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蒙人生

今天老鼐对我说：你是我见过的大脑受到荷尔蒙控制最明显的女人……啊不，人……啊不，生物。

一般情况下，当老鼐用这种挑衅口气说话，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装聋作哑。

所以我就装聋作哑了。但是我那被荷尔蒙控制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我也是近几年才发现的，我的情绪的确很受荷尔蒙水平控制。不明白这一点，就不能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我很愉快、有时候很低落、有时候很柔和、有时候又很暴躁。

我与荷尔蒙的不解之缘，明显地表现在我怀孕期间。孕初期，我的HCG值高得出奇，而且以不寻常的速度往上增长，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包括医生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我怀了双胞甚至三胞胎。医生还有另一个假想，怀疑我怀了葡萄胎。莫名其妙验了无数次血，担惊受怕捱到第一次B超。看到只有托小猫一个，而且看上去也不像串葡萄的模样，医生还上下左右找，嘴里念念有词：“没理由啊。只有一个，正常胎儿，HCG怎么会那么高？”

我的HCG之谜，到今天依然未解。那些神秘的数字记载在所有的检验报告里，以后可以拿出来展示给托小猫，向她鼓吹：她早在生命的起源阶段，就已经与众不同，平凡中隐藏了独特。

除了这个阶段以外，我的整个孕期，都笼罩在暖洋洋的无忧无虑的孕激素中。各种检查、抽血、羊水穿刺，都兴高采烈地甘心受之，眼睛都不眨。搬家、跋涉、千辛万苦，也没吃啥好的，心情照样无比愉快。我后来想想，以为是我自己乐观又坚强，可是老鼐一言以蔽之，说乐观什么呀坚强什么呀，你这些勇敢都是拜荷尔蒙所赐！

我刚开始还不相信。等女儿一出生才发现，还真是。没有了孕激素的荫庇，我心情立刻一落千丈，差点搞得产后忧郁。

如今我仍然受荷尔蒙驱使，每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看谁都顺眼，恨不得先求别人打我左脸、再主动把右脸凑去过给人打。觉得丈夫真帅啊，娃儿真乖啊，路上行人真和颜悦色啊，生活真美好啊。可是也总有那么几天看谁都不顺眼，觉得丈夫怎么那么话多啊，娃儿怎么那么调皮啊，路上行人怎么欲断魂啊，生活怎么那么多烦心事啊。

医生给我开了孕酮的处方，说：您要是有时候觉得情绪无法控制，就试试这个。也许会有帮助。

我最终还是没有去拿药。觉得自己的情绪如果要用药物来控制，那我经营几十年的理性和智慧该置于何地？Inner peace inner peace inner peace……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深呼吸……再深呼吸……深呼吸到呼吸几乎停止……还是不行。荷尔蒙冲破牢笼，在我五内掀起沸腾，在我耳边作狮子吼：速发威！速崩溃！速沮丧！速心灰意冷！

原来管天管地管不住荷尔蒙。与荷尔蒙斗其患无穷。我以前还以为我最起码有点小聪明，现在终于发现这点小聪明在荷尔蒙面前不堪一击，自己原来不过是个荷尔蒙动物。想到这一点，怎不叫人心灰意冷。真是恨不得忘记自己会说的所有语言、忘记自己读过的所有书、滚落尘埃、荷荷低吼着找个猪圈去隐居算了。
 
玫瑰人生怎敌荷尔蒙人生。Edith Piaf 真应该这样唱：

……
Quand elle me prend dans ses bras,
Elle me parle tout bas
Je vois la vie en hormone
Elle me dit des mots de fureur
Des mots qui emportent le cœur
Et ça me rend presque apho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