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次生死之间系列之一:五岁时第二次跨越生死线
为生死之间系列而题:
每一次,我站在生死之间,Every time I stand between living and death,
幻想双手牵系着生的希望,Imagining the hands seized by hope of living,
感触心灵笼罩着死的降临。Touching the mind folded by falling of death.
绝望里, Hopelessly,
只感到时光无情地流逝着,Feeling the time flintily lapse,
还有那死神狰狞地舞蹈着。And the Death ferociously dance.
每一次,我站在生死之间,Every time I stand between living and death,
仰望步入天堂的窄小门廊,Upon looking a narrow porch toward the Paradise,
俯瞰通向地狱的宽敞魔道。Overlooking a broad demoniac road to the Hades.
冥冥中, Meditatively,
我知道肉体的归宿是坟墓,I know a tomb is the lasthome for the flesh,
却偏偏去寻找精神的处所。But try to look for a garden for my spirits.
我的十次生死之间系列之一
五岁时第二次跨越生死线
【写在前面】
相信许多人经历过生死之间,那也被称为闯过鬼门关。当那一刻临到你,或许你会感到恐惧,如果你经历了挣扎的过程;或许你会感到后怕,如果连恐惧都来不及体验;或许你没有任何恐惧和后怕,如果你知道你一定可以超越它。这三种体验在我的十次生死之间都体验过了。有的恐惧感不久就会悄然消退,而后怕的感觉可能会伴随你很长时间。
顺便说一句,之所以以第二次生死之间作为我的十次生死之间的开篇,是因为我对自己的第一次生死之间完全没有任何记忆,而是后来家人讲给我听的一件奇迹。那次生死之间发生在大约2岁多的时候,有一天因为母亲的疏忽,我一个人跑到了住家后面的水塘边玩耍,结果滚进了水中,幸好有一个与我父亲同名同姓的高中学生从那个水塘的对岸路过,他迅即跳进水塘里把我拽了上来。最近几天里,就这件事情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即这件事可能有一个象征性意义:我的生命虽然是一个叫陈华珊的人与一个叫蒋秋菊的人结合而产生的结果,但如果没有另一个陈华珊(但也许是陈华山,需要从洪湖二中的学生档案中得到考证)对这个世界的贡献,也就不会有我对这个世界的贡献了。所以,一个人的生命乃是某种命运的安排,而非仅仅是父母的功劳。
二姐常说我的个性象巷子里搬楠竹,直进直出。今天,我可能要绕好大个弯子才能进入主题。请注意,本人对童年时代的生存环境的描述可能会令某些人感到枯燥乏味,但细心的读者将会感到震惊,何以一个儿童会记得那么多成长过程中所处环境的细节?而这种细致入微的描述表明在一个孩童的眼里,他对自己身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每一样存在都表现出了非常的好奇心、敏感的心理和深厚的情感体验。这是一个人日后能否以同样的好奇心、心理和情感来践行自己的人生之路时所必需的最重要的品质。在他/她的整个人生旅途上的每一刻,都将熔铸着他/她在童年时代对其外部世界的最简洁的认知、最美好的体验、最直率的心理、最无邪的童真、最敬畏的童心以及最深刻的苦难。所以,对于猎奇者,我建议他/她直接前往文章的底部去满足自己简单的需要;而对于那些有心欣赏我的文字和写作风格的人来说,如果能静下心来仔细通读全部文字,就一定不会大失所望,因为他/她可以从这一无任何虚构成分的对童年生活的描写中获得对60~70年代中国社会某个角落的真实状况的感受。
以下正文部分约8600多字,嫌啰嗦就别浪费时间了,您可以尽快关闭这个网页。
【正文】
尽管在此之前(应该是3~4岁期间)曾有过在小镇医院的某间病房里战胜甲型黄疸肝炎的经历,但已经没有什么非常清晰的太多印象了。唯一的印象是出院时和同病房的小黑告别,然后由父亲领着离开医院。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途径了一座小桥,这座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凤凰桥。我们在这座小桥上停留了一会儿,观赏着桥西边由于两岸茂密的树林在空中交搭而掩映着的幽深的水面,以及从水面上飞掠过的小鸟清脆的鸣叫声。这幅凝固的图画一直象神秘而甜美的梦境般陪伴着我的记忆。这里,我更愿意将5岁时的那次经历看成是我的第一次生死之旅,因为这一次死神离我如此之近,以至于尽管对这次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恐惧感早已消失,但仍然记忆犹新。
正如我在《我和小提琴的不解之缘》一文中记述的那样,那年夏天,我们家已在一年前搬到了校园北边的新砖瓦屋里,我也5岁半了。一天中午,大我近五岁的二哥约上徐老师家的两个儿子五毛和六毛去西南边的大水塘游泳,顺便带上了我。五毛比二哥小一岁,六毛则比我大一岁,但患有不太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后来在武汉的同济医院做了开胸手术得到治愈。
那时,二中校园的西区由一片分别属于二中和峰口镇第一小学的蔬菜园和四个属于二中、大小和形状不一的水塘组成。菜园子用于供应中学食堂并优惠于教师,四个水塘中最靠南边且最大的水塘则用于养殖鱼类,每到冬季过年前就干塘起鱼分给教职员工作为年货,其它几个水塘几乎长期处于闲置或野生状态,不过是用于给菜园子浇水方便而已。在那个年代,除非下雨,这几个水塘的水都非常清澈,可以一眼望见1 米多深的水下物体或塘底。仅有的生物污染来源是校食堂排出的少量洗刷污水和雨水径流带下来的用于菜园种植的人畜粪肥(那时化肥非常昂贵),而这些污染物正好可以作为水中鱼类的养份。此外,教师家庭大多将用那个年代非常流行的黄色臭肥皂(那时洗衣粉还是奢侈品)洗净的衣物拿到水塘的码头上透干净,这可算是最主要的化学污染物了。由于水体容量相对于接纳的污染物非常大,水体自净能力非常强,可以认为几乎没有任何有害的污染。那时,小镇上大多数的人们还不知道自来水为何物,几百或许上千年来,这里的人们都是到流经小镇的大河里取水作为饮用水。由于校园离大河比较远,而水塘水质又非常好,为了省麻烦,很多教师家庭就在水塘里取水,或到校园里的两口井里打水吃。但自从传出有教师得了结石病后,很多人就不敢继续饮用井水了。
位于校园最西北角上略呈正方形的水塘被二中人称为四方坑。其实它的东西两条边长略大于南北两条边长,因而成南北走向,面积约30米×25米(准确的大小我不知道,但我们都知道它比一个篮球场大,而一个篮球场的面积是28米×15米)。在它的东边靠南三分之一的中间被挖开一个将近2米宽的缺口(即使是大人也很难跳过这个缺口)和另一个东西走向、长约60 ~70米、宽约10米、人称长方坑的水塘相连通。长方坑的南岸和四方坑的南岸在一条直线上,这条直线由西向东抵达长方坑的东头然后在此向南折下约20米,再向东延伸成一条细长的小道。这条小道的沿途左边,也就是北边,是一大片稻田,与我家厨房后的稻田是一个整体,田岸边是一排经年生的粗壮的垂柳。右边则分别经过二中猪圈的后墙(长约60米,里面是一年四季哼叫不停的猪鸣声,有大猪小猪,黑猪白猪以及公猪和母猪)、一排坐西朝东包含四间教室和南北两头分别为物理实验室和化学生物混合实验室的建筑的北端(约宽10米)、一个2米宽的校园豁口、紧邻我家的4米宽的体育器材室后墙以及我家后墙和后窗,便直达我家厨房朝西洞开、没有任何视线遮挡的后门,在与我家厨房门外一小片东西走向的矩形空地汇合后绕过厨房和后面的田埂相连。因此,那两个水塘向北突出于以我家厨房后田埂为界线的校园。
写到这里顺便提一下体育器材室旁的那个豁口。这个豁口长近4米,在靠校园内的一端和中间各有一棵总也长不大的小树在那里悠闲地度着自己的光阴。豁口的表面泥土底下是连通我们家门前排水沟的暗沟,暗沟的起点正对体育器材室的正门。它往西向北绕过体育器材室,另一头直抵我家后面的农田,排水通量仅一块砖长见方。这个小小的豁口和位于其下的暗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是每年春夏之交的雨季来临时,我们会折大量的纸船放在门前的排水沟里让它们顺水漂流,直至进入深不可测的那条暗沟。我们只知道不停地折不停地放,却丝毫不关心这些小纸船的命运。每当一条纸船被暗沟吞噬,我们就会想到它去了它该去的地方,或许后面的农田就是它们的家。二是雨季里校园的大操场经常会变成一片汪洋,后面的农田和水塘的水位也暴涨。夜里震耳欲聋的雷声会把水塘里的鱼惊得四处乱跳,一些鱼就会跳进毗邻的农田。由于操场的水位高于农田,农田水位又高于水塘,水塘和农田里的鱼类就会迎着逆流由那道小暗沟窜入大操场,并在其中到处乱窜,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尖峰状的波纹。它们快乐地表演着它们的水中游技,仿佛这里才是它们的天堂。当水逐渐退去时,来不及回游的鱼就成为我们桌上当然的佳肴。有时,我和二哥也会拿一个撮箕封住暗沟的起点,这样它们一个也跑不掉。我们在操场上抓到过的最大的鱼是足足半斤重的淡水鲫鱼。第三,这个豁口还是夏日白天纳凉的好地方,除了正午有短时的阳光直射外,早上和下午都非常阴凉,又有极好的空气流通带来的凉风,实在是非常惬意的地方。我经常搬凳子到那里看书写字,或与小朋友们一起摆上桌椅打扑克。当时能玩的扑克游戏也就是升级、三打一、争上游以及5-10-K(不吹牛,和我做对家总是赢。在同济上研究生时在寝室里和同学们狂打拖拉机,百战百胜。最近在游戏网上注册和陌生人随机配对打三付牌的拖拉机,打了40局,每局3~6回合,只输过一局)。记忆中还有的就是曾和二姐一起陪母亲在那儿一边订麻袋,一边听她不停地唠叨家常。此外,由于靠体育器材室外墙角落的泥土非常松软、湿润和肥沃,我们经常在那里沿着墙角挖小红蚯蚓作为钓鱼的饵料。可以设想,如果当年这个豁口被砖墙封闭,一个童话般的好地方将绝对不会产生。所幸它是完全开放的,自由的空气夹带着从附近以及远处农田里升起的神秘的生机闯入这个豁口,留给人无穷无尽的遐想。
当年我们家厨房后面小空地的西北角上曾有一颗碗口粗的刺槐树,每年夏季槐花开时,非常清香。记得晴朗的夏季傍晚我们经常在这块空地上摆上桌椅一家人围着吃饭,槐花香混合着饭菜香,外加可以远眺落日余晖或仰望被夕阳抹上红晕的片片白云,很是有情调。不记得哪一年、也不知道什么人将那颗刺槐树砍了,我为此伤心了好长时间,因为我再也不能在夏季摘下一簇簇槐花给母亲做槐花饼吃了。
长方坑的北边紧邻着另一块稻田。我后来才知道这块田也属于二中。大约是1974年的初夏我曾和父亲一起,也就是仅仅我们父子俩,在那块田里插过秧苗。1975年改称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共大)的二中组织教师和学生将它挖成了一个大水塘。使得原来的四方坑、长方坑以及这个新坑成为一体,成为一个新的东西走向的新长方坑。这当然是后话。记得挖塘的那几天里我常在人群中穿梭玩耍,并发现了一枚非同寻常的日军弹头,上面刻有昭和~~年。相对于步枪子弹头来说,它很大很重,尖尖的头,长约10cm,头部比尾部粗,尾端直径约2cm,靠近头部处最粗的直径约2.5cm。我一直没弄明白它是哪种武器使用的弹头。听这里的老人们讲,这里曾是国军第128师王劲哉师长所率部队与日军作战的战场。按战史推测这里应该是枣宜会战的战场之一。当时王劲哉用三个旅部署了三道防线,但前线旅长顶不住日军的强大攻势投降,王部终于溃败。
老长方坑的南岸按东西走向分三部分,西段约30米长与四方坑的南边构成二中所属菜园的北界,中间约10米长同时也是第三个水塘的北堤。这第三个水塘从空中看象挂在长方坑南岸中间的L。两个水塘之间的这道堤坝仅容一人过身,通向一片在终点被木栅阻隔的、被L型水塘抱在怀中的一块矩形高地,正是这块高地的北边构成了长方坑最东边约25米长的南岸。尽管这块小高地处于校园内,但属于峰口镇街上一户周姓人家的自留地。其主人是一位年约5旬、身材中等但非常敦实的老头,他用这片地种植蔬菜和花草,经常杠着把镢头或锄头由镇上的家中下来从我家厨房后面的田埂上过。它三面环水,四个周边都有高大的树木相互间隔,树下则是垂向水边、生长得茂密繁盛的野草和荆棘。由于水的侵蚀,杂草下原本呈垂直状的泥巴面呈内凹状,而且,水位比较低时,可见三个凹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洞,可能是蛇洞、鳝鱼洞或是水老鼠洞。因而,一般人不会冒很大的困难和危险从水面进入这块自留地。而它的东边则由成人身高般的灌木和篱笆与外界隔离,篱笆墙上到处是春天开花的荆棘类植物,不时还有向日葵花向外露出圆圆的黄色脸蛋。篱笆墙的正中间开有一扇不到1米宽的小栅栏门,尽管只用粗麻绳系着没有上锁,但显然只有主人才有权打开进入。由于我们极少有机会进入其中(我仅进去过两三次,但从未动过其中的一草一木),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这块大约南北长50米×东西宽25米的自留地充满了大自然的神秘。它是其主人和生活于其中的各种植物(可惜大多数我叫不出名字)、野生动物和飞鸟,如黄鼠狼、水老鼠、毒蛇、青蛙、乌龟、甲鱼、麻雀、白头翁、丝麻雀、喜鹊、乌鸦、大雁等的乐园。
栅栏前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小路,也是我们经常走的小道。向北,通往300米开外的余家菜园子,并可沿长方坑的北岸再绕过四方坑通向北边和西边辽阔的田野,那是春季去田埂上踏青放风筝、夏秋季往稻花香飘的田野中赏夕阳看晚霞遥望农舍炊烟、冬季到干涸的田野里烧野火抠泥鳅洞雪地里抓野兔、日常去水塘钓鱼取水洗衣的必经之路。向南,则通向二中菜园和与第三个水塘的L型底边相隔的第四个、也是二中历史上最大最长最深最重要和最有灵性的水塘。她呈头北尾南状,从空中鸟瞰非常象一个不标准的英文字母P,也象一只俯卧着的蚵蚂蛉子(当地土语,发音:ke2 ma3 ling2 zi3),即蝌蚪:头大尾长,头深尾浅。和第三个水塘一样,她也从来没有名字。本文愿意给她取个麻烦点的名字,称她为蚵蚂蛉子塘。
除了大小和形状的差别,与其它三个水塘最大的不同在于,蚵蚂蛉子塘的东西沿岸均有高大的树木,西岸是一排互相间隔的粗大的垂柳,每到春天,柳丝上几天内就会爆发出米粒大小的嫩芽,接着就会长出小叶,而到了夏天,硕大的身躯会在岸边和水面上投下浓密的阴影,而细长的柳丝会随风轻轻地抚摸着或平静如镜或微波荡漾的青黑色水面,用她们纤细的枝头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变换无穷转瞬即逝的优美的弧线。东岸虽然也有几棵垂柳,但大多数是些杂树,如楝树(一种结成簇的指头般大小的园果子的树,校园其它地方也都有。果子很苦不能吃,但每到夏天孩子们经常一把把地抓在手里玩锭(发音:ding1)人的游戏,也就是在相互追逐中用一个个小楝果专砸对手的头,锭在头上非常疼。这种游戏很训练人的眼力、机灵和手性)、杨树、桑树、槐树、梧桐树以及灌木和属于荆棘类的野蔷薇等。之所以说她最重要和最有灵性,除了两岸茂密的树木增添了她的满塘生机外,还不仅因为她几十年里为二中提供了大量的食物和生活用水,养育了二中几乎所有的生灵:植物、动物和人类,更因为发生在她看似平静的水面上的一场二十世纪60年代末中国人间灭绝人性的惨剧至今依然让记得它或听说过它的人常常潸然泪下。
蚵蚂蛉子塘的北岸就是L塘的底边,两者间是一条可容两人过身的堤坝。堤坝上中间偏西一点有一个0.5米宽的小缺口使两者中的水和鱼类可以互通有无。紧邻这个小缺口的西边是这段堤坝上唯一的一颗树,一棵垂向L塘的粗大的垂柳。它的树根交叉错节突出于地面和L塘的水下。由水下的树根和泥土之间形成的洞是我们钓鳝鱼的好地方,因为我们经常在大白天看见鳝鱼从那里探出头来换气。一条被钓走,不几天另一条又会占据这个它们也认为的好地方。
她的西岸几乎和L塘的竖边呈一条直线,从北边与L塘的结合处起一直延伸到100多米远的南边终点。西岸往西就是二中的菜园子。菜园西界的中间有一栋独门小屋,它的两旁各有一颗碗口粗的垂柳树,是供菜园员工张爹工作和休息用的。屋里除了一张凌乱不堪的单人床和一张破旧的小饭桌以及两三个小板凳,剩下的全是些干农活的用具。小屋的门远远地正对着蚵蚂蛉子塘中间已经不复存在了的小木桥,一对挑粪用的大木桶总是象一对孪生兄弟一样立在门前,一条扁担或靠在门边墙上,或扔在地上。张爹不干活时总是坐在门前的小凳上抽着他的大烟袋。这幅情景从远处看非常有情调: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悠闲地抽着烟袋的老头、低矮的小屋、随风摇曳的垂柳、晴朗的夏空蓝天上飘着一片片白云,小屋四周都是绿色农田,远处则是一条用黑色树林编织的地平线……。
菜园子最南端再往西南去约200米远的地方有一小片野生树林或荒地,从空中鸟瞰就象镶嵌在浅绿色田野中的深绿色的森林岛。那是一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地带,是小镇和远处村民的墓地,也是毒蛇和其它穴居动物的家园。那里埋葬着我们家唯一早逝的婴孩,也就是我真正的二哥,也埋葬着那场悲剧的主角以及其它许许多多逝去的生灵。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第一次带我去那个森林岛捡拾枯树枝作烧柴,还指给我看过那个长满杂草没有任何文字标记的小坟头,并用伤感的语调告诉我说,要是他还活着,恐怕就没有现在的二哥和我了,因为那时母亲已经有两子两女,然而不幸的降临迫使父母下定决心再要第二个儿子。至于我的出生,也不是计划中的产物,而是因为现在的二哥在三岁多时一场脑膜炎中昏迷了将近1个星期,虽然后来终于醒过来了,但医生说可能会留下智力发育方面的后遗症。伤心的父母这才决定了我的来世。不过,后来的故事表明,二哥其实非常聪明,写得一手非常好的美术字,画也画得很好,无论抓鱼摸虾还是打篮球乒乓球,手脚都非常利索,还会些拳路,此外,他为人非常宽厚,车也开得非常好,常常作为地质队车队的领队出车。我深信要不是时代的错误,他应该有更大的成就。
蚵蚂蛉子塘的东岸是由周家菜园门前的小路笔直向南并略向西偏斜而延伸过来的,因此,她最宽的北半部有大约35米宽。沿东岸向南偏西到中部,是一个面朝西北向塘心方向突出、由几级向水下走的台阶构成的四分之一圆弧形的小码头。这个圆弧的南端没有回到它应该的东岸南北直线上,而是在尾端径直向南延伸过去,因而使得水塘的南半部比北半部窄了许多。这个弧形码头也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只需用一只手沿着水下台阶摸几个来回,就可以获得一餐可口的淡水螺肉;或者用一个小筲箕,里面放上一点剩饭,在水下放收几个来回,就可以收获一碗清一色1寸长的小麻蛄楞子(当地土语,发音ma2 gu3 leng1 zi3),一种长不大的细长形淡水小鱼。去除内脏洗净,用盐腌上一个小时,沥去水分晾半干下油锅两面稍煎,最后加入酱油和葱姜蒜以及少许辣味品,就可美美地享受一顿了。
这个圆弧码头的南端水边还堆放了几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水位比较高时,这些石头的大半截身子会浸在水下,人则可以站在这些石头上在水中洗东西。紧邻这些石头的南边,也就是这个塘的中间,原本有一座小木桥,但从我记事起,就只剩下水中的四根木支柱了,桥面已完全不见了踪影,也未曾重建过。
我们的第一个家,也就是我出生时的家,就在这个小木桥的东桥头南边边上。那是一排依水傍树的茅草棚,我们家占据着最北头、也就是最靠近弧形码头的两间茅屋,后窗下的水边有一棵桑树,我们每年都会在上面摘桑枣吃。今天和二姐聊天时说起往事,她告诉了我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故事。大约在我两岁半时,正是文革开始不久,一天我在那个码头上玩水,不幸失足跌落到水中。我长大以后才知道那里水很深,漫过大人举起的双手。一个在对面岸边散步的二中学生发现了我,立刻从桥那头跑过来,一把将我从水中提了出来。如果不是那位学生,我绝对不可能坐在这里写故事了,恐怕早就和我那位早逝的兄长一起为鬼魂作小天使去了。极其巧合的是,那位学生居然听上去和我父亲完全同名!!!这太令人震惊了!!!如此说来,我应当有10次生死之间了。记得有几个早年二中毕业的校友告诉过我,从我开始走路起,当年我妈总是用一根带子将我拴在茅屋门前的树上,免得我瞎跑,因为家后面就是水塘。那天肯定是母亲疏忽大意了,才酿成了这场有惊无险的事件。正是由于对这个“第一次生死之间”没有个人记忆,本系列的开篇就是第二次生死之间了。
那排茅草屋的第三间,也就是我们家第二间房的隔壁,就是那个悲剧故事的主角之家。一位据说是有军队背景,后来到这所中学任物理教师的湖南人。还有其它几家人。
茅屋前是一长排平房建筑,那是二中的食堂和粮食仓库,从北往南大致分北、中、南三个部分。南部是大厨房,里面沿东墙靠着几个橱柜,柜里放着碟碗盆等;依南墙建有一个实际是烧柴的炉灶的高台,高台上则建有两个木制的高1米左右直径大于1米的圆柱形大蒸笼;这个高台一直转向西墙,变成有两口锅的炒菜台,两口锅很大,可以将一个成年人放在里面炖汤(如果可能的话);北墙的西侧端开有一扇小门,供厨房员工出入,中间则挖有4个小洞洞,那是交易窗口。厨房的中间摆放着一张象乒乓球桌般大小的大板台,台下胡乱地扔着些其它的厨房用具、杂物和垃圾。食堂中部是主餐厅,东西两面墙的中间各开有一扇大门,地面上则排列着几张用木板做的简陋的餐桌,在靠西墙中间的后门旁还有两口大铁锅,是用来烧开水的,也是每到年终二中宰杀自己养的肥猪时将已死的猪扔在里面烫猪毛的。死猪当然是不怕开水烫的啦。我很庆幸自己每次爬到锅台上看烫死猪没有发生意外掉进去一起被烫。为了求得最好的烫毛效果,屠夫通常会在已经因失血而亡的猪的后脚跟处的皮肤上用刀尖开一个小口,然后令人用给篮球打气的打气筒往猪的皮下打气,将它打得鼓胀鼓胀的。餐厅里还有几根受力的大木柱支撑着用木梁搭建的三角形屋顶,其中最靠近开水锅的一根经常被用来悬挂已烫过毛的白森森鼓胀胀的猪,屠宰工就在那里先刮去猪毛,然后用尖刀和斩骨刀将失去任何感觉的猪开膛破肚,大卸八块。厨房的北部又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是一口室内手摇式抽水井,那口井的水真正是冬暖夏凉。每年夏天,二哥经常带我进去摇水洗个透凉,母亲则经常吩咐我哥俩来这里抬水或挑水回家泡“冰凉”西瓜(那时还不知道冰箱是什么概念和样子)。西部就是厨房的库房和会计账房,那里不是我们可以随便进的地方。在抽水井所在部位的东墙上开有几扇可卸下木板的窗,窗内地面上有三口高不到1米、直径约1.5米用木盖盖着的大水缸,是用来供应学生茶水的。在校园里玩累了口渴了,我们也经常跑到这里来拿起放在木盖上的竹制舀具舀水喝。没人管理,完全免费。
厨房的南墙外沿蚵蚂蛉子塘的东岸向南是二中校园内两个非二中职工的家庭和他们的自留地。一家姓池,另一家姓赵。蚵蚂蛉子塘的南端就终结在这片自留地处。在东岸离南端10多米远处有一个从自留地上挖开三级土台阶下到水边的缺口,自留地的主人用几块长约1.5米的小木板在这里的水面上架设了一个高出水面约20cm、宽约40cm的小木跳板用于洗漱和取水。小跳板的一端搁在土台阶的第一级,另一端则由水中的两个木支柱支撑着。正是在这个小跳板的水下,我几乎再也没能从水中浮出来。
那天中午,我们四个人来到这里,选择从南岸下水,因为那里的水非常浅,离岸5 ~ 6米的水位也仅及我的前胸。我们相互向对方打水溅泼,嬉笑逗骂,玩的兴致很高。我最小,打不赢他们,只好躲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竟然踩着水底的软泥向那个小跳板所在的水域靠过去了,其实,那时我并不会游泳。那里的水很深,突然间我失去了水底的支撑,身体急速向水底沉去,两手则拼命乱划着想抓着什么东西,然而,水中一无所有,除了水还是水,憋不住气的我开始一口一口地喝着水,鼻子则难忍呛人的刺激。我一边继续挣扎,一边徒然地望着一串串大大小小的水泡离开我的嘴唇迅速向水面升去。逐渐地,在对死亡的恐惧感还没来得及占据我的脑海前,我的意识便开始模糊起来了,然而,我仍然听见了二哥在水面上的大声疑问:“诶(发音:ei2),怎么不见小毛了?他到哪去了?”已经躺在水底了的我除了大口地吞着水外无法回答,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在模糊的意识里平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然而,突然间,一个很大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那里在鼓水泡泡!”接着不久,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小胳膊,迅速将我从水底拉出了水面。原来,是二哥救了我。出水的一刹那,我也迅速伸出一只手抱住了他露在水面上的脖子,只见他一手抓着小跳板的支架,另一手则腾出来抱起我,将我放在小跳板上坐下。茫然中我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把两只小脚静静地泡在水中,呆呆地望着这平静而又冷酷的水面。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将他们三个也惊呆了,大家完全没有了继续玩水的兴致,纷纷上岸穿衣。我也逐渐恢复过来了。二哥从水中爬上小跳板,领着我从土台阶上了岸。上岸后,他弯下腰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回家不可告诉爸妈发生的事情!”我们真的就没敢告诉过大人,直到很多年后才提起这件事。
从此以后,水性非常好的二哥(他可以在大河里游几里路不休息)再也不带我去玩水了。然而,不甘寂寞的我每年夏季都会和几个小朋友跳进四方坑里玩耍。这里没有暗坑,平均水深约1.2米,因为童年的我跳进水中头总是露在水面上。其它的几个塘我们都不敢下水。据大人讲,长方坑很深,L塘太神秘和危险,蚵蚂蛉子塘更不用说,北半部深达3米多。南半部仅尾端比较浅,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让人心理上无法回避。后来,我还曾和小朋友们一起到大河里游泳,可是,我总也没有学会游泳,至今我的技能依然非常差,仅敢在游泳池的浅水区游上两个来回。由于没有对水的畏惧,也由于不愿意面对自己学不会游泳的事实,导致了我后来的几次几乎葬身水底的生死之间。这些是后话,我会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