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击案泛滥的最直接原因是NRA阻止了联邦相关科研拨款

大概是十多年前，一次谈起美国的枪支问题，某人对我说了一句话：“NRA最成功的地方就是阻止联邦花钱做相关数据收集和研究”。（NRA是美国全国步枪协会的缩写。）

我当时感觉这样的说法好新颖，也有点被惊到。后来了解到NRA是美国政治中最有影响力的利益集团之一，同时也了解到数据的收集和研究对法律的支持至关重要，才对那句话有了醍醐灌顶的体会。

我们看见国会在法律的制定过程中，往往需要举行听证，听取各方面意见，尤其是学术界的研究结果。从数据出发一直是美国制定法律秉持的重要原则之一。哪怕没做到，表明上也要维持这样的形象。

如果有高质量的研究，反对控枪的就无法胡诌了，“不是枪杀人，而是人杀人”，“对付拿枪的坏蛋的最好方法就是拿枪的好人”之类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迪克修正案》和《蒂亚尔特修正案》为与枪击案相关的数据收集和研究画下了休止符

一般人们普遍认为家里有枪有利于保护自己和家人。但1993年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颠覆了这样的观念，其结论是：家中有枪比没有枪更危险。而这项研究给了NRA一个灵感——阻止类似的研究。于是就有了《迪克修正案》（Dickey Amendment）和《蒂亚尔特修正案》（Tiahrt Amendment）。

RNA游说促成的《迪克修正案》是1996年美国联邦政府综合支出法案中的一项附加条款，规定 "CDC用于预防和控制伤害的资金不得用于倡导或促进枪支控制。"在同一支出法案中，国会从CDC的预算中拨出260万美元专门用于与脑外伤有关的研究。这与前一年拨给该机构用于枪支研究的金额完全相同，等于是将枪支研究的金额全部、彻底地釜底抽薪。

虽然该法案只禁止CDC倡导枪支控制，并没有完全阻止与枪支相关的研究。但在随后的20多年中，CDC避免了所有关于枪支暴力的研究，因为它担心会受到财政处罚。国会在2018年澄清了相关的法律语言，允许进行此类研究，但直到2020财年，联邦政府才提供了1996年以来的首次枪支暴力研究专款。NRA这一招让枪支暴力研究耽搁了差不多25年。

在NRA支持下通过的2003年的《蒂亚尔特修正案》也对美国与枪支暴力有关的研究发生了很大影响，但这个法案鲜为人知。该法案阻止了酒精、烟草、火器和爆炸物管理局（Bureau of Alcohol, Tobacco, Firearms and Explosives，简称ATF）分享其全国犯罪用枪数据库中的信息做研究用，同时还阻止任何合法发布的数据用于针对枪支销售商或制造商的民事诉讼。

警察获得犯罪用的枪支后，ATF会追踪枪支的首次销售地点、销售时间和销售对象。根据1996年对ATF数据的分析，在1990年代，全国大约1%的枪支经销商出售了近60%的犯罪用枪。正是这样的研究让NRA感到了威胁，才推动了《蒂亚尔特修正案》。

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布隆伯格公共卫生学院教授丹尼尔·韦伯斯特（Daniel Webster）说："数据表明，大多数枪贩子遵守法律，而且相当负责任。""《蒂亚特修正案》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保护坏枪贩子"。

 

从汽车制造业和枪支业的不同“下场”可看出NRA的“高明”之处

根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数据，上个月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一篇研究论文表明，2020年，与枪支有关的死亡超过了机动车撞车死亡，成为1至19岁美国人的主要死因。

根据4月份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另一篇论文，与枪支有关的死亡在2017年就已经是所有美国人的主要死因，此后，枪支死亡和撞车死亡之间的差距还在继续拉大。而且该论文的作者说这个趋势的变化可以归因于《迪基修正案》。

正是联邦资助的研究成功减少了机动车的死亡。但与此同时，从1996年到2020年，联邦就没有为预防或解决枪支暴力之类的研究提供资金。

哈佛大学伤害控制研究中心主任、上述第二篇论文作者之一大卫·海门威（David Hemenway）说，《迪基修正案》造成的数据真空，使得解决日益恶化的枪支暴力问题更具挑战性。而且即使在今天，这类研究所获得的联邦资金数量根本无法与枪支相关死亡的规模相比拟。

这幅宣传画的标题是：如果枪也像汽车那样被管理。画中左边分列了汽车受管理的范围和内容，比如，司机必须经过训练，拿驾照必须通过笔试和路考，有健康要求，还必须买保险并定期检测等等。右边则假设枪也同样被管理。

这就是NRA的成功之处。如果我们有类似造成机动车死亡的数据，或者有类似吸烟造成的伤害的研究，枪支制造和销售业还可能完全避免法律的约束吗？

幸运的是，虽然联邦对与枪杀案有关的研究不给预算，州政府却不受这个限制，州一级的控枪法律和对相关研究的投资就为枪支暴力研究提供了参照条件。加州就是一个例子。

 

加州始终走在控枪的前列

加州最早的控枪始于60年代。那时黑人社区因为对警察的不信任，更因为警察对黑人的暴力，黑人普遍自己武装起来维护治安。其主要角色是黑豹党。

考虑到这些公开持枪者都是黑人，而几乎全白的警察看见黑人持枪巡逻，很容易发生致命冲突，州政府试图禁止公开携带武器。尽管遭遇黑豹党的强烈反对，主体是白人的立法者还是通过了这样的法案，由当时的州长里根签署成为法律。所以加州早在60年代就禁止公开持枪了，虽然那时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阻止大规模枪击案。

1989年加州一个小学发生了大规模枪击案后，州政府就推出了禁止AR-15型半自动步枪之类攻击性武器的法律，并陆续制定了一系列控枪法律，不断严格购枪条件，不仅对购枪者做背景调查，而且还对枪支贩卖商实行严格管理，甚至开始对枪支制造商实施管理，相当于把枪当作消费品来管理......这样做的结果是，现在加州的枪支死亡率是全国最低的。

有人可能要说，加州枪击案不少啊。这是忽视了加州是美国人口最多的州。如果以每10万人中死于枪支暴力的人数来比较，加州现在是8.5人，而全国平均水平为13.7人。这个8.5还是2020年疫情之后涨上去的。从1999到2019年，加州的这个数字从9下降到了7，这是在其他州同时期这个数字持续增长的情况下达到的。

问题是，如何证明加州的效果是因为那些控枪法律才获得的。

也许加州最大的贡献，在当前情况下也最难能可贵的是，在推出一系列控枪法案的同时，加州做了充分的数据收集和专门的研究，试图发现什么措施无作用，什么措施有作用，是如何作用的，从而提供了有质量有意义的结论。

比如，在加州，被判暴力轻罪的人在未来10年内不能拥有枪支。在大多数州，只有重罪才受到这样的惩罚。该法案是在1990年通过的，做枪支暴力研究的学者将该法案通过前一年与通过后一年内犯过暴力轻罪的人做比较，连续跟踪3年，比较这两个群体中的犯罪情况，特别是看得不到枪支后是不是犯罪率下降了。结果发现这个法律的确对降低犯罪率有效。

再看一个例子，加州要求购枪需要通过背景调查，但没有止步于仅是要求有执照的枪支零售商对顾客做背景调查，而是主动查找出这个被禁枪的群体，把他们已经拥有的枪收走。这个执行方式比其他州多走了一步。跟踪研究表明，这些人枪支被没收后，并没有再通过其他渠道非法获得枪支，一个也没有。不是说所有的人都不会这样做，而是在所做研究中一个也没有。那就可以推断，就是有人会去非法搞到枪，这样的人也是极少数。这就说明该法律的效果很好。

类似的研究很多，结论是，加州的控枪法律是有效果的，而且研究发现这是个点点滴滴聚集起来的综合效果，是对法律及其执行一步步细调的结果。没有任何单个法律能够有效地大量降低枪击案。每一个法律都会有漏洞，比如年龄限制对一个40岁的精神病患者就无效。但如果每一条法律都发挥作用，哪怕不可能让枪击案完全消失，至少可以阻止相当部分的枪击案。

很多反对控枪的总以有漏网之鱼为借口说某些法律无效。但加州的实践证明了那些言论没有数据支持。不少人似乎不懂得，说什么措施有效或无效不能想当然，而是必须经过证明。很多看似有逻辑的东西未必经得起推敲，所以家里有枪反而更不安全这个有数据支持的结论颠覆了很多人的认知。

这就是科学研究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什么NRA特别害怕有质量、有意义的枪支暴力研究的原因。

 

全国统一行动至关重要

加州已经做出了榜样，也证明了哪些法律有效，其他州跟上至关重要。举一个例子说明一个州的效果相对有限。

20世纪90年代初，一种被称为"周六夜特价枪"的低质廉价手枪在加州泛滥。因为低质，这种枪经常发生事故。加州政府就规定了设计和安全的标准。这种手枪原来几乎全部出产于洛杉矶附近，几家公司每年制造80万支廉价手枪。规范枪支制造的政策出台后，生产廉价枪的厂家纷纷倒闭，但其中一家后来去了内华达州。

如果有联邦统一标准，不符合规范的厂家就不可能“逃”去别州，这样的劣质产品就杜绝了。另外，一个州的控枪效果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临近州是不是可以随便买枪。

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看到所有地方都不断改善，不能满足于一个州两个州。

加州自己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为受到资源限制，加州被禁枪的人的枪支收回还有至少1万个人的积压。而且加州的枪击案概率只是相比其他州比较低，并不是那个数字就多么好。所以一定还有很多应该被考虑的因素没有被发现。

有一个问题值得额外的关注：加州自开始控枪后，随着政策的不断完善和推进，枪击案数目一直呈下降或持平趋势（这里的持平与全国枪击案上升趋势比，其实可以理解为相对下降），直到2020年疫情爆发。从那时开始，加州的枪击案数目也开始上升了。

这就告诉我们，疫情或是带来了新的或是暴露了我们还没发现的影响因素。枪支造成的死亡并不止于大规模枪杀案，还包括数量更大的自杀事件等。这些事件的大部分原因都是来自于深层的社会问题，疫情加重了那些问题带来的影响。

说到底这是一个社会安全网的问题。就像我不久前一文所言，是否控枪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的选择。

所以，我们还必须连带其他政策一起考虑，特别是缩小贫富差距。上面那幅宣传画上说得好：“我想生活在贝托的美国”。现正在竞选德州州长的前众议员贝托·欧洛克（Beto O'Rourke）所描绘的美国就是一个贫富差距不那么大，各层次民众都能分享到大蛋糕的一部分的美国。相信那也不是一个枪击案泛滥的美国。

 

P.S. 有人说枪与车不能类比，因为一个是权利，一个是特权。用枪的权利受宪法保护，而车没有这样的保护，有车只是特权。但是，宪法没有说有冲锋枪也是权利，对不对？如果用枪权无限制来说，岂不是三岁孩子的枪权也受宪法保护了？既然我们承认枪权不是无限制的，那就可以实行管理。

 

参考资料

https://www.forbes.com/sites/dereksaul/2022/05/25/as-gun-violence-became-deadliest-problem-in-america-congress-cut-funding-to-research-solutions---at-the-nras-urging/?sh=30c8e4426d3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Dickey_Amendment#:~:text=The%20Dickey%20Amendment%20is%20a,to%20advocate%20or%20promote%20gun

https://www.npr.org/2018/04/05/599773911/how-the-nra-worked-to-stifle-gun-violence-research

https://www.nytimes.com/2022/06/02/podcasts/the-daily/uvalde-buffalo-gun-control-california.html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iahrt_Amendment

本文原创首发于“正义补丁”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