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众星之间——《芳华》观后
我在读一本书,书名叫作《幕后》。作者说有一天他忽然有了360度的视角,然后看到他的身后不是墙,而是——一片虚空。我脊背发冷,脖子僵硬,告诫自己不要回过头去,免得真的看到什么惊悚。然后,我丢下手头的书,开始在youtube上搜出《芳华》来看。看完之后,似乎心中还延续着之前所读那本书带来的感受。我不知道严歌苓想写点什么,冯导想告诉观众些什么,而我看到的竟然是一片虚空,一片穿过声色无所归依的空茫的萧瑟。当然说不定这种感觉只是, “观察者自身改变了观察对象”。
如果不是为了让自己有资格对这电影评头论足一番,我大概只能坚持观看三十分钟。影片的前三十分钟取材琐碎跳跃,独独专注于画面之美。那些青春的脸庞曼妙的身姿,莺莺燕燕妖妖娆娆,连小龊语小心机也不过是小小的插曲。似乎冯导也开始走唯美路线,决心让美脱离现实高踞云端。直到影片结尾时的画外音传来:“这一代人芳华已逝,面目全非”,我才蓦然听到冯导心中那曲忧伤的老歌。同时又想起来有一种表现手法叫作“反衬”:越是美好的东西,当人看着它一步一步远离时越是叹息扼腕,却又无从挽留。因为将它带走的是世间最公正无私又最无情的时间。影片结尾,两位主人公坐在长椅上默默相拥。冯导在镜头之外看着他们,如同坐在时光的岸上无助地看着面前用不止息的流逝。然后他把画面定格在那一刻。画面里的人永远不会老去,而现实中的人,冯导宁愿将他们留在画面之外了。
偶然翻到一二篇评论,有人说《芳华》让他/她想到《阿甘正传》。这联想的来源大约既在于主人公皆为老实忠厚的秉性又在于历史是整部影片的串联线。后面一条让我想起常和朋友探讨的话题:到底历史只是一个人命运的布景板,或者人是被历史洪流所裹挟的身不由己的水滴?冯导所演绎的想必是前者了。无论文革还是越战,都只是从冯导的镜头前走一遭,在那背景之上个人的悲欢被细细地描画。有关越战的情节是整部电影中最吸睛也是最惹争议的。关于战争的场景让叙事立刻显得宏大起来,而对于老兵的安置问题又极易得到观众的认同。这也的确是冯导踩着红线战战兢兢辟出来的一条蹊径。除此以外,那一段也就乏善可陈了。只能说用几分血腥几分悲壮几分人性调制出了一杯血色鸡尾酒——好莱坞山寨版的。诚然,以冯导目前的功力和当下的社会环境,想要拍出一部有深度的战争反思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这也未必是冯导的用心所在。也许冯导想要表达的只是,人们如何在各种历史事件中坚韧地忍耐地有喜有悲地痛苦地饱含希望地活着,却又在一次次聚散中无奈地见证着时间才是最终的唯一的胜出者。生命用它的倔强嘲讽着各种历史事件而时间又用它冷酷的耐心漠视着生命。因此文工团解散的那场酒宴才是全剧的高潮,那实际上也是一场青春的告别宴。那些恣意的泪水恰是对于即将一去不返的青春的祭奠。从此以后,冯导的芳华年代就从现实中退场滑进记忆的洞穴之中,好像深海里的一团散发着奇美幽光的微生物,可以变幻出各种诱人的样子可以自我滋养长大可以让人以心相仪长久驻足。但终究是黄鹤已去白云悠悠。没有看过赵薇的《致青春》,而冯导是以一个标准的军礼姿势长久地伫立在那里望向一个早已不见的背影。
相比阿甘的傻人有傻福,在不少人眼里《芳华》的结局是黯然悲催的。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刘峰的残疾,贫困,或者低端吗?不经意间我发现自己正在离开原有的价值观。在现在的我看来,刘峰成为活雷锋并非出于他刻意的表现,而只是他善良天性的自然流露。他一直在做着真实的自己,做着他喜欢做的事情。他又是一个清醒的人,了解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努力去争取,即使因此得到不公的处罚也问心无愧坦然承受。置身于严酷的战争环境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他的所做所为同样于心无亏。善良,真实,心安,清醒,这样的生活状态几人能求?更何况在他人生的后半段有一位懂得他爱慕他的女人与他相守相伴。比起世上多少貌合神离的婚姻,这又是多么难得的福气。
冯导确实尽力正能量了,以一种看来淡然和旁观的方式,但终究难掩对于老去的伤感和无措。与冯导的“芳华已逝面目全非”相比,我却爱李导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所寻找的总会在未来的路上等着你。在那叫作“未来”的地方,永远都有新鲜的希望和出其不意的惊喜,即便你已是步蹒跚霜满头。“即使我到了五十岁,我身体里,内心最深处的本我还将永驻于十五岁的芳华。那么我到底是谁?是那芳华已逝的妇人,还是那不曾为外物所改变的内在真我?我到底是那在饱经风雪后终要老去的妇人,还是那个超脱于时间洪流之外的存在。”“不再有时光任你迷失自我或是犯错,不再有机会供你去弥补那些不可能维系的情谊或是沉溺于那些不真实的场景,不再有舞台让你假装渺小或者自大,也不再有那些出现于你心灵黑暗处的屏障,阻碍你去获得本该属于你的快乐。。。你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都会以某种方式与你重逢,直到你能真正体味。”“事物本身的存在方式即是它应该的存在方式”。。。我曾在一本书里读到这几段话,深有同感。对于岁月,我的感恩远多于感伤,一路走来,我的收获远大于失落。冯导将失神的眼光掠过现实的水面落在回忆的对岸,那里曾经芳草萋萋繁花星点。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年以为不忍直面的现实,又将成为冯导眼中美得失真的画面。人们频频回首,忙于在记忆中捕风。
在影片《至爱梵高》里,梵高给提奥写信:我们搭载死亡便可抵达众星之上。
那么,当我们一路走向衰老的时候是否就是在众星之间的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