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绮霞》卷九魏宫风云12 鬼谷阴兵
12、鬼谷阴兵
云沉,风高,夜黑。
钰儿带领一千精兵,埋伏在离柔然军营最近的一处隐蔽点。
蠕蠕的军营里除了一些巡逻兵,几十堆灼灼燃烧着的篝火,一万兵马皆已入夜安寝,估计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有北魏二万轻骑来偷袭。
一阵狂风刮过,火焰随风而动,肆虐狂舞的火舌卷着阵阵长烟,似风桀骜不逊的身影消散在玄黑色夜空。光影深浅摇曳中,竟将黛青色的岩石映出鬼魅憧憧的浮光之色,映衬着整个军营如在梦境中的不真实。
几面小旗帜在黑夜中挥舞,几百魏军身姿矫健地急入柔然营地,率先解决了营地四周的几个岗哨,他们旋即闪入漆黑的夜,潜入柔然营地之中。
须臾,几面大旗上下挥舞,一万魏军各持兵刃赫然从四周如潮水般直直涌入柔然军营中。一时间,只听得刀刃声、骨肉撕裂声、哀叫声、马嘶声……都被卷入了山谷骤起的冷风里,在山壁间来回飞旋,最终被撕扯成风的哀号,在山谷的上空盘桓而过,扔进了风云莫测的苍穹。
钰儿带领一千轻骑迅速穿越蠕蠕军营,他们所遇到的顽抗甚少。此一仗,他们打得蠕蠕们措手不及。
月儿在层云中露出欲言又止的一小半个轮廓,似凝固在天际,悬而未坠的泪珠,陡然照亮了蠕蠕军营背后的山路,穿过军营不远处是一条绵长狭窄的山道,深不可测。
“大将军,前面就是鬼谷道了,相传进去的人马皆会……”在钰儿身旁说话的是弗斛挑选的一位熟悉当地地型的年轻人,叫五子,他正手持火把紧跟在钰儿身后。钰儿执意留下了弗斛和古印,让他们负责接应和联络陆有真的六万军马以图大计。
“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何玄机?”钰儿毫不畏惧,扬鞭策马纵身飞驰进狭长山道之中。她完全没注意到马儿是在颠簸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驰。她满心思忖着:征儿如果你是真龙降世,就不会被这些阴间鬼兵所伤,等钰儿来救你!
钰儿领一千精兵急入山谷。不知何故,越往山谷里走,山道中的雾气越重,钰儿救人心切,不及多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愕然: 为何身后没了众兵士的声音?钰儿勒了缰绳,急忙朝后张望,赫然发觉,身后众兵士骤然消失了。
身前身后,遍布眼帘的皆是浓浓的山雾,不见了五子和众将领!
此时,山谷中赫然传出阵阵凄凉如泣如怨般的哀嚎,让她猝然惊出一身冷汗,风吹过时,更觉得后背阵阵发寒。
“五子——”她大喊一声,声音似被浓雾裹住了,竟然传不出去。难道?她暗自骂着自己太过疏忽大意,暗用了内力喊了一声:“五子——五子——”
“在——在——”一个颤抖的声音却从十几米外的脚下传来,钰儿俯身张望,浓雾里出现了兵士们的身影。
“大将军……全是尸体啊!他们不忍践踏同伴的尸体,就下马步行了。望大将军恕罪!”五子悲戚的声音竟引来身后一阵的惊叹、呜咽、抽泣声。
钰儿明白了,征儿率领的两万精兵有些是从玉虎营中挑选出来的,许多是相识的战友或故交。可是现在需要进鬼谷道救人,岂容士兵们在此耽搁悲泣?
阵阵阴风拂过,雾气被吹得浅淡了些,但山谷中却的哀嚎声却成了“霍霍”兵士前进的步伐声,由远而近,整齐划一,似在步步逼近。
钰儿深吸一口气,瞪圆了双目,拔出腰间绝月剑。她也算久经沙场,但像这般敌兵似有还无的仗,她还从来没打过。
眼前,越来越多的魏国士兵手持火把从雾霭中聚拢而来。
钰儿翻身下马查看,果真,遍地尸体,有魏军,也有柔然士兵,有中箭身亡,有的缺了胳膊、四肢、头颅……在忽明忽暗的灯火摇曳下,更显得死状凄惨,鬼魅魍魉般令人惊恐不已!
“是狼,是狼群!”五子俯身蹲在一副尸骸面前抖成了筛糠,尖声喊道。
“众将听令——有愿追随我杭澄钰继续闯入鬼谷道的,请上前一步。有不愿意践踏同伴尸体,进入鬼谷道者,你们请回!我需要有胆有谋的死士,协助我寻找生还者,救出大魏皇帝。如若还有谁在此地一惊一乍地嗟叹,干扰军心者,我将就地处斩!前面是死路一条,九死一生!愿随我前进者,我们骑马急入!我此言即出,再有惊叹恐慌者,格杀勿论!”钰儿厉声沉言道。
“兄弟们,死者已矣,前面还有幸存者,我们不得耽误,急进!”一名校尉纵马上前,振臂高呼。“誓死效忠大魏国!我们誓死效忠大魏皇帝!誓死效忠大将军——冲——”
钰儿向随后跟来的几名校尉一点头,她翻身上马,哪怕就是葬身这诡异的鬼谷道,也要找到征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调转马头,持辔扬鞭,朝前方更浓重的深雾中飞驰。
他们一行人穿过堆满尸体的入口,前方的道路完全被浓雾遮挡了,看不清地势。此时脚下的山路忽地一个左拐。
“大将军小心左拐!”已经有两百名勇士在她前面开路。他们一行人疾驰入一个绵长的碎石山路。浓雾依然笼罩,只听得山道里阴风更甚,那浩荡如潮水般的行军马蹄声、脚步声阵阵响于耳畔,显然鬼谷道的阴兵已迫在眼前了。
“小心——啊——啊——啊”钰儿只听得前方惨叫声阵阵,一时间马嘶人哭。钰儿心骤地猛缩,不由勒住了缰绳。
她挥手,大喊一句“停——”示意后面的几百人全部下马,步行前进。
浓雾,还是浓雾,迷蒙混沌的一切。阴风阵阵,吹得他们无法睁开双眼,空中遍布行军的马蹄声、整齐的脚步声,皆在耳畔响起。她只觉得自己走入了彻夜惊恐的噩梦中,钰儿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后背一阵阵发冷,呼吸几欲停顿……
刹那间,一阵强大的力,猛扯着钰儿朝旁边山壁上撞去。钰儿闷哼了一声,手居然松脱了马缰绳,整个人被那股力狠狠地掷到了一旁的石山上。战马也似着了魔一般,在原地嘶叫了半晌,忽地扬蹄朝来路飞奔了出去。
一时间,石山上似有千百只手,死死抓着她,令她动瘫不得。她被悬空地挂在山壁上,宝剑也死死贴着山壁。
再看左右,他们一行人都被紧紧地贴在了山壁上。
“五子——”钰儿大喊了一声。
“大将军——”五子的声音从钰儿脚下传来。
“你可知这是为什么?你来过?”钰儿问。
“傻子,才……才来这个鬼地方呢!”五子一脸懊悔地哭了出来。
数只火把被遗弃在山道上,独自在浓雾中燃烧,火光却越来越微弱。
不远处的黑暗中,似有无数绿色莹火在浓雾深处闪亮,慢慢聚集而来。与此同时,浩荡行进声由远而近,不是阴军的“嚯嚯”脚步声,而是阵阵嚎叫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狼群!数百只狼!
钰儿的心都要跳出喉咙,他们一个个被敷在这山壁上不能动弹,脚下是凶猛的狼群。钰儿急了一身冷汗,内衫早已湿透。
“狼啊——狼啊!”在她脚下方的五子惨叫着。
“五子,朝上攀——所有将士听令,朝上攀,快——”钰儿费力高声呼喊,可是,为时已晚。狼、一时间数不清的恶狼不知从何处涌来,无数双嗜血的绿眼在黑暗中发散着炯炯之光。
只听得脚下哀号声、惨叫声、撕咬声、匍匐声、断骨错裂声、交织在一起,宛如地狱般。
“对不起——对不起——”钰儿使劲全力朝上攀爬,挪动着脚跟。不知何时,她的一只鹿皮靴已被蹭掉了,她浑然不知。她拼尽所有力量,往上挪动,脚跟已磨得血肉模糊,泪水不停地顺腮滚落。
脚下皆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钰儿闭上眼,心里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那些忠诚跟随于她的勇士,却白白牺牲在这些狼群口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猝然睁开双眸,突觉四周一片沉静,死沉一般的寂静,连风都消失了,空气如同石头一样坚硬……
漆黑的天际间,倏然闪出一线光亮,钰儿诧异地望着那道光线驱散了山中的浓雾,灼然照亮了眼前的山道。可是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连久经沙场的她都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尸体、各种死状惨烈的尸体遍布山谷、鲜血渗入沙石之中,染红了整个山道,血腥之气随着太阳初升,越来越浓,迫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天呐——”钰儿颤抖着身体低喊了一声,这时才发现,四周同时传来了抽泣声。
“大将军,还有我们几个,莫担心!”几个浑厚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钰儿侧头四处张望,果真,山壁上还贴着几十名勇士,包括适才那个校尉。
“将军,如何称呼?”钰儿按奈住心头的悲愤,问道。
“樊丁。”他目光坚定望向钰儿,“吾皇乃九五至尊,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钰儿感激地点点头。她没时间去恐慌,她需仔细思量,他们如何脱困,如何才能继续往山谷里行进?这样贴在山岩上,不是饿死,迟早也会被狼群咬死。
“鬼谷道,难道真的有鬼力?”很远处几个将士在低声谈论,“为何把我们一个个贴在这山壁上?晚上还真听到千军万马的声音……”
太阳已升至了山谷之上。钰儿转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她的头也被钉在山壁上,此时一只爬虫似钻进了她的头盔中,钰儿忍着痒,咬牙猛地甩了一下头,头盔蹙然滚落山下,她转了一下头颅,那只虫子好像也被甩掉了……难道?她猛的惊醒!她甩掉了头盔,头颅就可以挪动了。这莫不是《山海经》上所记载的“磁石吸铁,如慈母招之”?难倒这就是孤独部落和白部落所谓的法力?
她慢慢地蹭掉手臂上的铁护腕,一点点地挪动着……最后她终于可以摆动她的手腕。她大喊一声:“所有将士听令,甩掉身上的铁器、盔甲,快!”
当太阳升至中天时,他们几十人已站在满是尸体和鲜血的山道上。
几个校尉分头捡回了贴在山岩上的武器。
“那些狼群,不是普通的狼。”樊丁把绝月剑递给钰儿说道,“它们皆是战狼。相传孤独部落和白部落人驯养了几千只战狼,并用神咒诅咒过,它们世代生活在山谷里。想来这几十年过去了,战狼数目减少了,但它们的战斗力仍在。”
“你是如何得知?”钰儿接过佩剑,小心插入腰间佩带。此地铁石吸力甚强,稍不留意,恐怕配剑又被吸去了。
“我早听过战狼的传说,万没想到,它们居然就是鬼谷道的阴兵。”樊丁的脸上有几道尖锐的伤痕,血迹已经干涸了。他望着铺满尸体的山道紧蹙浓眉,沉默了,脸上满是悲愤欲绝的表情。
一行人继续朝山谷里行进直至一条分岔路,路上亦是死尸遍布。
“分道搜寻,天黑时,我们在这里聚合。”钰儿点了二十几名勇士,朝左行进。
樊丁带着两个兵士在前开路。
这是条荒芜的只剩下几棵硕大枯树的山路,沉寂的连鸟鸣都没有。就像地狱谷,哪里还会有人的生迹?钰儿越往山谷里走,心越荒凉……
在一块山石附近,出现几个堆在一起的魏军尸体,死状皆恐怖,成片的血迹已经干涸。
钰儿不忍观看,扭头就走,赫然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物件,她忙回头定睛查看——七星剑剑鞘。她的心都提了起来,眼泪笼住了眼眶。
“等等——”她大喊一声,冲上前,顾不得那些血污断肢,从一具失了头颅和四肢的尸体下,抽出了一把沾满血污的剑鞘。
“征儿——征儿——”抱着那把冰冷的剑鞘,颓然坐到了地上。难道他真地已丧身在这鬼谷道中了?那个临行前还誓言旦旦,一副天下风云尽在指掌中的人物?那个有着朗目剑眉的年轻君王,他就这样匆匆走完他刚开始的征程?
钰儿含泪抬头望着澄蓝的天空,蓝得如此纯净、静谧,如谜一般俯身冲着渺小的她凝眸俯视?那里,是不是他已找到了久别的明姑?
她的心都碎成了这满地的砾石,碾成了齑粉……泪如雨下。朦胧泪眼中,似瞥见他一身戎装银甲,从漫天尘土的山谷中阔步走来,穿过滚滚红尘,熟悉的面容却在她的泪眼中模糊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