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22年富二代，家道中落父亲离世，我替父还债200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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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拍》第276个真实口述故事
我叫陈晶晶，80后浙江人，一出生就是所谓的富二代。我爸爸是家乡龙泉有名的企业家，九十年代已经拥有近千万资产。作为他的女儿，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光环。在家里，我被父母溺爱，生活锦衣玉食；在外面，我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即便性格像个刁蛮公主，身边也没几个人敢说。
我眼中所有的这些美好，都在22岁的时候戛然而止。那一年，我爸查出了癌症，生意上遭遇投资失败，直到他离世前，仍有2000多万债务未能偿还。从那天开始，我便失去了头顶上的光环。
如果不是家道中落，现在的我可能还是当初那个大小姐。
在我出生之前，父母已经度过了创业最艰苦的时期。我只知道我爸原本是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木匠，后来摸索着种植食用菌和灵芝，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我六七岁的时候，他就是家乡的名人，带动了不少农民致富，还开辟出外贸生意，把食用菌和药用菌出口到国外。
因为做生意有威望，他曾被选为我们龙泉市的人大代表。龙泉是丽水下属的县级市，位于浙江最南部，相比浙北地区的繁荣，它其实算不上是富饶之地。能在这里闯出一片天，足以证明我爸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这是我爸在厂房里和工人一同观察种植出来的食用菌。
也许是在厂里当领导当惯了，我爸回到家也总是一脸严肃，我们兄妹三人没少因为各种事情挨批评。后来，我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在他面前要顺着“毛”。每次看中了什么东西，等他一回家，我就一路小跑过去端茶倒水，边捶背边戴高帽子：“陈总你今天开不开心？开心的话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事实证明，这招非常管用。以至于哥哥姐姐那时候都挺嫌弃我，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会拍马屁，总能把大人哄开心，也因此成了家里最受宠的小孩。记得在我10岁左右，一些有钱人开始流行给家里安空调，我们三兄妹的第一台空调就安在了我的房间里。
这是童年时期我在照相馆拍的艺术照。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就有十来块的零花钱了。后来越涨越多，花不完的我就攒到自己的小金库，爸妈平常额外给的钱，还有过年红包，通通塞进去。到了高中，我口袋里平平常常就能拿出个两三千，经常去商场买一堆不同款式的裙子带回家，有的连商标都没拆，后来一次都没穿过。
实话实说，那时候的我有点被宠坏了，年纪虽小，性格却很倔，只要什么事情不顺心意，动不动就发火。在学校里我也是大姐大，因为花钱大方，周围的同学都爱围着我转，放了学我经常带大家去吃好吃的，总是抢着买单。
这是九十年代的照片，那时候我爸生意更忙了，不怎么顾得上管我。
高中那几年我特别爱吃，心情好的时候会买一大堆食材回家，自己闷在厨房研究如何做瘦肉丸这类小吃。做出来味道不错，我就自己一个人吃。如果不太满意或者煮多了吃不完，就拿给亲戚、保姆或者厂里的员工们“逼”他们吃。碍于我爸爸的面子，大家每次都是分着解决掉。
18岁那年，我拿到了驾照，有时间就开我们家的商务车出去玩。有一回不小心把油门当成刹车，在路上发生追尾，把自己家车的保险杠也撞断了。担心挨骂，我赶紧打电话把公司的司机叫了过来，钥匙直接扔给他：“这是你撞的，不关我的事。”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其实家里对我的学习也很重视，但我真的不是爱读书的人，高中三年上完，到头来一所满意的大学都没考上。我爸想送我去杭州学日语，说将来可以做国际贸易，可我对日语实在提不上兴趣。他说上学这事没得商量，挑了财务、法律、营养学和日语这四个方向，让我自己选一门学。
我不敢不从，最后去了福建宁德的一所职业技术学校读营养学。学校有条规定，要想毕业必须通过公共营养师证书考试。很多人临毕业前才勉强考过，多亏我爸一直在后面催着，入学第一年我就考出来了。
上学期间，我偶尔也会去爸爸的公司看看，这是我（右一）到广州分店考察。
从学校毕业之后，我开始慢慢接触公司的事务。那会儿我22岁，非常想有一辆跑车用来上下班，尤其喜欢法拉利那种风格。我爸听说后，答应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一辆红色的跑车。我不知道他当时挑中的是不是法拉利，更不知道，就在我期待着这份生日礼物的时候，家里的生意已经出事了。
原来前几年，我爸就在尝试生产一款护肝保健品，还搭建了全市首家国家批准的专利保健品车间。这个项目搞得风风火火，大到周围县市的企业家，小到街边开门店的小商户和周边的农民，一共有两百多人入股，加上我爸自己出资的部分，一共投入四五千万，所有人都在期待新产品带来的巨大收益。
这是当时市领导来公司视察项目，我爸（右一）在陪同介绍。
结果，这类保健品的研发和推广模式都远远超出我爸的认知范围。他毕竟小学都没毕业，也不懂得做市场营销，以为有了好产品市场就有保证了，没有意识到“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已经过去。产品上市之后的两三年里，一直没能打开销路，收益远远小于预期。
一直到2008年，这款保健品的市场还是没有打开，更糟糕的是，我爸在一次体检中被查出肺癌早期。他是个工作狂，以为早期没什么问题，坚持要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完再治疗。结果拖了将近10天，等第二次再检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转为肺癌中期了。
就在他住院治疗的时候，公司里还发生了一件非常恶劣的事。当时公司有200万现金要用来给银行还贷，财务主管趁乱把这笔钱转给了一位在公司有入股的亲戚。我爸听说后非常生气，因为一旦资金链断裂，整个公司都会陷入瘫痪。我们打电话给财务主管，告诉她不还钱就报警，对方虽然听了也害怕，但就是不想全部交出来。
我爸躺在病床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他知道，就算报警也没办法立马追回来，银行那边还是会违约。最后两人各让一步，决定以我们家的商务车作为条件，换回那笔现金拿去还贷。我亲眼看见，我爸在转让书上签下名字的时候，两只手都在发抖。直到这时候我才得知，公司名下的负债已经有两千多万了。
那几年我爸参加了不少保健品行业座谈会，他本来很想把这件事做好的。
我姐已经嫁人了，而我哥的性格又太过内敛。那天在医院陪护的正好是我和舅舅。当天晚上，我爸对我说，虽然我是家里最小的，但他可以放心地把家里的一切交给我，将来公司发生什么我能扛就扛，解决不了就移交给政府和法院处理。听他说这些不好的话，我赶紧打断，当时也没往深处想。
结果那天夜里，我爸趁我们都睡着了，自己把氧气罩和插管全部拔掉，等我听到动静醒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医生赶到之后，还是没能把人抢救回来……
凌晨两点多，我一个人坐在救护车上护送遗体回家。到门口才发现，家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来讨债的人，有几个正围在一起殴打我妈，还有人直接冲到我家仓库抢货，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混乱中，我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冲到我妈前面，像个疯子一样拿刀在空中乱挥。他们怕我会来真的，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妈从阔太太变成了被人唾骂喊打的债主，因此患上了抑郁症。
要债的人散场后，跟我爸在生意上有合作的一位叔叔告诉我，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接手我父亲的公司和债务，帮忙还清那两千多万；二是申请破产，在法律上保护我和家人，但也会对征信产生影响，将来的工作和生活都可能受到限制。
几天之后的追悼会上，我向在场所有人宣布了我的决定：“我会替我爸还债，不还清一定不嫁人。”为了让债务人相信我说的话，三天后我就到工厂办好了债务变更手续。如此一来，我在法律上成为了两百多位债务人的新债权人。
办完这件事，我刚松一口气，有天又接到催债电话，对方说我爸生病后资金周转不上，向他们借了42万高利贷，见面之后还逼我们再打一张18万的欠条作为利息。我那时候胆子很大，告诉他我只认我爸签下的债，其它的统统不认。
听我这么说，五六个男的围上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牙都给我打出血了。我哥受不了我挨打，赶紧拿起笔要签字，我抢过他的笔一把掰断，告诉他要是签了这个字我们算是彻底完了。
来之前我其实有所准备，特地带了两个手机，放在外衣口袋的那个一进门就被收走了，另一个塞在内裤里没被发现。后来我找了个理由说要上洗手间，悄悄发消息给我爸的一位老朋友，没一会儿那位叔叔就过来帮我们解了围。
这位叔叔人非常仗义，后面听说我们在银行的700万贷款要到期了，在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把钱无息借给我，这才保住了公司。
我们公司的仓库，早期很辉煌，建在市里很好的地段。
为了让大家相信我不会跑路，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到几户债务人家里去一趟，汇报我为还债做了哪些努力。一开始有好多人见了我特别激动，用各种粗俗的话来骂我。我只能硬着头皮一家一家解释，接连去了几次，他们的态度才慢慢变好。
那段时间我压力非常大，尤其到了晚上，一天的负能量都堆在心里，总睡不着觉。我给自己找了个发泄的方式——半夜两点多偷偷起床去爬山。山路上没灯，只能靠市区光污染的那点亮来看路。我怕黑，就卯足了劲往山上跑，到了山顶拼命喊几嗓子，只能靠这种方式来释放压力。
自从家里出事之后，我身边也冷清了好多，就连关系最好的一个闺蜜都不再联系我了，曾经那群追求我的人更是不见了踪迹，只有一个叫徐斌的男生还没放弃。从上初中开始，他就经常给我写情书，给我买好吃的，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还偷偷往我衣服帽兜里装过垃圾，放学的时候经常跟在后面送我回家，但我那时候不想早恋，一直没答应他。
听说我家出事后，徐斌找到我，说他看中的不是我的家境而是我的人，只要他有一碗饭，肯定会让我和我的家人先吃饱。我把那天在追悼会上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债不完还绝不嫁人，如果不顺利的话，很可能一辈子都是这种状态。我说得这么直白了，他还是不顾家人反对跟我在一起。
这一次，我答应了徐斌做他的女朋友。
有了爱情也还是缓解不了还债压力，我全部的精力都用来琢磨怎么能让公司起死回生。我是读营养学毕业的，虽然胆子大、会扛事，但不太懂怎么搞经营。后来全家人商量，决定我和哥哥分工，他负责管理公司项目，我负责所有对外事务，包括招商引资、处理债务。
食用菌是我们最早起家的业务，我们没有丢下这份根基，靠种植食用菌每年经营收入能稳定在一百万左右，可以维持公司基本的生产开销。光靠这点钱是还不上两千万的，我又跑到各地招商引资，到处寻找潜在的投资方和客户，介绍我们的保健品项目。
这种产品回报周期很长，市场一直难以有起色，很难找到信任我们的投资方。后来政府派了工作组，终于帮我们拉到一些投资，一起解决了大难题。有了资金投入，产品在市场上慢慢有了起色。我爸爸去世三年后，公司终于完成了重组。
重组后的价值不到两千万，不足以还清所有债权人的本金，我一直不愿意以这个价值去还债。两百多位债权人听说了这事，联名给我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他们接受重组后不足两千万这个情况，只要我把现有的资金拿出来就好。他们说我一个人女孩子撑了这么多年不容易，劝我就这么结束这件事，这样我也能嫁人了。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我默默感动了好久。
实现了当初的承诺后，我和男朋友结了婚，既没有收彩礼，也没有给嫁妆。
婚后，我在公司又工作了三年，直到公司完全度过困境才退出，想好好过一过自己的生活。离职后我怀上了宝宝，安心在家里待产。老公每天出门上班，我就在家做好饭等他回来。炒菜比较麻烦，有时候为了偷懒，我会换着花样做各式各样的炒饭，辣的、不辣的、荤的、素的、荤素搭配的，再配上一碗汤，非常简单地解决了一天的伙食。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孩子出生后。有一天，我的好闺蜜突然问我：“你爸的债还完了，孩子也出生了，为什么不去做你自己的事业呢？你能力不是问题，是不是没本钱？需要多少我借你！”她这一问把我给敲醒了，心里创业的小火苗瞬间被点燃。
我和闺蜜是高中同学，之前的友情从未改变。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激动地跟我老公商量着创业。但望着旁边只有三个多月大的宝宝，我又陷入了纠结，如果创业了孩子怎么办？闺蜜借我的钱亏了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再经历一次还债的勇气了。老公见我想干又不敢的样子，对我说；“如果你真想去，我支持你，要是最后真亏本了，我们这不是还有套房，我把房子卖了还你闺蜜的钱。”
听到老公这样无条件地支持我，我决定试一试，闺蜜更是说到做到，真借给了我五十万作为创业资金。我想了好久自己能做什么，后来联想到怀孕的时候做过那么多炒饭，老公每次都夸味道好，而且我考过营养师证书，既然如此，要不就去做炒饭吧。
2015年，我把孩子留给了公公婆婆照顾，和老公顶着全家人的压力来到杭州，在市中心开了第一家属于我自己的餐馆。我特意以儿子的小名“皮皮”作为餐馆的名字，希望这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我们开的第一家餐馆有四五十平方米大，刚开始就我和老公两个人。
创业的日子并没有比还债时轻松多少。即便是在闹市区，一个全新的餐馆还是很难在当地打开市场，每天店里都只有零星的几个顾客光临，炒饭口味和经营模式也都在摸索中，需要不断投入成本，连续三个月我们都是亏损两三万。
我一次次暗示自己再撑一撑，如果半年后还是这样就再做打算。为了提升顾客的用餐体验，我经常对附近的顾客回访，问他们今天吃我家的炒饭饭量够不够？油多不多？会不会太咸了？今天来送餐的那位工作人员态度好不好？我把这些意见都记在了笔记本上。顾客要是不满意，我会白送他们一份炒饭。
好几位顾客都笑我是个奇葩，说明明只是花十一二块钱吃个炒饭，没想到吃完还带售后的。没想到，因为这些玩笑话，炒饭店的名声意外地在附近传开了。经过前三个月的积累，第四个月生意开始好转，每天来用餐的顾客都排到门外。
客人一多，各种麻烦也来了。有天一位顾客在店里发脾气，说144号的订单都出来了，他143号还没好。当着店里三十几号人的面，他戳着我的鼻子大声嚷嚷：“你开什么店，赶紧关门倒闭好了！”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我也特别尴尬。
这种事放在以前，我可能会跟他吵架。但经历了这些年的变故，我脾气已经收敛很多，加上自己是干服务业的，还是忍气吞声地跟他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我们是人工炒饭，厨房可能或多或少有一两个误差，我相信最多后面两个就是你的了。”话音刚落，厨房便叫到143号了。
我的名气越做越大后，店里几乎每天都挤满了客人。
隔壁餐馆见到生意被我们抢走，有段时间总挑我的茬。举报说我无证经营，结果工商一查我是有证的；举报说我卫生不合格，结果查出来我的卫生是达标的；举报说我家餐馆排烟不符合规定，结果我是按要求排放的。一年时间，我不仅把店开下去了，还清闺蜜的50万之后还剩下20多万。
第一家餐馆开得很成功，我又陆陆续续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店，并且把它做成了加盟店的模式。后来聘请的厨师多了，口味就变得很难统一。那一个月里，我整天待在厨房，研究每一种炒饭该放多少克佐料、翻炒动作怎样标准化，然后把数据录入到买来的机器人设备里，再推广到每家分店。
平时不忙的时候，我和老公还是会去店里帮忙。
虽然和我爸那时候相比还差了点，不过我们家现在的生活水平已经提高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我有了自己的事业，并且在杭州买了房，把儿子接到了身边。
自从创业做餐饮之后，我很少再有以前那样蛮横暴躁的时候，也开始有意识地节约。从前一餐就倒的食物，如今我会分为中午和晚上两餐来吃。即便买得起名贵衣服和包包，我也不会再动辄花几万块去追求名牌。
有句话叫有失必有得。我很清楚，以前富二代的那种光环是不可能再回来了，而现在拥有的这些也还不错，我会好好地活在当下。
*本文由陈晶晶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陈晶晶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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