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人情皆如是

 世间人情皆如是                               

二十几年前，我离别故国家园，最终落脚在美国最南端的墨西哥湾。习惯了黄土地的干燥和北京的清爽，乍然走进黏潮湿润的海风中，颇是适应了一段时日。然而相比气候的不适，语言、饮食、文化、习惯的适应更是举步维艰。但是，与所有的这一切相比，最难以逾越的鸿沟是孤独，离开熟悉的语言环境、人文文化、传统习俗，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孤独。一种精神上、心理上被连根拔起，无所适从，找不到合适位置的无着无落的空虚感、无力感和软弱无助，犹如漫漫长夜独行于大漠的恐惧。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众全然不同的人群。

时光如河，慢慢流淌，冲淡了恐慌和孤独，渐渐地融入大洋彼岸的环境和人群。二十年后回首往昔，豁然明了老祖宗的智慧。《论语·阳货》：“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三字经里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肤色可以不同，语言千差万别，饮食南辕北辙，文化相距甚远，习俗大相径庭。然而人类被造之初性灵深处的最基本的人性，对美的追求，对善的推崇，关于怜悯、饶恕，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关于人类命运的整体思考，关于人情世故的理解，却都大同小异无甚差别。

大约十几年前，我在一家法裔美国人的公司工作过四年。同事们除了几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大多如我一样，为第一代移民。他们分别来自法国、墨西哥、哥伦比亚、秘鲁。午餐时间，同事们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各自讲述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风俗。有趣的是，几年以后，从前自认为美国人的同事也开始讲述各自家族的迁移历史。他们的祖上来自德国、英格兰、西班牙、捷克等等。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文化自豪。我是那间公司唯一的中国人，理所当然地成了中国问题专家和中国文化代言人。一位女同事曾经在一家中国人开设的公司工作过多年，偏好中餐，经常与我一起探讨中餐菜谱。一位同事的父亲曾经多次出差武汉，向我展示他们家中琳琅满目的中国绘画和折扇。

工作间，难免会有纷争与矛盾。说到底，同事之间的矛盾，皆与肤色、语言、文化、传统无关。所有的分歧与争执都与利益和人情相关，大家皆以观点区分阵营，以性格规划亲疏。

记得有一年，感恩节一过，公司大堂处的角落里就装饰了一颗圣诞树。上面披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彩条、天使灯、袜子等各种挂件。圣诞树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我和其他几位女同事们围着圣诞树照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我们全都穿着红色的衣服，开心地相拥而笑。时隔十年后的此时，依旧是满满的旧日时光的温暖回忆。

那一年，我还意外地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来自副总裁路斯欧的一套中国茶具。

记得那天上午，当我撕开盒子时，赫然发现里面是一套洁白如玉的精致茶具。我瞪大了眼睛，惊呼到我的天呀，这礼物太贵重了！喜欢吗？路斯欧问道。当然，太喜欢了。我如实回答。

这是咱们公司的一个客户送我的圣诞礼物，他来自你的国家-中国。我从来不喝茶，根本不需要茶具。全公司只有你喝茶，也只有你最适合拥有这套茶具。路斯欧的话让我的心安定下来，觉得拥有这套漂亮的茶具理所当然而且再合适不过了。

随即在路斯欧的办公室里，我把茶杯、茶壶一一拿出来。摆放在餐桌上，纯白色的底子，细腻光滑。茶壶别致，茶杯典雅。我把茶具一一清洗干净，取来白茶，现场为路斯欧和我的美国同事们演绎了一番中国人喝茶的程序和步骤。也算是在美国公司的咖啡文化里，添上一笔独一无二的华夏茶文化。

我想路斯欧之所以送我这套茶具，一方面是全公司只有我来自中国，只有我喝茶。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作为我的顶头上司，他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并以此茶具作为对我工作的肯定与褒奖。

离开那家公司已十年有余，我一直珍藏着这套茶具，和这些照片，也依旧怀念着昔日的同事们。离开故国二十年之久，太平洋的海风依旧吹来故园的风，茶香偶尔弥漫在太平洋的这一端，书写华夏文明的延续。大千世界，广褒宇宙，人情世事，海纳百川。无论何种肤色，来自哪里，性相近，习相远，人间真情皆如是。

感恩节将近，感谢那些岁月里曾经温暖过我的人和事，祝福大家感恩节快乐！

今年的最后一朵栀子花，在这几天寒冷气温小，半开，绽放最后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