干练。他英语讲得很娴熟,这多少让我有些吃惊。因为大部分法国人都不大会或者不愿意讲英语,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一楼的十多个座位已经满了,店门外朝着街面的十几张餐桌,也已座无虚席,他只好把我们领到二楼。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黑衣侍者其实是这家酒馆的主人,只见他楼上楼下忙个不停,动作麻利又不失得体。
头一回吃法国大餐,看着长长的菜单懵懵懂懂,好在儿子很在行,他的解释让我们心里稍微有了点谱。黑衣侍者的彬彬有礼耐心温和,也缓解了我们紧张的心情。看看邻桌的两个法国女人,一老一少,她们并没点什么牛排海鲜,每人要了一份鸡肉沙拉,外加一杯白葡萄酒。我心里暗自思忖,难怪法国女郎多半窈窕淑女似的,这样的法国餐吃出个苗条也不足为奇呢。
另一个有趣的发现是,巴黎人泡酒馆却不一定要喝酒。看着那些人举着酒杯一饮而尽,你千万不必担心,那无色透明的液体既不是茅台也不是威士忌,那是白水。即使你点白水,就是纯粹的自来水,他们称“tap water”, 侍应生也不会另眼相待,他/她照样会给你拿来高脚杯或精美的玻璃杯。不像美国这边的饭店,不容分说就给你端来塑料大杯子盛的冰水,顿时情调全无了。
其实法国大餐更注重的是形式,巴黎人喜欢在酒馆里吃晚餐,不一定在乎吃的什么,他们更享受在这样的地方消磨时光,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光影流离,夜色温柔时隐时现,尘世美景莫不如此。正是巴黎人这份闲适的心境,营造了巴黎这座城市浪漫的气息。
在离开巴黎之前,我们又去光顾了那家小巧精致的法国餐馆,店主人依旧一身黑色,他显得有点意外,大概如我们这样的回头客并不多见,尤其是中国人。这一次我们都不再陌生,而是有了某种默契。那是一顿愉快而难忘的晚餐,临别时,他立在小店门口,微笑着冲我们摆手,“欢迎再来!”
我不由得想起了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里一段深情的道白,“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的一生不论去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虽然我与巴黎相遇的时候已不再年轻,可巴黎留给我的印象,恰似那一席流动的盛宴。这盛宴的主角就是巴黎人,那些永远悠闲的巴黎人。
发表在印尼《国际日报》世界文化之窗专栏2018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