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生活----悦子的恼人婚姻(五十三)
自打国华主动回家的那一刻起,悦子和国华之间的正面冲突就像枪膛里没了子弹“咔嚓”一下就打住了。悦子一连好多天都再也没有兴师问罪式的向国华追问有关BP机的事情,对退货更是只字不提,就好像她得了健忘症,把那件事情给彻底忘了个一干二净。面对悦子这样的姿态国华反倒有些吃不准了。他搞不清悦子是就此鸣锣收兵呢?还是蓄势待发瞅准机会再发起新一轮的争斗?反正他是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了。只要悦子旧事重提没完没了,他立马走人绝不应战。悦子不吵他到乐不得能清静一会儿。
家虽说是回了,但澡堂子那边还租了床位,不能不吭不哈的就那么一走了之。今后说不定哪天还得求着人家。要想在外面混得安生,多交几个三教九流的朋友不是坏事。
决定回家的那天,国华在傍晚去歌舞厅之前先绕道去了一趟大众浴池。刘明正忙乎着收钱卖洗澡牌儿。见到刘明,国华直截了当的解释说:没想到老家的人这么快就回去了,让他始料不及。他原以为客人们恁么着也再得住上两、三天才能走,所以他就一口气多订了几天的床位,现在看来全没用了。
“我还以为嘛事呢。这不就结了吗。恁么地,你还真想让你们家乱成旅社不成?不用解释,我这就把钱找给你。”刘明很是不介意。
“哎哎,二哥,我这都嫌臊得慌,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行嘛?回头我还恁么来呀。我就怕你说我是瞎掰(胡说、扯谎的意思)。我跟你说,这回确实是怨我没问清楚,下回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了。二哥,今儿我先回家,等哪天我还来你这里借宿,你可不能不管我,你看行吗?”
“兄弟,没问题。你要是下次还来,我肯定让你有地方住不就完了吗。要不这么着吧,这回我就不找你钱了,下回来我不收你钱不就得了嘛?你说呢?”刘明直截了当的。
“好嘞,那咱就下回再说。二哥,那咱后会有期。”国华笑呵呵的应承到。
本来是撒了个谎,现在却弄得跟真事儿一样了。国华暗想,刘明这个地方他真的是没白来,刘明这个人也够哥们儿。他总觉得在今后的某一天里他肯定还会来这里借宿的。至于他为什么会那么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人们的生活却没有因为气候的变化而放慢节奏。本来也是,热即是赤日炎炎、汗流浃背的象征,却也是热火朝天、蒸蒸日上的写照。让国华和马前途感到惊喜的是,马前途的当区公安局副局长的爸爸给他们介绍的那个搞拆迁的王大发老板还真的不含糊,在经过了鸭子楼全鸭席饭桌上的一番推杯问盏和吞云吐雾的长谈后,人家十分爽快的当场答应把自己手里要拆的房子给他们匀(让的意思)一栋出来,说是先顶着他的名义试着干干,等感觉干的有些眉目了他再帮他们找别的。不仅如此,王老板还满口应承把自己认识的一些关系介绍给他们。人家一再表示什么也不图,就是冲着马局长给的这个面子。
“谁都知道您当局长那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我在这儿先改改口儿,这样叫着顺嘴儿,您就将就着听吧。”王老板一口一个马局长的叫着,让马副局长感到浑身上下热血沸腾。王老板说了,自己在马局长的地盘上干活儿干得那么顺风顺水,全都跟马局长的关照分不开。虽然,他现在的业务已经不仅仅只是在马局长的地界上了,但他赚的第一份钱却是在马局长的管界上,他不能不感马局长的恩。如今,马局长为了一个芝麻粒大的事找到他,想让他给帮点儿小忙,那是看得起他,他不帮一把那就不是个人,赶明儿就没脸在马局长的地界混了。其实,大家心里跟明镜儿似得,他这样帮了马副局长,今后还愁马副局长会亏待了他?不过,王老板这人给人的印象确实是很爽快。席间,几个人聊得相当融洽,他还把自己大哥大的号码分别给了马前途和国华:
“有嘛事别客气,直说就是了。直接打电话给我更省事儿。”王老板很认真的说到。
马前途和国华既高兴又有些忐忑,这个天大的好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得趁热打铁赶紧把这个营生搞起来才是。接下去的日子里,他们不畏酷暑结伴而行,走东家去西家,马不停蹄的往各个衙门口跑,看人家脸色,听人家吆喝,使出浑身解数四处点头哈腰,借马副局长的幌子八方游说,听王老板的嘱咐套近乎拉关系,把能用不能用的招数几乎一丝不留的全都用上了,再加上请客吃饭送礼物的一通自残扔钱法的交际方式,没出两月还真的把执照办了下来,并且还出乎意料的得到了一笔不大的贷款。苍蝇虽小那也算块肉,这可真是搂草打兔子喜上加喜。事情至此,万事俱备就差开工了。
不知国华他们俩从哪里听来的,说开工可不是说开就开的,要按照老黄历选好了良辰吉日子方可动手,以保万事平安,生意兴隆。这可真是难为了他们。文革才刚刚过去没几天,那些老物件旧书籍早都被当成封资修的黑货砸的砸、毁的毁、扔的扔了,现在上哪里找黄历去?可他们也不敢就那样贸然行动,毕竟不是儿戏。两个人商量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就翻着墙上的日历本儿找了一天农历双数还带六的日子,一大早就领着国华从老家找来的那些会劈砖垒墙能干土木活计的人去到了地方。马副局长也去了,还带着个把身穿制服的手下人一起给儿子他们壮胆撑腰。王老板自然是不能不来,而且他还不是空着手来的,他把自己工程队的两个经验十足的师傅带来现场比比划划的指导了起来。由此这般,马前途和国华的这个与房子有关联的买卖就在尘土飞扬、人声嘈杂、热浪扑面、大汗淋漓的混乱和秩序并存之中开张了。
自从有了小工程队,国华睡觉的时间更少了。他和马前途既要盯着工程队又要隔三差五的请客吃饭拉关系,凡是对他们工程队有帮助的人他们都一个不落的一一打点到。上次请区拆迁办的钱处长,光是汾酒就喝了三瓶儿半,临了儿(最后的意思)还烟啊酒的给处长拎了几拎。
“这是干嘛?见外了,见外了啊。要说起来,哎,我还真不是吹大梨(吹嘘、言过其实的意思),我这人好说话儿,别的毛病没有,还就是爱给人家帮帮忙管点儿闲事儿嘛的,谁让咱是个热心肠呢。赶明儿有嘛事儿直说,听见了吗?咱别费这道手行嘛?哎~~~这就对了。冲着这是头一回,我就不难为你们了。有句话恁么说来着?哦,叫当官的不打送礼的。别误会,我可不是说自己。我是说人家老式年间当大官儿的还都给上门送礼的面子呢,是不是?是吧?就是嘛。我要是。。。啊?那不就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嘛。是吧?其实啊,我想说嘛呢?我就是想说我和马局长那都是有交情的同事,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们大可不必多费这道手。听了吗?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
钱处长挺给面子,马前途和国华都觉得和他打交道不算难,只要他肯收东西,那就好办了。打那以后,他们经常性的打着各种旗号给钱处长送诸如海鸥牌、上海牌手表、凤凰牌自行车、熊猫牌十二寸黑白电视机等紧俏商品,到后来还找人帮钱处长打家具,花钱帮钱处长家装电话就都是后话了。钱处长一点也没难为他们,东西都悉数收下,有时候还话里话外似有意似无意的点拨他们一下子,估计是怕他们花了冤枉钱吧。工程队每每能有干不完的活计,他们就知道那些东西没有白送。两个人白天忙这头,晚上还得守歌舞厅,总感觉纵然有三头六臂也还是忙的脚丫子朝天。先前马前途和国华就商量过,如果工程队这边干得好,就要找合适的机会把歌舞厅停了或者是出让,可那也不是说不干就不干了,得找机会。
国华除了半夜回家睡觉几乎就不能着家,家对他而言就和旅馆差不多了。要说他心里没有这个家却也是冤枉了他。尤其对女儿,他是不可能不惦记的。他自知对女儿欠缺太多。可这种现实中的生存方式却又不是他说放弃就能潇洒放弃的。出于内疚和对女儿的爱,国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买一大堆各式糖果和点心带回家。他可不是在街边的无名小铺里随便称半斤就算了,他都是去大点心铺买的。对女儿他从不吝啬。除了吃的,他还给女儿买小人书、铅笔橡皮之类的文化用品。很多次,他一大早就睡眼惺忪的从小屋里走出来,站在大屋的门口看着吃早点的女儿却一声不吭,直到女儿吃完了他才会闷声闷气的说一句:
“和奶奶过马路时留神,注意安全。等爸爸有空儿了就带你一起去买新的小人书好嘛?”蕊蕊就会乖巧的点点头:
“爸爸,不光小人书,还有画报也能买。”
见女儿搭腔了,国华面露喜色:
“放心吧。只要蕊蕊想看,爸爸一定给你买。”
而更多的时候,国华都是让母亲替他给女儿传话。例如:
“这是爸爸特意给你买的,爸爸这阵子太忙,有时间了就一定好好陪你。”
“爸爸觉得你可能喜欢这个,不知道和不和你口味儿?不喜欢就告诉我,下回买别的。”
“这本小人书是刚出的,挺好看的。”等等。
其实,国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话,他就是想让女儿知道他虽然成天不着家,可他心里是始终如一地爱着她的。对悦子,他还是和先前一样,少言寡语的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就算当他躺到床上,知道身边的她还没有睡觉时,他也照样闷声不响无所作为。生理上,他对她已经失去了男女之间、夫妻之间应有的那份兴趣与激情。心理上和身体上,他是真的很累,他根本就无暇顾及肚脐儿以下的事情。他也从没有想过要主动地改变这种夫妻之间介于冷漠与残酷的状况。他觉得这样挺好,避免了不少潜在的争吵。
看到国华更加的忙碌和不着家,悦子心里虽然有很多的不愿意,但她却学乖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巴儿巴儿的嘴不饶人了。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国华的不容易,她就是恨他嘴不甜不会哄个人。当她定期查看家里的存折,看到那上面被国华存入的钱时,她就会在心里安慰自己:“还知道往家里拿钱,这就不简单。总比嘛都不给强。”
这些日子在舞厅见到国华,虽然每次还是短短的几分钟,但雅芳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疲惫不堪。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他看上去更高了。其实那都是因为他比以前消瘦了而给人造成的错觉。国华对雅芳还是和先前一样,声音里总是一成不变的透露出关心与温情。
“郭哥,你好像比以前苗条了。”那晚见到国华,雅芳故作轻松的说了一句,她没好意思说他瘦了。
“你那意思是说我以前胖呗。苗条好。你不知道,我就怕长胖了。胖了不好买衣服。”国华咧咧嘴也跟着调侃了一下自己。
“现在事儿太多,乱糟糟的。有机会一定跟你好好说说。这天儿还是够热的。一定要多喝水。白开水没营养但能润嗓子解渴。你天天用嗓子,千万别上了火。家里有胖大海吗?有?那就没事儿泡水喝吧。前些日子听你好像嗓子哑了似得。别人不上心,你自己得保护自己。有事儿就打呼机,千万别绷着。”他说这番话时丝毫也没有调侃的意思。他和雅芳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嫌烦过。
日子就这样在紧张、忙碌和痛并快乐着的累得要死但钱还是赚到了的辛苦与收获并存中平安无事的一天天过去了。比起工程队刚开张时的极端繁忙超级运作,现在的国华和马前途已经能稍稍喘口气了。
秋天静悄悄的来临了。虽然天气还是比往年要热一些,但街边的树枝上已经开始出现了零零零星星的绿中泛黄的叶子。早晚的温差也日趋明显,人们在太阳落山后出门散步久了,就会感觉到丝丝凉意。季节的转变对于一般人来讲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人们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每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季节的转变对久病体虚的人却往往是危险悄然来临的时刻。
马前途是在舞厅里接到他爸爸从家里打来的电话的。他爸爸的声音在电话里是那样的慌乱和不镇定,和公安局副局长那几个听上去十分威武的字眼儿似乎毫不沾边儿。
“华子,我妈又不好了,听我爸的口气这回可能是够呛了。我爸正招呼人弄车呢。我得赶紧回去。哦,差点儿忘了,我爸叫我直接去医院。我先走了,这地界儿和那边儿就先仗(全凭着的意思)着你了。”撂下电话,马前途神情紧张的对国华说到。
“赶紧走,别废话。到地方给我来个信儿,有嘛事儿需要我干的你就言语。放心吧,我不是单蹦儿一个,这么多人呢,大伙儿都挺给力的,错不了。”国华边说边上前一步握住了马前途的手,用力的摆了摆,似乎是即表示了他对马前途的关心也表达了他不会让马前途失望的决心。马前途伸出手在国华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冲他点了点头,脸色阴沉着急匆匆的走了。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