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三重天】：一、绿床黄帐北加州

大家都说，湾区的天气顶好，冬暖夏凉，干湿适度，少有地方能比。我却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没有特别喜欢过北加州的气候。

这里的四个季节，都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该冷不甚冷，该热不甚热，来得恁不痛快。如果天气是唯一需要考虑的因素，那么我会选择住在一个一年到头都是夏天的地方。

或者四季分明也好，能在枯寒的严冬尽头，看见缤纷的花朵竞相开放。这些鲜花，轰轰烈烈地经过一夏的青春派对，到了秋天，才把舞台让给绚烂的树叶与微凉的秋风。活泼的大自然，最懂得如何利用现有的资源，将世界的万千变化，表现到酣畅淋漓。

要是全都寂静，或者全都喧嚣，那又不好了。所以才有日夜和四季。

不过在我看来，北加州的气候，也有它的宠儿，就是漫山的草坡牧场。线条无棱无角，绵延不断，无时无刻不在高速公路两旁铺陈，用来养人的眼睛。它们有如北加州的标记，在那儿给我们引路呢。游客看到了，就知道自己正在进入传说中富饶肥沃四季如春的地方；而我们旅行归来，看见它们，晓得出门那么久，现在终于又回到了家门口。

开58号公路回西岸，穿过Mojave，翻过Tahachapi的风口，开始接近Bakersfield。几天以来不断的干渴与荒芜，转眼就变成了肥沃，让我想起从前所学的地理，讲到太平洋上的湿润空气，因为落基山脉的阻挡，停留在西部的沿海一带，不能进入内陆，遂造成山脉两边干湿冷暖的巨大差异。那时候得到的，是死记硬背的知识，居然留到如今，待我开着一部车子，东南西北地游历着，对于当年的知识终于有了直观的认识。那感觉像什么呢？对我来讲，像过去先背会九九表，之后突然有那么一天，意识到九九表和乘法之间的关系，还有乘法在四则运算中的位置。俗话管这叫“开窍”，入了文章，曰 “豁然开朗”。

眼前两三百英里都开不出去的这一片和缓山峦，是我去过的其它地方都没有的景象。夏天从来不下雨，它黄了，可是不枯萎。山坡依旧柔滑，像女子的身体，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想象着抚摸水波那般的温柔手感。

而在春天，被一冬的雨水浇灌之后，山坡成了巨大而翠绿的绸缎，在路边铺开。此时无边无涯的绿色波涛，甚至是撼人的。车辆行在其间，难免自觉为一些丑陋的怪物，打搅到大自然的和谐风光。

不论草黄还是草绿，每次出门都见，却怎么都看不厌。此次就更妙了，因为有这个时期开得最为旺盛的明黄色野花，为单一的碧绿平添俏丽之色。凡小花开放的地方，都在绿色的缎面上染了一层惹眼的金黄，再被阳光照耀，我们看到的，就成了绿的床黄的帐。这就是明朗，这就是春光。

可惜都是路边儿的风景，少有人刻意停留，并不认为有必要仔仔细细地欣赏。我倒不是遵循预定行程的人，喜欢碰上什么看什么，不爱理会下一步应有的安排。离开家的路上，高速路旁有过一个观景点（Vista Point）。我看见了，脑子里也闪过了停一停的念头。但是这一次，迅速闪过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让我停下来，车子就已经开远了。毕竟是高速路上开车，没有突然停车的准备。另一方面，绿色的牧场随处可见，多了，下意识地就不把它当成什么风景。

直到开过那个点，继续往前，走得越远，越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那是一带起伏有致的山脉。太阳照到的地方，如同想象中的仙境或者天堂，虽然没有人迹，但感觉应该是个欢笑的地方。而太阳照不到的部分呢，藏在阴影里的绿草，有深有浅，因草坡的形状与光照的位置而异，其间还点缀着绒黄色，也是深浅不一。因为色彩浓淡有别，所以透着浑然天成的骄傲。要真刻意去做，费力不说，也肯定没有这么巧妙和美好。这又像什么呢？像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吧，没有一个人与另外一个人完全相同。所以人真地不好克隆，不然精彩的内容就都没有了。风景也是这个道理，照片与图画甚至影视的复制，都永远替代不了身临其境的画面。

如此错过了一片不被定义成风景的好风景，一路上，再没见过那么美的所在。要么多了一座房子，要么少了一点曲线，对于我这种唯美至上的人而言，简直就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回来路上，在高速公路的另外一个方向，也有过观景点，欣喜地停下来，发现两岸的风光完全不同，阳光也不一样。

错过的，真就错过了。

不知道是因为错过了，所以觉得那片风景格外佳美。还是美好的东西，就是那么容易错过。即便是我们从头来过，沿着同样的路，停在同样的地方，很多东西也都注定再也不可能与当日当时相同。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什么真能与当日当时相同么？即便当停的时候就停了，多看了那么几眼，甚至多看了一天，多看了一年，照样还是有继续上路的一天。一旦上路，那些风景，有哪一片是我能够随身带走的不成？

反倒是我无意中错过的美，在记忆深处，最美好不过，甚至成为永恒。

波浪一样滚动在加州路边的草坡，时时看时时爱、却又无时不在错过的风景。它没有公园，甚至没有名称，但是如果说有什么令我喜爱加州和它的气候，它肯定是其中之一。

这里有几张在车上顺手拍的照片，跟实际看到美景相差很远，只能大概看个意思罢了。

 

甄妮 《海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