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味道

作者微信号：sunsetset

在自带俩未成年孩子的这几年里，曾有许多人诧异地问过我，“一般是妈舍不得孩子，你怎么自己带俩孩子，他们妈呢?”

我不知道现在他们妈在哪，只记得几年前的那天一清早，读高中和小学的姐弟俩立在机场的铁栏栅外，看着他们妈离去，心情悲伤忧郁地象深秋的阴雨天，他们不知道今后的生活在何方，会怎样。

姐弟俩在无助的凄风苦雨中强忍住泪水，在他们妈妈的人影消失了许久后，才由被他们妈抹黑损贬得不成人形的父亲开车带回家。

回家的路上，儿子再也忍不住了，在车后座嚎啕大哭喊妈妈，女儿也开始轻声抽泣，而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沉稳，应心如铁石，随他们去哭，尽情地哭，哭够了后他们那无助的不平的心理会得到些许的排遣，这是走向自立与成熟的第一关。我知道现在他们还在排斥我，心理上没有接纳我，这个时候我说任何话做任何动作都只会起反作用，得反效果。

我沉默着专心地开车，边开边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天与远方荒凉的地平线，知道今后还有很长一段艰难的时光要过，还有很长一条坑坷的路要走，但是我不怕也不是很担心，因为我小时曾走过这样的一条相似路，我知道这条路终究会踩在脚下，坚定而从容地走过。

到家后我以无比温和的语调，无比诚恳的恣态问他们要吃什么，无论什么，无论多贵，只要他们要吃我就去买，我知道他们现在就象两只受惊的无助的小鹿，警惕着，敏感着，我要慢慢地表现出我的诚意，我的可靠，慢慢地给他们以温暖，让他们的心安定下来，这是第二关，只要平稳地渡过了这关，今后的事就好处理多了，路也好走多了。

吃晚饭时，我拿出了最好的厨艺做了他们最喜欢的菜，并让他们姐弟俩并排坐一起，我自己站在灶台边就餐，我以最大的努力，尽量做到语调温和，动作友善，态度诚恳，以至于弄得自己有点诚惶诚恐，只怕一个不适的动作让他们误解，使他们受惊。

晚饭后拿出事先买好的一个粉红色钱包给女儿，一个小熊玩具给儿子，我要无声地慢慢地让他们知道，我是爱他们的，我是可依靠可信赖的。

在走过最初一段艰难时光后，接下来的日子就容易多了，两孩子没有因生活的变故而变得孤僻忧郁，反而发现了他们的阳光与坚强。如我碰到问题患得患失时，如我做错了一件事对女儿道歉时，女儿就鼓励与安慰我：“Not a big deal，wont die， it doesnt matter”。

其实生活中还是有许多事是不得不考虑的，别说酱米油盐醋，水电气汽，房贷等等，也别说房子漏水上房补瓦，前后院打理等等，更别说下水道的阻塞的疏通，热冷气的修理，租户租金的催讨，而光是孩子们的 carpool，衣服鞋帽，学习成绩，家长会，身体检查等等，就令人够烦够忙了。经常会突然发现一件事忘了做或不能做而后悔自责不已，如发现儿子身上的一个好了的烂疮疤，我自责怎么就没早发现呢，如没给儿子剪过一次指甲，每放想起要给儿子剪，儿子总说不要，要自己搞定，我还真不知他是怎么搞定的。

生活就象一个滚动的巨轮，我们不能随意地让它加速或停止，所能做的就是驾御与修正，只要保证它滚去的大致方向是对的就行了，无需苛求。这点上我还真得感谢女儿，也许正因为她这样的早熟与生活的智慧，所以尽管我在学习与生活上没帮她一丁点忙，她的人缘却极好，成绩也总是全A，从不让我操心。

但我们总不是超人，总有脆弱的时候，如我自己，有时难免因对生活的担忧而阴郁苦闷，难免烦躁，好想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眼望前面一片空旷地，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无人注意无人打扰，呆呆地在那蹲一个下午。我不知我的孩子是怎么渡过脆弱时光的，也许他们偷偷地在深夜躲在被子里哭泣。而我实在不是个尽责的父亲，因为他们从未向我诉过苦，从未抱怨过，他们向我分享的都是喜悦，如女儿欣喜地告诉我她的Debate得了第一名，儿子开心地叫我去他们学校同他一起去领奖，他的英语竟赛取得了好成绩等等。

在他们妈离开二年后，突然收到她发来的信息，催着要离婚，说是研究好了在哪个国家离婚既简单又快速，也事先整理好了离婚协议书，只等我回去签字盖章就行，于是飞去中国，在民政局内半小时就搞定了所有的法律程序，财产一人一半，两孩子正式归我，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中午从民政局出来，在一家馄饨店里等馄饨时，相互说了些什么记不大清了，只清楚地记得她说了这几句：”没钱上大学就回新加坡，这是他们的命。你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以为养大他们就会听你，对你好了? 我了解女儿，她是个自私的人“

但我是不会认命的，孩子一定要在他们喜欢的地方上大学。我也不会因为孩子今后是否对我好而决定是否抚养他们，这是我的不可推托的责任，而我也决不相信我的孩子会同他们妈讲的那样。我不是个对物质生活要求很多的人，如没有孩子我其实可周游世界去了，但现在我得更小心翼翼地工作，只怕今后落到手伸在裤袋里，看着孩子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却就是掏不出钱来给孩子付学费，给孩子买饭吃的窘境。

曾有人说过，母因子有坚强，而我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父因子而柔软“，我小心翼翼地待人处事，只怕没工作没收入，三张嘴，两孩子嗷嗷待哺，我怎么敢松懈敢不担心啊。如若只我一人，我实在可天马行空，如果说我什么都缺，但绝不缺少的是梦想与勇气。

也曾有人说过：”希望你们时不时遭遇不幸，如此才能意识到机率和运气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尽管我的遭遇离不幸还有十万八千里，但仍让我回想到了以前，我是多么地幼稚，多么地狂妄。以前凭着一些外在条件，以为高人一等，总觉得自己有多聪明有多牛逼，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惯。我清楚地记得以前国家困难时期，一些父亲为了让孩子不挨饿，或有个更好的将来，到处找工求人的那”卑贱“样，那时还真看不起这些人，七尺男儿，干吗为五斗米折腰啊，现在明白，他们哪是折腰，他们这是爱与责任啊！现在那些脸在眼前飘过，总会令我倏然起敬起来。我只想说：请愿谅我的无知。

人生不如意事总十常八九，无论多么地小心翼翼，我还是失业了。女儿担心生活是否还能继续下去，写信去她的在新加坡的妈，说明目前我的失业情况，要她妈把那些她自己答应的，在离婚前从新加坡银行卷走的钱还一半回来，这是离婚协议的一部分，但去的信石存大海。当时正值高中最后一年，关键的大学申请年，为了安慰孩子，让她放心学习，我向女儿保证家里还有存款，几年之内生活都不会受影响，也马上会找到工作，请她放心。

经过一些事之后，孩子们同他们的妈渐行渐远，女儿上大学时，我问她还想去要那些钱作为学费吗? 女儿说不想，她不想去”Beg“，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今后将再也不提起。前几天问儿子，有没有想他妈，儿子说已不想了，都记不起长什么模样了。时间能冲刷一切，亲情也不例外，所以在孩子成长阶段，无论多么困难，是要同孩子在一起的啊，陪他们一起成长，陪一段是一段。回想几年前的那个清晨，那个在盐湖城机场的分别情景，似在昨天，也恍如隔世，不觉感叹时间的无情，其象滔滔江水永远奔腾向前无法挽留无法阻挡。孩子们在快速地成长，长大了都会离巢，而父辈们，在似水流年中也渐渐老去。

在如梭的时光中，我也有了携手之人，只是目前不在身边。回望跌跌撞撞走过的人生路，如同我与儿子经常参加的长途Hiking，有溪流有沙漠，有高山有平原，时而是冰冷的霜雹时而又是明媚的阳光，我们都一步步地走过，现在抽空停下来回望，我闻到了阵阵青草香。

这就是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